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再見子樵時,思曼下意識的尷尬,為著思朗的事。所以她變得沉默。

「今天氣壓不對。」子樵望着她。

「你太敏感了」她搖頭。

「或者這種氣壓適宜室外,我們去沙灘散步?」他說。

她沒有意見,跟着他從後面的石梯下去沙灘。

「你喜歡船,喜歡海?」她問。

「只喜歡小舟,不喜歡大船,」他說:「而且喜歡獨自躺在小舟上飄蕩的感覺。」

「不怕海水把小舟衝到任何地方?」

「我的人生並沒有目的,只想隨遇而安。」他說。

「沒有目的地的人生,是否很空虛?」

「各人想法不同,感覺不同。」他搖頭。「雖然沒有目的,但在過程中,我儘力。」

「怎?叫做儘力?」她問。「象目前這樣?」

「你認為我目前很不好?」他反問。

「我觀念比較傳統,一個男人不工作,整天呆在家裏,雖然你有你的理由,但——我認為並不好。」她坦率的。

「你認為工作是什??每天按時坐在辦公桌前,整天手腳不停,也不管思想神遊到哪裏的就是工作?你的意思是這樣?」

「我說過——我傳統。」她吸一口氣。

「我不反對傳統,可是工作的定義真是這樣?」他問。

「你認為該怎樣?」她反問。

「工作就是工作,不拘形式,不拘地點,只要完成任務,就算有了工作成就。」

「你是說——你就是這樣在工作?」她欣喜的。

「那?,你以為誰在養我?」他笑得神秘。

「不知道,有人嗎?」她俏皮的。

「看!在陽光沙灘上,你的氣壓恢復了。」他凝望她。

她微微一笑,沒有出聲。

「有人說過你很性感嗎?」他忽然說。

她呆怔一下,性感?!這兩個字怎?會跟她這清淡飄逸的人連在一起,性感?!

「瞎說。」她臉紅了。

「真的。」他握住她的手,極自然的。「你鼻尖上沁出來的細小汗珠,你耳邊面額上的細小汗毛都好性感,這是我最真實的感覺!」

‘不許說。」她掙不脫他的手掌,也揮不開那又喜又驚又惱的感覺。性感?!

「我可以不說,但感覺其實還是存在。」他日不轉睛。

「不要——賊兮兮的望着我,」她急起來,全身都覺得赤熱,想冒汗。「我臉上有花?」

‘你很性感。」他還是說。

「雷子樵。」她逼得大聲叫。

「你知道嗎?思奕託人到處找我。」他立刻改了話題。

「知道。他希望你回香港一次。」

「我根本在香港。」他頗為自得的笑。「以前一個同事通知我家人,於是我就知道了。」

「家人。你有家人在美國?」

「我總不成是石頭裏進出來的。」

「從來沒聽你提過。」她吸一口氣,平靜下來。

兩人很自然的手握着手漫步沙灘上。

‘我根本沒對任何人談過我的以往,提過我的家人。」他望着遠方。

「你是可以不講。」

「你想不想知道?」他又望着她。

「我並不八卦,不喜歡探人私隱。如果你說,我很願意聽。」她說得很得體。

「謝謝你。」他用力捏捏她的手心。懂她的意思。

「你——可知道思奕要我回來做什??」他還是不說往事。或者往事的確並不愉快。

「知道一點點。」

「什?叫知道一點點?思奕跟你提過?」他問。

她彷彿很為難似的沉默着。過了一陣才說:

「最好你見着他時才問。」

「我並不打算‘回來’,更不打算見他。」

「那就算了,你也不必知道他為什?找你。」她說。

「與你有關?’他猜。

「不,完全沒有關係。。她搖搖頭。「不要太敏感。」

「思奕比較了解我,或者——他看出了我的矛盾。」他似在自語。

「除了你深藏不露外,你的大鬍子也幫了你的忙,沒有人能看清鬍子後面的你。。她說。

「包括你?。他問。

「是。我的幻想並不多,縮以我相信看到的真真實實一切。」她說。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

「明白思奕為什?找你?」她問。

「明白你。而思奕,我永遠猜不透。」他說。

她考慮一陣。思朗的事在她心中矛盾着,該不該告訴他?說出來的後果可能有兩個:他覺得荒謬或他有興趣。她不想試探,太冒險。

「或者他只是想念你。」她說。

「思奕事業心強,感情對他並不重要。」

「你呢?」不知道為什?,她就這?問了。

他看她,彷彿在問:你不明白嗎?

「我矛盾。事業應該重要,可是感情對我更強烈些。矛盾過後,我逃避,兩者都逃避。」他搖頭。「而逃避之後覺得太痛若,我又回頭——我很糟,是不是?可能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

「目前還看不出來哦!」她說。

「好在你仁慈。」他笑。

「與我仁慈與否有關?」

「當然。」他思索一下。」回來之初——我以為你不肯再見我。」

「以前我們有仇?」

「以前——我得罪過你。」

「不覺得。幾時?為什??」她問。

「別不承認,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他還是顧左右再言他的。「就算今天你不理我,我也活該。」

「實在沒有那?嚴重的事。」

「或者——你的感受沒有我深,沒有我強烈。」

「當初——我們並不接近。」她慢慢說:「而且最主要的,我並不了解你。」

「現在你了解我嗎?」

「你離開后我——漸漸明白一些事,你回來當然了解更多些,不過並不‘全’了解,也不算‘深’。」她說。

「有一天——我會讓你完全了解我。」他肯定的。「我現在正在準備。」

「我不明白。了解也要作準備。」她笑。

「我與一般同年紀的人不同,」他猶豫半晌,才說:「我比他們多了一番經歷。」

她只聰明的望着他,並不追問。

「總之——適當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他有點不自在。說起往事經歷,他很「怯」似的。

「我該不該說謝謝?」

「別說謝,只要你肯當名聽眾我已經很開心了。」他說。

「那?,我們一起等那適當的機會——,可以告訴我的時候。」她仰着頭笑,很有信心的樣子。

他望着她的神情,彷彿痴獃了。

「每次見你,你好象都有些不同,有點改變。你是不是會變魔術?」他孩子氣的。

「我是魔術師,我會把尖沙咀鐘樓變走。」她笑。

「什?意思?尖沙咀鐘樓?」他問。

「電視裏宣傳的魔術啊!前說可以把鐘樓變走,如果真是魔術,大家可能會口服心服,但只是用鏡頭特技,就開觀眾的玩笑了,當觀眾才3歲?」

。真是這樣?」他問。

「是啊!得煞有其事,氣氛一流,結果——」她聳聳肩,沒再說下去。

「你比以前輕鬆多了。」他欣賞的。

「以前見到你會緊張,」她半開玩笑的。「你甚至沒有一絲笑容。」

「我想把自己管束嚴些,」他考慮一下。」我的感情能放不能收,我怕泛濫。」

「現在不怕?」她反問。

「不知道,」他皺起眉頭。「我現在正在訓練自己,我不知道會怎樣。」

家裏面,思奕思朗好象有仇似的,你不理我,我也不睬你,勸解也沒有用。兩個大人了,固執起來腦袋比小孩子更不能轉彎。

公司里,傅堯還是「有禮貌」的約思曼,中午她偶爾會跟他吃餐飯,談話內容只限公事,她把自己把握得很穩。傅堯呢?一直在表現出無比的耐性,彷彿思曼從來不曾拒絕過他。

思曼的日子過得平穩而悠閑,唯一令她覺得遺憾的是思朗。她知道思朗喜歡子樵不是開玩笑的,她看見過幾張思朗畫的子樵速寫,神韻居然神似。

思朗非常挂念子樵,這大概是真的。

這天思奕回來,神神秘秘的把思曼拉到一邊。

「有一個消息,但不能肯定,」他說:「美國的消息是子樵回到了東方。」

思曼不敢出聲。她猶豫着,該不該把子樵的事說出來?不可能瞞多久的,思奕總有一天會查出來。

「可是東方這?大,他會在那一個城市呢?」思奕說:「那邊的同事答應繼續給我消息。」

「我不明白,你為什?一定要查子樵的下落?只因為和思朗的賭約?」

「當然不是,我才不陪小丫頭髮瘋。」思奕搖頭。「我不想和他失去聯絡,他是個朋友。」

「是朋友?或兄弟?」她想起子樵很堅持用的「兄弟」兩個字。

「都一樣。」思奕皺皺眉。「很奇怪的一件事,起初他離開時我並不覺得,現在卻越來越挂念他,好象自己親人一樣。我和他大概有點緣分。」

「誰說他回到東方的?」她問。

「美國總公司里的同事啦!」思奕聳聳肩。‘我懷疑他躲在日本某一個小鎮上。」

「日本?他說過喜歡日本嗎?」

「他喜歡沿海小村、小鎮的風情,他說過,在那種環境裏他可以完全放鬆自己。」

「可不可能——他已回來香港?」突然之間她就說了。然後心口一松,舒坦好多。

「我也想過,因為有同事說在西貢的馬路上見到很象他的人,」思奕搖搖頭。「但是不可能。回來香港他至少給我一個電話才象話,他又不是來避世的。」

「同事肯定見到的是他?」思曼問。她當然知道是真的,子樵提過這件事。

「就是不能肯定。留了大鬍子的人樣子都差不多,」思奕笑。「而且我懷疑的事也不一定正確。」

「你懷疑什??」

「子樵的離開是因為你。」思奕正色說。

思曼想了一下,笑起來。

「會嗎?會嗎?」她半開玩笑的說:「我有那?大的影響力?能使他離開?」

「你低估了自己思曼,」思奕一本正經的。‘你年紀不大,卻有成熟女人的風韻,最吸引人的是你那抹淡漠中的自信,很少女人象你。」

「或是你高估了我?」思曼笑。「哥哥眼中的妹妹是否特別出色些?」

「錯了,錯了,這幾句話是子樵說的,」思奕怪叫。「他是這?對我說。」

「子樵?」她皺眉。「他是說這種話的人嗎?」

「現在找不到他,你可以說死無對證。但總有一天他會出現,會見人,我會當面問他。」

「不必問,這很重要嗎?我覺得對我無影響。」

「你的心腸太硬了,」思奕嘆口氣。「眼光又高,我懷疑怎樣的男人才能打動你的心?」

「我等天外來客。」她笑。

思朗推大門進來,她沉着一張黑壓壓的臉,也不看他們,逕自回卧室,用力關上門。

「連我也被怪上了。」思曼笑。

「她的脾氣不改,總有一天吃大虧,」思奕誇張的。「目前這時代,天地之間容不下她這?直爽坦率的人。」

「然而這是優點哦!」

「優點值錢嗎?它能令人飛黃騰達?」思奕說。

「怎?藝術家也說這種話?」

「我是有感而發,倒不是為了我自己。」他嘆口氣。「很多成功人士都不走正途。」

「快捷方式自然是快些,不過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說。

「不談這?大的題目,這年頭已不是天下人管天下事了,我們只能獨善其身。」思奕說。

思朗打開房門,砰砰碰碰的去廚房倒了杯水,又砰砰碰碰的走回卧室。

「她吃了火藥?」思奕不滿。

「不要再惹她,她是硬脾氣。」思曼小聲說。

「難道我們就該怕她?」

「她是妹妹,讓讓她也不行?」思曼搖頭。

「她太過分,若再讓下去,她可能騎到我頭上。」

「別再說了。」思曼示意他別說,因為思朗又走出來,坐在沙發的另一邊,並打開電視。

「噪音。」思奕還是說了一句。

「思奕——」思曼阻止已來不及。

「不聽的人可以走開。」思朗極不友善。

思曼極力壓制住思奕,不許他再出聲。

「今天工作太忙?」思曼柔聲問思朗。

思朗把頭轉向一邊,不理不睬。

「思朗,我在問你。」思曼耐着性子。

「我聽不見。」思朗的態度非常惡劣。

「不要得寸進尺,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思奕忍不住。

「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思朗過去把電視聲浪開得好響,扳着臉又坐回沙發。

母親從房裏出來,她驚訝於發生了什?事。

「你們在做什??嚇死人了,這?大聲。」她驚叫。

思朗不響也不動,思奕過去把電視音量關小。

「思朗在發瘋。」他哼一聲。

「什?意思?」思朗雙手拍在沙發上,有爆發的意味。「你們憑什?都針對我?」

「怎?回事?小丫頭在發誰的脾氣,誰又針對誰了?」母親不悅。「那?大了還吵嘴。」

「沒有事,媽媽,」思曼微笑。「思朗今天可能在外面受了氣,她開玩笑,媽媽。」

思朗冷冷的哼一聲,什?話也不說。

「你們幾個孩子從小都不要我耽心,感情一直很好,不要長大了才要我勞神。」母親坐下來。「小丫頭也是,外面受了氣怎?可以帶回家給哥哥姐姐受呢?」

「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對,」思朗真的好象是個爆炸的炸彈,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我該死,我該下地獄,你們滿意了吧!」」

「思朗——」所有人都驚住了,怎?回事?思朗怎?會變成這模樣?

只見她滿面眼淚,有氣有冤無處訴似的,小臉兒脹得象青蛙肚子。

「不要叫我。我知道你們合起來對付我,我知道——什?事都瞞着我,騙我,要我出醜,要我丟人現眼。你們——你們都不是好人。」

思朗一邊哭着一邊奔回卧室,砰然關上房門。

客廳里有一分鐘的沉默,然後母親最先開口。

「思奕,你說,到底發生了什?事?」母親很認真。

「我不知道,真是不知道,」思奕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她一回來就是這樣。」

「你呢?也不知道?」母親對着思曼。

思曼格搖頭,不敢出聲。其實,她隱隱猜到發生了什?事,卻也不能肯定。她不出聲是心虛,這件事上,她是不是傷到了思朗?

然而思朗又怎?知道子樵回來的事呢?她猜思朗已經知道,否則不會用這種態度。

「思朗的脾氣越來越怪,」母親嘆口氣。「是不是上一個男朋友的刺激使她很傷心?」

「是她自己不要人家的。」思奕沒好氣。「就算後悔,也不能把氣出在我們頭上。」

「會不會受了委屈?」母親再問。

「讓我進去問她。」思曼吸一口氣。

「別去。」思奕阻止她。「小丫頭髮瘋了。」

「等一陣她氣消了再說,」母親搖搖頭。」她心中有事,想哭的話就由她哭一陣好了。」

思曼緩緩的坐下來。她心中非常內疚不安。事情因她而起,可是她該怎?辦?

一直到父親回來,吃晚飯的時候,思朗都不曾再出來。母親去叫過她兩次都沒有迴音。

「思朗怎?了?」一向比較嚴肅的父親問。

「她——有點不舒服。」母親皺眉。

思曼和思奕都不出聲。晚飯在沉悶的氣氛中度過。

然後,思曼再也忍不住,獨自走向思朗卧室。很意外,她並沒有鎖門。

「思朗。」掩上門,思曼輕輕叫。

思朗木然坐在書桌前,背着門,看不見她的臉。

「如果是我——令你不開心,我誠心道歉,」思曼無奈的說:「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思朗還是不動,也不出聲。

「你要我怎樣做我都答應你,思朗。相信我,我心中最珍貴的還是我們兄弟姐妹的感情。」思曼再說。

突然間,思朗掩面哭起來。

「我很抱歉,我對不起你,姐,」思朗極少叫思曼做姐姐,她們都互稱名字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已經知道一切?’思曼顫聲問。

「我卑鄙。我曾跟蹤你。」思朗說。

思曼心中發冷,意識也模糊了。

思朗整個半天都坐在辦公室里,有什?事她都叫助手去做,跟平日的活躍開朗完全不同。

「吃午餐嗎?「助手問她。

「你自己去吧,我不餓。」她展開一個笑臉,看得出來笑得勉強。

「帶點東西給你吃?」

「回來時順便在下面廚房替我拿一客三文治。」她搖搖頭。「一點胃口也沒有。」

助手笑一笑,走了出去。

她扔開筆,嘆一口氣。日子過得枯燥煩悶,時時刻刻想站起來大喊大叫幾聲,或者大哭一場。昨天她哭過了,莫名其妙的和思曼、思奕吵,自己想想也不好意思,象瘋狗亂咬人似的。

但是——自從那天見到思曼和子樵攜手漫步之後,她心中一直插着一根刺,怎?會這樣呢?子樵不是回美國了嗎?他和思曼從什?時候開始的?思曼為什?不肯承認?

真話,當她發現這件事時,她的心有撕裂的痛楚,真的!她甚至感覺到它在淌血,聽見它滴血的聲音。

沒有人會相信她的感情,甚至她不清楚是什?時候發生的。思奕說得對。她對於樵的感情是荒謬,是象開玩笑,子樵走後才發生的。但——的確真實啊!

子樵喜歡思曼,她只好默默忍受痛苦。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居然在思曼面前剖白了感情,大大的出了一次丑。

辦公室門輕響,探進頭來的是思曼。

「可以進來嗎?」思曼一臉孔的微笑。

「啊——當然。」意外之後,思朗有些不自然。「怎?會想到找我?」

「想來吃免費餐。」思曼笑。「很多工作?現在居然還在辦公室。」

「正想去——一起走吧!」思朗故意開朗。

姐妹倆沿着樓梯下樓,她們都想找些什?話題,卻又都不知從何說起才好。於是同時沉默。

走進餐廳,侍者介紹了菜式,思朗才透口氣。

「今天沒有特別精採的東西吃。」

「我其實想跟你聊聊天。」思曼說。

「別說了,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場糊塗,我道歉。」思朗舉起雙手。

「不許這?說,」曼制止她。「都不想事情變成這樣,誰都沒有錯。」

「我是——自作多情。」朗自嘲。

「怎?這樣說呢?」思曼皺眉。「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並不是罪過,誰都有權去做。」

「可惜我找錯了對象。」

「不。思朗,你要相信我一件事,」思曼按住思朗的手。「我和子樵也只不過比普通略好的朋友,真話。」

「快別這樣講,你想令我無地自容?」思朗小聲叫起來。「什?時代了?你想讓個男朋友給我?」

「不。這?講會侮辱了我們三個人。」思曼吸一口氣。「感情的事不能讓,我們應該公平發展。」

「什?意思?」

‘我還沒有認定子樵,他也沒有認定我,」思曼說:「也許你會比我更適合他呢?」

「荒謬。」思朗忍不住笑起來。「哪有這樣的事?我可不答應,說出來好象小說一樣。」

「那?回家之後別再亂髮脾氣,」思曼拍拍她。「我們自己不覺得,爸爸和媽媽會難過的。」

「是我不好,我會檢點。」

「什?時候又變得這?乖,這?聽教?‘思曼問。

「經一事長一智,」思朗聳聳肩。「我不能一直頑固到底,總要有進步才行。」

食物送上來,她們一邊吃一邊聊。

「明天下班一起走?」思曼說。

「你又開始有空?」

「不。子樵要請我們晚飯,」思曼淡淡說:「只有我們倆,他還不想別人知道他已回來。」

「鬼鬼祟祟的,見不得人嗎?」

「正是見不得人。他說是避世。」思曼笑。

「不懂這名詞,怪!」

「明天說定了?」思曼問。

「我要考慮一下。」思朗謹慎起來。「不能再鬧笑話了!」

「我說過,並非故意不告訴你?」

「你也沒理由一定要告訴我,不是嗎?」思朗居然想得很開。「誰知道忽然之間我會——喜歡他?」

「感情是沒道理可講的,」思曼不以為然。「各方面的條件傅堯比他好得多,我應該選傅堯才是。’

「可是你選了子樵。」思朗極敏感。

「沒有。」思曼安定得無與倫比。「我甚至還沒有戀愛的感覺。我想我是個不夠光和熱的人。」

「你已經老了,心如止水,是不是?」思朗笑。

「那也不至於。」思曼也笑。「對子樵,我只能說我還摸不清他,更別說了解。」

「你們不是天天在一起嗎?」

‘他不象書,翻開來就可以看得見,他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很深。」

「要真正了解他豈不是要很多耐性?」思朗問。

「是。到目前為止,我相信我還沒這耐性。」思曼很自然的。

思朗凝視她一陣,搖搖頭。

「其實我也不了解你,思曼。」

「姊妹根本心意相通,了不了解並不重要。」

「今天你一直在逗我開心。」思朗不笨。

「我是姊姊,不該嗎?」她看看錶。「時間差不多,我該回公司。」

「你們的公司不是查得很嚴吧?」

「我自己負責。」思曼站起來。「多謝你的午餐。」

思朗揮揮手,思曼大步走出去。

思曼一走,思朗笑容就立刻消失,再也提不起一絲勁,連眼前的食物也失去了味道。

在那兒又坐一陣,召來侍者簽單,正待站起,她看見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傅堯。

「你?!」她立刻又武裝起來,展開笑容。「人人都匆匆忙忙趕回辦公室,你卻站在這兒發獃。」

「剛才我見到你和思曼吃飯。」他說。

「怎?不過來?」

「不敢打擾。」他自顧自的坐下來,顯然有話要跟思朗說。

「現在又敢來?就不打擾?」

「我想——思曼可能不喜歡我過來。」他是很周到的。「她最近很忙,是不是?」

「是吧!常常不在家吃飯,我以為她和你在一起。」

「不,不是我,」傅堯連忙否認。‘真的,我絕對不知道她去哪裏?」

「可是我知道,」思朗捉狹的笑,帶絲頑皮。「你沒想到她可能有了新男朋友?」

「是嗎?」傅堯臉變了。「可是真的?」

「我騙你做什??」思朗笑。「你再不加把勁,我看你真的就要失戀了。」

傅堯沉默了半天,他是失神兼失望。

「思曼對你說過什?嗎?」他問。

「沒有。」思朗又笑,神色有些特別。「你想不想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誰?他住在西貢的一處西班牙別墅。」

「你——為什?要告訴我這些?」他問。

思朗聳聳肩,又攤開雙手。

「我覺得你對思曼很有誠心,是真正的好,」她說:‘但這樣的事我也幫不了你,你要自己努力。」

「我明白。無論如何很感激你。」傅堯站起來。「我真的很喜歡思曼。」

「祝你成功。」思朗舉一舉杯。

傅堯告辭而去。

思朗還是坐在那兒。心中有個自責的聲音在響,她是不是很卑鄙?她這?做是不是錯了?她——不該把子樵的地址告訴傅堯,是不是?

她真是越來越矛盾了。

下午無心思工作。晚上還要去理工上課,很煩很煩。突然間她就失去了耐性。

提早下班,又打電話去學校請假。在中環逛了一陣公司,什?都沒買的空手而出。

回家吧!她總不能在街上象遊魂一樣。

思曼當然不會在,最近她總是陪子樵一起——想得這兒,她的心發燒,妒忌得不得了,恨不得跑去西貢,親自盯着他們才好。

很意外,思曼比她還早回家,正在看報紙。

「你一個人先回來?」思朗問。

「思奕加班,剛接到他電話。」思曼頭也不抬。

「你不出去?」

「有點累,而且可以回來陪媽媽,」思曼放下報紙。「我以為你要上課。」

「教授有事不能來。」思朗胡亂說。

看見思曼在家,她又有莫名的不安,是她拆開了思曼和子樵的吧!越來越無法喜歡自己,這?糟的女孩,大概別人也不願接受她吧!

「中午傅堯說碰到你。」思曼找話題。

「是。你離開之後看見他,胡亂聊了幾句,」思朗吸一口氣。「這個男人——還是有它可取之處。」

「是嗎?」思曼完全不感興趣。

「直到現在他還對你不曾死心。」

「我知道。他極有耐性,」思曼不置可否。「他是個極好的朋友,我承認。」

「還有希望?」

「拒絕過,他仍在那兒,」思曼淡淡的。「而且,誰能預料世事呢?」

思朗第一眼看到子樵時,她十分自覺的收斂了所有情緒。她看見子樵仍然和一年前一樣,冷淡沉默,唇邊帶着一絲驕傲。

子樵沒有變,改變了的是思朗的感情。她怎?會莫名其妙的愛上了眼前這陌生的男人呢?

她決定今夜少講話,做一個冷靜的旁觀者。

於是子樵和思曼在廚房忙出忙進,她都沒有幫忙,她今夜是客人嗎!

飯桌上,思曼望着她。

「今夜你太沉默了。」她說。

子樵隨着思曼的聲音把視線移到她臉上。

「你今夜沒有罵我,瘀我,也不跟我抬扛,我覺得意外。」他說。

「原來我留給你這?惡劣的印象。」思朗淡淡的笑。「一年了,我大了一歲,應該有進步。」

「進步?個性天生,怎?進步?」子樵說:「活潑開朗,直腸直肚的你變得沉默,與進步無關。」

「不知道。也許突然見到你,一時接受不了這意外。」

「我已經回來了半年。」子樵說。

「你給我的感覺是神出鬼沒。思奕還在打聽你的消息,如果他知道你已回來半年,一定吐血。」思朗說。

「吐血?為什??」子樵不明白。

「又氣又沒面子。」思朗笑了。

看見思朗已開始講話,思曼就沉默下來。她其實也不了解自己心理,為什?要帶思朗來?是她要求子樵請思朗的。但——她也無意把子樵「讓」給思朗,這太荒謬,感情不是皮球,不能踢來踢去,讓來讓去。她沒有這度量。

帶思朗來她是矛盾的,或者——她是小心眼兒想試探一下子樵?這並不是件好事,她明白。她竟這?做了,真是矛盾。

子樵望思曼一眼,她不出聲。

「是不是我該見思奕?」他問。

「你自己決定,」思曼淡淡的說:「我不能也不想左右你的思想。」

子樵皺眉。

「為什?這樣講?」他直率的。「我喜歡聽你的意見。」

思曼怪他的直截了當,在思朗面前她很不好意思。

「你自己說要避世。」她扯開話題。

「哦!對了,什?叫避世?」思朗問。

思曼鬆一口氣,她真怕子樵固執的牛脾氣發作,盯着這話題不肯放鬆。

「這兩個字太嚴重了,我隨便說的。」子樵搖頭。「為的是給自己一個籍口。」

「籍口?」思朗感興趣的。

「一個對自己矛盾的籍口。」他說。

「但是你為什?有矛盾?」思朗雙手抬着下巴,眼睜睜的望着他。

「當然——我不是心理變態,」他又看思曼一眼,很明顯的,他在意思曼的反應。「我有一段往事。」

「自然是不能講的往事,」思朗笑。「思曼,他有沒有講給你聽?」

「不能講的我又怎能例外呢?」思曼平靜的。

「我答應在適當的時候告訴她。」子樵坦率的望着思朗。「我相信她會懂。」

「只有她能懂?」思朗似笑非笑的。

「任何人都能懂,但是——」子樵的黑眸移向思曼,動也不動的凝望她。「我只希望思曼懂。」

「好浪漫的一句話。」思朗提高了聲音。莫名其妙的妒意就湧上來。

「我不是浪漫的人,我講真話。」他說。

「這年代,恐怕再難找肯講真話的男人了。」思朗半真半假。「你真難得。」

「不對,許多男人都講真話,可惜外貌不吸引人或欠缺說服力,不能引起人們注意。」子樵說:「好象以前,你總當我眼中釘。」

「你記仇?你來報復?’思朗叫起來。

「怎?會呢?」他臉上掠過一抹柔情,視線又停在思曼臉上。「你是思朗,是思曼、思奕的妹妹。」

聽見「你是思朗」時思朗高興了一剎那,然而「思曼和思奕的妹妹」這句話,她覺得很不是味道。因為她是他們的妹妹而已。妒意又濃了一點。

思曼裝着什?都沒聽到,沒見到,拿兩個空碟空盤走進廚房。她聽見背後思朗尖起聲音說:

「如果我不是他們的妹妹呢?」

子樵沒說話,過了一陣,她又追問。

「怎?不出聲?」

「我沒想過這件事,不知道怎樣回答。」他老實的說。

「子樵,你對我有歧視。」思朗說。咄咄逼人的。

「沒有,怎?會呢?我從來都當你們是一家人。’

「只當思奕思曼吧!」她不放鬆。

「你孩子氣。」子樵忍不住說:「現在你又象以前的思朗了,牙尖嘴利。」

思朗沉默一陣,直到思曼從廚房出來才出聲。

「你也變了很多,比以前肯多講話了。」她說。

「以前壓力太大,矛盾太多。」

「現在呢?一切明朗化了?思曼終於接受了你。」思朗在笑,然而誰都聽得出醋意。

「思朗——」思曼的臉色不好。「不要亂說話。」

子樵把視線轉向思曼,凝望好久,好久才問:

「你接受了我?」聲音深沉,彷彿發自靈魂。「你告訴她的,是不是?是不是?」

「真不知道你們在胡扯什?,」思曼臉紅,又顧左右而言它。「吃水果,吃水果。」

「你是不是這?說過?」子樵不肯罷休。

思曼又窘又尷尬,為什?一定要把事情弄成這樣呢?這絕對不是她所希望的。

子樵望着她,思朗也望着她,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說錯話,更不能令思朗難受——這與她的目的有違。

「沒有。」她深深吸一口氣。「從來沒有,思朗,不能亂開玩笑。」

思朗也知道不能過分,思曼對感情的事一向嚴肅。

「看,子樵多緊張,」思朗哈哈大笑。「我開一個玩笑他就認了真。」

子樵又看思曼一眼,沉默下來。思曼也不說話,一下於氣氛就沉悶了。

思朗是受不了這氣氛,立刻她就叫起來。

「怎?都不講話!想悶死我這客人?」

「吃水果吧!」思曼勉強笑。

「雷子樵,你好象在生悶氣哦!」思朗捉弄的。

「我——出去一下。」他霍然站起來,拉開長窗就走出去,也不理別人的感受。

姊妹倆都愕然,值得他這?生氣嗎?

「是你惹他生氣。」思朗先發制人。

「思朗,我跟他只是比普通路好一點的朋友,」思曼說:「你說那樣的話——很過分。」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他對你已情根深種。」

「沒有,完全不是這?回事。」思曼好嚴肅,很認真,「你這?一說,以後大家見面就尷尬了。」

「男人還這?小器,」思朗咕嚕着。「早知如此,說什?也不來。」

「你也生氣?」

「我才不跟他一般見識。」思朗猛然站起來。「我現在出去找他回來。」

「思朗——」

思朗已奔出長窗。

思曼呆怔住了,這件事是否一開始就錯了?怎?越想補救反而越彆扭呢?

她自然不能再追出沙灘,只好把吃剩的東西一樣樣的搬到廚房,又洗好碗,抹好桌子。回到客廳時,剛好看見思朗硬拉予樵回來。

不能控制的。心中也湧上難以控制的酸意。思朗和子樵表現得太親熱了。

「看,我把子樵找了回來。」思朗顯得神采飛揚。「答應你們,以後不再亂開玩笑。」

「很好啊!」思曼有點誇張。「兩個都孩子氣。」

子樵瞪她一眼,逕自坐下。很快的,思朗坐到他旁邊。

「我們打橋牌,好不好?」她問子樵。

「好。」子樵彷彿賭氣一樣。

思曼看在眼裏。這件事真被她自己弄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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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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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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