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艾格尼絲

Chapter1 艾格尼絲

薄雪在南特城的屋瓦上輕輕撒了一層,像絹紗那樣細膩,既沒有完全遮住建築原本的顏色,還讓它們在陽光下發出絲綢般的亮麗光澤。道路旁,花園裏,樹木依然青翠,冬天的嚴酷還不曾觸及這裏,這些快樂的花草全都流連在夏日的柔情中,不曾褪色。

天空中的雲層十分濃厚。陽光正忙着伸展它光輝的手臂,撥開這些黑色的棉被,把點點金光灑落在勃瓦第女公爵艾格尼絲.那瓦迪二樓房間的陽台上。公爵的宮殿處在南特城的中心大區,這是一片典型的古埃諾風格建築,有着寬敞的窗欞和帶有常青藤雕刻的圓周穹形屋頂。潔白的廊柱,粉紅的牆壁讓它看起來有如少女般優雅,因此,這片宮殿也被稱為‘少女宮’。

今天,它的主人——女公爵艾妮就要離開家鄉,去遙遠的他鄉完婚了。

自從三個月前父親在邊境小鎮東特意外亡故之後,時間似乎加快了它的腳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薩克文思叫嚷着要收回勃瓦第在暖水灣南面的領地,後來又傳出要與瓦斯曼結盟,共同對付北方諸國的消息,叫人應接不暇。因為理查德公爵沒有合適的男性繼承人,於是,他的女兒艾妮就成了整個勃瓦第公國領土和家族財產的主人。不過瞬間,這個身材矮小,黑眼睛,平胸脯的女孩成為了整個亞斯蘭大陸最富有的女人。求婚者趨之若鶩,從剛出生三個月的嬰兒到已近九十的殘年老者,種種人色,目不暇接。最終,艾妮女公爵選擇了一位合適的夫婿,一位國王,一位傳聞中的勇士,能夠幫她維護國家和領土的夫君。

陣陣歡笑聲從艾妮女公爵寬敞的房間內傳出,顯得極不協調。

“啊!真漂亮!”說話的是侍女愛莎,她正從一個精緻的雕花木盒裏取出女主人艾妮的新娘禮服,將之抖開,平展在房間的地毯上,裙擺寬大得蓋住了二十尺見方的地面。

這件禮服由四十尺以上的白色波紋平綢製成,上面點綴有數千顆從風暴洋里采來的五彩珍珠,胸前的兩排更是大如蠶豆,交織成一隻鳳凰的形狀。禮服的領口和袖口皆縫有極北之地的銀狐尾,蓬鬆柔軟,細緻光亮。這種動物的毛皮極其珍貴,一般只在國王的加冕禮服上才會用到,這次破例給女人的婚服使用,算是極大的體面。

“公主,不試試嗎?您的未婚夫阿苟斯國王真下得了本錢呢。瞧這禮服,做工多精緻!”

“他得到的更多。”艾妮沒有一點心情去觀賞這件奢華的禮服,她仰望着窗外陰霾的天空,一隻鳥兒也沒有。“蠢愛莎,他這是在賣我呢。”

“公主……”愛莎不開口了,默默地望着她。

在侍女的記憶中,艾妮女公爵從來就不是個快樂的人,她的心情總是灰色的,就像今天的天空。

艾妮嘆了口氣,離開窗口,低頭沉思。我會生活在沒有窗戶的世界裏,她想,他要娶的是我的土地和頭銜,而不是我。沒有人會真的去愛我。她見過國王的畫像,還算得上英俊。可他已經四十多歲了,而且之前已經結過兩次婚,還有個十七歲的女兒,是第一任妻子留下的。最讓艾妮不安的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是被他親自斬首的,聽說那個女人是個信奉舊神的女巫,蠱惑了國王。

我不管她是不是女巫,但一個王后被斬首,簡直聞所未聞。她皺緊了眉頭,強迫自己對這件事表現得若無其事。

“公主,菲麗安小姐求見。”門突然被推開,侍女拉亞匆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個子高挑的紅髮美女,步伐匆匆。她根本沒有敲門,也沒有問安。

我父親的私生女。艾妮厭惡地瞪着眼睛,雙唇緊閉,極力尋思着尖刻的詞彙去教訓她。她來幹什麼?

“艾妮——”菲麗安一臉微笑。她叫得好假,艾妮想,“你要結婚了,怎麼也不告訴姐姐一聲?父親臨終的時候可是把你託付給了我——”無恥的女人。她母親是個連公山羊都上的魔女,竟然妄稱父親的名諱,和我攀親來了。

“滾開!你不是我姐姐。你只是個下賤的私生女。見到公爵大人應該懂得下跪。”艾妮厲聲喝道,整個房間裏的侍女都嚇得停下手裏的針線,不安地退至一邊。

氣氛僵硬如鐵,好似冰凍一般。

菲麗安的綠眼睛裏立刻透出淡淡的紅色,她喘了一大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然後,笑容重新爬上她的臉頰。“怎麼不是?他也是我的父親。我們的父親都是理查德.那瓦迪公爵大人。況且,他已經在教堂里承認過我的身份,和我母親的遺骨舉行了婚禮。我怎麼不是他的女兒?他還給了我財產和封地,我現在是多利亞斯女伯爵。”

她的臉真厚,艾妮覺得自己的臉在抽筋。我的私生女姐姐永遠伶牙俐齒。她母親在世時也是如此,讓我的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可我不會,不會在她面前哭泣。我要讓她哭泣!

“這算這樣,我也是你的領主,就是你的主人!你永遠也別想擁有南特城!它會是我兒子的!然後是我孫子!你要向我下跪!你的後代也要向我的後代下跪!”

艾妮本想叫她難看,沒想到菲麗安先是一笑,隨即沉下臉來,那神情讓她本能地朝後退卻。

艾妮管不住自己的腳,膽小鬼。她罵道。

“大人,我本來就沒想要南特城。”菲麗安臉色陰沉,這樣子讓她看上去很像發怒的雌虎,“您也沒必要總是把您的那個位置掛在嘴邊。坐穩它,要憑您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嘴上的口號。您現在不是把南特賣給了您的國王了嗎?很快,它就不再是您的了。那瓦迪家族的天鵝將被卡佩特家族的鳳凰壓在身下。就像那個國王騎你一樣。”

艾妮只覺得有股氣從小腹一直衝到頭頂,叫她站立不穩。

沒有必要和她打嘴仗,你是公爵。這裏的主人。拿出點氣度來。艾妮告誡自己,弄清楚她想幹什麼。“菲麗安女士,您今天專程而來,應該不是就為了和我說這幾句沒用的話的。想說什麼,就說吧。”

私生女姐姐眨眨眼睛,她這樣子漂亮得叫艾妮嫉妒。上天真不公平!他只給了我父親的頭銜和土地,卻給了我私生姐姐獲得這一切的資本。菲麗安聰明,漂亮,有着讓男人們神魂顛倒,言聽計從的魅力。更要命的是——她有野心,並且像男人那樣果斷,堅定,不達目的不罷休。

艾妮閉上眼睛,她討厭看見菲麗安站在陽光下的樣子。窗外的金輝斜斜地灑落在她那頭金紅相間的濃密長發上,讓每一根髮絲上都抖動着太陽的火光,彷彿落日的餘暉。她和聖壇上的神靈一樣美,這個念頭真是褻瀆。

輕微的的皺紋在紅髮美人的嘴角和眉心出現,它們在她那張美麗的臉上留戀地欣賞了一會兒就消失了。菲麗安以她清朗的聲音說道:“您快要當王后了,可是父親臨終前很擔心您,他囑咐我要照顧您。我要跟着您去阿苟斯的宮殿。”

哈哈!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她要去阿苟斯的宮殿。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艾妮覺得自己可以去做御前調查官了。做你的白日夢去吧!帶你去阿苟斯的宮殿,不就等於給乾柴堆里添上一把火嗎?那熊熊的火焰足以燒毀一切男人。你這個魔女。

“不行!”她拒絕得很乾脆,“姐姐要男人,家裏的就足夠了。難道,你還想阿苟斯整個宮廷的男人都把你給操一遍?”

侍女們掩着嘴巴竊笑,卻捂不住她們發出的咯咯聲,就像一群母雞在搶食。背後的嘲笑聲比什麼刀劍都更傷人。

艾妮得意地望着菲麗安,心想着她會有怎樣的反應。最好暴跳如雷,這樣我就可以找個借口關你幾天。沒料到,她只是屈膝一禮,接着一轉身,大步流星地邁出房間,金紅相間的長發在身後飄揚起來。

賤人!她咬牙切齒地想,你永遠都不回來才好呢,最好就此死掉!艾妮望着那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迴廊的拐角處。我要是有她一半的美麗就好了,她轉身看看那件豪奢的新娘禮服,怎麼也沒心思穿上。

太陽在雲隙間走動,時而收斂起光輝,時而又將它們潑灑下來。遠處,傳來了低低的號角聲,湮沒在風中,若隱若現。

“公主。”侍女萊拉小心翼翼地進來,“阿苟斯國王的御前首相柏德堡公爵瑞卡德,還有他的一大群宮廷幕僚已經到達南特城南門,準備迎接您前去完婚。”

到時間了,艾妮有些難過,我必須離開生我養我的故土,前去遠方。也許,我將永遠也無法回到這裏,除非是最後的遠行。她有個不好的預感。外面的雪光十分刺眼,反光映在牆上,雪亮一片。“公主,您應該多穿一點。”侍女提醒道。

南特這個地方極少下雪,每年北方聯盟大雪封凍,綿延千里的時候,這裏還是溫暖如春。即便下雪,也只是偶爾飄那麼一點,絕不會積下來。可今天不僅積在了屋頂上,連地面也披了薄薄的一層。現在只是九月,這個時候本該熱浪熾人。

天氣也不正常,艾妮想,老天也和我作對。她頓了頓,“請伯納伯爵去接這位大人,請他們去聖艾琳大教堂廣場等待,我們將從那裏啟程。”

臨行前去聖堂禱告,這是光明教會信徒的一項傳統,主要是祈求真神保佑一路平安。艾妮很清楚,這次與阿拉爾王國的聯姻將會引起大的動蕩。我以一生的幸福換取我的國家免受戰爭的洗劫。母親,要是你,你會同意我的做法嗎?康斯坦察夫人於十二年前就去世了,艾妮已經不太記得清母親的容貌,唯一記得的,就是她的哭泣,還有她的哀傷。這種哀傷也傳染了艾妮,她總是帶着種難名狀的憂鬱。了解的人會覺得她很溫柔,不了解的會認為她很清高。

艾妮披上侍女遞過來的毛皮斗篷,走出宮殿大門。這次聯姻的牽線人,阿拉爾的財政大臣卡特公爵從迎面而來。

“艾格尼絲公主殿下,您準備好了嗎?”

“走吧。”

艾妮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家,朔風吹到臉上,如此冰冷。我的國家時刻受到南方的瓦斯曼,以及西邊的薩克文思的威脅,我必須尋求一面強力的後盾,這樣才能獲得安定。這是我的職責和義務。

陽光彷彿要拂去艾妮最後的猶豫,將溫暖的金輝灑滿她的肩頭。

當馬車隊抵達聖艾琳大教堂的時候,天終於放晴了。融雪的反光讓整個南特的屋頂都籠罩在一片聖潔的光輝中。真是個好兆頭!艾妮喜出望外,仁慈的真神聽到了她卑微的女兒的祈禱。道路兩旁傳來了人群的歡呼聲,好似海浪拍擊崖岸。他們在為我歡呼!她輕輕掀開馬車的窗帘,衝著人群揮手。

歡呼聲更響了,排山倒海,震耳欲聾。幾乎全城的人都擁擠到不算寬闊的街道里,朝着艾妮車隊駛來的方向翹首高盼。街道兩旁所有的窗口都被人租賃,屋頂也被拆除,樓上樓下,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腦袋。幾個膽大的傢伙甚至爬上了橫欄在街道上空的彩條繩,坐在上面,兩條腿晃晃悠悠。

這可累壞了公爵的衛士們,他們手執長矛揮舞,才能把堵在道路上的人群從艾妮的馬車前趕開。

他們在為我歡呼,是啊,我迎來了和平。艾妮放下窗帘,不再去看街道兩旁的人群。和平是他們的,面對阿苟斯的卻是我。

迎親的隊伍已經先一步到達聖艾琳大教堂前的鮮花廣場。瑞卡德公爵一共帶來了三百五十名幕僚,由引以為傲的封臣,騎士,誓言騎士和自由騎手所組成。他們的旗幟像雲朵一樣在鮮花廣場的人群上空飄揚。

艾妮的馬車沒有直接走向他們,她要先去真神的聖堂。

聖艾琳大教堂已經佇立在鮮花廣場上四百年了,以前是侍奉舊神的聖殿。兩百五十年前,勃瓦第家族的費恩公爵娶了一位瓦斯曼公主為妻,不久,他跟着妻子該信了光明教會的真神,這裏也就奉獻給了這位救世主,成為整個公國里最神聖的光明聖殿。歷代公爵的婚禮和埋骨之地也都選擇這裏。艾妮到這兒來,不僅是要向真神祈禱平安,更是為了向已經過世的父母道別。

“請下車,殿下。”

侍女拉開車門,艾妮彎腰離開馬車。外面很亮,亮金色的雪光讓她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天宇下的大教堂極其巍峨,十二根高聳的尖角塔樓直插雲霄,頂端浸沐在金色的陽光里,明亮如炬。

我將成為第一個不在這裏成婚的公爵。艾妮仰望着天空,也許也不會埋葬在這裏。就像聖艾琳一樣,她把一生都奉獻給了真神和光明教會的信仰,濟世救人,到頭來卻被信奉異教的丈夫燒死。

大主教早已站在教堂的門口等待艾妮的到來。這位主教大人已經七十有餘,花白的鬍子被精心梳理過後抹上了香油。肥胖鬆弛的面頰同下巴上的肉褶交疊在一起,和當地的一種拖下巴的狗很相似。他頭上戴了一頂超過三尺的黃金冠冕,上面鑲嵌着各種寶石,在陽光下發出彩虹才有的七色光彩。

“殿下。”身寬可比木桶的大主教艱難地挪動着腳步,每一下都把手裏的雕花法杖在地上錘得“篤”地一聲響。他的身後跟着兩個修士,四個聖童。修士們披着銀線穿織的法袍,聖童手裏則捧着芬芳的玫瑰花。

他的年紀太大了,得想辦法找一個合適的候選者。艾妮有些擔心主教會不會從台階上面摔下來。她快步向前,侍女們緊跟其後。

“父親,女兒請求您的祝福。”艾妮按照傳統低下頭,將一塊潔白的披紗蓋在頭上,以示謙卑。主教大人則把一滴清爽的香油滴在她的額頭上,以示祝福。

“抬起頭,真神的榮光與你同在,女兒。”

艾妮揭掉披紗,交給侍女。主教已經轉身面對教堂。就在那回頭的一瞬間,艾妮無意間瞥見自己的私生女姐姐正擠在侍女群里。她脫去了剛剛穿着的那件華麗的衣裙,打扮得和其他侍女一樣樸素——麻色的裙服,潔白的頭巾。

“等等!”艾妮叫住了大主教,老人眯縫着眼睛,顯得迷惑不解。

“殿下,真神的聖禮可不允許拖延。”他提醒道,生怕怠慢會引起什麼不祥。

“主教大人,假如有一隻狼混進了真神的羊群里,該怎麼辦呢?”艾妮的心因為竊喜而狂跳。這回看你怎麼收拾,賤人。

“什麼狼?”大主教被弄迷糊了。

他的年紀真是太大了,艾妮想。“主教大人,這兒有一個褻瀆真神的女巫,一個魔女的野種,一個下賤的娼婦要進他的聖殿,您看怎麼辦?”

“什麼?”大主教極力睜開被贅肉遮擋的眼皮。順着艾妮手指的方向望去。私生女金紅色的頭髮連侍女的頭巾也包不住,幾縷燦爛的髮絲在陽光下如同火焰一樣熾烈。

“我父親的私生女,她母親信奉舊神。聽說您在我父親的吩咐下安排了他與那女人遺骸的婚禮?有這回事嗎?”艾妮貼着主教的耳朵低語道。

“怎麼會?是誰胡說?”大主教激動得下巴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動起來。他咳嗽兩聲,伸出一隻手來。“你不可以進去!你是娼婦的私生子。妓女、小偷、巫婆、私生子的存在都是對真神的褻瀆。讓他們進入聖殿是對真神的羞辱。”

菲麗安的臉突然間變得煞白,然後又火燒般的紅。她的手指不自主地握緊了,手臂直顫。艾妮看到了她綠色瞳孔的里憤怒,故意把頭一轉,視而不見。

“主教大人,我們進去吧,時間不早了。”

她扔下姐姐獨自面對整個廣場民眾嘲弄的目光,走進聖殿大門。

在她身後,每個從菲麗安身邊經過的侍女和侍從都會扭頭望上這個美麗的紅髮女人一眼,然後發出竊笑或者低語幾句,直到全部離開。

艾妮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高興。她聽見外面傳來的喧嘩聲,想像着私生女姐姐站在廣場上的表情,四周的指戳的手和鄙視的表情,或者更糟。婊子的女兒,還妄想成為真正的公爵小姐,做夢去吧!今天,整個南特城的臣民,以及阿拉爾來的使臣都知道你是個下賤的女人。看你以後還怎麼像只孔雀那樣趾高氣昂。但她卻想起了那次婚禮,那時她還很小,只有四歲多一點。父親和一具女人的骸骨在這大聖堂舉行婚禮,眾多的貴族和主教都在場。她瞥見了從新娘禮服下伸出來的發黃的骨節,襤褸的枯發,還有那個可怕的骷髏頭和它深陷的眼窩。他看見父親吻那具骷髏的手,叫她愛妻和夫人。她害怕極了,然後教母把她帶離了那個可怕的地方。

那是夢,那不是真的!我父親沒有和那個女人舉行婚禮。

陽光被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漏成了斑斕的織錦,陳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四十名唱詩班的小天使歌唱起讚美真神的長詩《光榮與奇迹》。艾妮跪倒在聖壇前,仰望着高聳的真神聖像。“萬能的主,你謙卑的女兒只求能得到一個兒子,不要讓勃瓦第公國如秋葉般飄落。”

鐘聲齊名,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之上。

真神能聽見我的禱告嗎?艾妮有些憂鬱,但隨即把這些想法趕出了腦袋。你不該褻瀆真神。

“該啟程了,公主。”努瓦修女,她的教母,把她從墊子上扶起來。“別害怕,孩子,我將與你同行。”

她在教母的攙扶下走出聖堂。陽光明媚如火,驅散滿天烏雲。藍色的天幕下,一群群鳥兒在天空盤旋飛翔。如果我會飛,該有多好。她衝著天空露出微笑。

已經等候許久的瑞卡德公爵從廣場另一端走來,他身後隨行着長長的扈從隊伍。阿苟斯國王的黑底火鳳凰旗和公爵本人的翠綠色獨角獸旗交相輝映。騎士們的馬匹打着響鼻擠在廣場的最北端,正讓各家的馬房小弟們手忙腳亂。

瑞卡德公爵現年二十六歲,不僅是阿苟斯王國的國王之手,還是國王的至親,王位的第二順序繼承人。他穿着一件綴滿綠寶石的黑天鵝絨織金禮服,胸前綉着和旗幟上一模一樣的帶翼獨角獸。金色的長發打成捲兒披散在身後,臉龐剛毅飽滿,藍中帶綠的瞳孔中充滿了自信。他的斗篷極短,剛及腰肢,上面用一隻漂亮的金色獨角獸別針別住,斜扣在肩膀上。走動的時候,公爵就把它整個兒掀起來撩到身後。

如果我要嫁的是他,該多好。可能不會有這麼多顧慮吧。艾妮盯着瑞卡德公爵的眼睛痴痴地想,一度忘記了自己下面該幹什麼。

“參見殿下。”

他的眼睛真漂亮,比風暴洋中的珍珠還要明亮。

“參見殿下。”瑞卡德見她沒反應,又叫了一遍。艾妮的眼睛還盯着他的臉,可眼神早已不知移向何方。

他的身姿多輕盈,正如傳說中優雅高貴的獨角獸。

“公主,公主。”努瓦修女湊在她耳畔低聲提醒道,“您得接見國王的使者。”

哦……艾妮緩過神來,臉頓時火燒似地通紅一片。她怯生生地把手伸過去。“很高興見到你,公爵閣下。”瑞卡德微笑着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抬起那雙迷人的眼睛望着她。“國王陛下正在靜候您的到來。下面請允許我介紹這次隨行的高貴騎手,您將是他們仰慕的王后陛下。”

公爵的扈從早已站立兩旁,他們按照家世地位排列出自己的位置。這次迎親,非比尋常,公爵幾乎帶來了王國一半的大貴族和廷臣。艾妮注意到,那個說媒的卡特公爵也加入他們當中,並且站在第一個。

“這位,您已經認識了。”瑞卡德公爵在卡特.內維爾面前頓了頓,艾妮注意到他們之間不如表面上那麼和諧。

公爵走向第二個瘦高男子,他長了一把濃密的鬍鬚和一個掉光頭髮的鋥亮腦門。對方一見到她就躬身一禮。“安都斯侯爵加爾達文.普索。”公爵道。

如果他的頭髮和鬍子換換,他會比現在美得多。艾妮怪異地想。“很高興見到你,侯爵閣下。”她按照禮儀伸出右手,讓那男子親吻她的手背。

“這位是加勃伯爵克萊特.韋德。”公爵繼續介紹,“這位是卡爾斯堡伯爵維克多.圖利;波堡伯爵史蒂夫斯.卡特文森;薩里斯堡伯爵馬特.羅達……”不一會兒,艾妮就覺得自己的手背上有些濕了。

“這位是科林城的艾米拉伯爵夫人。”這是一個滿臉雀斑的五十多歲女人,臉上撲得粉多得可以往下掉,油亮的假髮和她枯黃的真發交結在一起,渾身散發出一股帶着甜膩味道的酸敗氣息。

“艾格尼絲殿下。”她的聲音也甜的發膩,叫人想起寵物欄里的幼貓。

“很高興見到你,伯爵夫人。”艾妮只想儘快從她面前過去。

介紹足足持續了一個漏鐘的時間。末了,艾妮的跨進了那輛特地為她製作的豪華馬車。因為要長途跋涉的緣故,馬車並不太大,輪軸是雙股的,更方便前進。六匹雪白的駿馬拉着它,每匹馬都配着豪華的絲質馬衣,帶着金籠頭。艾妮很好奇,走進后才發現那隻不過是紅銅上面鍍了一層金。

希望阿苟斯國王和這籠頭不一樣,他的諾言一定會兌現。艾妮想,我的夫君是貨真價實的勇士。

艾妮的隨行扈從和公爵帶來迎親的騎手匯成了一股浩蕩的洪流,五六輛馬車夾雜其間好像移動的傘蓋。他們打算出南特城南門后一路前行到達海邊,然後沿着海岸走上六十里格,再轉向東南,跨過平靜的瓦倫河邊境線,穿越水流湍急的伊格底斯河,到達阿拉爾王國的西部的第一大海港城市吉多。由吉多港折向東方,走上寬闊的皇家大道,大約四十天後可以抵達阿拉爾首都贊布拉城。

瑞卡德選擇這條路,雖然有些繞行,但是沿途都是繁華的市鎮,既方便停靠也方便補給。唯一比較難行的就是穿越邊境之前,南特海岸山區,這裏和古老的幽影山脈相距不遠。諸多恐怖的傳說籠罩在那片廣袤的原始森林上空,難以消散。不久前還有過路的商旅聲稱,那片森林裏每到半夜都會閃現出綠色的火光,伴隨着的是哀怨的哭泣聲。

太陽緩慢西斜,在籠罩天際的烏雲邊緣鑲上了一層金邊。艾妮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朝向南特的方向,直到城市的最後一點尖角也隱沒入地平線中。她疲憊地轉過身,把臉埋在披散的長發中。手指緊緊地握着刻有父母肖像的小項墜。她吻着它,時而打開,時而合攏。

不知道這門婚姻會不會給試圖結盟的瓦斯曼和薩克文思以警告,讓他們不敢貿然行動。還有我父親,他強壯得像一頭公牛,怎麼會在東特那樣的小鎮突然死去,北境的幾個農夫傷不了他!如果事實並非如此,那真相又在何方?

外面傳來陣陣鳥兒的鳴叫,艾妮立刻掀起窗帘。夕陽西下,灰色的土地與深藍的大海在天邊處相接。道道金色的陽光將一大片海面鍍成了熔金,灼灼發亮。海鷗、海燕,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鳥兒爭相嬉鬧,翅膀掠着波浪飛翔,發出愉快的嘯叫聲,和勃瓦第飄揚的旗幟上的天鵝在一處飛翔。

多麼自由的鳥兒!艾妮望着它們發獃,不是養在花園裏的天鵝,那裏的天鵝沒有翅膀,也沒有自由。

自打小時候,艾妮的母親——康斯坦察公爵夫人去世以後,艾妮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仰望天空。而且她深信,終有一天,她會同這些鳥兒一樣長上翅膀,飛向遙遠的夢之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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