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月安安穩穩地過完后,十月來臨。
媽媽來電話說想鍾雨,她和爸爸早就從希臘回來,幾個月沒見面了要鍾雨回家呆幾天。鍾雨忙不迭地答好,這才記起爸爸和鍾陽的生日要到了。安元艾的訂婚儀式也安排在十月,這讓鍾雨想不回去都不行了。
其實早已練成金鋼不壞之身,又有何可躑躅。鍾雨在心底里笑自己。
鍾陽生日那天到的洛杉磯,在機場再巧不過地碰上了剛剛度假回來的安元峰和他女友朱妍。搭了順風車進家,分手時與他們兩個約好元艾訂婚時再聊。
到了中午鍾陽這個壽星公還沒回家,爸爸與媽媽似是早已習慣他的這種行為,叫上鍾雨與他們一起開車到一家中餐館裏吃飯。
鍾雨聳聳肩膀說:“這頓生日大餐真是夠奇特,真正過生日的人卻沒有出現。”
爸爸沖媽媽一挑眉,笑道:“看見了沒,女兒有意見了。”
媽媽姿勢優雅地夾菜入口,看也不看她地說:“我好像每年都要過兩個沒有壽星公出現的生日聚餐哦。”
鍾雨停筷細想,還真是的,起碼有三年時間沒和爸媽一起過自己的生日了,於是給父母各自布上他們愛吃的菜,賠笑着說:“恕女兒不孝嘍。”
媽媽和爸爸相視一笑。
吃罷飯,回到家,爸爸回他的書房,媽媽則拉住鍾雨坐在起居室里,一人一杯菊花茶。
“上次你提過的那個費夢石與你怎麼樣了?”媽媽向來直言直語,鍾雨一直以為她記性已漸漸不好,誰知費夢石這般拗口的名字她竟然還能記得住。
雙手旋着玻璃杯,鍾雨知道捱不過,只得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我與那個人分手已是上輩子的事了。”
媽媽吁口氣,道:“大幸,大幸。”
“怎麼說?”鍾雨喝了口茶。
“見過他的照片就知不好,那種男人屬非奸即盜之類。”老太太語不驚人死不休,差點沒令鍾雨噴出口中的茶水。
“那可是媒體每日裏奉為未來藝術之星的大畫家哦。”
“能力與品質德性哪有什麼關係?元凱的緋聞亦常上期刊封面,可不論德性品質還是個人能力,卻不是那個費夢石可以比擬的。”
一碰到安元凱,鍾雨便無話可說,只能雲淡風輕地說:“反正早就分手了,還提他做什麼。”
媽媽盯着玻璃玻中舒展的菊花瓣,微微皺緊眉頭說:“雨兒,這也正是煩撓我心的事情。”
“哦?”鍾雨故意裝傻。
“是呀,如今元艾都要訂婚了,與你同歲的元峰早就有了固定的女友,隨時可以步入婚姻。鍾陽還小,又是男孩,可以不急,可是我的女兒,我一向最最乖巧的女兒為什麼在感情的道路上如此坎坷不平呢?”媽媽說得有些動容,她是至愛自己兒女的人,卻殊不知在她眼中奉為寶貝,怎麼看都好的女兒,在旁人眼裏可能連荊棘野草都不如,“上個月你小阿姨打來電話,這次元艾訂婚她不來了,可是她交待了你姨夫的一個表侄代她來出席,並且向我建議讓你看看,說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鍾雨,向來你的行蹤媽媽都未多言,但這一回我卻要多上這一句嘴。我原本可以什麼也不說,只待在元艾訂婚那天介紹你們兩個認識便可,可我還是對你說了,這就是要告訴你父母長輩的一片苦心。你在選擇婚姻時理所應當是該仔細地看了再看,多多比較才好,但也要考慮考慮父母這一輩子的願望,那就是能夠儘早地看到你擁有一個家。你有了家,有了一個長輩們認可,與自己又能和美相處的丈夫才是我們最大的心愿。”
媽媽一席話說得鍾雨無言以對,只好繼續裝痴裝傻說:“媽媽,你想得太多了,我會把小姨推薦的這個世侄放在考慮範圍內的。”
媽媽吞下一口茶,笑對鍾雨說:“你知道我的心便好,說得我口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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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時間長長的,鍾雨把椅子搬到草地上,決定什麼也不想,一心一意地曬太陽。自從西藏回來,許久沒見這麼高藍的天空了。閉上眼,藏胞嚮導洛桑一口白牙的笑容便在她的眼前晃,他說:“你這樣才美”。
鍾陽生日那天,家裏人竟誰也沒見到他。
過了兩天又是爸爸的生日,亦是從早便開始不見壽星公的身影,問媽媽,說是早就有幫老友約好要給他過一個高爾夫生日。一聽如此,鍾雨便躲進房間裏去寫自己的專欄文章,順便給敏兒打電話,詢問店中情形。中間媽媽進來一次,見她在打電話且說的是工作中的事情,便退身出去了。
晚上在媽媽的催促下鍾雨換上一件粉藍色裙裝,坐上車了才知道是安伯一家要給爸爸賀壽。安伯和安嬸見了鍾雨笑着把鍾雨拉在他們兩個中間,直說鍾雨變黑了許多。鍾雨拿了兩串西藏買來的佛珠遞上前,他們兩個喜笑顏開地戴在手腕,誇鍾雨同小時一般乖巧懂事。他們愛鍾雨如同女兒。
元峰與元艾一進來,見着壽星公便先恭祝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鍾雨的媽媽笑着責問他們兩個朱妍與那個希臘王子怎沒來,被他二人用忙字推脫過了。最帶來驚喜的莫過於鍾陽,他竟帶了一個看起來幹練爽直的美眉同來。一一地介紹過了,才知道是研究所里的同事,叫做辛意梅。鍾雨瞥了眼父母,知道比起佩姬來,這個更令他們滿意,鍾陽選的這份禮物還真是遂他們心事。
席間說到元凱時,鍾雨只是低頭聽着,今晚他沒來在鍾雨意料之中,但饒是這樣,仍覺得心中惆然所失。
元艾在十月二十日訂婚,是個禮拜三。儀式出乎意料辦得很簡單,人來得也不算多,以安伯的交際與親戚再加上男方的身份原應再盛大些。雖不豪華,但是整個儀式進行得很溫馨。元艾着一身聖洛朗首席設計師專門製作的白色禮服,長發挽起,耳邊簪朵白百合,稍帶綠意的彩妝襯得她美麗非凡,而那個希臘王子簡直就是羅馬雕塑的真人再現。兩人站在一起像是神話里的金童玉女。
雖然大多數出席的男子穿的都是黑色西裝,但鍾雨仍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見了安元凱。他遙遙地沖鍾雨舉了一下杯,不一會兒,便晃到一個紫衣女人身邊。鍾雨轉過身,當做什麼都沒看見,誰知身子轉得猛了差點將手中的酒灑進一個男人懷裏。那男人也是一身黑色西裝,鍾雨抬眼,卻看見了一張柔和謙容的笑臉。
“嗨,真是對不起。”在社交場合她鍾雨也是個有禮貌的淑女。
“沒關係,可能是草地也想喝上一杯。”
鍾雨挑眉一笑,沖他舉了舉杯中剩餘的酒,緩緩倒在腳下的草地上。男子笑容可鞠,適時地接過鍾雨手中空杯。“我是程源,很高興認識你,美麗非凡的小姐。”
“鍾雨。元艾的朋友,你是男方的朋友嗎?”
程源聽到鍾雨的名字后輕輕皺了下眉,說:“不,我是代表兩位老人來的。”他的話彷彿是一把鎚子,咚地敲開鍾雨被泥巴糊住的大腦,那天媽媽在起居室里對鍾雨說的話重新湧入。
“嗨,嗨,”鍾雨有些意外,但馬上接著說,“我小姨誇你是個很好的人。”
程源想必也知道了鍾雨是誰,笑道:“聽見有人背後誇獎自己真是件開心的事情。”
餐后的舞會,鍾雨同他跳了兩曲,程源是位很好的舞伴,言談舉止也流露出內在的不俗。鍾雨沒辦法因為他是長輩們介紹的便討厭他,相反,和他交談令自己感到相當愉快。
覷得空,程源按照禮節邀請元艾跳舞,而不知何時,安元凱竟站到了鍾雨身旁。
“是在慢慢爬進感情的深谷嗎?”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地在耳邊響起,鍾雨驚回頭望見他一張沒有什麼笑容的臉。
“不要取笑我。求愛這事兒我向來不在行,如果有人肯陪我慢走聊天,我不如一步走進婚姻里去,省得父母費心。”鍾雨口氣偏激,略帶自嘲,每次面對安元凱,她的心境都難以保持平和。
他卻不回應,只是輕輕拉起她的手握緊,步下舞池。熟悉的氣息撲面而至,鍾雨心中暗暗嘆氣,只得跟隨着他的步伐輕輕旋轉。
有多久沒靠得這麼近,共舞一曲了?鍾雨將頭輕倚在他的肩頭,她知道此時那個紫衣女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如果是劍的話,早就把她給刺死了。但她管不了許多,她只想要這曲子無限延長,為他們兩個的旋轉而一直演奏下去。
一曲終了,鍾雨被動地跟着元凱走到一根大大粗粗的羅馬柱旁邊,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鍾雨挨着他身邊站住,她知道他有話要說。
“怎麼,要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這話好沉,一下子砸進鍾雨胸口。
她抬起頭,目泛冷光,聲音輕淡:“不可以嗎?誰讓我沒有好的理由拒絕他們。”
他僵了下,一雙手慢慢鬆開,臉上緩緩浮起溫和的笑容。面具,那是他用來隔開自己的武器,用什麼才可以撕開它?鍾雨瞥在眼裏,痛在心中。緩緩走向羅馬柱,她把額頭抵在光滑的石上,心裏充滿無力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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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艾訂婚儀式一結束鍾雨就走了。
然後十月過去,鍾雨變成了一個愛嘆氣的人,每天來到店裏都會被敏兒訓斥幾句。一日她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拉張椅子坐到鍾雨對面兒,開始正兒八經地訓問起來:“你有什麼不快樂的事嗎?”
鍾雨聳聳肩,答:“沒有。”
“那不就得了,”敏兒說,“知道在旁人眼中你是個多麼幸運的人嗎?”
鍾雨搖頭。
敏兒恨恨地瞪着鍾雨道:“你從未吃過苦,每日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閑來無事在報刊上寫幾句話就有千百人看進心裏去,容貌風采不輸亞洲小姐,交往的朋友里隨便拎出一個都有不俗的談吐。在家中父母慈愛,兄弟和睦,這還不算,你還享有每次戀愛的主動權,雖說是皆以分手告終,可誰讓喊停的人都是你自己呢?活成這樣你還嘆氣,真真是人心不足。”
鍾雨看看敏兒,心想這小妮子前世是天橋上說書的不成,這麼牙尖嘴利,可又偏偏沒一句說錯。
只是她所說的苦和自己所受的苦是不一樣的,鍾雨心想。但又實在是無話可駁,只能推椅而起,語調無力地說:“我還是回家吧。”
披上黑色風衣,開着車來回兜圈消磨時間,到天黑覺得肚子餓了才進家。傳真機上懸着陸雪明的問候,鍾雨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忙把以前的存稿傳了一篇給她。等了一會,收到她兩個大大的“謝”字。
隔天陸雪明約她在晴天咖啡屋見面,鍾雨穿着從雲南帶回來的手繪布裙,被她見了,非要鍾雨脫下來送她,直到最後鍾雨發誓說明天一定送到她手上才肯罷休,這心也真是貪得厲害,“都冰雪聰明的一個人了,還要這些凡俗東西做什麼?”鍾雨譏笑她。
陸雪明咧嘴,笑說:“誰不知道做人不能貪心,可是又有誰見了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想據為己有呢?”
這話說得只能令鍾雨點頭稱是。
和她分開后,鍾雨繞進了一家百貨店。商品琳琅滿目,想來想去跑到賣文具的地方買了一堆紙筆。售貨小姐見買得多,笑着向她一一推薦,鍾雨索性見到新鮮可愛的便收羅起來,一交款,竟也花了千元多。心想也好,最近一直在賺錢,再不花些出去,賺得也沒興緻了。接着晃進旁邊的家裝市場,見推銷人員現場演示得實在辛苦,便買了幾桶粉刷房間用的白色塗漆。都是不急用的東西。
回家打開電腦玩遊戲,安下心來竟也闖過兩關。
電話鈴響了會兒才去接,是安元凱沉沉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敲她的耳膜。
“有份東西我上次放在別墅了,明天你找到幫我傳過來,有用處的。”他意思明朗,鍾雨難以拒絕。其實又有哪一次自己曾拒絕過他,鍾雨在心裏說,一直以來不都是他在拒絕自己,而自己與他之間的這筆賬,又何時曾經平過。
以為沒話他會把電話掛上,誰知竟聽見話筒那邊緩緩傳來一句:“最近好嗎?”
鍾雨含混着說不錯,安元凱那邊卻沒了下文,半晌才聽到一句:“放了吧。”
鍾雨怔着放下話筒,坐回電腦前重新開始遊戲,遊戲卻好像增加了難度,打來打去沒有意思。
抬手看看錶卻連七點鐘都不到,閉上眼睛想了會兒,她拿起包裝件睡衣,開車直奔那幢老房子。
還是從後門進去的,進了屋打開燈,見四下里整整齊齊。
書房的桌上單獨地只擺着一份文件,鍾雨對了對標題,把它裝進包里,提防自己明天走的時候忘記。順手翻翻架上的書,看見一本斜着沒插放好的書,抽出來一看,是本英文小說,隨意翻兩頁,想重新插回架上,卻怎麼也放不進去。用力搬着別的書撐開地方,誰知勁使得不對,竟擠掉下兩本《百科全書》,砸在木製地板上,發出空空的聲音,暗夜裏聽來煞是嚇人。鍾雨垂下雙肩,索性將這兩本大書搬到書桌上,把手中的英文小說插進騰出的空格。自己幹嗎沒事亂動那本破英文小說?鍾雨心中暗罵倒霉。
她拎着包扭開書房門往客房走,誰知一側頭赫然看見二樓樓梯上站着一位身着性感睡衣手拿高爾夫球棒的女人,估計她們兩個都被對方的出現給嚇壞了,尖叫聲足足保持了兩分鐘之久。
“嗨,你是誰?”站在原地平靜了一會兒,對方開始說話。鍾雨拍拍心臟的位置,腦海里浮現出那本過期期刊上依偎在安元凱身邊的美女,再看看她的個頭,果真是高,應該足有一米八零。
“我是安氏的員工,來幫董事長拿文件。”鍾雨可不想讓自己的大名出現在無聊雜誌上,為了驗證這句話的真實性,她忙掏出剛剛放入包中的文件,結果自己的睡衣也被不小心給帶了出來。真像出鬧劇,鍾雨想。誰知那美女模特看見了睡衣卻笑了,她放低了高爾夫球杆,步下兩級台階,聳着肩對鍾雨說:“急着去男朋友家嗎?”自以為瞭然的口氣讓鍾雨心中大笑,然後順着這台階向她道歉后急急溜走。幸好這個美麗模特沒認為自己是來這兒和她大戰三百回合要從她手中搶走安元凱的女魔。
鍾雨心想其實這個女人是聰明的,因為哪兒有像自己這樣不會妖術只肯吃素的女魔。
天黑黑的,聽着音樂開車慢慢往回走,鍾雨腦袋沉如灌漿,其實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每次一碰到和安元凱有關的事情,她的整個人都變得獃頭獃腦,活活像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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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天氣陰沉,害鍾雨躺在床上懶懶的不想起來。自枕邊摸到前幾天陸雪明送的一張家裝講座門票,望着上面的日期,思想半天,才決定起身。
黑衫下特意選了條水紅色的波希米亞長裙,藍色水晶的鏈子鐺鐺地繞在胸前兩圈。人沒什麼精神時,全得倚賴衣裝。
九點準時到了電視台,在大樓門前看見陸雪明,她亦是個遵守約會時間的人。
“你什麼時候對家裝有了興趣?”鍾雨開口問。
陸雪明甩甩短髮,說:“今天的主講人是我近階段最為欣賞的男人。”
“哦?”鍾雨有些意外。門票上印着主講人的名字是英文的,什麼時候陸雪明也開放到生冷不忌了。
進了會場,跟在陸雪明身後,見她找到一個看起來像是副導演模樣的人不知說了幾句什麼,那個副導演便點頭領着她們兩個坐在頭排上。坐下來放眼往講台上看去,果真是最佳位置,應該可以與主講人四目相對,眉眼傳情了。主講人進來時,滿場的人用力鼓掌,只看見一個身着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走到講台處,謙和地一笑,自我介紹說:“我是ERIC,中文名字程源。”
這是現場錄像,四下里的燈光與人們的目光都望向他,鍾雨看着他從容的樣子,心想:這可真是巧。
聽完整場下來,並沒見程源向她們這邊多望,陸雪明有些失望,說:“早知道就戴串鑽石的項鏈來,看能不能閃到他的眼睛。”
“果真一眼不眨地看着你,你又該不放在心上了。”鍾雨對她冷嘲。
“也對哦。”她吃吃地笑。
“不過,如果你真的非常非常想認識他的話,我也許可以幫你一下。”鍾雨難得看到陸雪明懊惱的時候。
“喂,我是雜誌社的編輯,如果想和他說上幾句話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我要的不是那種認識,明白嗎?”誰知道她氣焰還挺盛。
“明白,明白。”鍾雨一邊裝作低聲下氣的樣子說,一邊瞅見程源緊走兩步向她們兩個這邊走來。
“鍾雨,你好。沒想到你會來聽。”他笑着說,可以看得出來是真的高興。
“給你介紹,這是我的朋友陸雪明,雜誌社的編輯,”鍾雨推推身邊的雪明,“她非常喜歡你的理念,今天就是她非要我來聽的。”
程源笑着對陸雪明伸出手來,說:“幸會,陸小姐。謝謝你的光臨。”
陸雪明伸手與他一握,同時向鍾雨挑眉一笑。
鍾雨剛想建議一會兒一起去吃飯,誰知陸雪明的電話就響了,是社裏老總急召。她急急忙忙與鍾雨和程源說了聲“BYE-BYE”后就走了,儘管俊男就在眼前,可是也比不了每個月給她飯吃的老總重要。
“一起去吃飯吧,”程源對被陸雪明拋下的鐘雨說,“可賞臉?”
鍾雨聳聳肩,說:“先喝點東西吧,你講了半天必定口乾舌燥。”
他笑說好。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電視台,就在附近找了家餐館。一杯咖啡還未喝完,鍾雨已經了解到他出現在此時此地和那些長輩們沒有絲毫關係,而是早在去年就訂下了的一個系列工作,大概要在這裏呆上兩三個月,農曆新年前才能結束回美國。
也許是因為人在異鄉遇到相識的熟人分外親熱的緣故,程源與她顯得很是熱絡,而鍾雨也終於因為這次相聚沒有什麼人為因素敞開心懷。
飯後送他回酒店,問及每日在這裏的行程,原來不止是電視台的工作,甚至還有幾家托關係找到他來裝修設計的人情。
“這樣忙,可給你配了車?”鍾雨隨口問。
他答沒有,鍾雨又隨口追問出行怎麼辦時,他笑說:“不如你來做我的司機。”
這話來得突然,鍾雨放慢檔,正過臉看了看他,見他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仔細想了一下,亦覺無不可,便說:“好呀。”
到酒店下車后,程源轉回身,鍾雨以為還有什麼事,搖下車窗,等到的卻是一句:“鍾雨,小心駕駛。”
鍾雨笑說知道后,掉轉車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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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裏見着敏兒神色萎靡不振,便沏杯茶遞到她手中,看見她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怎麼了?”鍾雨問,心裏卻已猜出七八。
“分手了。”三個字一經吐出,臉上的淚又多了兩行。
鍾雨拿出紙巾遞過去,她接在手裏胡亂地抹擦一張粉臉。
“為什麼?”
“因為我想和他結婚。”眼裏的淚彷彿止不住的水壩。
鍾雨拉過椅子坐下,“他說不肯了嗎?”
“可他也沒說同意呀,這種事情稍稍有些動作表情的就能一目了然。”敏兒堵着氣說。
“你瞭然什麼呀,是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他身上吧?”這是女人的通病。
“才怪!我提結婚,不過是想試他的反應,誰想到他竟是個只戀愛不結婚的人。”
“喂,既然知道如此,那還有什麼好傷心的。他喜歡戀愛,便和他戀愛,沒有婚姻,你們兩個不仍是天天膩在一起嗎?”
敏兒瞪着她哭腫了的眼,說:“可是現在來不及了呀,我已經說分手了。其實,其實只要天天能和他在一起,一輩子不結婚又有什麼,現在話已經說出了口,他再也不會來找我了。”說罷竟嗚嗚地哭出聲來。
鍾雨嘆口氣,把一盒紙巾扔到她懷裏。
“不然再去找他說說看。”鍾雨試着出主意。
“去說什麼呢?”敏兒鼻塞的聲音聽起來分外得可憐。
“就說你愛他,沒他不行,願意為他做一切事。”鍾雨知道自己的話幼稚得很。
但敏兒似乎一點也沒聽出來,揚起臉,認真地問她:“他如果說已經分手了,就算了,怎麼辦?”
鍾雨無言,呆了會兒,說:“那就告訴他機會是稍縱即逝的,每個人都要善待愛自己的人,哪怕自己並不愛這個人。”
敏兒垂下頭,“是我先說分手的。”
“可你是女人呀,女人不是有這種出爾反爾的權利嘛?”
敏兒撇嘴,“我不想再要這些權利,如果他不和我分手的話。鍾雨姐,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像喜歡他這樣喜歡過別人,從來沒有。”她又開始流淚,“可是我又不能讓自己委屈着變得不再是自己,我,我為什麼要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呢?”
幹嗎要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呢?這句話聽在鍾雨耳中似帶迴音,在空中反覆回蕩。
太陽下山了,敏兒仍是傷心地呆坐,鍾雨待其他店員都走光了才和她從後門出來,送她回一個人租住的房子,本來不放心要讓她到家裏與自己同住,誰知止了淚水的她靜靜地搖頭,說沒事。
“果真沒事?”鍾雨問。
“生平最恨因情自殺的人了。”敏兒說。
鍾雨這才放心與她說再見。車開出路口,想起還有話未說,便拿起電話打給她,很快就有人接了,是敏兒鼻塞的聲音,聽鍾雨說讓她放假歇兩天,她幽幽地稱謝。掛了電話,鍾雨耳邊又響起那句“幹嗎要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呢”。車往前開,鍾雨在一個公用電話亭前停下,下車、投幣、機械地撥了一串號碼,電話那邊嘟嘟地響了兩聲便被接起,安元凱低低沉沉的一句“你好”聽進耳中,手卻慢慢地放下話筒。其實是想向他要那句咒語來着,因為在這夜晚霓虹的冷光下,鍾雨忽然覺得自己似瑟瑟的秋葉,已經凍得快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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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家門,打開所有的燈,鍾雨把音箱的聲音扭至最大,然後倒在床上。
回憶似水,輕柔而細密地鑽入腦海。
一池藍藍的水裏,十六歲的自己身着紅色泳衣游得開心,然後,是元凱漸漸走近,手裏拿着大盒的禮物。開心的自己悄悄潛游至池邊將尚未站穩的他突然地拉進水裏來,砰然落入池內的他,砸起無數水花濺得自己睜不開眼。
竟敢偷襲我!他說,一邊蹬掉鞋子,脫下泡在水中的濕衣。她笑着朝他撩水,但他仍能左避右閃游到她身邊將自己困在池子的角落。說吧,怎麼求我。元凱得意地笑着。
喜歡你。這是真心的表白,可他卻不作他想。
還有呢。他接着逼近她。
陽光照在兩個人的頭頂,從他懷裏傳來的氣息令人頭暈。
我要嫁給你。言語如誓,晶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他像受到盅惑般,頭慢慢低下,將唇輕輕印在自己微顫的唇上……
音樂緩緩響起,意大利歌劇中女高音的花腔湧出。尖聲划進耳膜,曲調激越緊張。
喝杯熱茶,泡個熱水澡,人才對了勁。
從包里找到程源留下的電話號碼,撥過去,一陣無人接聽的嘟嘟聲。放下電話,十分鐘過後有電話打進來,是程源。
鍾雨上來便說對不起,弄得他有些莫名。
將店內主管要休假而自己在未來的一周恐怕沒有時間給他做司機的事情一說,他忙說沒有關係。然後又道:“咱們兩個還算是同行呢。你裝飾人,而我裝飾房子。哪天到你店裏去看看,可以嗎?”
鍾雨笑着說:“隨時歡迎。”
將店的地址告知給他,聽得見他在電話那邊仔細地記錄。對於別人的重視,鍾雨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一個人在家嗎?”他問。
鍾雨稱是,以為他會邀鍾雨出去坐,正想該如何拒絕才不落痕迹,誰知話筒里傳來的竟是一句“那就早點睡吧”的晚安祝語。鍾雨心內暗笑自己,也對他道晚安。
和這個人交往,只覺着舒服,難怪連陸雪明那樣品味刁鑽的人都對他大加褒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