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說——她割自己的手腕?”
“不這樣,她怎麼出來?”
程多倫和金嫂半信半疑的望着凌碧梅,程多倫尤其激動。
“她出來——就是要看——看我?”
“這是她唯一的目地。”
老天,程多倫簡直要哭它一場了,羅小路,那個凶厲巴氣的女孩,她割腕、她冒如此大險,只為了來看挨打住院的自己。
“我不知道你昨天對她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不提,只說她的心碎了,硬逼她回監獄,她會和人打架。”
我昨天對她說了些什麼?是什麼話令她心碎?她走的時候,臉色好難看,是責備她不該打舒雲?責備她打舒云為什麼會叫她心碎?程多倫把幾件事連起來,她割腕,逃出醫院,找人打陸港天,打舒雲,這一切——難道她——?不可能的,她始終喊我大白痴,她從沒有顯現過一丁點對我的喜歡。
“我不大明白——。”
“你不明白?”凌碧梅搖着頭,嘆了口氣:“她在愛你,你還不明白?她為了看你,在監獄裏割腕,冒臉從醫院的三樓沿壁走下來,打了姓陸的和那個女作家,現在心碎了,報紙在通緝她,她什麼都不管,傷口都發炎了,就不肯看醫生,要讓它爛掉,你不明白嗎?她沒叫錯,你真是個大白痴!”
程多倫明白了,徹底的明白了,這個單純的,厚道而善良的小男孩,他被感動的用腦子想了許多事,他責備自己,幾乎是不可原諒的,強烈的把自己拋進懺悔中,為什麼要對她說那些話?我是傷害了她,我怎會這樣?我怎麼辦?上帝,你使我面臨了一個何等無法處理的境況,請告訴我,我要怎麼改善這個境況?
“我能去看她嗎?”
“這就是我來的原因。”
“噯呀,使不得。”金嫂站了起來:“你沒瞧你的傷,你哪能動?”
程多倫顧不得金嫂在那邊,繼續問凌碧梅。
“是不是可以給我地址?”
“當然可以。”凌碧梅馬上掏筆寫:“喏,就是這地方。”
“謝謝你。”
“你什麼時候來?”
“明天。”
“小路很倔強,你傷了她,也許一時她不能接受你的出現。”
“我懂,我會做的很妥當。”
待凌碧梅一走出病房,金嫂就又叫起來了。
“小倫,你不要命啦?你當真明天去看那個女孩?”
“不要告訴爸爸,我一定要去。”
“她逃獄,她割腕,去打姓陸的和姓舒的,當然我們很謝謝她,而且,憑良心說,我還真的蠻喜歡她,可是犯不着去看她,你才拆線沒幾天咧。”
“你不懂。”程多倫頭仰向後,閉着眼睛。
“我是不懂,也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一下子追那個老處女,為了她被打得不能動,一下子又要帶傷去看姓羅的,真是的。”金嫂嘀咕一會兒,女人的好管閑事勁,又上來了:“對了,那個姓羅的女孩怎麼會坐牢的?她犯了什麼罪?看來很年輕嘛,怎麼會被關進去的?”
程多倫沒理金嫂,帶着責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閉上眼睛。
“這個姓羅的女孩從前來過我們家沒有?我好像在哪見過,好面熟,就是想不起來。”
程多倫索性翻了個身,拉上被子,不再聽金嫂那些嘮叨不停、瑣瑣碎碎的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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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照例吃了早飯就出去工作了,凌碧梅把幾樣家事處理完,說是有事去找一個朋友,可能回來晚一點,交待了冰箱裏有午餐,然後也出了門。
已經下午一點多了,羅小路半點也不覺得餓,躺在沙發上,抽着煙,突然,電鈴響了,羅小路跳起來想必是凌碧梅回來了,碧海兩字正要脫口,站在門口的竟是膀子用紗布吊在頸子下,頭也纏着紗布的程多倫。
羅小路這個粗枝大葉,一向不大容易被氣氛懾住的女孩,剎時,心口有數秒之久,像灌進了強力膠,動也不能動,凝固的結住了。
“我——。”程多倫笨口結舌的:“我來看你。”
凝固的心口,逐漸鬆弛,羅小路叼起煙,斜着眼,凶厲巴氣的老毛病又開始了。
“看你的大頭鬼,有什麼好看?”
“我——,我可不可以進來?”
“進來幹什麼?”
“進——進來——,你有傷,我也有傷,我們都不適合站着。”程多倫從來沒有這麼會講話過,這一講,口舌伶俐了起來:“我們倆個受傷的人,坐下來談比較不費神,好不好?”
羅小路好想笑出來,側着讓開了身子。
進客廳,程多倫傻傻的,做錯事般的站着,羅小路朝沙發一指,凶凶的吼。
“不是坐下來談比較不費神嘛?你站着幹什麼?”
“哦,坐這——坐這裏——是——是嗎?”程多倫嚇壞了。
“管你坐哪裏。”羅小路不耐煩的點了根煙:“談吧,要談什麼?”
“談——談——。”談了半天,嚇壞的程多倫就是冒不出第二個字。“隨便談——談你——,你的傷——我來看你的——”
“看你個狗屎蛋,是凌碧梅叫你來的對不對?
他媽的,難怪她說有事出去,要晚點回來。”羅小路氣起來了:“警告你,大白痴,我叫人打姓陸的摔舒雲的耳光,你當是幹嘛?我從不欠人家,這是一報還一報,咱們現在互不相欠,等我回監獄,你也不用假惺惺的再來看我,聽清楚了沒有?”
“聽——聽清楚了。”程多倫猛咽下一口口水,鼓足了勇氣,又開口了:“不過,是我自己要來的,凌碧梅只是把地址告訴我而己,她並沒有叫我來,真的,我發誓,如果騙你,就讓我的傷一輩子不能好。”
“大白痴,說謊你差遠了,一邊閃吧。我這麼好騙啊?”指着自己鼻子,羅小路手一揮:“在我面前說謊?去練個十年八年再來吧!”
這就是典型的羅小路,程多倫太熟悉了,剛才是被嚇壞了,現在平穩下來,羅小路的吼叫,程多倫已經能適應了,安靜的坐着,一句話不吭,只聽着。
“告訴你,大白痴永遠是大白痴,天生笨,天生呆,天生沒藥救,在我面前,你少晃那兩招,十八年前我就用過了,要晃去晃給姓舒的那個老女人看,她有興趣勾引小孩,她就有興趣看。”
很奇怪,羅小路那樣污辱舒雲,自己竟沒有氣憤的衝動,好像說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個舒雲竟跟自己離得好遠、遠得沒有一點相關,遠得像自己不曾那麼衷心的愛着那個人過。程多倫沉思在這刻的奇怪中,看着羅小路又罵,又揮手,又摔頭。時而想起來,狠抽一口煙,再狠狠吐出來,又開始罵、揮手、摔頭這些連續的動作,程多倫覺得可愛極了,一點也不再厭煩,噹噹真真的感覺到羅小路竟十分可愛。
叫罵了半天,羅小路發現自己一直被一雙眼奇異的看着,叫罵停在那,羅小路懸空揮的手,半天才落在腰上,昂着頭。
“看什麼看,你沒看過我罵人的樣子呀?”
“你不是在罵我嗎?看着你應該是禮貌嘛。”
“狗屎蛋。”
“好嘛,我是狗屎蛋。”
羅小路笑出來了,想想不對,又凶板起臉。
“好了,罵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覺得我罪過深重,應該再被多罵一點。”
“有哦。”今天的程多倫,真的比平常會講話多了:“凌碧梅說你將來要去當修女,拯救罪人的靈魂,先拯救我好不好?”
“救你,這種大白痴下地獄也就算了。”
“不要這樣嘛,我蠻可憐的,而且;平常也很少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大致說來,也不是個壞孩子,你救了我,一定不會後悔。”
“不救。”
羅小路再點了根煙,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隻腳架的高高的,搖呀搖的。
“救嘛。”
“不救。”
程多倫也坐到地上了。
“發揮一點同胞愛嘛。”
“好吧,我考慮考慮。”
羅小路真是個來的快,去的快的女孩,現在心裏什麼恨呀難過呀,全沒了,昨晚那痛不欲生的悲傷,這會兒忘的光光地,愉快開心的鬼扯、抽煙、腳架的高高,搖呀晃的,快樂的不記得自己是監獄的逃犯。
“在你考慮之前,我可不可以也抽根煙。”
“你夠貪心哦?”羅小路丟了一根煙過去:“明天還我一條煙。”
“兩條。”接過煙,程多倫加倍了:“我可不可以也把腳架上去?”
“啤酒半打,你架吧。”
“一打。”
年輕,這是多可愛的名詞。年輕,他們沒有世故,他們心思不多,他們容易溝通,他們的心靈與思想,總是沒有困難就培養了默契,培養了調和。
年輕,笑聲特別多,話題特別容易找,吱吱喳喳,嘻嘻哈哈,一屋子的快樂。
年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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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碧梅又出去了,程多倫仍然抱着傷來,但那些傷,已經沒有多大影響了,倒是羅小路發炎的腕口,惡化許多。
昨天一天的笑語相處,兩個人完全忘了許多的事,似乎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共同滋長在彼此的心理,好像大家是剛認識的。
程多倫這個看來純純、憨憨的男孩,有時候,處理起事情來,周詳得令人讚賞。
第一天到凌碧梅處,他絕口不提傷口或監獄的事,只是開心的聊聊。第二天,程多倫跟父親的好友——張醫生聯絡了,要帶個女孩子去療傷。
進了門,程多倫咧着嘴笑,學羅小路,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着抽煙,完全去適應羅小路。
“凌碧梅很夠意思,曉得我要來,把屋子留給我們。”
“少肉麻,什麼我們、你們。”羅小路一口煙噴向程多倫:“金嫂今天又被你用了什麼方式,才肯放你一馬?”
“今天用了一個狠招,我告訴她,如果不跟我合作,放我一馬,我就要把身上的紗布全部扯掉,嚇壞她了。”
“奇怪了,大白痴挨了一頓打以後,靈活多了。”
“這個——嘿,磨練嘛。”
“大白痴,以後我發誓真的不叫你大白痴了,好不好?”
“太讓人驚訝了嘛。”程多倫拍一下地:“算了,大白痴就大白痴,人笨是沒辦法。”
“可是,我愈來愈覺得你不笨了呢。”
“是不是發現我還有一點小聰明?”
“有二、三、四、五、六點。”
程多倫坐直起身子,望着羅小路。
“接受我這個有二、三、四、五、六點小聰明的大白痴一個意見好不好?”
“說來聽聽着。”
“你先說你接受。”
“不行。”羅小路手一搖,歪個頭,堅持着。
“央求你嘛。”
“央求我?”
“嗯,央求、懇求、哀求、要求。”
“央求、懇求、哀求、要求。”羅小路扳着手批數,大聲念:“好吧,接受了。”
“接受了?”
“接受了。”
“發誓不反悔。”
程多倫再進一步,一隻腿跪着,一隻腿呈弓狀。
“我帶你去醫院。”
躺在地上的羅小路,一下子跳了起來,眼睛不高興的瞪着程多倫,程多倫馬上跟着站起來,萬般誠摯的,閃着解釋的哀求目光。
“你的傷口發炎了,不到醫院治療會有很糟糕的後果,我已經跟我爸爸的一位好友聯絡了,他答應替你療傷,他是一位很有聲望的醫生,醫德很好——,他——。”程多倫又開始結巴了:“他是位有醫德的醫生,除了看病,他不管別的事,他——,而且他不愛看報,他不會曉得醫院以外發生了什麼事。”
後面的話,任何人都知道是一篇謊言,但是那份善意太感動人了,可是,羅小路的眼睛仍然不高興地瞪着程多倫,插着腰,昂着頭。
“還有——最重要的,你的傷口發炎,我會很難過,我喜歡看見你那兩隻手,隨着語氣,晃來晃去的。要是你不治療,以後——你只有一隻手了,一隻手晃起來太不生動,我不喜歡。”
羅小路還是插着腰,頭依然昂着,但是眼睛裏的不高興稍為減低了。
“好不好?”
羅小路的頭慢慢放回正確的位置,兩隻插在腰上的手,放下了一隻,低頭瞄了瞄,昂起臉。
“好吧,只有一隻手插腰,沒有威嚴,我也不喜歡。”
張醫生並不像程多倫說的,除了看病,什麼都不管,嘮嘮叨叨的責備羅小路為什麼不把生命當一回事,不過有一點程多倫誤打誤闖,闖對了,這個張醫生的確不愛看報紙,他一點也沒料到,這個不把生命當一回事的小女孩,正是這兩天報上登的逃獄犯。
打了消炎針,上了葯,換了新紗布,張醫生拍拍程多倫。
“小倫呀,明天記得帶你的女朋友來上藥。”
這句話,程多倫耳一熱,心也跳了,偷看羅小路一眼,她竟臉紅了,一陣奇異的感覺,燒在程多倫眼睛裏。
“好了,可以帶你女朋友走了,明天別忘了來啊。”
躲閃的上了計程車,羅小路反常的話少了,程多倫乾咳了兩聲,好自然,好自然的握住羅小路的手,怪腔怪調,做着怪表情笑着說:
“小倫呀,明天不要忘了帶你女朋友來上藥。”
又是一聲乾咳,程多倫偷看了羅小路一眼。
“明天我不央求、哀求、懇求、要求你了,不過,你一定得跟我來,張醫生交待的。”
有些事情的發生,你根本整理不出原因和理由。不曉得怎麼回事,計程車上的兩個人,心都在一跳一跳的,你偷看我一眼,我暗瞄你一下,臉頰紅紅的,眼睛亮亮的,手心時緊時松,即刻又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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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張醫生那出來,程多倫牽着羅小路,膽大包天的羅小路,轉着骨碌碌的眼睛,歪過頭,像個小女孩那樣,徵求着。
“大白痴,我想去爬山咧。”
“爬山?”
“嗯,人家好久沒爬山了。”
“不怕?”
“怕什麼?”
“被逮回去。”
“管它的,反正我突然想爬山。”
程多倫沒回答,思索着。
“好不好嘛。”羅小路撒嬌的壓着嗓音說。
程多倫一句話不說,拉着羅小路,走到街口,招了輛計程車,摟着羅小路,幾乎摟去了羅小路半張臉。
“汐止,大尖山。”
羅小路整個上身,差不多都擁到程多倫的肩腋下,露出的臉,疑問的抬起。
“汐止?我們到汐止去爬山呀?”
“那裏人少。”程多倫降低聲音:“我們不容易被發現。”
汐止的確是個人少的鄉鎮,尤其車開到大尖山底,根本沒人了。下了車,羅小路雙臂張開,大大的深呼了口氣。程多倫付了錢,羅小路一把拉着程多倫,就往山頂沖。
新鮮的空氣、空曠的草坪、不規則的樹林、偶而幾座山上人家、幾隻雞舒坦的飛來跑去,羅小路的心情,開朗極了,關在監獄裏將近兩個月,視野接觸到這麼大的一片空間,那份心情的盎然,是可以想像的。
連跑帶爬,兩人又叫又笑,一頭的汗,一臉的沙,程多倫一個跟斗,倒跌在草地上,被牽着的羅小路,跟着翻了個身。
“累死了,我起不來了。”平常不太活動的程多倫,仰躺着。
“我餓死了,也不想起來了。”
“很餓呀?”
“餓的不得了。”
“那怎麼辦?要不要下山?”
“不下山。”
“不下山就沒東西吃,你不是很餓嗎?”
羅小路一翻身,坐起來,眼了轉,兩手一拍,跳了起來。
“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喂,你去哪裏?”
沒聽到羅小路的回答,羅小路已經不見了,那兩條修長的腿,鑽進了樹林裏,程多倫急的在樹林外轉,想叫羅小路名宇,又怕引來什麼不測,又不敢進樹林,擔心羅小路出來找不到自己,正在左右不能拿主意,只見羅小路提着一隻垂着頭、不吭不叫的雞,輕鬆的從樹林裏跑出來。程多倫目瞪口呆的望望羅小路,望望雞。
“大白痴,你帶打火機沒?”
“帶了。”
“好極了,去找些樹枝來。”
“樹枝?找——找樹枝幹嘛?”
“別多問,找樹枝來就對了,愈多愈好。”
程多倫摸着腦袋,一肚子莫名其妙,開始一根一根,張羅樹枝。
羅小路動作很快,三下兩下,一隻雞就糊滿了泥,程多倫抱着樹枝,看見地上那隻糊滿泥的雞,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放下。
“打火機。”
羅小路頭也沒抬,一隻手伸出來,就把樹枝堆起來了。
“喏,打火機。”
接過打火機,咔嚓一聲,樹枝着火了,羅小路把打火機扔開,糊滿泥的雞,往火堆里一丟,兩手拍拍,移開身子,拭了拭臉上的煙灰。
“給我一根煙。”
程多倫趕忙掏出煙。
“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就有東西吃了。”
“就——一就是——。”程多倫指指丟在火堆里,糊滿泥的雞:“就是那——那隻雞?”
“怎麼?你沒吃過?這就是化子雞。”
“化子雞?”
“你怎麼土成這個樣子?你從來不參加郊遊的呀?”
“很少。”
“難怪。”羅小路眼珠一翻,坐到火堆旁邊,撥了撥火:“你呀,家裏太有錢,吃的太講究了,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你大概連聽都沒聽過。”
“這——這隻雞你從哪檢的?”
“撿?偷的。”
“偷的?你為什麼要偷一隻死的?”
“死的?大白痴。”羅小路又撥了撥火:“我把它打暈的。”
這叫程多倫又一陣目瞪口呆,打暈?老天?一隻活生生的雞!
羅小路撥完了火,見程多倫獃獃的看着自己,放下煙,放下樹枝,兩腿盤坐,仰起臉。
“大白痴,你是不是被我嚇壞了?”
程多倫猶豫的搖了搖頭,隔會兒,又點了一下。
“你——不欣賞我這種舉動?”
半天,程多倫沒有回答,羅小路急了。
“你告訴我嘛,你是不是——。”
程多倫坐下來,面帶愧色的抓着羅小路的手。
“我不欣賞我自己,你是我見過的女孩中,最敢作敢為、最有主張、最勇敢的,我決沒有勇氣把一隻活生生的雞打暈,可是你是個女孩,你居然敢,我很羞愧,真的,在你面前,我很羞,我太需要有你這種個性。”程多倫抓緊那隻手:“我很欣賞你,很欣賞、很欣賞你。”
“你是說——,欣賞我?”
“欣賞的不得了。”程多倫張着口,要再說話,臉先紅起來了:“我還——,還——。”
“還怎麼樣?”
“還——”程多倫咽下一口口水:“還開始喜歡你了。”
嘩的一聲,羅小路哭起來了,多倫真是嚇壞了,抓着羅小路的手,無措的。
“我——我是真的——,我——,你不要哭——,如果——,如果,如果你不願意聽,我收回來好了,以後——,以後我一定不說了。”
羅小路愈哭愈厲害,程多倫每說一句,她就搖一次頭。
“我發誓——,你不喜歡,我再也不會說。”
羅小路抬起臉,抽泣的。
“我要——,我要——。”
“你要——,你要什麼?”
“我要——,我要你說。”
只在那麼一剎那,程多倫有一種巨大的成人意識,張開一雙強勁的手臂,包圍住那個野氣十足,卻又很稚嫩、傻氣的羅小路。下面跟着產生的,是極自然,極自然的吻。
這個吻,輕輕的,但蕩漾着兩種恩情,程多倫感覺自己像個男人,那是迥然不同於舒雲的,這個吻,明顯的使自己有極高昂的自尊,這份自尊包括着優越感與保護女性的鷹揚。這是男人,程多倫體會了用自己的雙臂去圈住一個女孩,就是一個男人的權力,它帶來了性別上的區分,自尊,強烈、美好的自尊。
嗓門再大,脾氣再凶,再怎麼缺女人味,羅小路總是個女孩,一個十九歲的女孩,一個正要尋找愛與被愛的年齡,這個吻,它帶來的:啟發了溫柔、和馴、安靜、恬謐。這個凶厲巴氣的女孩;她完全是個典型的女孩了。
包圍的雙臂輕輕鬆開,兩隻年輕的手,那麼羞澀的握着,握着。你望着我,我低下了臉,我抬起臉,你略放低深情的眸子,一切就如戀愛中的氣氛,甜甜的,心一跳一跳,美的心醉。
“唉呀,雞快烤焦了。”
羅小路到底是羅小路,才羞澀半天,像個女孩子樣,身子跳起,嗓門尖尖的叫,原來的樣子又跑出來了。倒是那個程多倫臉頰的紅暈還沒褪掉。
拿樹枝撥了幾下,羅小路用鞋尖把一隻黑漆漆的雞從火堆旁踢到程多倫面前,笑着插住腰。
“看起來跟我一樣髒兮兮的是不是?”
多倫兩手圈住膝蓋,笑而不答。
“別笑,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天喝啤酒吃雪糕的時候,你第一眼看到我,心裏就在想:這個女生怎麼那麼臟,頭髮那麼亂,牛仔褲的褲角都破了,上面還有油漆,嬉皮袋像從垃圾箱撿出來的,對不對?”羅小路跪坐在地上,邊說邊剝燒焦的泥巴:“看到這隻叫化子雞,就想起那次的我,對不對?”
程多倫是那麼笑而不答,羅小路剝一下泥,手就放到唇邊吹一下。
“好燙。”
“我來剝。”
程多倫手還沒伸過來,羅小路一把就打過去。
“你呀,算了,雞會被你剝爛。”
說著,就像變魔術般,一隻白嫩乾淨的雞,就出來了。羅小路扯下一隻雞腿丟給程多倫,另一隻腿,咬在自己口裏。
“怎麼?不敢吃?”咬了一口,見程多倫還拿着,直望自己,羅小路指了指雞腿:“別看泥巴髒兮兮,裏面可很乾凈,你吃啊,別怕,包你沒危險,出毛病我負責。”
羅小路胸脯一拍,又啃了一大口。
“你還是不敢吃?”
程多倫用力啃了一大口,嘴角油油的。
“好不好吃?”
程多倫愣直的看羅小路,啃雞腿的時候,眼珠子還往上轉,總之,是一刻不松的看。
“喂,大白痴,我是不是突然變漂亮了,幹嘛看我像看電影一樣。”
羅小路又剝了一大塊雞丟過去,抹抹嘴,給自己剝了更大的一塊。
“很好吃吧?”
“很好吃。”
“你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嗎?”
“沒吃過。”
“偷雞的那個女孩很可愛吧?”
“很可愛。”
“你要不要再吻一次那個偷雞的女孩?”
兩隻手上的兩塊雞一丟,安靜的山林,出現了這樣的畫面:擁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