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蓮遲到了整整一堂課,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就算她生病請假,也會提早打電話給沈耐雪,讓耐雪替她請假。耐雪和文蓮同系同班,是最接近也最了解的朋友,她們真摯的友誼建立在小學的六年,中學時雖然因耐雪北一女、文蓮北二女而分開了,但童年時比鄰而坐的友情卻絕不起變化,何況這麼巧的在上大學時又分配在同系同班,她們怎麼會不特別接近和關心呢?
耐雪很詫異也很擔心,文蓮會不會在路上碰到什麼意外呢?文蓮的父親有私家車,除非颱風大雨,文蓮幾乎從來不坐的,台北的交通又那麼亂,計程車和電單車亂沖亂撞的,文蓮不會——耐雪搖搖頭,與其在教室里胡思亂想,不如下了這堂課去打個電話問問。
耐雪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得爽朗而且樸實,她永遠不會穿稀奇古怪的衣服,永遠不會梳稀奇古怪的頭髮,永遠不會在臉上抹稀奇的顏色。襯衫裙子,T恤牛仔褲,素着一張白皙端正的臉,嘴角永遠流露一抹不經意、不在乎的微笑,還有那一頭中分齊肩的直發,一眼望去她是個學生,家庭良好的學生,也是個很受男孩子歡迎的人物。
她和文蓮個性並不相同,思想也不接近,她們合得來是很奇怪的事,許多同學都不明白所以然。文蓮和助教程之洛的事同學都知道,是一段公開的戀情,耐雪卻——怎麼說呢?她沒有固定的男朋友,也不對圍繞身邊的任何一個男孩子好一點,她總是一視同仁的和他們交往,很理智,很大方,也很坦白,她不給男孩子懷太多“希望”的機會,所以男孩子也算不上失望。二十歲還不到,或者她把眼光放在更遠的前方吧!
下課鈴聲響起,教授合上書本離開,耐雪迫不及待的就往外跑,她要在五分鐘下課的時間裏跑到訓導處借電話,還得趕回三樓的教室,她怎能不跑?才出教室,笑容展開,腳步也一下子收住了。
“文蓮,怎麼回事?正預備去打電話問你呢?”耐雪看見文蓮站在走廊上。
文蓮搖搖頭,沉默地走進教室,把發獃的耐雪扔在一邊。耐雪好意外,誰惹了文蓮呢?一句也不說的就離開,把人家的好心好意當垃圾般——耐雪皺皺眉,很快地跟進教室。和文蓮相交這麼多年,她非常了解文蓮,若非有事、有煩惱,文蓮怎會如此?
文蓮已坐在位置上,半垂着頭似有無限心事,從旁邊望去,她似乎還哭過,哭——耐雪吃了一驚,大清早為什麼哭!這是遲到整節課的原因嗎?
耐雪很是善體人意,文蓮既不願說,當中必有苦衷,在以往的日子裏她們雖無話不談,雖相知甚深,她也無權強人所難。她也安靜地坐下來,就在文蓮的旁邊。
幾乎有兩分鐘這麼久的僵持着,文蓮搖搖頭,十分不安地望着耐雪。
“放學你陪我一起走,好嗎?”文蓮說。
“當然!”耐雪答應着。令她驚訝的是文蓮眼中除了不安還有恐懼。恐懼?!為什麼?她不敢問。“程之洛上午沒有課,不在學校吧?”
“是——”文蓮睜大了眼睛。“別讓他來!”
“誰讓他來了?”耐雪大惑不解,文蓮着了魔嗎?她不正常得離奇。
“哎——我是說——”文蓮搖搖頭又搖搖頭,終於說,“傅天威回來了!”
“傅天威?!”對這段情耐雪是了解的,不僅了解,她還頗為同情,一粒在泥土中掙扎着向上、在陽光中發芽的種子,她認為比溫室培養的名貴花草有意義。“他——去找你?”
“他威脅我和爸爸,”文蓮眼圈兒又紅了。“他像個瘋子一樣,我怕他——等在校門外!”
耐雪有一剎那間的沉默和莫名其妙的躍躍欲試,她不認識天威,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卻對他一直頗有好感。文蓮和程之洛好起來的時候她曾勸過文蓮,至少該告訴天威一聲,讓天威死了對文蓮的心,但——也許文蓮認為不重要吧!文蓮並沒有那麼做,現在天威回來了——會怎麼樣呢?天威是個不好惹的男孩,她知道!
“等在校門口最好,你乾脆告訴他一切,大家都不是小孩,我想也不會怎樣,”耐雪安慰她。“躲着不是辦法,總該有個交代的!”
“我已經告訴他了,他不聽,還直衝爸爸的公司,”文蓮不安地玩着鉛筆袋。“他那個人——什麼都做得出!”
耐雪想一想,也不該全怪天威,不是嗎?他怎麼知道山盟海誓的愛人已經變了心?他怎麼知道離開的這段日子裏所發生的事?換了任何一個人怕也會激動,也會不能控制,若是真愛,必然受傷,不是嗎?
耐雪心中同情天威,卻不想說出來,她是第三者,她雖然能夠比較公平,卻也不該多話。
“如果早些告訴他,大概也不會有今天了!”她說。
“早些說也只不過把今天提早來臨,他——是不講理的,他認為他才是對的,別人都錯!”文蓮憤憤地說。
耐雪輕嘆一聲,不再言語。戀愛的時候什麼都是好的,就算不講理,就算所有的缺點都變成優點,愛情消失了,就連優點也變了不能忍受的錯;人,就是這麼反覆,這麼自私,這麼莫名其妙!
“你答應陪我啊!耐雪!”文蓮追問。
耐雪點頭,上課的鈴聲也響起來。如果她能幫忙,無論對文蓮或是天威,她真願儘力!
又上了三堂課,才結束上半天,下午是沒課的,她們都預備回家。
文蓮還沒出教室就開始緊張,雖然她力持自然,看來就是不同於平日。耐雪反而十分鎮定,反正也躲不了,不如開門見山地談清楚,以後各人走自己的路,誰也不來麻煩誰豈不是好?
走在校園裏文蓮更是不安,她似乎草木皆兵了。
“你這麼怕傅天威,為什麼不叫家裏的車子來接你?”耐雪不明白。“要不然叫程之洛來也好!”
“別叫之洛來!”文蓮叫起來。“不能讓傅天威看見他,傅天威——會殺人的!”
“哪有這種事?”耐雪絕對不同意了。“如果傅天威真如你說的那麼沒有人性,那麼野蠻兇惡,以前你怎麼會跟他那麼好?愛得幾乎脫離家庭?”
“以前——小,不懂事!”文蓮訕訕的紅了臉。“只選漂亮的男孩,而且那時——他也不像現在!”
“現在他是受了傷的野獸,對嗎?”耐雪開玩笑。
出了校門口,文蓮一把抓住耐雪的手臂,神經質的四處張望,很意外也很幸運,傅天威不在!
“他——他不在!”文蓮透一口氣,略為發青的臉也緩和下來,她真是嚇壞了!
“也別把人家想得那麼差勁。”耐雪帶着輕微諷刺地說,“這個時代那還真有失去了愛人就活不下去的事嗎?”
“耐雪,你笑我!”文蓮也笑了。“不是他活不下去,我怕他——報復,他說過的!”
“是你傻,他是官校的學生,真敢殺人哪?”耐雪說。
“別人不會,傅天威——”文蓮說不下去。她是了解天威的,天威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男孩,他可以自動放棄,卻不容人搶奪,他寧可弄得兩敗俱傷,身敗名裂,也絕不肯為了任何原因而妥協,他就是這樣的人!
“算了,我們坐車回去吧!”耐雪伸手招一招,對面橫街正好駛出一輛計程車,司機停車在她們面前。“我送你或你送我?”
耐雪領先上車,文蓮也跟上去。
“上了車我就不怕,停在大廈門口,幾步就跑進去,有管理員在!”文蓮拍拍胸口微笑。“我送你吧!”
“其實有什麼可怕的呢?感情的事又不能強搶,也不能勉強,傅天威也一定明白。”耐雪靠在椅背上。“你這麼怕,是不是有愧於心?”
“也——不能說是愧,”文蓮不以為然地搖頭。“那麼久的事了,他又一直沒消息——算了,別提了!”
文蓮搖搖頭,也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天威現在沒來,她也不必這麼痛苦地煩自己吧!沉默了一陣,突然之間兩個女孩子不約而同地坐直了,互相驚異地望一眼,有默契似的一起朝司機望去。
從上車到現在她們都沒說過地址,為什麼司機不問而又一直往前駛?司機總不能未卜先知的曉得她們要去哪裏,那麼——只看一眼,文蓮的臉都嚇白了,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文蓮,你——”耐雪立刻明白了,從後視鏡中,她看見一個漂亮得令人驚嘆的男孩子臉孔,還有那一抹得意卻冰冷的笑。
“停車!停車!”文蓮失常地叫起來。“停車,讓我下去!讓我下去——”
汽車非但沒停,反而開得更快,天威那一絲冷笑也漸漸擴大,變得——殘酷。
“文蓮,冷靜一點,”耐雪用雙手環抱着文蓮,奇怪的是她並不害怕,一點也不,說不出什麼理由的。“你不是希望能好好的解決嗎?為什麼不面對面的談一談?”
“不——不——他——瘋子,”文蓮控制不住的流淚了。“他根本沒有理性的!”
“別這麼說,”耐雪制止她,先開口罵人總是不對,惹起天威的火反而更不妙,文蓮是嚇傻了嗎?“我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文蓮還是搖頭,前面的天威反而意外了,說話的女孩子是誰?她看來絕不害怕,而且——似乎對自己還有好感。他從後視鏡中望去,遇到一對探索的、好奇的、躍躍欲試的黑眸,然後,他看見那張小巧而漂亮的臉。
一個漂亮的女孩!比文蓮還漂亮,卻絕對不同風格的美,和天智倒有些近似,只是這女孩看來更開朗、更漫不經心些,她是誰?
“你就是沈耐雪?”天威忽然記起了天智說的名字。
“你——知道我?”耐雪很是意外。
“你來了正好,”天威不回答她的話,逕自說,“我和文蓮的事,你做個見證!”
“不——”文蓮驚天動地地尖叫起來。“我和你沒有事,放我下車,放我下車,我要下車!”
“別叫,別叫,”天威似笑非笑地說,“你知道我不會放你下車,叫也白叫,是不是?”
“不——不——我要下車,”文蓮要打開車門往下跳,這是危險的,車行這麼快,怎能跳呢?耐雪緊緊地抱着她。“我要下車——”
“文蓮!冷靜些,”耐雪絕不放手。“你怎能跳呢?你不想活了嗎?這麼快的速度!”
“是啊!”天威陰陰地笑。“我可不喜歡一個受了傷,斷腿、斷手的新娘子!”
“胡說——”文蓮大哭。“胡說,你——停車!”
耐雪也好吃驚,新娘?天威要帶她們去哪裏?難道——就這樣結婚?怎麼行呢?
“傅天威,你告訴我們,你真要帶我們去哪裏?”耐雪鄭重卻溫柔地說。她知道不能再激怒他。
“你就會知道!”天威得意地。
耐雪不知道。她無法從那些看來都相同的公路上看出是什麼地方,汽車開得太快,連路牌也看不清,只知道已到了郊外。
“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耐雪放柔聲音。“這樣做——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結婚要什麼好處呢?”天威怪笑。
“我知道你原意也不是這樣,”耐雪很有耐性,很理智地。
“事情一定要解決,卻不能這樣,你並不想造成傷害,是不是?”
“但是——怎麼解決?”天威叫起來。“等她爸爸叫警察來抓我?等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不上當,我要速戰速決,當機立斷!”
“可是——你想過嗎?如果真這樣——結婚,你會快樂?你會幸福?你會滿意?”耐雪再說。
這個時候,文蓮已漸漸安靜下來,她知道沒辦法逃開,天威竟弄了一輛計程車守候在那兒,誰能想得到呢?或者——耐雪說得對,心平氣和地談談吧!
“我只要結婚,其他的不重要!”天威皺皺眉。
“你在鬥氣,”耐雪搖頭。“你——沒想過傅天智?你沒想過你身上的制服?“
天威呆怔一下,他只要得到文蓮,其他的——為什麼要想?又有什麼關係?可是——他甩甩頭,他真沒想過天智,沒想過三天後的回學校報到,沒想過其他——他——哎!他該想嗎?
“事實上,你不必假扮司機等在那兒,文蓮也預備見你,跟你談清楚的,”耐雪看了安靜下來的文蓮一眼,眼中有鼓勵的光芒。“只要大家都不衝動!”
天威臉上閃過一抹不能置信的顏色,文蓮會找他談?這個沈耐雪吹牛吧?剛才文蓮還大叫大嚷又哭又鬧,見了他好像見到鬼魔一般,會找他談?
“沈耐雪,你休想騙我,”他不客氣地。“如果不是因為天智認識你,我要教訓你多管閑事!”
“你會嗎?”耐雪微笑,她竟是一點也不介意,這女孩——真特別。
“為什麼不會?女孩子——我要打也一樣打!”他漲紅了臉,這女孩怎麼全然不懼?
“我不相信你是隨便打女孩子的人!”耐雪說。她聰明地把話題扯遠,把眼前氣氛沖淡。
“不需要你相信!”天威惱怒地用力剎車。“林文蓮,你說吧!到什麼地方去談!”
耐雪鬆一口氣,也笑得更是坦然了。她沒有看錯,天威只是衝動,只是好勝,只是心靈受傷,本質上,他絕對不是個壞人!
天威驟叫文蓮,文蓮全身一震,求助地把視線轉向耐雪,此時此地耐雪是她惟一的攀援了。
“你先帶我們回台北,台北的任何地方都行,是不是?文蓮!”耐雪了解地說。
“是——是!”文蓮連忙點頭。“是!”
計程車一聲怒吼,一個大轉彎,天威一言不發地駛向台北。
如事情有希望,有轉機,誰會希望來個兩敗俱傷呢?走絕路——也是迫不得已,是吧!
文蓮也鬆一口氣,悄悄地把手伸向耐雪,她的手冰冷,耐雪的手卻是溫暖平靜,耐雪真是完全不怕?
回去的整個時間,三個人都不說話,氣氛依然不好,卻沒有剛才的火藥味。以天威那急躁、不妥協的脾氣,他竟接受了明明是局外人的耐雪,這不是太意外了嗎?
天威把計程車駛進仁愛路一間汽車公司,又付了錢——租錢,回頭看兩個女孩子,她們都沒有離開,他開始相信文蓮真有誠意跟他談,氣焰也漸平熄。
“‘鴻霖’?”他似在徵求同意。
文蓮呆怔一下,一年三個月前分離前也在“鴻霖”?今天又去“鴻霖”?這——有些不妥,反對的話沒敢說出來,高大英偉的天威已大步領先向前。
耐雪不明其中原因,對文蓮點頭示意,挽着她也跟着前去。
在哪兒談有什麼不同?何必斤斤計較!
“鴻霖”的客人不多——耐雪很奇怪,每次來此地都看見人不多,這麼大的餐廳怎麼維持呢?除非房子是自己的,否則恐怕租金都不夠付呢!
天威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是故意表現得那麼沒有禮貌吧?文蓮和耐雪也相繼坐下。隨便叫了飲料,侍者離開,天威的視線就停在文蓮臉上。
“我在等你說話!”他生硬地。
文蓮身體移動一下,很難啟齒,說什麼呢?任何真話都會觸怒他,但假話——現在又豈能敷衍?
“我——很對不起你,”文蓮不敢正視天威。“我並不想事情變成這樣,只是——你離開了,沒消息,沒音訊,以前的事——我以為是孩子式的,你大概也忘了,所以——我真是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天威不出聲,他不要聽什麼原因、什麼經過、什麼解釋,他要知道的只是結果,只是她的決定!
“事實上也不能——全怪我,”文蓮吸一吸鼻子,說得怯怯的。“如果你有信、有消息,也許不會——這樣,我真是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了!”
“但是我回來了!”天威沒有表情地。
文蓮迅速地看耐雪一眼,耐雪很用心、很專註地在傾聽,在沉思,耐雪——可是替她想解決的方法嗎?
“回來——你想要我怎樣呢?”她無奈地。“除非我死,我和之洛的婚約——不能改變!”
天威臉上湧上一抹暗紅,眼中光芒益發冰冷。
“你真是那樣——愛他?”他冷笑。
文蓮搓着手,為難地猶豫一陣,終於抬起頭說:“是的!我認為我和他比較適合!”
“很好!”天威拍拍手,輕鬆地說,“我不會要你死,你的婚約卻一定得改變!”
“你——”文蓮變了臉色。
“很簡單,”天威淡淡地笑。“讓他死吧!”
耐雪霍然抬頭,她要知道天威這話的真實成分,天威——要之洛死?
然而天威笑得淡漠而自得,他——真是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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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洛上完了下午的三節課,又和教授討論了一下期中考試的問題,從辦公室出來時,學校里的人已差不多走光了。助教不能比學生,學生下了課就可以走,什麼都不必理,助教就不同了,作業、試卷一大堆要改,要看;遇到教授找他或學生問問題,他就只得遲遲的才能離開學校了!
他夾着一疊待出考試題目的講義往外走,最近怕又沒有時間陪文蓮了,教授要他出試題,這可不是照着書本抄幾條問答就行的,考試的對象是只比他差三幾年的大二學生呢!怎能馬虎?他得打個電話向文蓮解釋一下才行,文蓮一定會諒解的!
他是個瘦高而斯文的男孩子,一副寬邊的近視眼鏡,很有風度,很有教養,他的出色處不在英俊、不在漂亮,只是那一身濃濃厚厚的書卷氣。一眼望去他就是那種出自良好家庭、受過嚴格管教的優秀男孩。尤其難得的,頂多二十五歲的他有一份天生的氣度,沉穩而莊重,與時下的一般年青人迥然不同。
他在學校寄車處拿了他的威士霸電單車,他家住在陽明山腳,這是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了。
推着電單車出校門,還沒有騎上去,一個高大的男孩子迎了上來,是一個出奇英俊又冷漠的男孩子,也不知是英俊或是冷漠,他臉上的輪廓看來像雕刻而成!
“你是程之洛?”男孩子冷冷地盯着他。
“是!”之洛詫異地站直了,找他嗎?“我是程之洛,你是誰?找我有事?”
“跟我來!”男孩子轉身就走,語氣甚不客氣。
“慢着,”之洛不動,卻叫住男孩。“我不認識你,也不知什麼事,為什麼要跟你走?”
男孩子眼光一閃,點點頭,慢慢地說:
“好!你有種,”停一停,又說,“我是傅天威,文蓮以前有婚約的男朋友,你——願意跟我走了吧?”
“什麼——話?”程之洛張開了嘴巴,文蓮以前有婚約的男朋友?可能嗎?“你胡說八道!”
天威傲然一笑。
“你不認識我,也沒聽過我名字,那麼文蓮一定把這件事瞞着你了,”他慢慢說,“我找你就是為這件事!”
“這件事——有什麼可談的?”之洛怔一怔神,理智回來了,他又冷靜下來。“以前的事已過去,文蓮現在馬上和我訂婚,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天威扯動嘴角。“你說得好容易!”
“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你難道要玩什麼花樣?”之洛也不示弱。
“我玩花樣?”天威冷笑。“如果玩花樣就不會通知你,我來見你是希望你放手!”
“你——說什麼?!”之洛的臉漲紅了,他是優秀的,是溫室中的名貴花草,他從來沒想過也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叫他放手?不訂婚?“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
“你非聽不可!”天威胸有成竹。“我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荒謬!”之洛氣壞了。“你——這無賴!”
天威居然不動氣,還露出了笑容。
“比起你來我是無賴,”他說,“我沒讀大學,不是助教,父親也不是大官,可是——我和文蓮相愛!”
“你——你——”之洛無法忍受了,他居然說和文蓮相愛?文蓮會愛這樣一個滿臉滿身都是叛逆、都不妥協的男孩子?不可能,絕不可能!“做夢!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在此地胡言亂語?再不走我——我就不客氣了!”
“我不會走,我等着看一個斯文、高貴的紳士怎樣對我不客氣,”天威慢條斯理地。“而且——我是不是荒謬,是不是做夢你很容易知道,你可以去問文蓮!”
“你——”之洛幾乎支持不住,該怎麼應付這個男孩呢?他幾乎軟硬不吃呢!
“你放手,怎樣!”天威又說,“以你的條件可以找到另外許多更好的女孩,何必認定了文蓮,而我——我告訴你,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她!”
“你——簡直莫名其妙,”之洛深深吸一口氣。“你以為感情的事——就這麼簡單,我想你是不正常,請讓開,我不要再浪費回家的時間!”
“我可以讓開,你別後悔!”天威冷笑,果然讓開一邊。
之洛反而不敢走了,他猜不透天威的胸有成竹代表什麼,他也不敢肯定天威的話是否有可信的價值。他和文蓮的交往是這一年來的事,一年以前的文蓮是他所陌生、所全然不知的,這漂亮卻渾身有刺的男孩可能真是文蓮以前的男朋友?
“有什麼事可令我後悔!”他站定了,目不轉睛地凝視天威。
“生命!”天威想也不想地說。
之洛全身一震,生命?!這男孩瘋了嗎?寶貴的生命就在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中?誰的生命(7誰的?
“你——威脅我?”他沉聲問。
“我沒有這麼說,”天威微笑。“我只是來告訴你,我是不會放手,不會妥協的!”
“你——為什麼不去告訴文蓮?”之洛不安地掙扎着。
“我對她說過了,還有林克軒,她那勢利眼的父親!”天威微嗔。“還有你,我不能對你不公平,是嗎?”
“告訴我就公平了?我不答應呢?”之洛說。
“你非答應不可!”天威雙手插進褲袋。“如果一個人連生命都失去了,還談什麼愛情?”
“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愛情,生命對他又有什麼意義?”之洛反問。很明顯的,這外表斯文的男孩也無意退讓,無意妥協。
“說得好!”天威眼中笑意全失,眼光冷得像刀。“既然我們有同一心意,讓我們就走着瞧吧!”
“好!”之洛挺一挺背脊。“我是個不受威脅的人,我樂於接受挑戰!”
“我不是挑戰,”天威曖昧地笑一笑。“警告!我只警告一次,下次再見,不會再有言語!”
“傅天威,你——真是愛文蓮?”之洛突然問。
天威怔一怔神,神色變得好嚴肅。
“那是我惟一的一次,”他正色說,“因為她——我從以往的生活中跳出來,我努力朝一個目標走,我走得好辛苦,走得好艱難,今天總算達到目標,我絕不會放棄這曾改變和激勵我的力量!”
“是——這樣的!”之洛點點頭。或者,這個傅天威說的是真話吧!文蓮激勵和改變了他,文蓮和他曾有一段情——然而,他又怎能放棄?他愛文蓮,愛是自私的,誰能說放棄就放棄了?
“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放手,”天威再說,“我希望不再見到你,那麼——大家都好,否則——我說得出做得到的!”
之洛皺眉,天威一廂情願的又勸又威脅,他並不十分明白天威的真意,說實在的,天威根本不必來找他,只要文蓮改變心意,自己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天威為什麼在見過文蓮又來找自己?文蓮——不答應他?
“我也不希望再見到你,”之洛坐上電單車。“這並不是很愉快的見面!”
說完,也不等天威的反應,逕自發動了電單車而去。他本來想回家的,但——他決定到文蓮家去看看,他要弄清楚天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文蓮家是他所熟悉的,出了電梯是那金黑色相間的鏤花鐵門,他按了電鈴,很快就有工人替他開門,工人看見他,神色有明顯的改變,怎麼,真有事?他也不問,隨着工人走進漂亮的客廳。
“大小姐在房裏,請等一等!”工人說。
“別叫她,我到房裏找她!”之洛說。
“但是——”工人看一看文蓮的卧室門。“老爺也在裏面,還有太太!”
“不要緊,我知道他們討論的事情!”之洛揮一揮手,工人不敢再阻止,只得任之洛走過去。
站在門邊,他就聽見文蓮父親克軒的聲音。
“文蓮,我看——告訴之洛吧!”克軒說,“大家一起想辦法對付總比較好,那傢伙已經找上門來了!”
“不——不——”文蓮顯得很惶急。“別告訴之洛,之洛不會是傅天威的對手,傅天威什麼都做得出,我不想拖之洛下水!”
之洛心中流過一抹溫暖,文蓮竟是那樣幫着他、護着他,他不該再懷疑文蓮的。
“怎麼叫拖之洛下水呢?”克軒嘆息。“就算你不說,那傢伙遲早也會找到之洛,那時——怕更糟!”
“不——不會,”文蓮似乎矛盾得很。“我想只要我避開一段日子就行了!”
“能避到哪裏去呢?”文蓮母親憂心地。“文蓮,我好早就勸你別交那樣的男朋友,你卻不聽話,看,出事了吧!”
“唉!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克軒阻止太太再說下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應付,必要時去報警,我不相信那廝不怕!”
“爸爸——”文蓮叫。“我不要這件事被——被登在報紙上!”
“唉這——”克軒嘆息。“這又不要,那又不準,叫我怎麼幫你呢?文蓮,你不是對那廝——還有情吧?”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文蓮急得跺腳。“只是之洛——爸爸,不能害之洛!”
“唉!好吧!”克軒無奈地。“想個理由告訴他你去南部——不,你自己跟他說吧!我想你明天就走!”
“不去南部,他學校在鳳山,我——”文蓮說。
“文蓮,你那麼怕他,到底——你是不是——哎!有什麼把柄給他抓住呢?”母親懷疑地問。
“媽——”文蓮叫。
之洛在門外呆怔一下,有什麼把柄讓天威抓住?把柄——一剎那間他想了好多,好多,他的臉色也變了,把柄?天威的胸有成竹,天威的不到手不罷休,天威的若有所恃——把柄?或是——或是文蓮和天威之間有某種——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這——
“太太,你在幹什麼?”克軒用責備的口吻說。看不見他的神色,聽得出是極端不高興。“好在沒有別人,若之洛在,怕不引起誤會?就算是有——你也不該提!”
“我是好意啊!”母親不肯讓步。“若沒有把柄,又沒有什麼——不乾不淨的事,為什麼要怕那傢伙?這是法治的地方,那傢伙還真敢怎麼樣?”
“媽——”文蓮的聲音又急又羞,還帶着哭意。
“太太,我求你別節外生枝了,好嗎?”克軒煩躁地。“你想把事情鬧得全台北都知道嗎?我們還做不做人了?”
“我——就想不出哪點要怕他!”母親還在嘰咕。
文蓮在房裏已哭起來,這一哭——門外的之洛心中大亂,莫非真是——他咬咬牙,一聲不響的轉身就走,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見文蓮,他怕——唉!他或者根本不該來,不該聽見他們父女的對話,他——怎能容忍文蓮曾和另一個男孩——有不正常的關係?
“咦?程少爺,你走了嗎?”工人詫異地叫。
之洛沒回答,頭也不回的衝出大門——或者——他該考慮天威的話——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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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之洛后,天威又在街上閒蕩了幾小時,又胡亂地在小店裏吃了一碗面,天已全黑了,他覺得心神俱疲,腳步也似有千斤重。昨夜在火車上一夜未眠,今天又一連串地奔波,一連串地受打擊,他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倒下去?相信只要輕輕一推,只要小小的一絲力量,他就會完全崩潰,再也爬不起來了!
“鴻霖”的談判沒有結果,文蓮根本是心意已決,再也不會回頭的了,他知道,他絕對知道!但是——他這麼左撲右撲,威逼利誘的是為什麼?他愛文蓮至今不變,他也恨文蓮,文蓮竟負情於他,愛恨之間他無所適從了!放過她嗎?心有不甘,然而就算搶了回來,他又怎能像以前般的愛她?他的剛烈、急躁,他如火般的脾氣怎能容忍她曾負情的事實?
他該怎麼做?他該怎麼做?
走着,走着,腳步更沉重、更緩慢了,該怎麼做呢?文蓮的眼淚,那個程之洛的斯文正派都令他生氣,令他不能忍受,令他——矛盾又痛苦,怎麼做呢?路邊有個供人休息的長椅,他坐了下來,該——怎麼做呢?
這兒離家不遠,家——唉!路雖不遠,心理上卻是遙遠如天邊。他回台北就是為回家,此時卻——不願回去,不敢回去,他忘不了那墮落有如地獄邊緣的情景。或者——真是命運安排?
天威搖搖頭,他從來不相信這兩個字,命運是什麼?人可以自己用雙手創造啊!安排——根本荒謬,誰安排呢?上帝?誰又見過上帝呢?經過了今天一整天的遭遇和打擊,他對自己雙手創造命運的信心動搖了,他努力過,那麼痛苦、那麼吃力的努力過,整整一年三個月的時間裏,以為命運已由自己雙手改變和把握了,誰知短短的一天——什麼都完了,痛苦、努力都白費,一年三個月也敵不過一天,他似乎——又折回原形,又回到以前那條路上——是有命運吧?他沒見過上帝,因為他不信,信上帝的人或者見過,是不是?
心靈受創的傷心人,感情都比較脆弱,脆弱得令他——竟想家了,家就在附近,只要他肯,他就能回去,且不論家中是什麼,父母又在做什麼,家——畢竟是家,那紅門,那樓梯,那種——墮落的氣息,還有天智,還有他那小小的卧室——家,唉!回家嗎?
想回家的念頭一起,就再也不受控制了,何況疲倦的身心,沉重的腳步,他渴望得到休息,渴望有一張可以睡下去的床,渴望——一些安慰和精神支持,天智會幫助他,會嗎?天智總是在他衝動時給他忠告,天智曾使他避開了許多麻煩和錯誤,天智——唉!回家嗎?
想起天智,他幾乎再無抗拒地站起來,再無抗拒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天智是好孩子,天智一直在走正路,天智能住的地方他為什麼不能?天智能在那種環境中堅持自己的道路,他為什麼不能?他——他不會知道,天智或可以不受環境影響,有一種人卻不行,像他!
他是不知道,他已經走進家的那條巷子,立刻就可以回家了,回家——是命運吧!
走近紅門,他下意識的呆了一下,似乎——背後有跟着他來的腳步聲,誰?誰會跟蹤他?他的那一批老朋友、老夥伴全不知道他回來,誰在背後跟着他?
他拿出鑰匙預備開門——這只是個假動作,突然間他轉身,看見背後果然有人,一個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目瞪口呆的女孩子!
“咦?!是你?”天威意外極了。路燈下,清清楚楚是她,那個漂亮得開朗、坦白,十分有個性的沈耐雪。
“幾乎嚇死我,”耐雪很快地鎮定下來。“你總是這麼突然轉身嗎?”
“你來——做什麼?”他不答反問。
“找你!”她淡淡地微笑。
“有——事?”他不自然地。“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我知道傅天智的家,你是她哥哥,當然住這兒,”她笑。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天威沒有開玩笑的心情,耐雪雖然不討人厭,卻出現得不是時候,天威的情緒那麼糟,那麼矛盾,那麼痛苦,即使她有三頭六臂也幫不上忙。
“說你的事!”他不耐煩地。耐雪不是文蓮,不是天智,他不想浪費時間。
耐雪微微皺眉,再也沒有比天威更不近情理的男孩子,她的自尊心令她想掉頭而去,另一種莫名其妙卻強烈異常的情緒硬生牛的拉住了她,她努力替他找出不禮貌的原因,他正處在感情受傷中,他必須發泄心中鬱氣,他——唉!她應該原諒他的!
“我先聲明,不是文蓮讓我來的,”她婉轉又柔和地說,“她曾把你們之間的一切告訴我,我比較了解,我希望能為你們——盡一點力!”
“你太多事,”天威一點也不領情。“她沒讓你來,你就不該來!”
耐雪的臉紅了,怎麼全不領情呢?她來錯了嗎?
“是,或者我不該來,”她挺一挺背脊,令自己更理直氣壯一點。“你別以為我愛多管閑事,文蓮和我十幾年的友誼,我不能眼看她痛苦!”
“痛苦是她自找的!”天威眼中掠過一抹殘酷之色。
“感情的事又不是代數方程式,誰能預先算出結果呢?”耐雪不以為然地。“她惟一的錯是不曾在她愛上程之洛時告訴你,現在——情形已是這樣,我希望你理智一點,別固執得造成——三個人的悲劇!”
“笑話!說得好像是我錯,告訴你,你少對我來那套婆婆媽媽的文藝腔,我不管悲劇、喜劇,我絕對不——放過她!”他冷硬地說。
“這樣只有三敗俱傷,對你沒有好處!”她嘆息。他真是那麼深沉地愛文蓮?
“我不要好處,誰破壞我的快樂、幸福,我同樣也破壞他的,不論對方是誰!”他斬釘截鐵地說。
“這——這哪裏是愛情呢?”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天威心中狼狽,明知自己這麼一意孤行不對,但——不這麼做怎能發泄心中的憤怒?他是個愛恨都極端的男孩,不是愛就是恨,他曾全心全意的愛過文蓮,如今——一連串的打擊、傷害令愛情逝去,他現在只有滿腔恨,他恨文蓮,恨她的父親,恨程之洛,他的不肯罷手——他自己深心裏非常,非常明白,他只為爭一口氣,只為令自己自尊平衡,若文蓮此時回頭,他——不要她!
“我不要你管我的事,”他惱怒地。這女孩子幾乎看穿了他,他無法忍受她那關懷的眼光,他不要關懷,不要同情,那會令他更痛苦,更——無法自拔。“你快走,我不要再看見你!”
“你儘管對我發脾氣,”耐雪竟是毫不在意。“我了解你的心情,如果這樣能令你舒服些,你罵我好了!”
“你——真賤!”他忍不住罵起來。“你喜歡挨罵是你的事,別來煩我!”
“傅天威,”她揚一揚頭,昏暗的路燈下他竟看見她眼中強忍着的極端難堪,天下沒有人是喜歡挨罵的,這個沈耐雪倒是一片好意,倒是很有義氣。“你放過文蓮吧!你馬上會離開台北回軍校的,你何必——這麼做?”
“回軍校不是理由,”天威按捺着怒氣,他——是沒有理由對這女孩子呼喝的,他心情太差,他只是忍耐不住。“何況——誰說我一定要回去?”
“你——”耐雪大吃一驚,他打算不回軍校?他真預備和文蓮糾纏到底了?這麼做——值得嗎?“你真傻,你不回去會後悔一輩子!”
天威並沒有真打算不回去,他只是故意這麼說,很奇怪,看見耐雪的驚駭狀,他心中甚是得意。
“沒有什麼事值得我後悔一輩子的,”他冷笑。“當初我去軍校是——為她,現在我更有理由留在台北!”
耐雪吸一口氣,她來找天威是衝動的,欠考慮的,明知天威是這樣的男孩,她來——簡直多此一舉,她明知無法勸服他,她明知幫不上忙,但——怎麼說呢?中午驟見天威,她已不自禁地陷入這漩渦。天威是個特殊的男孩子,他外表越冷,越令她感覺到他深藏內心的那一團火,那團火未必一定是感情,但——令他看來與眾不同,令他有一種——形容不出的魅力,她就那麼——無條件的被吸引了,哎!這算什麼呢?她被吸引了,吸引了!
“你——有權決定自己的事,”她暗暗透一口氣,懊惱地說,“我要想幫忙,真是最大的傻瓜!”
“你說得對!”天威冷漠地笑起來。“你可以走了吧!”
耐雪看他一眼,心都扭痛了,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是嗎?她再努力也是白費,他不會輕易看上哪一個女孩,他也不容易發生感情,一旦愛了,那熱力會令人熔化。她搖搖頭,文蓮真是幸運,文蓮竟得到過他的感情,文蓮——哎!天下事就是這麼玄妙吧!
“很抱歉,我打擾了你!”耐雪笑一笑。“我現在明白我是沒辦法幫忙的!”
“明白就好!”他動也不動地。
耐雪完全沒有再停留在這兒的任何理由了,再不走——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低下頭,她轉身而去,甚至沒說再見——說也沒用,再見——又如何?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直到耐雪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天威才吐一口氣,慢慢地靠在紅門上。耐雪的出現簡直太令他意外,那個爽朗、坦白的漂亮女孩子令他不安,她的溫柔眼光、她的關懷,還有——他有個奇怪的感覺,她來——不是為文蓮,但——不為文蓮又為誰?這真是莫名其妙!
站了好一會兒,他再次拿出鑰匙預備開門,誰知紅門一聲輕響,竟是自動打開,天智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兒,似乎——她下來了很久,很久。
“你——要出去?”天威很不自然。天智聽見了剛才和耐雪的對話嗎?
“不,我在等你,”天智平靜地說,“等了你幾乎一天,我想——你該回來的!”
“有事?”天威明知沒有事,他故意這麼問。
“我擔心,”天智坦白地說,“你早上那樣衝去找林文蓮,我怕——發生意外!”
天威皺皺眉,一天的經歷在眼前一晃而過。
“不能算意外,她背叛了我,該得到一些懲罰!”他說,神情很陰沉。
“懲罰?!哥哥,你對她做了些什麼事?”天智忍不住了。
“沒有,目前還沒有!”天威搖着頭,冷冷地笑着。“但是——我不會放過她的!”
天智很不以為然地望着他,好半天才說:“如果還愛她,就——成全她吧!”
天威呆怔了半晌,好陌生,陌生得從來不曾在腦海中出現過的字,成全?!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成全!
“你說得天真,成全了她,我受的傷害呢?”他說。
“天下沒有不痊癒的傷,”天智清清秀秀地笑起來。“當你遇到另一個女孩,當你得到另一份感情,所有的一切已成了過去!”
天威想一想,嘲弄地笑起來。
“經過了今天,我再也不相信感情,”他說,“我也不會再要另一份!”
“別說得那麼武斷?林文蓮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人,也不是最好的,你犯不着為她當和尚!”天智故意地說。
“笑話,我為她當和尚?”天威哈哈大笑,笑得甚是誇張。
“天智,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耿耿於懷的不放手?”天智聰明地用激將法。
天威考慮一下,不放手的原因是什麼呢?他自己也不怎麼明白。
“她得到過我的感情,她該補償!”他終於說。
天智的笑容慢慢擴大,更擴大。
“天下的事是很公平的,”她說,“沈耐雪剛才為什麼來?你知道嗎?”
“沈耐雪?”天威意外極了,關耐雪什麼事?
“她根本不需要來,更沒有理由挨你的罵、受你的諷刺,她和林文蓮再好,也不至於——替文蓮受罪擋災吧?是不是?”天智慢慢說。
天威心中奇異的扯動一下,沈耐雪?不!
“你別胡扯,我的事——和她拉不上關係!”他說。
天智只是笑,笑得那樣胸有成竹,那樣有把握。
“怎麼了!天智,”天威滿不是味兒地。“我不許你對我開這種玩笑!”
“好,不說!”天智在哥哥面前流露了一絲難見的稚氣。“但是——你不會真不回軍校吧!”
天威怔一怔神,天智的確是什麼都聽見了。
“我根本還沒想到這件事!”他搖頭。
“你一定要理智,”天智的神色嚴肅起來。“時間不長,你還有兩天假期,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天威一震,失望——啊!忽然之間他記起了家,記起了天智是妹妹,記起了他曾下的決心,白天的一切所作所為變得——那般荒謬復幼稚。
天智見他不出聲,以為他不以為然,又說:
“哥哥,我們倆的前途都靠我們自己爭取,”停一停再說,“你說過,若不離開,這個家會拖得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哥哥,犧牲——不能這麼沒價值!”
“是!”天威站直了,這一剎那,他甚至忘卻了疲乏、睏倦,他心中全被天智鼓勵的話充滿。
“我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了我辛苦爭取來的一切,明天——明天我就回去,我想——鳳山會更適合我。”
天智眨眨眼,欣慰地笑起來,天威——的確是完全改變了!令人打深心裏高興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