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天,采蘩正準備下班時,接到一通電話。
“你是?”采蘩的聲音拖的很長,心裏知道他就是那位記者。“你好,有事嗎?這樣……好,我知道這個地方。”她換左手持話筒!右手拿起筆快速寫下對方念下的餐廳地址。
采蘩放下電話,望着手上的便條紙沉吟一會,便在韓奇電話上留言說,她有事耽擱,晚上再和他連絡。
她來到約定的地點,很快就找到那個記者。
兩人交換名片之後,采蘩開門見山就問:“李先生,你找我有事嗎?如果你要挖哪位歌手的內幕,我不認為我可以……”
“應小姐,先叫點東西來吃,空着肚子談事可談不出什麼有用的內容。”李先生說話非常緩慢,相形之下采蘩就顯得急躁。
采蘩對他淺淺一笑,表示同意,但她的心裏卻起了警戒。在還沒有明白他的目的前,她得小心應付,以免落入他問話的陷阱。
這個男人可不是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那麼老實,他滑頭得很!
采蘩悠閑地享受這裏的美食,對他不斷恭維她替新人唐寒琛所做的包裝、整體概念,是一個成功、有新意的企劃。她欣然接受,一點也不客氣。
當采蘩吞咽最後一口食物,優雅的喝着水時,他突然問:“我知道你跟韓奇的關係不淺,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親密。”
采蘩嗆到了。“你……”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星期日在義賣園遊會當天,我看見你們親熱的樣子。”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可不怕你寫出來。”
“沒錯!男歡女愛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他未娶、你未嫁,何必怕別人知道?”他喝了一口水,然後語帶不屑的說:“我對韓奇這位名音樂製作人的羅曼史可沒興趣,只有膚淺的影劇記者才會炒這種新聞。”
“我相信你對韓奇的音樂理念也沒有興趣吧!”采蘩冷言相譏,這個令人厭惡、自以為資深的老好!
見他嘿嘿幾聲,她更討厭他笑不由衷的皮相笑法。
“應小姐也是直爽的人,那我有話就直說了。”
“最好如此。”
“你是江家親戚吧?如果我的判斷沒錯,你跟江采蘋小姐應該是表姐妹之類遠房親戚關係。”他一臉僥倖的神情。“要不是那一場義賣會,我怎麼會得知你跟韓奇、以及你跟江家的關係?”
“你在調查江家?”采蘩一聽覺得非同小可,忿怒地指責他說:“你憑什麼探人私隱?江家只是平實人家而已,他們能有什麼內幕,值得你這位資深記者來窺挖!”
“別生氣,我並不是要挖江家什麼內幕,只不過是替自殺的江采蘋打抱不平,如此而已。”他一臉誠懇。
采蘩懷着戒心,質疑他所說的話。
“這實在太湊巧了!”他繼續說下去,好卸除采蘩的防心,爭取她的合作。“我想了又想!得到一個結果,就是你也抱着跟我一樣的心情,所以你才會到江采蘋生前工作的唱片公司任職,並刻意去接近韓奇……我說對了吧?”
他只說對了一半。她是想了解事情的真象—才會到唱片公司上班,可是跟韓奇之間如此進展完全是無心插柳,至最後她已走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麼事?”采蘩的心逐漸鬆動了。
“韓奇這一次再出個人專輯,聽說是為了還唱片公司的一個人情。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就是去年那件緋聞發生時,他跟唱片公司之間的協定。我想你在公司應該多少聽過一些吧?”
“有,但不清不楚。”采蘩反問他。“事過一年,你為什麼還要鍥而不捨的追查下去?不要跟我說同情江采蘋或是正義道德這類的理由,因為你不可能!”
他又嘿嘿笑了幾聲,對采蘩損他的言詞絲毫不在意。“這麼說吧!有人越是以為可以一手遮天,我越是想把那隻手給砍下來,呈給讀者第一手的報導。這不僅是我的工作,更是我的興趣。”
“我相信你已搜集了不少資料。”采蘩殷切期待他能不吝告之。
“沒錯。雖然還都只是片斷,還構不成篇幅,但是距此也不遠了,就差韓奇隱瞞的那一部分。現在韓奇即將要發片,應該是發表的最好時機,所以韓奇那一方面我才要需要你的幫忙。”
他告訴采蘩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她聽得既驚訝又錯愕,心裏突然閃出一個直覺:
也許她一開始就錯了?
???
采蘩特地請了半天假,跑到圖書館找一年多以前的各大報紙。
她只翻看影劇消息,一則閱過一則,只要有關韓奇的,甚至那一位曾紅極一時偶像歌手王昊的消息都影印起來。
那位李姓記者說起那件事時,經常提到王昊這個人。
采蘩記得采蘋好像也擁有他的每一張唱片。
當她翻到采蘋自殺那一天的隔日報紙時,各大報紙的影劇頭條寫着:
偶像歌手王昊深夜的一場車禍!據目擊者指出,車子曾爬出一位女子悄悄離開現場,同時警方也是接獲一女子打電話報警;警方懷疑兩人是否為同一個女子……”
采蘩快速的讀下去,到最後結語她看到幾行字:
無獨有偶,跟王昊同一唱片公司里的一位女員工,早上被家人發現服安眠藥自殺……
采蘩看到這裏,心中激動不已。
稍稍平穩情緒之後,她看了一下報導記者,才發現是那位李先生。原來他一年多以前是影劇報記者。
再翻閱往後幾天有關王昊後續消息,結果只有一小則唱片公司發表的新聞稿:
王昊傷勢並無大礙,醫生囑咐要讓病人多休息,所以王昊謝訪客,希望各界不要打擾他,並感謝大家的關心……
接下來一個星期都沒有王昊的消息。
然後又出現一則很突兀的報導:
王昊已經出院,但沒有知道他的行蹤,至於他什麼時候出來跟歌迷見面,唱片公司並沒有指出明確時間……
采蘩覺得公司這個舉動有些不合常理。
回到家中,她又把這些資料仔細再看過一遍,始終無法把整件事情連成一線,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采蘩終於明白,李姓記者為什麼說“關鍵”就在韓奇和唱片公司之間的協定的原因了。
她又費了一些功夫在宣傳同仁身上,想知道一些有關王昊的事情,無意間卻得知吟秋曾經是王昊的宣傳。
利用一次中午用餐時間,采蘩跟往例一般同吟秋聊起今天開會的事,很自然就順着話題聊到王昊這個人。
“今天開唐寒琛發片一個月的檢討會,大部分的人都覺得新人有這樣的成績就該鼓勵,何況他後續看好,偏偏我們的經理就是不會說話,心裏明明是滿意得不得了,嘴裏吐出來的卻是冷颼颼的,把氣氛僵在那裏,讓大夥不知該接什腔才好。”
“我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在公司誰不知道他是冷場經理,時常冷不防的飛來幾句,足以讓人在這裏冒出幾顆水滴。”吟秋用手指在額旁畫了幾個水滴。
她喝了一口水之後,問起:“他說了什麼了嗎?”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能是我對公司之前的事不了解,所以沒有其他人那麼尷尬。”采蘩故作不甚在意的聳聳肩,但她的目光始終停在吟秋臉上不放。
“公司以前的事問我就對了,別忘了我待在公司已經三年多了。”
“對哦!”采蘩做出恍然大悟狀,然後喝着咖啡,想着該如何開場。“你也知道,我今年才從新加坡到這裏工作,對娛樂圈不是很熟。王昊是誰?每一次開會總會有人不經意就拿他舉例做目標,可是話到嘴邊又輕輕淺淺的顧左右言他,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實在很討厭這樣把話說得語焉不詳、不明不白的,簡直吊人胃口,又浪費聽的人的時間!”
吟秋的神色霎時不自然起來。
采蘩凝睇她半晌之後才又說:“聽說你曾是王昊的宣傳,告訴我一些他的事,以防下一次有人再拿他歌功頌德時,我好能跟大家交換會心的眼神,而不是茫然的望着他們。”
吟秋低垂着頭不語,不斷攪動碗裏的湯匙。
采蘩也不再說下去。她相信吟秋會說,只是需要沉澱心情的時間。
不急,時間還很充裕。采蘩好整以暇地把盤中的食物吃個精光,招來服務生上咖啡。
“王昊剛出道時,是由我帶他跑通告……”吟秋說娓娓道出:“他是韓奇帶進公司的。當時公司看他外型好、歌聲不錯,又有韓奇背書,所以決定全力栽培。沒有想到專輯才一推出就造成轟動,比預期還要好上幾百倍,接着各大媒體爭相邀請他上節目的通告排得滿滿的,那一段時間我幾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時跟在他身邊……”
說到這裏,吟秋突然停頓下來,不久就聽到細微的啜泣聲。
這叫采蘩大感意外。“怎麼哭了?”采蘩遞上紙巾。
“沒事……”吟秋擦擦眼淚,又繼續說下去:“那一陣子我跟王昊可以說是朝夕相處,到後來我們的關係……不知不覺已經超越宣傳和歌手的身份了。”
采蘩頗為吃驚,但想了一想,像吟秋這種女孩又有哪個男孩不會心動?
“剛開始有一家媒體繪影繪聲的報導出來,接着每一家媒體也開始在我們身上挖新聞,並做不實的誇大報導。公司上頭的人生了很大氣,說要開除我,後來是韓奇反對才作罷。”
“韓奇?!為什麼?”
“他認為會落得作賊心虛的口實,想要開記者會澄清就沒有說服力了。”
“也對。”采蘩讚許的點頭。
“結果我被撤換下來,並被告誡這段時間不準離職。本來我想等這段風波過去了就離開公司,可是王昊接着又鬧出一些事,讓公司很頭痛,公司就暫時把他冷凍下來,我們的事也被逐漸淡忘。那時候采蘋進公司了,給我很多友情支持,因此我又留下來。”
采蘩更能了解,吟秋在宣傳部為什麼會不快樂?因為她犯了工作大忌,在這工作領域上會永遠讓人記上一筆,很難抹滅。
晚上采蘩回到江家,從采蘋CD架上拿起王昊的唱片,注視着封面上他那無邪的笑容,絕大多數的女孩都會怦然心動。
他跟韓奇是截然不同典型的男人。王昊是使女人有一股衝動、想把他擁進懷裏疼惜的大男孩;而韓奇卻容易讓女人一不小心就跌進他的魅力而無可自拔。
采蘋,誰才是那個“他”?
望着妹妹的笑臉,她一遍又一遍的問着。
???
“是的……就是我……哪裏,只要是采蘩的事我都會樂意幫……好,您太客氣了……”韓奇手持采蘩的手機侃侃而談。
“可以開動了。你在跟誰講……”采蘩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湯出來,看到他正拿着自己的手機在講電話,趕忙跑過去,想要搶下他手上的手機。
“采蘩現在有空跟您說話了。”韓奇若無其事的把手機交還給采蘩。
她不悅的瞪他一眼。“江媽媽,嗯……”采蘩轉過身背對着韓奇。“沒錯,是他……過些日子吧!這段時間比較忙!好、好,我會的……再見。”
跟江媽媽講完電話之後,采蘩又回身看着韓奇,微嗔的說:“你怎麼可以擅自接聽我的手機!”
“幹嘛生氣?怕我接到別的男人打來的電話?”韓奇開玩笑的說。
“哪有?你亂講!”采蘩更生氣了。
“好了,別生氣,我跟你道歉。”韓奇握握她的手。“其實我也不是有心要聽你的私人電話;只是你的手機響了,我看你在廚房忙着,所以就想先幫你接聽之後再拿去廚房給你。沒想到對方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問我是不是那一天在園遊會上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我回答是,她就說要跟我聊聊,你說我哪能拒絕?”
“強詞奪理!”采蘩不再生氣了。
“幸好你的江媽媽沒有認錯男人。”韓奇看她不再介意,又打趣的說。
“又來了!你說我的心眼多如牛毛,我看你才是呢!”采蘩輕哼他一句。
“我記得你是新加坡來的,在這裏沒有親戚,江媽媽是你什麼人?”
“乾媽。”
“那一天沒有注意到她老人家,不過聲音聽起來倒是很慈祥的樣子。”
“沒錯,江媽媽和江爸爸都是很好的人。”
“什麼時候帶我去見見他們?”
采蘩嚇了一跳,沒想到韓奇竟會主動提出這個問題。
“改……改天吧!這陣子你不是要進錄音室錄音嗎?”采蘩並不想在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之前,就讓江家二老認識韓奇,她怕萬一……
那會帶給他們二度傷害。
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大部分是韓奇問采蘩她在新加坡的事,她可以不必閃閃躲躲,暢談成長情事的點點滴滴。
“韓奇,不要一直談我,也說說你的事嘛!”
“我的事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是見過我妹妹了?如果你還想知道我韓家祖宗八代的事,我可能還得飛到日本問我媽媽,可是她人正在日本幸福地追求她的第二春,可能沒有空想韓家的事。”
“神經!我知道你祖宗八代的事幹嘛?”只要是韓奇不想說的事,他不是沉着臉不說話,就是只在話圈子外圍哈拉。
采蘩認真的再說一遍:“我只想知道你的事。”
“就是你看到的,我就是在家孵豆芽換金錢的男人,所幸還孵得不錯。”韓奇彷彿很滿意他這個比喻。
采蘩覺得跟他在一起越深入,就越覺得他實際上是一個很風趣的人。
“韓奇,正經一點,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所有的事;包括以前。”
“以前的事都已經是過去式了,多說無益,只有浪費時間。”
“不浪費!我想知道,這對我很重要。”采蘩誠懇的凝視他。
“搞不懂你們女人。”
“你怎麼會不懂女人?很多人都說你的歌把女人心寫得很細緻,女人還沒有你如此的了解自己呢!”采蘩討好的為他盛了一碗湯。
“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大肯花一分鐘來了解自己,寧可藉著男人來認清本身。”
采蘩臉紅得不自在,頓時語塞,忘了要說的話。
他喝了一口湯,一臉滿足的樣子。“誰教我接受你的迷湯……你想知道我什麼事?”
“我知道你是由創作歌手出身的,後來為什麼不唱了?”采蘩先揀無關緊要的問,然後才循序漸進的深入事情重點。
“因為我本來只想單純的唱歌,可是那些人卻拚命只想挖我生活中一些狗皮倒灶的事,讓我倒盡胃口,結果就是這樣了。”韓奇說:“不過不做歌手之後,偶爾跟那些人吃吃飯,覺得他們還滿可愛的。”
采蘩笑了一笑,她知道“那些人”是指記者。
“再過一陣子你又要開始覺得他們不可愛了。”
“怎麼說?”
“你即將發片,勢必需要跟他們配合。”采蘩提醒他。
“你忘了?我說過除了談音樂之外,不宣傳、不接受採訪。”韓奇回她一槍。
“可是有些時候你也得配合我做的企劃,對不對?”采蘩故意端起面孔。
“那……要看你怎麼說服我!”韓奇揚眉挑情,語帶曖昧。
采蘩假裝沒有看見。“當初公司是怎麼說服你再出專輯的?你不是正式宣佈隱退幕後,從此不再在幕前公開唱歌了嗎?你到底欠公司什麼人情?
“不是人情,是我跟公司還有一張合約,今年是最後一年,我必須履行。”韓奇馬上肅起臉孔,直接跟采蘩表明不想在這個問題多加着墨。
采蘩早能掌握住,他要風就不準下雨的執拗性情。“這一張之後不唱了也沒關係,你的創作和製作音樂的才能很受肯定,也培養了許多人,其中最令人津津樂道就屬王昊了。
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才又說:“韓奇,王昊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好像是突然間就消失在這個圈子裏,他發生過什麼事?”
“你問他幹什麼?”韓奇的臉沉了下來,不高興的說:“他的事跟你無關!”
“我……”采蘩驚嚇的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公司的人拿唐寒琛跟王昊比,所以……”
韓奇忿然起身,走進工作室。
采蘩被他強烈的反應嚇得怔楞住了。
時間似乎過了好長,采蘩的腦子一直呈現空白,無法分辨整個事的對和錯,只知道自己什麼也不想明白了。
她終於從餐桌上起來,走去敲工作室的門。
“韓奇。”她叫了他幾聲之後,便逕自推門而入。
室內一片黑暗,但采蘩可以清楚知道他的位置。
她摸黑走過去,從他身後伸手圈着他的脖子,並把臉抵在他的背上,嬌柔的喊:“韓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