第七章
假期過去,新學期開始了。
穿上整齊的校服,學園生活依然亳無新意。
聰明靈巧的謝利仍舊是師長的眼中的高材生加模範生;善良純樸的湯武成績還是沒有進步,除了體育外沒一門合格;而具有領導才能的安泰則連任班長,繼續這擔任了十年的職務。
這天……
「小武,有好料!跟我來!」午休時,安泰興奮地拉着湯武到了學校後山。
「有什麼好料?」湯武被感染,也一臉緊張。
「你看!」安泰從書包里掏出一大堆漫畫。
「哇咧!」湯武高興地抄起一本,急不及待打開一看,「啊?這些……」驚呆了。不是他們追看的某部格鬥漫畫,也不現時最流行的熱血運動漫畫。而是更熱血,熱得流鼻血的……那種禁止十八歲以下人士閱讀的漫畫。而且……主角,是兩個男生?!
「居、居有這種東西?」沒見過世面的少年瞠目結舌。
「很不錯的教材吧。」安泰得意地說。他在圖書館翻過有同性戀的資料,但從沒找到這麼『實用』的。
「這些漫畫畫給誰看?」難道同道中人竟有那麼多?湯武一直以為自己是很少數的異類。
「女生。」安泰簡潔地答。最近班中的女孩子都在偷偷傳閱,這是公開的秘密了,只有粗枝大葉的湯武才不知道。
「女生?!」鬼叫。湯武想破頭都想不出為什麼女生會看這個,「你、你是怎麼弄來的?」難道是問女生借的,安泰不怕尷尬嗎?
「廢話。」安泰翻翻眼睛,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是沒收的。」班長的職權啊,不用白不用。
「啊……」居然是這樣,還沒踏出社會,在純純的校園已經這麼黑暗了。
「你要不要看?」安泰問,大有不看拉倒的架勢。
「看!當然要看!」湯武點頭如小雞啄米。不看白不看嘛。
「天!居然是這樣的!」沒有馬賽克,看得真清楚。
「咦……這樣也行?!」倒抽一口涼氣。
「還有這種方式啊。」嘆為觀止。
「啊……我不行了……」實在太刺激了。
這天整個下午,後山響起此起彼落的驚呼、讚歎、和大驚小怪的尖叫聲。而班房裏,則不見了兩個混世魔王的身影。
◆◇◆
「喂,小武,你怎麼了?」整天一臉詭笑的,一定有問題。謝利凶霸霸的問。
「啊?我怎麼了嗎?」裝傻。
任性少年敲他一記爆栗,喝道:「我在臉前也敢裝,快從實招來。」
「呵呵呵~~~小利~~~今晚老爸老媽也不在家。」整個周末都是他們的了,他已經期待了好久,教材也讀得滾瓜爛熟。
「那又怎……」話說到一半,消音。謝利臉上一紅,也忍不住笑起來。反正大家都是男生,想要就想要,沒什麼好忸怩的。
由漂亮的少年作出主動,粗壯的少年欣然接招。
只是輕輕的兩唇相觸,有如點水蜻蜓般的親吻。但謝利卻已感到湯武有了微妙的改變。他的唇前所未有的熱,心跳前所未有的急速,呼吸前所未有的粗重,全身像繃緊了的弦。
好奇怪。謝利的額頭輕輕碰上湯武的額頭,「發燒了嗎?」
湯武沒有回答,但抱着纖細身驅的手更加用力。
「武……?」
「把眼睛閉上。」湯武緩緩吐氣,聲音低沉堅定。
這時少年表現了罕見的成熟和霸氣。感覺好懾人,好可靠,好帥。謝利最是無法拒絕這樣的湯武。
狹長的眼睛闔上,嬌縱少年難得收起任性,柔順地把自己交出去。
湯武一手輕輕抬起尖尖的下頷,熾熱乾燥的唇覆上戀人淡色的薄唇。隨着溫熱的觸感,放縱地吸吮輕咬。另一手悄悄探進衣領,進行激烈的活動。
戀人動作出乎意料地具有掠奪性,謝利微微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掙扎了一下。可是稍作移動的手和腰身,很快又被制住了。湯武的動作實在強勢得有點出奇,謝利對他的行為,和即將發生的事,本能地感到有點兒惶恐。
戀人間的感應是微妙的,湯武像回應似的,放緩了激烈的動作。
舌尖輕柔的觸碰,惑人的低沉嗓音呢喃:「相信我好嗎?我會讓你快樂。」
謝利睜開眼,對上戀人墨黑的眼眸。
目光糾纏。
相信他嗎?
薄唇勾起漂亮的弧線,沒有回答,但輕輕吻上他的唇。
相識八年,他們一直是最親密的淘伴、摯友、親人、還有愛侶。湯武平日笨笨的,但每到緊急關頭,卻表現得比任何人都可靠。謝利年紀雖少,但深知世事無常,任何事都能在一夕之間改變。防心甚重的少年惟獨對湯武有絕對的信心。眼前人的心意,作出的承諾,一生不變。這是他在世上唯一深信不疑的事。
嫵媚的眼睛再次上。二人重新開始了激烈的親吻,擁抱的手臂也加重了力度。謝利柔順地予取予求,承受着幾乎要折斷筋骨的緊擁。
「武……」抽泣般的低吟逸出。少年無意識地呢喃着戀人的名字,聲音軟綿無力。修長的手臂攀上戀人健碩的背,十指陷入結實而彈性的肌肉。
湯武的體型是驕人的,健碩而比例完美,身上沒一分多餘的贅肉。感受着絕佳的觸感,靈活的手綣戀地划著圈,順着肌理往上游移到強壯的頸項,掠過烏黑粗硬的髮絲。
謝利一邊享受着灼人的熱情,一邊梳理着湯武的平頭。
十指在髮絲中穿梭,筆直的短髮像把刷子,札到手心感覺麻麻的。謝利從小喜歡摸湯武的頭髮,喜歡那札人的感覺,喜歡這個動作代表的親密。
陶醉中,感到身上一重,湯武的沉重的上身壓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同時,溫暖的大手正悄悄往下探,企圖解開下身的束縛。
粗布牛仔褲不好脫,若沒有當事人配合,手續更加煩復。幸好二人有過經驗,合作無間。一陣的聲音,赤裸的腿已緊密接觸。
二人面對着面,湯武把手伸進謝利的膝蓋內側,把他抱起來。
「呃……」謝利微紅了臉。環住戀人的腰,像小孩子般坐在他人身上。這樣的姿勢,教人好難為情。
「小利,我愛你。」湯武真摯熱情,亳無修飾的話把懷中人融化。
謝利的呼吸停頓到了,大腦一片空白。直至戀人熱燙的手,進行探索似的,探入那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被觸摸到的瞬間,謝利幾乎跳起來。全身好像竄過一陣電流,感覺似麻非麻,似癢非癢,說不出舒不舒服,「你在幹什麼?」
「不痛吧?」湯武體貼地問。
「快拔出來。」謝利咬住唇,臉漲紅得像西紅柿。
「不行!」理直氣壯地一口拒絕,湯武開心地說:「我們今次認真的做完吧。」
「什麼?」
「我知道怎麼做了。」少年邀功似的笑。
謝利猶自震驚得說不出話。
「相信我。」湯武再次保證。手也沒有着,應該做的準備,一樣也不漏。
「啊……」被這樣的撫摸,謝利感覺極度難為情,忍不住呻吟着低罵:「混、混蛋,你哪兒學來的啊?」
「人家很努力,看了參考書。」湯武漾開笑臉,動作加快。
「什麼?考試時又不見你看參考書?!最過份是,你居然瞞着我,自己一人看!」罵著,謝利忍不住尖叫出聲。湯武的動作快要把他迫瘋。
「我想讓你驚喜。」聲音倏然變得沙啞,純樸的眼眸染上情慾的色彩。
「啊啊啊……」意料之外的巨痛襲來,謝利失控地撲咬湯武厚實的肩,「去你的驚喜!」痛死了!笨小武這次倒不笨了,居然先發制人,擺了他一道。
在最痛的時刻,湯武輕柔地吻上他。從眼角的淚水,到顫抖得薄唇。溫暖的手亦撫上胸前敏感的肌膚。
在細緻溫柔的撫慰下,痛楚慢慢地轉化為一種麻痹的灼熱。就算湯武的動作漸漸加劇,痛感楚也沒有增強。
謝利感到身上湧起一股莫名的戰慄。隨着激烈的動作,床架發出頻繁的,「嘰嘰嘎嘎」的呻吟,他也忍不住發出斷斷續續的,教人聽見渾身發軟,比平軟糯甜蜜百倍的呻吟聲。
這夜,少年品嘗到傳說中,痛並快樂的滋味,也終於解開了困擾心底多時的疑問,徹底了解當日愉聽來的悄悄話。
激情過後,謝利渾身骨頭好像散開了,那說不出口的地方痛得有如火燒。
「喂……」氣若遊絲的聲音,少年撒嬌似的說,「下次要換過來啊。」他要試試作主導一方的滋味,也讓小武嘗嘗他的利害。嘿嘿。
但他美好的人生規劃,在下瞬間便打破。
「不可以。」湯武的聲音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可以?」怒叫,謝利的聲音拔高八度。
「高壯的那個在上面,漂亮纖細的那個被抱,這是規定。」
「是誰規定的啊?」謝利大怒。湯武不過比他高二十公分,重個二十公斤,有啥了不起。
「是書上說的。」湯武得意地說。所有參考書都這樣畫,實在讓他為自己的標準身型感到自豪啊。
「什麼書?讓我看!」不服氣。
「已經還給人家了。」
「那就不要信書了!」抓狂。
「不依書可不行啊。」圓大的頭搖得像博浪鼓。憨氣少年是直線思考者,變通一詞跟他無緣。
「你是笨蛋啊?」謝利氣瘋了。
「呃……我的確是。」湯武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小利不是現在才來嫌他吧?
「笨牛!」瞪眼。這個傻氣又固執的傢伙。聰明伶俐如他,居然就被這傢伙吃死了。
「嘻嘻,牛肉你最愛吃了。」湯武傻乎乎地笑。
謝利也嗤的一笑,撲上去再一次咬住那厚實的肩。
年輕的軀體交纏,慾望再一次燃起。
◆◇◆
少年人初嘗情慾滋味,完全沉溺在夢幻般的美好生活中。二人整天在小屋裏繾綣,渾忘世間一切。直到短暫的周末假期過去,湯媽媽回到家中,亦把現實帶到二人眼前……
「什麼?你說昨天安泰在家裏抱着個男生,被、被安爸爸安媽媽撞破了?」顫聲,湯武身子一震。謝利也嚇白了臉。
「嗯,那天,安先生夫婦本是要出門遠行的,可是半途發現了忘了東西,所以又折回家中。沒想到居然撞見兒子跟個小男孩在胡攪……」湯媽媽搖頭嘆息,心有戚戚然地說:「安先生氣壞了,衝到廚房拿起刀就往兒子頭上砍去。」
「啊……」二人失聲驚叫。
湯媽媽繼續說:「幸好有安太太死命擋住,傷勢才不那麼嚴重。只是在醫院縫了幾針,住院觀察一下。」
湯武聽見按奈不住,跳起來:「我去看他。」
「小武,等一下。」湯媽媽卻按住他,欲言又止,最終道:「你以後還是別跟安泰走那麼近。」
「為什麼?」湯武震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他……畢竟……」湯媽媽難以啟齒,小聲道:「小武,媽知道你從小跟安泰要好,可是……他、他、他沒對你做過什麼奇怪的事吧?」想到這裏,一顆母親的心便七上八下,感得難以言喻的不安。
「媽!」湯武怒喝一聲,青筋暴現。
「媽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湯媽媽連忙安撫,又忍不住道:「你答應媽,以後不要跟安泰來往,他會對你有壞影響啊。」
「媽,你是看着安泰長大的!他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安泰是壞人嗎?」
湯媽媽猶豫。十多年鄰居,大家都知道安家長子品性善良。
「可是,他喜歡男生呀。那是變態的,不正常的。唉,安泰小時候明明好乖,長大了不知怎地變質了。總之,小武,你還是不要見他,萬一他把你也帶壞了……」
湯武聽到一半心都寒了。為安泰,也為自己,感到悲憤莫名。
只不過戀上相同性別的一個人,又不殺人放火,作奸犯罪。異類又怎樣?就算他們真的不正常又怎樣?犯了誰?有必要視他們為洪水猛獸,急不及待地撲殺嗎?
憤怒的少年拍案而起,激昂道:「同性戀又怎樣?!我就是--」
「小武!」尖銳的聲音打斷他。
謝利一手按在他肩上,暗暗使上力,鎮靜的聲音道:「這時候別惹阿姨生氣。」
湯武知道謝利在叫他忍耐,可是他為什麼要忍?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少年氣往上沖,正要不顧把一切說出來。
「武!」謝利陡地提高聲音,凌厲的眼神帶着警告的意味。
湯武聲音哽住,一口氣不上不下。這時謝利來拉他的手臂,輕描淡寫說:「不是要去看安泰嗎?走吧。一起去。」
謝利的手是冰涼汗濕的,即使表面若無其事,內心也一樣難過,因為他們和安泰都是在同一條船上的啊。
湯武惻然,不作一聲地讓戀人拉走他。
少年的他第一次面對殘酷的現實,切身體會到自己挑了一條滿是荊棘的路。以前無論是安泰跟他說,還是謝利向他解釋,他都沒放在心上。
◆◇◆
安泰半個頭臉包上紗布,雖沒傷及要害,但額上的疤痕是留定的。除了刀傷,胸腹和頭部也捱了老父幾記重拳,因此要留院兩天。
受傷少年表現一派不在乎,跟來探望的人說說笑笑,還反過來安慰他們。
聽着安泰笑着說出事發經過,湯武二人默然。無論表面修飾得多好,但內里豈能沒傷。
而離開醫院后,現實問題也要應付。
安泰是不能回家了。安爸爸的脾氣火爆得驚人,揚言兒子不走回『正途』,便休想回家,安家就當沒有這兒子。而安泰骨子裏也是個倔強脾氣,吃軟不吃硬的。父子倆一般的死硬派,想要和解……難矣。
湯武和謝利商量后,合資替好友租了一間小套房。
二人儲起來多年的零用,打工賺的薪水,加上安泰自己的錢,湊合著可以應付三、四個月的生活費。
安泰拍拍好友的肩,大恩不言謝。湯武一笑,也是心照不宣。安泰的戀人在事情曝光后也跟家人鬧翻,隻身跑出來跟安泰共同進退。
四人合力粉刷過新居,入伙第一餐晚飯是在擠在房間裏,圍着小電爐吃火鍋。眾人說說笑笑相處融洽,簡陋的小套房在這一刻,有了家的感覺。
可是,下一刻呢?前路是茫茫的。
輟學、找到工作,四齣為生活奔波。便利店、酒吧、超市、工地,搬運工,不分晝夜地出賣勞力。再加上母親和好友熱心地相助,日子雖然辛苦,但總算活下來了。而經歷過嚴峻的磨練,安泰整個人沈澱下來。少年人的鋒芒稜角磨去,變得成熟沉着,甚至年少老成。從前打架生事,踢球嬉鬧歡笑日子一去不回。
湯武為此唏噓不已,而目睹好友遭遇,亦催迫了他的成長。現實令純樸的少年明白,若要保護重要的人,必須先令自己變強。至少經濟寬裕一些,可以不讓愛人受苦。
懵懂少年開始認真思考將來,學着為前途打算,開了竅似的拚命念書。
學期結束了,在最後一天,湯武破天荒地,拿到有生以來第一張合格的成績單。而同日,亦接到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一個惡耗。
「武,你冷靜聽我說。」謝利慘白着臉,冰冷的手扶着他雙肩,聲音輕顫,道:「剛才接到電話通知,你爸,今早在工地發生意外……當場死亡。」
湯武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小利在說什麼?過了好一會,終於會過意來。
老爸死啦?怎麼會?那個壯健得好像可以活到一百歲的老爸,居然會死?那個愛煙愛酒愛賭愛嫖,喝醉酒失意時便打罵家人的老爸…………死了。
天和地忽然間倒轉。啊,原來不是,是他雙腳發軟,摔倒了。小利扶着他,把他拖到沙發上躺着。
「小武……」謝利哽咽,流淚。為戀人心疼。他不想看到湯武這麼悲傷的樣子,不願意向湯武這宣佈這個壞消息。可是他不做,誰來做。阿姨已經哭得昏倒,小武正需要他,這個家也需要的他。
「別哭。」湯武抹去他的淚水。
「小武……」謝利悲叫,湯武獃滯的樣子教他心痛如割。
「別哭,那是假的。」湯武喃喃地說。今早還鮮蹦活跳,操着大嗓門罵人的老爸,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教他怎麼相信。
謝利伏在戀人胸前輕輕抽泣。他在為湯武哭,為阿姨哭。恨不得替所愛的人承受痛苦。
湯武卻不言語,默默用手遮住眼睛。良久,一行淚水從指縫間流下。
◆◇◆
無論相信與否,已發生的事實從來不會因為人的主觀願望而改變。
而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
湯媽媽由接到惡耗那一刻起已經崩潰了,兩個少年不得不肩負起替湯爸爸辦理後事的責任。懷着悲傷的心情,卻仍要處理數不清的瑣事,每一件都勾起愁緒。籌備喪事的整個過程是磨人,待一切完結,二人都憔悴不堪。
「阿姨已經睡下了。」謝利從湯媽媽房間出來,看見戀人像只負傷的小獸似蹲在大門邊。壯實的肩膀垮下,雙眼滿布紅筋,眼下嚴重烏黑,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
謝利心裏又是一痛,默不作聲地上前,吃力地把他扶進房間。
「你瘦了很多。」把戀人安置在自己床上,少年微涼的指尖輕輕撫過他微微凹下的臉頰。半晌,又想到湯武整天沒吃過東西,正想到廚房張羅。
謝利身影一動,便冷不防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從緊密的相貼中,能清楚感到後方的身軀在輕輕發顫,體溫亦比平常低。
「小利……別走。」湯武的聲音低啞,像嗚咽似的。
「我不會走的。」謝利低語,像要傳遞力量般,緊緊反握着環抱着自己的手。昏黃的床燈下,二人的身軀緊貼,體溫交流,分不清彼此的身影斜斜映照在灰朴朴的牆上。
半晌,寂靜的房間響起了細碎的私語。
湯武輕輕的說:「你才瘦了,瘦了許多。」指尖劃過胸前,心都疼了。謝利本就清瘦,現在更瘦得肋骨都現出來。
謝利淡淡一笑,調整姿勢,讓湯武靠在他身上。細白的手溫柔地,輕輕地撫着粗硬的短髮,動作流露無限憐愛。
「小利,你辛苦了。」湯武疲倦地閉上眼睛。多虧小利照顧媽媽,打理家中,還幫忙籌備喪禮。湯武不通世務,心情也亂,很多事都由謝利出主意。而若不是有精明的謝利上下打點,單靠湯家母子,一定應付不來。
謝利搖搖頭,撫着戀人的頭臉,道:「別這樣說。」
「謝謝你。」湯武眼皮發熱。這段日子唯一慶幸的事,便是有心愛之人在身邊一直支持。而小利為了他,單薄的肩都快被壓垮了。
「我不愛聽。」謝利的手順着肌理,落到湯武肩膀上,輕輕按摩起來。
「那麼……」湯武睜開眼,輕輕說:「我愛你。」
嗯,這才是他要聽的話。謝利牽牽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低頭緩緩地吻住戀人的唇。
二人交換着數不清的深深淺淺的吻。驀地,謝利舌尖嘗到一陣鹹味。
是湯武的淚水,他終於哭出來了。
除了乍聞惡耗那天哭過一次,湯武一直沒有再哭。失去父親,倔強少年自忖是家中最年長的男性,故迫令自己堅強起來。而處理諸多煩瑣事務,亦令他心力交瘁,無暇顧及悲傷的心情。
此刻,一切塵埃落定,活着的人亦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沈澱下來的哀傷,終於排山倒海般襲來。
湯武把頭埋在戀人胸前。
「我一直很討厭他。」說起了去世的父親,少年聲音帶着茫然,「老爸只會賭,只會喝酒,心情不好便打我和媽。小時候我常常想,假如老爸在世上消失了就好。而現在,他真的消失了。家裏以後可寧靜了,再沒有人胡亂髮脾氣罵人。可是……為什麼我半點也不高興,反而覺得……好難過呢。」
「小武……」謝利嘆息。死亡是世上最好的點妝,可以蓋掩一切瑕疵。現在想起姨夫,他心裏也再沒有恨意了,反而有點可憐他。更何況是身為兒子的湯武。
「小利……我心好難受。早陣子我才在想,假如我畢業后找工作,讓老爸退休,也許大家的關係可以好一點。可是現在……」湯武說著失聲哭出來。
怕吵了母親,嚎哭的聲音被拚命抑壓,化作像幼兒般的嗚咽。粗壯少年緊緊抱着戀人的細腰,埋首痛哭。謝利也緊緊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好像回到童年的時候,受了委屈的兩個孩子,互相擁抱安慰。
「小武,你還有我。我在,我永遠在你身邊。」無限溫柔的聲音,徹夜在耳邊回。真摯的情意熱暖的心窩。
這就夠了,有這句話,就能支撐他渡過所有困難。
湯武疲憊的睡臉,變得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