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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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死在他手上,我也不會低頭,不會求饒!不知為什麼,我甚至有一絲興奮,希望就這樣死在他手上,也許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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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達賢下屬的百貨公司里買了幾件衣服,我坐在附近的咖啡廳里休息。身上已經換上了剛買的純棉T恤和七分褲,頭髮綁成一個馬尾,我抱着一杯果汁,含着吸管猛吸一口,清涼甘甜,哇塞,爽呆了。
“嗨,美眉。”不遠處一桌坐了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向我招手。我也笑着向他們招招手。
幾個男孩子立刻興奮起來,頭湊在一起商量了一陣,其中一個瘦高個子,半長頭髮挑染成金色的男生就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走過來。
“嗨,你好。”他笑起來挺好看,只是額頭上還有幾顆青春痘。
“嗨,你也好。”我也對他笑。
“我可以坐下來嗎?”
“請便。”
他在對面坐下,“我叫於非凡,電機系一年級。你呢?”
學子呢!原來我還能吸引這樣的小男生。我可愛地歪着頭,“我叫楊仕儒,不是大學生。”
“那你是高中生?哪一所學校?”
我看起來真的那麼幼齒嗎?我搖搖頭,“也不是。”
“那……高中畢業了,沒考上大學對不對?我可幫你補習。明年聯考你可以報考,當我的學妹。”
我搖搖頭,咬着吸管笑。
“她已經是個老女人了,不需要參加聯考了。”
是他?我意外地看見笪尉恆突然出現在男生身後。
“什……什麼?”男生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沒,沒關係。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請問楊小姐在哪裏工作?”
“她沒有工作。”笪尉恆替我回答。
“那……你住在哪裏?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男生對笪尉恆總是搶着回答很不高興,還是看着我問。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笪尉恆又搶着說:“不可以。”
“你怎麼知道?你是她什麼人?”男生生氣地質問。
“因為她住在我家,是我的母親。”
面對一臉震驚的男生,我只好無奈地兩手一攤,“他說的是真的。”
☆☆☆☆☆
笪尉恆大手捏着我的手肘,大步向電梯走。我只好一路小跑着才勉強跟上。
“喂,慢點!”我剛買的細跟系帶涼鞋斷了怎麼辦?
他不理,大步地把我拉進電梯,按了地下一樓。電梯動了,他還是抓着我的手臂不放。
“喂,你到底要幹什麼?”我試圖掙脫,但掙不脫他鋼鐵一般的力量,“你已經徹底破壞我的行情了,還要怎樣?”要不是對那個小男生沒興趣,我才不會任他破壞呢。
“你還有什麼行情?”他回頭狠狠瞪我一眼,電梯門一開,又拉着我大步往前走。我拚命邁動兩隻腳,還差點被他拉得摔倒。
“慢點,我的腳痛啦!”我可不想再舊傷複發,被困在床上。
他瞥一眼我的腳,腳步放慢了點,“腳痛還穿這麼高跟的鞋?”
“好看嘛。”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怎麼能不打扮得美美的?
他又回頭瞟我一眼,“打扮得像個小女生似的,你以為自己幾歲?”在一輛車前停下腳步。
“流行嘛。”這年頭的時尚就是扮嫩,歐巴桑都穿着小可愛,露半截肥肚皮,嘟着油油的粉唇招搖過市。何況——“我還年輕得很,你沒看見剛才那個男生想泡我嗎?喏,你可以靠近一點仔細看,我的皮膚可是幼咪咪、粉泡泡,沒有一點皺紋喔。”我湊上臉,讓他看清楚。
他冷冷地哼一聲,看也不看我一眼,掏出鑰匙開車門,“你還真愛招蜂引蝶的。”
“沒辦法,本性嘛。”我輕描淡寫地笑嘻嘻,以氣死他為目的,“誰叫我長得太美,走到哪兒都引人注目。那個男生一定以為我是千年老妖,有個這麼大的兒子了,還這麼年輕美貌。”
車門打開了,我還想再發幾句高論,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塞進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喂,太粗魯了!”簡直像個野蠻人。
笪尉恆繞過車頭,開門坐上駕駛座,“對你這種人不需要溫柔。”
“我是你繼母!”當人兒子的至少應該放尊重點吧?幹嗎擺出一副教訓不聽話女兒的棺材臉。
“原來你還記得。”他扭動鑰匙發動了車。
“當然記得,乖兒子!哎喲!”車子突然開動了,我的身子被向後一甩,撞在靠背上,“喂,你要帶我去哪裏?”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要問。
“送你回家。”還是惜言如金。
“我現在不想回家,我還想再逛逛。”多逍遙一會兒,再回去迎接暴風雨。
“別想再招搖。”汽車駛出了停車場,駛上了大街,向著回山上的方向開去,“你老老實實在家裏獃著。”
“怎麼,我讓你丟臉了?”
他冷冷地睨我一眼,乾脆不說話,來個默認。
要真能讓他丟面子,傷腦筋,那倒是一個意外的收穫。我壞心地想,最好能煩到他頭髮昏、心發狂,最後自動認輸,以後乖乖任我擺佈。不過,那好像不太可能,也不太聰明,最可能的結果是我自討苦吃。不過,我早有我的打算,他如果以為我只會暗中給他搗點小亂,那就是太輕視了我。
☆☆☆☆☆
車子開在山路上。
“喂,我說了我還不想回家。”
他一言不發,直直地向前駛。
“你聽見沒有?停車!”他還是不理,我乾脆斜過身子去奪方向盤,車子像醉漢一樣,可怕地拐了起來。
“你瘋了。”他大吼,緊抓住方向盤,想穩住方向,“放手。”
“我說停車!”我也在他耳邊吼。
一輛砂石車驚險萬分地從車身邊擦過去,“吱——”刺耳的剎車聲,車子在路邊停下了。笪尉恆表情嚇人地瞪着我,“你不要命了!”
“誰叫你不停車,我說了我現在不想回家。”我才不怕他要吃人的眼神,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你到底想幹什麼?”看得出他拚命壓住自己的火氣不暴發出來。
“我要上山去看花。”我像個小女孩一樣嘟着嘴。
沒有聲音,我偷偷從睫毛下看他,他好長時間都不發一言,也許在考慮要不要把我掐死,把屍體拋到山下。他握着方向盤的手骨節突出,青筋也冒起來了。
我的心提着,不知道他會幹脆不理睬我,還是給我一點點教訓,好讓我記住自己的身份,根本沒有權利任性。難道我這一險招太險了?
他的手從方向盤上移開,就在我以為他真的會動手捏住我的脖子時,他再一次發動了車子。
我悄悄看他,他雙眼直視着前方,從側臉堅硬沉默的線條,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麼。我也向前方看,發現車子駛上了上山的路。
我的嘴角偷偷勾起,這個人,我真的弄不懂他。他和我認識的、知道的男人都不一樣,甚至讓我都懷疑起為男人下的定義來。他不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美色,也不想給我什麼——金錢;他不貪圖我的,也不許我貪圖他的。他應該厭惡我、鄙視我,像笪尉芳一樣,因為他對我的面目看得更多。可是奇怪,有時候,他對我卻過於寬容了。
車子駛上了山頂,停了下來。
現在是大白天,這裏空蕩蕩的,山頂的風吹走悶熱的空氣,樹枝在風中輕輕搖晃。如果現在是繁星滿天的夜晚,這兒就成了情侶的世界,樹陰下,草叢裏,隨時會看到一幕幕甜蜜溫馨或者火熱激情的畫面。“好涼快!”我誇張地伸個懶腰,迎着風張開手臂。
笪尉恆靠着車子,雙臂抱在胸前看着我,好像在說:這下如你的願了吧。
我微微仰起頭,讓風吹起我的長發,閉上眼。“真想飛起來。”我知道從他站的角度,我飛揚的長發,美麗的側臉,一定構成一幅完美的圖畫。可是,舒爽的風吹在臉上、身上,真的讓我產生一種要隨風飛走的感覺。
好一會兒,我偷偷睜開眼瞄向他,他還是維持着不變的姿式,眼光越過我,看向前方的草地。
“哇!好美的草地,綠油油的好可愛。”我故意驚喜地叫,跑到那片草地上,踢掉涼鞋,光着腳踩着草皮。腳底痒痒的,真的好舒服,我發現我一點也不用假裝,就發出了驚喜的叫聲,“笪尉恆,快來呀,光着腳走在草地上好舒服喔。”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我。
哼,不理我就不理,看我為你表演吧。我像只花蝴蝶在草地上翩翩飛舞,一會踢踢草皮,一會兒拔起一顆蒲公英,鼓着腮幫子吹起滿天的小白傘;最後乾脆倒在草皮上滾來滾去……我不時偷偷注意笪尉恆,他好像還是無動於衷。妖艷性感勾引不了他,難道天真清純也吸引不了他?他到底對什麼樣的女人感興趣?不會是胡靜雪那種格格叫的肥母雞吧?哼,我這個演員這麼賣力,他倒乾脆閉上眼,什麼也不看,在太陽底下打起盹來!可惡!他以為我非得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嗎?你不理我,我還懶得理你呢!我索性不再費心表演,放鬆地癱在草地上,曬着暖洋洋的太陽,看都不看他一眼。
柔軟的草地散發著芳香的氣息和泥土味,我翻個身趴着,貪婪地吸進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家後面那條小河邊上的草地上,也聞到過這種氣味。張嘴咬住一片草葉,嚼一嚼,滿嘴是苦澀的芳香。
“你屬羊,還是屬牛,居然吃起草來?”
我抬頭,笪尉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太陽光,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這個討厭的人,剛才叫他他不理,現在人家不理他了,他倒跑來了。我沖他翻個白眼,“你才屬狗呢!”
“那就是懊惱得啃起土來了?”
我臉上發熱,“要你管。”他也太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他以為我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會有多懊惱?好吧,不甘心是有一點,但懊惱,他還沒那麼偉大。
“知道嗎?你有時的確是個好演員,可惜你閃爍的眼神總是暴露出你的別有用心。”他蹲下身子與我對視,“我恰好對人的靈魂之窗很有研究,所以你總是騙不了我。”
這個男人真可怕,怪不得我所有的伎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他的弱點,勾不勾引得了他我根本就不在意,只不過是不甘心地再試一試罷了。“你是眼科醫生?”我故意裝作沒聽懂。
“你的眼睛又在閃爍。”他直盯着我。
誰理他,我可不想再討論我的眼睛,身子一翻,仰躺在草地上,看着悠悠藍天,舒展四肢。“是啊,大夫,我的眼睛有毛病,你給我治治吧。”
“你的病根在這裏。”他一根手指指指我的心口,又點點我的腦袋。
“心臟病?腦中風?”我故作驚訝地叫,“我不會快死了吧?”
“你懂我的意思,別裝傻。”
“人家才沒你那麼聰明。走開啦!”我揮揮手。他幹嗎非要追根究底呢?真討厭。剛才還讓人覺得暖洋洋的陽光,現在好像有點刺眼,曬得人皮膚也有點發痛。我用手遮住眼睛,“喂,去把我的遮陽帽拿來。”
“我有名字。別喂來喂去的。”
“尉恆乖兒子,去車上把我的帽子拿來。”
他又沉默了一下,我猜他一定又拿那種銳利的眼光瞪我了。“你這個頑劣的女人。”陰影晃動,我感覺他的高大身軀移動了,腳步踩在草地上,耳邊有沙沙的聲音。
我偷偷移開了手,看着他的背影在陽光下晃動,走到車子邊,打開車門,彎下腰,把頭探進去。我偷偷笑了,心裏也有這陽光下的青草地的味道。
一頂帽子突然蓋在我的臉上,帽沿碰痛了我的嘴唇。
“粗魯男!”我的嘴角微微上勾,“為淑女服務就該斯文點。怎麼,不甘心?”
“你不是淑女。”
“不管是不是淑女,嘿嘿……”我得意地笑,就算我是蕩婦好了,也是他的“媽”,好歹他也得盡點“孝心”吧?
蓋在臉上的帽子突然飛走了,我急忙伸手去抓,帽子卻已經飛到了他的頭上。“喂,那是我的!”
“借我戴一下。”
什麼借,分明是搶!一個大男人戴着女人的遮陽帽像什麼?滑稽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陽光那麼烈,我的皮膚會晒黑的。”
他斜睨我一眼,“我也怕晒黑。”
“你皮粗肉厚怕什麼?反正不曬也夠黑了。”他古銅色的肌膚一定是陽光的傑作。
他不理我。
不給我算了,我恨恨地瞪他一眼,乾脆翻過身閉上眼。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有點累了,不想爭,不想斗,只想享受這陽光、青草和暖風。
一道陰影擋住了曬得我的臉有點發燙的陽光,我的眼睛睜開一道細縫,從睫毛間看着他坐在草地下,用身子為我擋住陽光。他戴着女帽的樣子仍然令人好笑。
他的頭微微一動,我急忙閉緊眼睛。陽光不再照在我的臉上,但好像照進了我的心裏,照得眼睫上凝成了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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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很久沒做過的夢,夢裏有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有和煦的風和淙淙的流水,我鬆散着髮辮在後山坡上跑,追逐着,想抓住一束跳躍的陽光。銀鈴似的歡樂笑聲在山坡上回蕩,那是我的聲音嗎?
“小如,吃飯啦!”坡下傳來慈祥的呼喊,那是誰?
“來啦!來啦!”我也向坡下喊,甩開腳丫往山下跑。好像看見冒着熱氣的米飯和空心菜,口腔里口水快要溢出來了。
“吱呀——”我推開搖搖晃晃的木板門,老舊的木桌上,飯菜熱騰騰地冒着白氣。
我走到桌前,伸手想拈一根空心菜,可是桌上精緻的餐盤裏,有神戶牛排、俄羅斯魚子醬、龍蝦、鮑魚、魚翅、香檳……滿桌的山珍海味,餐墊上擺着銀制的刀叉,象牙的筷子,我突然覺得沒胃口,不想吃了。
我繞過餐桌,想要找到什麼人。走在鋪着華麗的地毯的長廊上,數不盡的房門一扇一扇直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我打開一扇門,喊:“有人嗎?”佈置精美的房間空無一人。
“有人在嗎?”我推開一扇又一扇門,看見一個又一個精美華麗的房間,卻找不到一個人。
“你在哪裏?”我想哭,我知道我要找到一個人,卻忘了他是誰。我只是拚命地在沒有盡頭的走廊里跑,瘋狂地打開一扇一扇的門。恐懼像我的影子追着我的腳後跟,“救救我!救救我!”
“醒醒,你醒醒。”有人抓住我的肩搖晃我的身子。
我猛地睜開眼,看見一雙漆黑的眼睛,恍惚間,好像看到那雙眼睛裏有着擔憂。我眨眨眼,仔細看,他已經轉開了臉。
“你做噩夢了?”
我還呆怔着,我怎麼會做這麼古怪的夢?夢到好久以前我已經忘了的事。
引擎一響,我的身子跟着震動,我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車裏,窗外的景色不斷後退,前方已經可以看見笪宅的雕花大門了。
“我們回家嗎?”我好像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是你回家。”車子在大門外剎住了。
他側過身看着我,“你下車吧。”
“那你呢?”我看着他。
“你一個人回家,我回公司,下午還有個會議。”
我還在猶豫,他突然伸出食指碰了一下我的臉頰,微微一笑,“快下車吧,別像可憐的小狗。”
一開口就沒好話,我一下子從茫然中清醒過來,白了他一眼,開門下車,又“砰”的一聲,把車門甩上。我好像聽見他的大笑聲,但我已經跑進了大門,回過頭,車子已經開走了。
穿過花園,我禁不住微笑。走到噴水池前,看見光屁股的小天使。我一下子想起了我買的東西,肯定在笪尉恆的車子裏,忘了拿下來。算了,他總要回來,等他回來再說吧。
邁進大門,李嬸立刻迎上來,“夫人,你回來了。”
“嗯。”我點點頭,想繞過她上樓沖個澡,洗去一身的汗水和泥土味。
“夫人……”李嬸好像想說什麼。
“什麼事?”幹嗎要說不說的。
“小姐和宋先生回來了。”她的眼光閃閃爍爍,好象有點憐憫,又有點看不起的樣子。
我明白了!心裏也有點好笑,我終於明白笪尉恆閃爍的眼神了,我的眼神也是這樣的嗎?我的魔鏡沒有告訴我。也許從魔鏡碎了之後,我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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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芳,尉芳——”我聽見了傑尼·宋的聲音。
回過頭,就看見笪尉芳像一列火車頭橫衝直撞地衝下樓梯,滿臉的怒氣,傑尼·宋在後面一邊追,一面喊。
“尉芳,等一等,別——”他突然看見了我,立刻住了口,表情有點尷尬。
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假裝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尉芳,傑尼,你們回來了。玩得還好嗎?”他們倆昨天一起出去玩兒。
“楊仕儒!”笪尉芳衝到我面前,“這是什麼?”把一條項鏈舉到我面前。
“好漂亮的項鏈,”我一臉羨慕地讚歎,“你剛買的嗎?”
“你別裝傻了!”她的眼光死盯着我,好像要刺穿我。
傭人們悄悄地聚在客廳,好奇地看着這一幕,各種各樣複雜的表情都有,緊張的、擔心的、幸災樂禍的、興奮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裝出一臉莫名其妙。
“尉芳,別這樣。”傑尼·宋上前拉住笪尉芳。
“你別管。”笪尉芳對他喝了一聲,又轉向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哪裏找到的?”
“是珠寶店?還是百貨公司?”
“在你房間!”
“哦?我記得我沒有這樣的項鏈。”我一臉吃驚。
“我正要問你呢,我的項鏈怎麼會在你的房間找到?”她咄咄逼人。
“這怎麼可能?會不會弄錯了?”我一臉無辜,無助地看看笪尉芳,又看向傑尼·宋。
傑尼·宋果然發揮騎士精神,拯救無辜的羔羊,“尉芳,仕儒也許真的不知道,也許是個誤會,也許是……”
“住口!”他這樣說簡直是火上澆油,笪尉芳立刻爆發,“仕儒,仕儒,你倒叫得親熱。你憑什麼幫她說話?被她勾了魂了?”
“你……”傑尼·宋難堪地漲紅了臉。
笪尉芳一手指我的鼻子,“你這個賤胚子,狐狸精,不僅偷別人的東西,還勾引別人的男人。”
“我沒有——”我一開口又被打斷。
“不要想辯解!人贓俱在,項鏈就在你的枕頭下找到,你還有什麼話說?出身下賤的女人,眼裏只有錢,看到這麼貴重的項鏈,還忍得住不偷?你看到傑尼·宋家世好,又想引誘他,以為可以飛上枝頭。賤人,我已經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她的話真的激怒了我,出身貧賤,這是我心裏的痛。我立刻反唇相譏:“自己的男人自己看不住,只有把氣出在別的女人身上,真可憐。”
“啪!”我的頭被打得偏了,臉頰上火辣辣地疼。我沒想到盛怒中的笪尉芳會動手打人,一時錯愕得呆住了。
“騷女人……”笪尉芳還指着我大罵。
傑尼·宋也驚呆了一下,“尉芳,你……仕儒,你還好吧?”
“你別管,我今天就是要教訓一下這個賤人……”
我捂着臉,微微側着頭,一顆淚珠在眼眶中滾動,慢慢地滾出眼角,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尉芳,你太過分了!”傑尼·宋被我的淚水震住了,終於也發作,一把握住笪尉芳在空中亂揮的手,把她拉個踉蹌,差點摔倒,“你太不講理了,胡亂猜疑,亂吃飛醋,還動手打人,我太失望了。”
“傑尼,你……”
“我和仕儒根本沒什麼,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我發現仕儒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她是個好女人。你被自己的偏見蒙住了眼,就因為她嫁給了你父親,你沒有理由地討厭她,甚至侮辱她,簡直像個沒有教養的野蠻人。”
笪尉芳吃驚地張着嘴,被傑尼·宋的反應驚呆了。
“我看錯你了。”傑尼·宋一臉沉痛和失望,“我以為你是個直率純真的好女孩,可是你的心胸如此狹小,隨便傷害別人,我真是太失望了。”
“傑尼,我……”笪尉芳着慌了,下意識地伸出手。
傑尼·宋卻轉身避開她的手,拉住我捂住臉的手,“讓我看看,疼不疼?”
我搖搖頭,緊緊地捂着臉不肯讓他看。“你別管我,不然尉芳……”我沒有說下去,悄悄地看一眼笪尉芳,垂下眼,又滑下了幾行淚水。
傑尼·宋顯然被我楚楚可憐的模樣打動了,“我送你回房間。”說著扶着我就要走上樓。
“傑尼……”笪尉芳在後面喊,聲音帶着哭腔。
“傑尼,你還是……”我很明理地勸他。
“別理她。”傑尼·宋這次真的鐵了心。
“哇——”笪尉芳放聲大哭,噔噔噔地從我們身邊跑過,衝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咚”的一聲甩上了門。
怎麼打人的哭得比被打的還凄慘?我低着頭,沒人看見時,露出一個得逞的笑。
☆☆☆☆☆
回到房間,傑尼·宋立刻又下樓去為我拿冰塊。我這才走到梳妝枱前,從鏡子裏仔細審視我的臉,紅紅的五指印腫了起來。
不過,這一巴掌也沒白挨,至少傑尼·宋和笪尉芳如我預料地鬧翻了。我對傑尼·宋根本沒興趣,不過誰叫笪尉芳自己要和我作對。和我斗,她還嫩了點。何況,笪尉芳就是笪尉恆的弱點,捏住了她就等於捏住了他……
“快用冰塊敷一下。”傑尼·宋拿着一包冰塊走進房間。我急忙從梳妝枱前轉過身,順便收起得意的表情。
“又紅又腫。”傑尼·宋皺着眉頭審視我的臉,然後用毛巾包着冰塊幫我敷起來。
我疼得吸了口氣。
“很疼嗎?”傑尼·宋眉頭皺得更緊了,“忍着點,不然明天會腫得更厲害。”
我只好拿過冰塊,自己貼在臉上,一邊疼得不停吸氣。我清楚地從傑尼·宋眼裏看見了愧疚和心疼。
“對不起,都怪我——”
“不關你的事。”我打斷他的話,因為臉痛,說得含混不清。
“尉芳……”
“別怪尉芳,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項鏈的事只是一個誤會,我不會怪她。”
“可是……”
我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我是她的繼母,她心理上難免會有抵觸,認為我是壞女人,勾引了她父親,小女孩都是這樣的。”雖然她猜對了,可是我可不認為她有笪尉恆那樣的利眼,“她只是太愛你,才會害怕、擔心,我能理解,真的。”
傑尼·宋果然被感動了,他拉住我的手,“你真好,仕儒。你聰明美麗,寬容又明理,你真的是個好女人。”
我垂下眼,羞怯地笑一笑,手微微縮了縮,但力量很弱,我的手仍留在他的手裏。
門突然打開了,我吃驚地回頭,看見笪尉恆冷峻的面容。他銳利的眼光一掃我和傑尼握住的手,眼睛眯了起來。
這麼快就趕回來了?不用說一定是笪尉芳向英勇的大哥哭訴了一番如何被惡毒的繼母欺負。看來我真的捏住了他的弱點。
“大哥。”傑尼·宋放開我,站了起來。
“傑尼,請你出去一下,我要和夫人單獨談談。”笪尉恆的眼睛看着我。
“可是……”傑尼·宋擔憂地看着我,又看看他。
“請。”笪尉恆態度堅決。
“沒關係,傑尼,讓我和尉恆談談。”我微笑着安慰傑尼·宋,反正該來的總會來,我佈置這一切,不就是為了和他對上這一場嗎?“你去看看尉芳吧,我不會有事。”
“好吧。”傑尼·宋勉強地同意,又警惕地瞥了笪尉恆一眼,低聲說:“你自己小心,我就在外面。”
我有點失笑,為他保護我的舉動,但還是點點頭。他轉身走出去。在經過笪尉恆身邊時,停頓了一下。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好像撞出了絲絲火花。
傑尼·宋出去了,門在他身後合上。笪尉恆還是站着,我突然產生了一種緊張的壓迫感。
“你來為尉芳伸冤出氣?”我先發制人。
“你認為她有冤要伸嗎?”他表情平靜,可眼神冷若冰霜,這樣顯得更可怕。
“我怎麼認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認為。”我諷刺他,敵視地看着他。
他突然大步向我走來,高大的影子像要把我壓垮,讓我差點喘不過氣來。他走到我面前,拿開我用冰塊包捂着臉的手,仔細地審視我的臉。
“很疼吧?”他一隻粗糙的手指輕輕撫着我臉頰,感覺麻麻的,熱熱的,很舒服。
我看着他的眼光,那裏面高深莫測,我什麼也看不懂。
他的手指突然用力一擰,“哎喲——”我疼得尖叫一聲,淚花在眼裏直轉。
他的目光冰冷,表情、語氣和目光一樣冷。“如果是我,會給你右臉也打一耳光。”
“你……”他果然是為了他親愛的妹妹,我一點也不意外,可心裏卻不知為什麼感到難受。
“你以為我和傑尼、尉芳一樣,看不出你的陰謀嗎?”
“你搞錯沒有?我才是受害者!”我衝著他叫。
“你會讓自己成為受害者?你以為我會相信?”
“是啊,我不害人就不錯了。是你妹妹打了我,我什麼也沒對她做。”
“不錯,你什麼都不用做,傑尼就會更相信你的無辜,更認定尉芳蠻不講理!你成功地破壞了他們的關係。”
他倒聰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計謀。我偏過臉不看他,“她本來就蠻不講理。”不分青紅皂白地敵視我,我並沒有招惹她,是她先來惹我的。
“所以你就報復她?我警告過你,不許你傷害她!”
我不說話,倔強地扭過臉。難道她就可以隨便傷害我?我突然感到滿腹的委屈。
“我不會放過傷害她的人。”
真是個好哥哥!我冷笑,“你要怎麼樣?我已經挨了她一巴掌,你再給我右臉一巴掌,你打呀!上帝不是說,有人打了你的左臉,你就把右臉也送上去讓他打嗎。我送上來了,你打呀,為你可憐的妹妹報仇呀!你打,打吧。”我仰着臉湊上去。
“你……”他緊擰着眉。
“你不是怪我傷害你的妹妹嗎?要報仇就動手!”我步步緊逼,委屈的淚水卻模糊了我的眼睛。為什麼他這麼保護尉芳,生怕尉芳受到我的傷害,卻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是不是被人傷害呢?
我的桀驁激怒了他,他一把卡住我的脖子,“別以為我不敢。”
“你敢,你當然敢!”我倔強地直視他的利眼,“反正我只是一個下賤的女人,小命根本不值錢,抵不上你寶貝妹妹的一根小指頭,你掐死我好了!”
他的手驀地收緊,我的喉嚨立刻發緊,空氣從胸腔里擠出來,我張大嘴想吸氣,卻吸不到一點空氣,我的頭像在膨脹,耳朵嗡嗡作響。他幽黑的眸子牢牢地盯着我,手臂上的力量越來越緊。我就要死了呀?我不馴地瞪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就算死在他手上,我也不會低頭,不會求饒!不知為什麼,我甚至有一絲興奮,希望就這樣死在他手上,也許是一種幸福……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眼前笪尉恆的臉也開始模糊……這時,我的喉嚨突然一松,我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子,癱軟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氣。老天,我從來不知道空氣也是這麼甜美可愛。
“你就這麼想死?”
我喘着氣,說不出一句話。
“哼,我並沒有引誘傑尼,是傑尼自己喜歡和我相處,不行嗎?你還真是好哥哥,為了保住妹妹的愛情,要別的女人都離遠點。你就當一個守護神吧,為她守住她的愛情,守住她的男人。你最好守着她一輩子,好保證她的男人永遠不被別的女人吸引,保證她的愛情天長地久!”我喘過了氣,連珠炮似地說。
他蹲下身子,皺着眉,好一會兒才說:“你真的沒有引誘傑尼?”
“沒有!”我直視着他。我當然沒有引誘傑尼·宋,至少不是我所指的那種“引誘”,我只是讓他看到笪尉芳不可愛的一面,早早醒悟罷了。
他緊緊盯着我的眼睛,大概又想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在閃爍了吧。我努力忍住轉開視線的衝動,迎着他銳利的目光。
“但是你卻使他們發生了爭執。”
“難道情人吵架也要我負責?”
“你怎麼解釋項鏈的事?”
“我怎麼知道?也許……”我轉過臉,無意識地看着地毯。
“別說是尉芳栽贓你,她雖然幼稚,有時候任性、習蠻,但她沒這個腦筋。”
“也許……”
“也別說是傭人,他們沒這個膽子。而且尉芳已經把所有傭人都盤問了一遍。”
“那你報警,叫警察來查個清楚。”我惱怒地對他吼。雖然的確是我乾的,可他憑什麼就這麼認定呢?“最好把我送到警局,刑訊逼供。”
他居然耐着性子沒有發火,嘆了口氣。“你究竟要什麼?”他這一聲嘆息,好像讓我的心也顫動了。我究竟要什麼?他為什麼又問我這個問題?可是我怎麼回答不出來,我要什麼?我究竟要什麼?
我呆愣着,他又耐着性子問了一遍:“你究竟要什麼?”
“錢,我要錢。”我聽見自己喃喃的聲音,“很多很多錢。”
“傑尼·宋家世良好,但他自己並沒有很多錢。”
“我沒有引誘傑尼。”至少不是為了吊上這個金龜婿。
他沉默了片刻,顯然並不相信,“如果我給你錢,你是不是會離傑尼遠點?”
我意外地盯着他,想從他臉上看出真假。
“我給你你要的錢,只要你以後不再勾引男人。”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遲疑地問。他怎麼這麼輕易就向我投降了?我才準備捏住他的弱點,以笪尉芳來要挾他,他就自動讓步了?
“是真的,你要多少錢?”他的表情好古怪,不像是輕蔑地施捨一個拜金的女人,反而很誠懇的樣子,又似乎有點痛心。
“我要……”我說不出來。我日思夜想地要找到一座寶庫,可一旦這寶庫在我面前打開,我反而不知道要拿什麼。
“一億夠不夠?”
“一億……”
他以為我嫌不夠,“我給你達賢百分之十的股份。”他做了決定。
百分之十?市值大約好幾億呢。
“就這樣決定了。”他站起身,“我會叫律師擬好財產讓渡書,儘快辦好。”
我好像在做夢,還回不過神來。我費盡心機,千方百計要得到的,怎麼突然像下雨似的,這樣就落在我的面前了?
他走到門邊,手撫着門把手,又回過頭來,望着我一言不發。我看着他,看不懂他的眼光,他的表情,我只能獃獃地看着他。
“你讓我想起一種東西。”
什麼?狐妖妲己,還是蕩婦卡門?
“我曾經去過墨西哥的熱帶叢林,聽到一個傳說。在叢林中,時常有探險者神秘地死亡,他們的臉上還帶着夢幻的笑容。當地的土著人說,她們死於‘貴婦的面紗’。雨後潮濕酷熱的叢林裏,會生長出一種黑色的毒蕈,它沒有艷麗的色彩,沒有五彩的花紋,挺拔纖美的身姿罩着黑色的絲網,像戴着面紗的貴婦,高貴、神秘、優美……而欣賞着這美麗姿影的人,正在讚歎它的神奇時,已經吸入了她致命的毒香,然後在陶醉的微笑中死去。”
他究竟想說什麼?
“當地的土人叫這種毒蕈為‘貴婦的面紗’,知道嗎?你就讓我想起‘貴婦的面紗’,一種致命的誘惑。”
“哦?”我挑挑眉,“我是致命的誘惑?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拉開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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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尼·宋立刻沖了進來,“仕儒,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沒事,他沒有打我。”只是差點掐死我。
“他說了什麼?”他還是不放心。
“他……”給了我一大筆錢,叫我離你遠一點,“傑尼,謝謝你的關心。你以後不要再理我了。”
“是他對不對?是他不讓你接近我?”傑尼·宋激動起來。
“不,不是。”我拉住他,“傑尼,你別激動。我想,再和我接近,尉芳會產生更大的誤會,我還是避嫌的好。”
“她要小心眼,胡亂猜疑,就由她去好了。我們是單純的友誼,光明正大。”傑尼理直氣壯。
“可是,情人的眼裏揉不下一粒沙子,你還是多安慰她吧。”
“如果她這麼不明事理,就不值得我愛了。”溫文靦腆的傑尼一旦拗起來,也真夠瞧的。
我閉一閉眼,無奈地苦笑。怎麼我沒做什麼的時候,人家認為我壞心地玩詭計;我真正耍陰謀的時候,人家反而固執地認定我是好人呢?
我睜開眼,換了一副表情,冷笑一聲,“傑尼,你真的以為我很喜歡你嗎?”
“你……”什麼意思?傑尼·宋被我突然驚住了。
“你天真幼稚,只不過是個小孩子,根本沒有男人氣概。我根本不想理睬你,和你一起,只是為了氣笪尉芳罷了。”
“你說的不是真的。”傑尼·宋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喃喃自語。
“誰叫笪尉芳一來就擺出一副高貴公主的樣子,瞧不起我。我討厭她自以為高貴,討厭她總是鄙視的眼光,我就是要打擊她,看着她哭號的狼狽樣,我心裏才痛快!所以我接近你,引誘你,就是為了打擊她。”
“不對,你並沒有引誘我啊……”傑尼·宋拒絕相信。
“哈哈……”我大笑,“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引誘人只有色誘一種方法嗎?小子,對不同的男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對你這種純潔的小綿羊,就要扮純潔、嫻淑、高雅,還要扮可憐,明白了吧?”我拍拍他的臉。
“好可怕,你好可怕!”他看着我,後退一步,像避瘟疫一樣避開我的手。
“這樣就覺得可怕了?你還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呢。”我逼進一步,“笪尉芳的項鏈是我偷的。”
“為什麼?”
“因為我愛錢!我嫁給一個快進墳墓的老頭子,就是為了錢,可老頭子死了,卻什麼也不留給我。我不甘心,我要拿回我應得的。我知道你家裏有錢,你就成了我的新目標,我既可以再次飛上枝頭,嫁入豪門,又可以打擊笪尉芳……”
“啪!”我的頭又被抽得猛一偏。
傑尼·宋渾身顫抖,“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沒想到你是個這樣惡毒的女人,我以為你……以為你……”他的眼神那麼痛苦,好像挨打的是他自己一樣。
我對他冷笑,“你以為我美麗又高雅?那是你自己太傻。”
“不!”傑尼·宋大吼一聲,轉身沖了出去。
原諒我,傑尼,我在心裏默念。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愉快。
鏡子裏的女人,雙頰紅腫,眼神空茫。
我想笑,我的右臉終於還是挨了一記更狠的耳光,實踐了上帝的教誨。可是鏡子裏出現的,是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我不該難過,不該後悔,傑尼·宋那小子算什麼,我得到了我要的,應該高興啊。
可是為什麼眼前反覆出現的是傑尼·宋受傷的眼神,還有笪尉恆高深莫測的表情。
我想笑,我該笑!我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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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臉淤青了,只能躲在房間裏。
我的腳傷了又傷,臉上挨了打又挨打,真是多災多難啊。不過這算不了什麼,還有什麼是我沒有承受過的?
我突然變得什麼也不能想,我得到了我追求的,我處心積慮為之奮鬥的,卻沒有我想像的興奮和快樂。
“叩叩叩……”有人敲門。
我聽見了,我不想理。我不要有人來打擾我,看到我兩頰烏青的可怕樣子。
門鎖喀喀地響,我飛快地從床上跳起來,躲進浴室,把門鎖上。
我聽不到門外的聲音,沒有關門聲,沒有腳步聲。我吐了口氣,坐在馬桶上。
“叩叩——”浴室的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我屏住呼吸,生怕門外的人聽見我咚咚的心跳聲。
“聽說你沒吃早餐?”是笪尉恆的男中音。
我不出聲,最好他以為我不在,自己離開。
他又“叩叩”敲了兩下,“出來吧,我知道你在裏邊。”
管他知不知道,我就是一聲不響。
他沉默了一下,“傑尼和尉芳和好了。”
那很好啊,那不正是他想要的嗎?為這個甚至不惜用達賢百分之十的股份收買我。
“那條項鏈是傑尼送給尉芳的禮物,尉芳一直很珍視它。”
幹嗎向我解釋這些?我又不會怨尉芳小氣,連一掛項鏈都捨不得。
“尉芳是個單純的女孩,她的想法很單一,不是好,就是壞,不是愛,就是恨。因為媽媽的遭遇,她難免會敵視你。但她善良、單純、直率,沒有害人之心。”
我不想聽這些,我為什麼要管她善不善良、單不單純?我只知道她是要和我作對的人,看在達賢百分之十股份的面子上,我放過她,可不表示我會喜歡她。
“傑尼是個單純的好孩子,他們是很美滿的一對。”
意思是我這個壞女人夾在中間,實在像伊甸園裏的那條蛇。
“你出來好不好?”他的語氣像一個耐心哄着孩子的父親。
我突然像被什麼擊中了,這種語氣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被我遺忘的記憶里,有個人曾用這種溫柔呼喚我。可是那是假的,那是假的,那樣的溫柔是假的……
我的臉上涼涼的,抬手摸一下,濕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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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三十分鐘。我用毛巾輕輕拍干臉頰,拉開門,探出頭,他應該已經走了吧?左邊,沒有人;右邊,我的眼前是一塊白色的布料。我愣了一下,這塊布是一件襯衫,襯衫里是一具胸膛……
我飛快地縮回頭,想關上門,可是他立刻頂住了門。
“讓開。”我用力推上門。
他反而邁進了一隻腳,用膝蓋頂住門,門越開越大。
我的力氣當然比不過他,乾脆一下子放開手,向後跳開,等着看他跌個狗吃屎。
門“砰”的一聲打開,他沒有跌倒,而是長腿一邁,跨進了門,站在我面前。
我後退一步,已經退到了浴缸邊,抬頭防備地瞪着他。從他的表情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我們就這麼互相瞪視着,他身子一動,向前邁一步,我本能地後退。“哎喲!”我的腿碰上了浴缸的邊沿,身子立刻向後倒。老天!我只能閉上眼,等着後腦撞上浴缸的疼痛。
我在半空亂舞的手突然被拉住,后倒的身子一下被拉起來,撞進了一個溫熱堅硬的胸膛,“哎喲!”這一次疼的是我的鼻子和臉。
“你這個笨女人!”
我還在含着淚花揉着我可憐的鼻子,身子突然騰空而起,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起,走出浴室,來到卧房,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安坐在梳妝枱上了。
“讓我看看。”他想拉開我捂着鼻子的手。
“都是你啦!討厭!”鼻子還在發酸呢。
“我要是不拉住你,你疼的就不只是鼻子了。”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就想無理取鬧。
他仔仔細細地看着我的臉,我側過臉,不想看到他憐憫的目光。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臉,嘆了口氣。
“幹嗎啦!”我揮開他的手,“整天嘆氣,像個小老頭似的!”一點也不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自在又洒脫的樣子。
“遇到你,我嘆的氣比一輩子加起來還多。”
“是我把你氣老啰?”我嘟着嘴,“氣死最好。”
他突然笑起來,悶在胸膛里那種笑,笑得胸膛也在震動,肩膀也在抖動。
“笑什麼?”我捶他的胸膛一下,卻捶痛了我自己的手。我有什麼好笑?
他抓住我的拳頭,停了一會兒,我看着古銅色的大手包住我白皙的小手,臉上慢慢開始發熱。
“我帶了白花油。”他突然放開了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瓶子。
我看着自己捏成拳頭的手,空空的,好像有點冷。
他把藥油倒在手上,揉我淤青的臉頰。
“唔,疼……”我想躲開他的手。
“別動!忍着點,把淤青揉散了就好了,你不想這樣出去見人吧?”
我也不想天天躲在房裏,只好一邊嘶嘶吸着氣,一邊硬着頭皮讓他溫熱的大手揉搓着我的臉。藥油辣辣的氣息衝進我的鼻子,我的眼。
“傻女人,你不停地流眼淚,我怎麼揉?”
我在流眼淚嗎?我不知道。“是藥油的氣味太……太刺鼻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繼續揉着。“尉芳和傑尼準備舉行一個訂婚儀式,時間定在下個月。”
“哦。”我傻獃獃的。
“你不想說什麼嗎?”他又望着我的眼睛。
“說什麼?”我好像被吸進了他的眼睛裏。
“你一定要參加。”他是在命令,不是商量,更不是請求。
“好。”我居然服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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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晚會,將宣佈傑尼·宋與笪尉芳訂婚。笪尉恆接手達賢以來,達賢業績蒸蒸日上,股價更是一片長紅。在笪頌賢剛死時,準備遠遠躲開或是隔岸觀火的人們,立刻又爭着與笪尉恆結交。所以,今晚的晚會,也將是一個達官顯貴、社會名流、富商貴婦聚集的場合。
我早已裝扮好,一袋貼身裁剪的黑色禮服緊緊包裹着姣好的身段。一字的領子除了纖長的頸項,連鎖骨都遮得嚴嚴實實,惟一的裝點就是在領邊裝飾的三條整整齊齊的珍珠。烏黑的髮絲用鑽石髮夾盤在頭頂,幾縷髮絲垂在頰邊,鏡中的女人有漆黑的眼、雪白的膚、艷紅的唇,美極了。我轉過身,黑色的布料漾起神秘的波光,背後直開到腰部,露出一片雪白光滑的背,垂着三掛長短不齊的珍珠。
戴上珍珠耳墜,我又瞥一眼鏡子,突然失去了走出房門的勇氣。鏡子裏的女人仍然高貴典雅、成熟美麗,可是卻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我究竟失去了什麼?我左顧右盼,想要找到什麼,可是我不知道想找什麼,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尋找……
叩叩!門上響起敲擊聲,“夫人,先生請你快下去。”
“告訴少爺,我就來。”我只好最後一次看一眼鏡子,確定我仍舊那麼完美,準備再一次走上戰場。
大廳里燈火輝煌,杯觥交錯,衣香鬢影,歡聲笑語。紳士們禮服筆挺,貴婦淑女們珠光寶氣,爭奇鬥豔。這是我的舞台,我如魚得水的場合,我的腳步卻有些遲疑。
笪尉恆穿着黑色的禮服,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帥氣得吸引了所有的女人貪婪、戀慕的眼光。瞧,他身邊站着一位嬌美的女郎,正格格嬌笑着,好像是一個什麼玉女紅星。他微微低着頭,微笑地和女伴說話,一抬頭看見了我,立刻丟下女伴大步走來。
我獃獃看着他跨上兩步台階,向我伸出手。我看見滿廳的客人交頭接耳,用怪異的眼光看着我們,並聽見他們竊竊私語。我微微一笑,抬高頭,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眼光一一掃過各種表情的人們,儀態萬方地走下樓梯。這些人大概好奇我和繼子的關係如何吧?我們為爭奪公司而爭鬥的一場戲早已傳開了,正統太子戰勝邪惡王后,也是許多人想看到的結局吧?可是愛熱鬧是中國人的天性,他們更想看到我們繼續斗下去,上演一出出商戰倫理大悲劇、鬧劇,給他們提供免費的娛樂,我偏不讓他們如意!於是我一邊以端莊高雅的姿態走進人群,一邊露出親切、溫和、恰到好處的微笑,向人們禮貌地點頭招呼。
大廳的一側早搭好了一個小小的檯子,台上,樂團正在演奏着輕柔浪漫的樂曲。笪尉恆牽着我走到台上,放開我的手,在麥克風前拍了兩下手,大廳里頓時安靜下來,樂手們也放下了手中的樂器。
“各位女士、先生們,”笪尉恆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了出來,“感謝各位的光臨。今天在寒舍舉辦晚會,一是為了答謝各位來賓從我接掌達賢以來對我、對達賢的支持,二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宣佈。”他手伸向前方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人群分開,傑尼·宋和笪尉芳牽手走出來。笪尉芳的粉色禮服把她裝扮得像一個純潔的天使,和俊美的傑尼站在一起,好一對金童玉女。他們的目光掃過我,卻好像什麼也沒看見,徑直走上台,站在笪尉恆另一側。
“各位來賓,親朋好友,”笪尉恆又開口,“這位是舍妹笪尉芳小姐,剛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這位傑尼·宋先生是美國僑領宋興榮先生的公子,舍妹的大學同學。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宣佈,就是舍妹和傑尼·宋先生今晚宣佈訂婚。”
“恭喜恭喜。”
“真是天作之合……”
“金童玉女啊……”
人群立刻響起一片恭喜慶賀的聲音。我端莊地一笑,走到這對情侶面前,笪尉芳的眼神立刻充滿戒備,而傑尼·宋則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尉芳,恭喜你。”我張開雙臂擁抱她,她身子一晃,似乎想避開我。我身後傳來笪尉恆充滿警告意味的一聲乾咳,她立刻僵住身子,讓我抱住她。我輕輕按一下眼角,感性地說:“這真是太好了,能看到你獲得幸福,我真是太高興了。”瞧,我把一個母親嫁女兒的複雜心情演得淋漓盡致吧?
“傑尼,”我又擁抱一下傑尼·宋,他的身子也活像一根木頭,望着我的眼睛中一片生疏、冷漠,冷漠背後好像還有什麼。我不想去探究那是什麼,繼續扮演我的角色,“也祝賀你,能俘虜我們家尉芳的芳心。她可是個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要讓她幸福喔。”
“我會的。”他客氣生疏地說,語氣很堅定。
我轉身面對滿堂賓客,大聲說:“女士們,先生們,我提議為這對準新人干一杯,祝他們永浴愛河,白頭到老。”
“乾杯!”
“乾杯!”
一片應和聲和杯子相碰的清脆聲響。
我側過頭,笪尉恆對我微笑,眼神中似乎有讚賞和鼓勵的意味。我不由得也對他一笑。
這也值得讚賞嗎?我不過是發揮我的演技而已,這對我實在是輕而易舉。不過效果嘛,還不錯吧,應該沒有人能懷疑這是一個其樂融融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