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農曆年一過,天氣就變得很暖和了,尤其陽明山上,似乎真的已嗅到春天的氣息。
怕冷的李穎離開了她的棉被、她的床、她的厚重衣服、她的火爐,像個冬眠的蟲兒,當春天來到,她又活躍起親。
她又恢復了每天清晨梯田散步,吸收一點清新的空氣和朝陽中的靈氣,她那略顯蒼白、小巧精緻的臉兒也染上了嫣紅,所有的一切都像春草般的欣欣向榮。
春天將臨,暑假是不是快到了呢?暑假!那會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個轉折點。
也許因為有了希望,她不再把那些是非、謠言放在心上,隨便讓人家去說吧!既然不能禁止別人不說,沉默不語該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報上影射的寫了幾次,看她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也就無趣地停了手。
我們有些古老的諺語的確有道理,像這句——謠言止於智者。她不是智者,可是她夠冷靜,能沉默!她的生活過得平穩而快樂,她對所有的一切要求不高,只要思烈伴在身邊就滿足了,真的,因為他,她已再沒有任何爭強好勝的名利之心,甚至於她在打算《陌上歸人》將是她最後一本書。離開台灣之後,她就一心一意的做思烈的好伴侶、好妻子,她不要有任何事來分心,她也絕不願為其他人、其他事去花時間。
她又繼續寫《陌上歸人》,寫得不快,卻能寫下去。這本書真是隨着她的心情在進展着,她自己也能在寫出來的又字中看到希望、看到美滿、看到幸福。她現在是朝這條美好的路寫下去,她希望現實也一如小說,他們會有一個美滿的結局,會嗎?
芝兒說大團圓結局太俗氣。俗氣也罷,只要能和思烈在一起,即使目不識丁,即使去做一個無知農婦也無妨,她不在意俗氣,她渴望圓滿。
寫完一段稿,心情出奇地好,她決定自己到報館去一趟。好久沒見主編了,去問問他對這個長篇的看法也好,也順便拿一些讀者信。
說去就去,她穿一件窄褲腳牛仔褲,一件白色印深藍字的長袖厚T恤,隨便攏一攏頭髮就出門。
“回不回來晚餐?”母親追到大門口。
“我會打電話回來!”她嫣然一笑。
正好一班公路局班車經過,她跳上車,今天真是一切順利。
她在計劃着,送完稿之後逕自去思烈那兒,先不給他電話,讓他有意外的驚喜。反正時間還早,思烈就算要上陽明山,打電話去她家也會知道她不在。
思烈實在是很有分寸的男人,他永遠不會做過火的事,他寧願在外面吃晚餐或自己煎一塊牛排,也不肯輕易做她家餐桌上的不速客,除非得到邀請。不像有些人,見過幾次面就自來熟得像一家人,真叫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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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穎到報館裏轉一圈,找不到副刊主編,只好在收發室交了稿,匆匆離開。嗯——她站在馬路上看錶,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去思烈那兒會不會打擾他?她知道他要看許多從國外訂回來的學術性書籍,還要預備第二天的課——去吧!如果他沒有空,最多她坐在一邊不出聲,她心中有股奇異的渴望,她要立刻見到他!
坐計程車到他家,看見他的“保時捷”停在那兒,他在家,她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大廈管理員對她點頭微笑,她來過幾次,他似乎也知道她是女作家李穎,所以對她特別客氣,特別友善。
走出電梯,望見思烈家的大門居然開着,他在做什麼?知道她要來,開了門歡迎?
剛想邁進去,聽見裏面傳出一連串女人的笑聲——很熟悉、很愉快的女人笑聲。她呆怔一下,看見芝兒手上捧着一大堆報紙、雜誌、空盒、空罐,從思烈睡房出來,芝兒穿着牛仔褲,上身一件大幾碼男人襯衫——思烈的嗎?頭上包着一條絲巾,那模樣像一個正在打掃屋子的家庭主婦。
“我如果下定決心,一定會是最好、最稱職、最出色的主婦,信不信?”芝兒笑着說。
沒有人回答,卻見思烈也捧着一大堆的廢物、舊衣服什麼的從卧室出來。原來——他和芝兒在大掃除,原來是有人在陪他,在幫他。
李穎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情形,思烈、芝兒不是像水火不相容嗎?怎麼——怎麼——
然後,芝兒和思烈都看見了李穎,兩個人都變了臉,芝兒是意外兼有些幸滅樂禍,思烈也意外,神情卻是複雜又不安。
“李穎,怎麼不進來啊!”芝幾把手上的東西扔進一個大竹簍,又用手背抹一抹額頭的汗,今天她臉上也只有淡淡的、含蓄的化妝。“我們正在大掃除,我不幫忙啊,思烈就弄得一塌糊塗,幾個月前的報紙都在!”
她非常強調“我們”兩個字,是個驕傲的主婦口吻。
“李穎——”思烈目不轉睛地凝視她。“進來,我預備遲些去你家!”
他很尷尬,這種情形下又能解釋什麼呢?他真怕李穎誤會,他真怕——李穎神色自然,淡淡地笑一笑,慢慢地走進來。
“我是送稿,順便來看看!”李穎說。從她平靜的聲音里,根本聽不出喜怒哀樂。
思烈也扔開雜物,不理會手上的灰塵,也不管衣服上的骯髒,他大步過來,緊握住李穎的手。
“你該打電話讓我去接你!”他沉聲說。
她淡漠地看他一眼,搖搖頭。
“不想打擾你的工作!”她笑。
“怎麼說打擾呢?”芝兒又搬一堆東西出來,她忙得非常起勁。此刻她看來和前些日子刻意塑造成的性感偶像不同,至少她是平易和可親多了。“思烈根本沒有事,吃完午飯我們就忙到現在了!”
思烈皺皺眉,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你——等我換件衣服!”半晌,他放開李穎轉身走進卧室。
李穎慢慢在沙發一角坐下,目前的情形她不願也幫不上忙,小夫婦倆同心合力地打掃屋子,那是一幅很美、很和諧的圖畫,不該有第三者加進去。
她——可是第三者?
她默默地看着芝兒把一竹簍的雜物拎出屋子,渾身是灰、渾身是汗地又走回來。芝兒顯得很快樂、很滿足,一種出汗出力,有愛有恨的真實生活光輝在全身閃耀,那種光輝十分感人,也令李穎非常內疚、慚愧,說不出的不安。芝兒和思烈可是因為她而弄成目前這樣的?真是這樣?
“李穎,我打算退出影圈了,”芝兒忽然說:“我算定自己紅不起來,我不是真正適合吃這行飯的人!”
李穎不出聲,芝兒的退出影圈和今天來打掃有關嗎?
“我預備回美國,再念一點書或做事,”芝兒說:“我總也算是正正式式的大學畢業啊!”
“為什麼突然有這決定?”李穎問。
“厭了!倦了!”芝兒用衣袖抹汗。“我有時常常自問:我到底在做什麼?值不值得?”
“能看開、看透一些事是幸福,”李穎搖搖頭,她忽然覺得芝兒和她之間的敵意淡了。“至於值不值得——我覺得只要自認做得對,得失並不重要!”
“對極了!”芝兒開心地笑。“我希望從頭來過,我會有機會的,我知道!”
“我願意祝福你!”李穎站起來。“替我告訴思烈,我還有一點事,我先走了!”
“李穎,你——”芝兒錯愕地叫。
李穎已大步走了出去,正好電梯停在這一層,她立刻就落到樓下。
就在這麼剎那間,她心中有做錯事的強烈感覺。思烈和芝兒之間的恩怨、愛恨,她只知道片面,是思烈告訴她的,再加上芝兒回國后的表現,她就絕對相信了他口中他們之間的一切。然而——真是這樣的嗎?她知道思烈絕不會騙她,可是芝兒的感受呢?芝兒也會有理由的,是不是?看他們夫婦今天這樣融洽地相處,再複合——也不是全無希望,她實在不該——不該全無考慮,無條件地投向思烈。愛情是一回事,道義是一回事,換一個觀點,換一個角度來看。她會不會是介入別人婚姻中的反派人物。
她向大廈外面奔出去,手心全是冷汗,她怎麼從來沒想到這一點?她是太主觀了,寫文章的人太主觀了。她愛思烈,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所有的錯全在芝兒,她該想到,思烈也可能傷害芝兒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該再橫梗在他們夫婦之間,真的,母親說的對,他若不和芝兒解決,她不能永遠和他拖下去,她不能背着一個破壞別人家庭之名——天!報上那些暗示、那些影射,是否旁觀者的不平之鳴?她是被自己的主觀蒙蔽了嗎?愛情真使人不顧一切了嗎?
她聽見背後有人追來的聲音,她不回頭,她不想回頭,她不要回頭。一定是上天故意安排她看見剛才的一幕,讓她看見芝兒善良、真實的一面,讓她看見自己驚人的主觀和想當然。芝兒沒有對不起她,她沒有資格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芝兒的痛苦上,她能感覺到,真的能感覺到,芝兒也愛思烈!
“李穎,你——怎麼了?”思烈追上她,緊緊地一把抓往她的手臂,她痛得心都麻痹了。
“我——還有一點事,”李穎努力使自己平靜,然而那蒼白失神的臉色瞞不了人。“我約了人!”
“李穎——”他的聲音低沉、痛楚,像受了傷的野獸。“不要這樣對我!”
“不——真的,晚上你來我家,我們再談!”她避開他的視線,不敢看他。
“現在讓你走,晚上我還能再見你?”他說。他那漂亮得令人窒息的臉上也是一片灰敗,緊握着她手臂的手,卻是絲毫不放鬆。“你誤會了,李穎!”
“不,是你誤會,”她急切想脫身。“我絕不在意芝兒在你家,更不在意她幫你做事,真的,我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女孩,你該知道!”
“那是——為什麼?”思烈問。他固執、頑強得像一座永不移動的大山。
“晚上我告訴你!”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你不是說遲些會到我家嗎?”
“現在說,我不能等到晚上!”他那焦急、痛楚是真切的,他的愛也是不可置疑,然而——他們有什麼資格傷人?芝兒的反常,當明星、搞緋聞,豈不正因為受傷嗎?“沒有理由我不放你!”
“你——遲早都要放開我的!”她輕輕嘆息。
他一怔,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他遲早都要放開她的,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不是這麼善良,你就不是韋思烈了!”她無奈地搖頭,把視線投到他臉上。
他眼光複雜,他神情複雜,他的感情也複雜。李穎看穿了他的矛盾,看穿了他的猶豫,看穿了他的不忍,看穿了他的掙扎、爭戰,是嗎?他不愛芝兒,他卻知道芝兒愛他,芝兒所做的一切報復行為,就是因為他不愛她,他原可不顧一切的和芝兒離婚,他根本不必怕她,什麼身敗名裂呢?在外國,婚姻的離離合合還不猶如吃白菜?誰說教授就不能離婚?什麼的代了呢?他所以不能斷然下決心,是不忍再狠狠地踩芝兒一腳,他知道她會承受不起,芝兒內心絕不如外表那麼潑辣,那麼堅強。
“我寧願你——這麼善良,真的,”她輕輕地說,眼圈兒紅了。“善良的人感情更真摯,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也值得驕傲!”
“李穎——”他低喚。那聲音來自靈魂深處。
“我等你,晚上,”她輕輕拍拍他的手。“你一定能見到我,不過——我們都需要再想一想。需要一點時間!”
“我原想暑假一走了之的——”他搖搖頭。“芝兒卻似乎改變了,我——”
“離暑假還有五個月,我們還有許多時間,是嗎?”她無奈地笑。“對她——我希望公平一點!”
“我也這麼希望,只是——對她公平,就對自己、對你不公平了!”他黯然說。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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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思烈來時已將近十點,李穎的父母已回房休息,他是故意這麼遲才來的吧?
經過了幾小時的思索、考慮,他臉上的矛盾、頹喪、不安、恐懼都消失了,他看來是平靜的,平靜得如一池波紋不生的水。
他也穿了牛仔褲,和李穎類似的白色長袖厚T恤,胸前也有深藍色的字。他比平日沉默,十分沉默!
為了不打擾父母,李穎帶他到書房,那是李穎不輕易讓人進入的地方。
思烈也是第一次進來,他坐在李穎平日假寐的躺椅上。張望一下,他說:
“不是我想像中的書房!”
“很亂,”李穎淡淡地。“我喜歡在凌亂中找尋靈感,書房太整齊、乾淨,我的腦子會變成一片空白!”
他望着她。就那麼深深地望着她,似乎——以後他再見不到她了!
她的心一顫,再也強硬不起來,面對着的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人,她為他眼中那掩不往的挫折所感,她的聲音慢慢溫柔了。
“下午回來——我睡了一陣!”她說。遠遠地坐在寫字枱的後面。那張橫在他們面前的書桌,就像永難跨過的鴻溝。
然而——他們不是曾經心靈相通、靈魂相接嗎?是的,他們現在仍是如此,那鴻溝——不是人為,是他們的良心,是他們的善良!
是不是這個社會憑良心的善良人總是吃虧呢?
“我——沒有回家!”他搖搖頭。是的,下干他追出來,依稀記得他是穿這身衣服。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表示沒有再見芝兒,是嗎?
“那麼長的時間你去了哪裏?”她問。
”你不會想到!”他淡淡一笑。“我在你家後山的山腳下,我一直坐在那兒!”
“思烈——”她的心都揉痛了。“你不必這樣,我會更不安心!”
“如果你改變心意,你更會一輩子不安心!”他凝望她,他說這話是認真的。
“我沒說——改變,”她吸一口氣。“但是——今天看見芝兒,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理直氣壯,我內疚!”
“你完全沒有錯!”他跳起來,一直走到她面前。“就算錯也是我錯,你不能這麼想!”
“思烈——”她覺得喉嚨好乾,好澀。“你是真看不出、感覺不出芝兒仍然愛你?”
“不要這樣說——”他一把抓住她手臂,又頹然放下,他也矛盾,也痛苦,為這件事。“李穎,我是自作孽,自討苦吃,翠玲說得對!”
“我發覺芝兒改變了很多!”李穎說。
“她改變——也不能動搖我的決心!”他雕刻般的臉,堅決得有如大理石。“我受夠了!”
“我不想討論和追問你們以前的事,我只是覺得——我們的決定並非百分之一百對!”她溫柔地說。
“我們一直這麼想,只有困死自己而已!”他用力拍一下書桌。“人活在世界上總會做錯事,不討論對錯,我們自己承擔後果就是了!”
“那麼,我們離開台灣之後,真能完全忘記以前的一切?”她悄聲問。
“總要試試,和芝兒拖下去——我這一輩子就完了,”他激動地。”你不是答應過我嗎?”
“思烈,不要激動!”她握往他的手,帶他坐回那張躺椅。“你要記住,我是一輩子一心一意走一條路的人,無論任何因素都不能令我改變!”
“我們還是決定走,是嗎?”他眼中閃出光芒。
“那只是形式上,那並不重要!”她輕嘆一聲。
有一陣短暫的沉默,他們都沒有出聲。
“最近——她真是改變態度,我懷疑她——並不存什麼好心!”思烈突然說。
“芝兒不是那樣的人!”她不信。
“無論她是怎樣,我和她是決不可能的了。我已經清楚的告訴她!”他說。
“她說想回美國!”她說。
“別上她的當!”思烈咬着唇,他自然不能說芝兒要他一起回去。“她對你沒安好心!”
“那又能怎麼樣?我只不過一個人,一條命!”她笑了。有時候思烈是很天真的!
“你有我!”他正色說:“不論你要不要,接不接受,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她看他,在不很明亮的枱燈光線下,他臉上那淺淺的滄桑和成熟更具光芒,讓人目眩神移,他還那樣深情專一,她怎能——怎能斷然掉頭?
“我要,思烈,我要!”她柔聲說:“我今天一直在矛盾,可是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沒有其他我想要的東西,如果放棄你,我就一無所有了!”
“告訴我,下干看見芝兒,你可是忌妒?”他凝視她。
“主要是內疚,不安,”她搖搖頭。在他深深注視下,她根本深陷得無法自拔。“當然——我會忌妒的!”
“總算承認了,”他抓往她的手在唇邊一吻。“你那麼一走了之,我真是六神無主!”
“你看看,”她伸出右手,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紅痕。“這是你抓住我的手留下的,再用力一點,手就快斷了!”
“我緊張!”他歉然地用手輕擦。“抓不往你,我不是萬劫不復了?”
“哪能這麼嚴重,”她搖搖頭。“愛情不是男人的全部,你還有事業!”
“我還有事業,可是我永遠不會完整!”他說。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能生活下去,你的日子還是那麼過,你仍然要吃三餐,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麼不同呢?”她斜斜地盯着他。
“那豈不是行屍走肉?豈不是機械人?”他笑着搖頭。“我情願化為塵土!”
“嗯——思烈,我真想倒下來睡一覺,幾個月後醒來,所有的事已解決了,不矛盾、不內疚,也沒有良心不安,現在這種日子——真難受!”
“有一點信心,好不好?”他拍她。“不要對方還沒有動手,我們就先被自己打垮了!”
“沒有對手,不要把芝兒當成對手,”她搖頭。“當初你和她結婚的時候,是不是把我當成對手?”
”不——說良心話,那個時候我好恨你,恨你的冰冷,恨你的驕傲,恨你的目中無人!”他笑。
“後來呢?”她也笑。似乎——下午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後來恨自己,恨自己有眼無珠!”他開玩笑。
“這樣的話不像你說的!”她輕咬着唇。
“我該說怎樣的話?”他反問。
“沉默!”她笑。“你沉默的時候更有氣勢、氣度,你不需要說話,不需要笑!”
“我總要表達我的意思,不說話怎麼行?”他問。
“你的眼睛!”她認真地。“我不喜歡多話的男人,我喜歡眼睛有征服力量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有這種征服力量!”他搖頭。
“不只征服力量,還很——驚心動魄!”她又笑了。
“這是你小說中的字眼!”他說。
“我的小說就是我,我投入了我的感情、個性、思想、行為,”她用誇張的語氣說:“我寫小說,等於慢慢在解剖自己,終有一天會屍骨全無!”
“用了可怕的形容詞,屍骨全無!”他搖頭。“看你小說的人豈不心驚肉跳!”
“你會嗎?”她反問。
“你將怎麼安排我?在結束的時候!”他問。
“我覺得現在寫得太痛苦,一個我無法安排結局的故事。”她搖搖頭,”所以我想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抽出采,冷眼旁觀的去處理情節!”
“那怎麼行?這原本是真實的故事!”他反對。
“從現在開始虛構後半部,”她考慮着。“我不想把它寫得和真實生活一模一樣,我不想再引起更多好奇、更多的議論紛紛!”
“你想過怎麼安排虛構的故事嗎?”他問。
“想過!”她立刻說。“我有幾種不同的安排。”
“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嗎?”他問。
“不能,寫文章時我絕對主觀,我不希望任何人影響我!”她肯定地。
“可是我不希望你安排不圓滿的結局!”他說。
“你不明白,缺陷美的結局反而更能令人回味!”她說:“圓滿結束,也不過換來讀者一聲‘啊!團圓了’我不喜歡!”
“很殘忍!”他不同意。“為了達到令人回味、迴腸盪氣的目的,不惜犧牲你筆下的男女主角?”
“不是刻意如此安排,我希望——更合乎人性,更理智的安排一切,”她笑着。“才子佳人式的現在沒有人要看了!”
“才子佳人,你和我嗎?”他開玩笑。
“韋思烈,油腔滑調已使你失去風格、氣質,”她小聲叫。“我快受不了你!”
“你臉上的冰霜不是也溶化了?”他說。
“沒有人能永遠冰封自己!”她說:“當合適的陽光射過來時,它自然就溶化了!”
“合適的陽光!”他重複着這句話。
“回去吧!現在外面只有合適的月光!”她笑。
“再陪我一會兒,”他不動。“明天第三節才有課!”
“貪心!”她輕拍他的手臂,整個人倚在上面。
“我只對一個人貪心!”他看着她。
“你不怕貪心過度會有反效果?”她問。
“反效果?”他呆怔一下。“會嗎?”
她一直注視着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看見他呆怔、疑慮,她立刻後悔那麼說了。
“我是開玩笑!”她輕輕地笑。“思烈,有一次在信陵,你說——你不如我想像中的正經,是什麼意思?”
“你要知道?”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她皺皺眉,忽然之間退縮,害怕了,她害怕了他說出令她受不了的話,她何必追究以前的一句話呢?她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小心眼了呢?
“不,不必說了,”她搖頭又擺手。“我不侵犯你的私生活,我會讓你保有一部分自我,一部分秘密!”
“很明理啊!”他嘴角有淡淡促狹的笑意。“你信不信我在信陵釣小妞兒?”
“本領不小呢!”她不上當。“你怎麼自我介紹?台大的客座教授?”
“不,武打片的龍虎武師!”他終於笑出聲。
“我的天!虧你想得出,”她嚷。“有你這樣的武師?什麼人才有資格當男主角?”
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在靜夜裏是那麼驚人。李穎跳起來,大步衝出去接聽,這個時候,無論是誰打來的電話,那鈴聲就已夠令人心驚肉跳。
“喂——”李穎只喂了一聲。
“李穎嗎?韋思烈在不在你那兒?”是翠玲焦急的聲音。“芝兒出事了,在同文他們醫院!”
“出事——什麼事?”李穎的心直往下沉,今天不是個好日子。“現在呢?有沒有危險?”
“我——也不太清楚,”翠玲說得有些吞吞吐吐,“是潘少良送她去醫院的,她喝醉了酒,用打碎的酒瓶傷害自己——韋思烈在你那兒嗎?”
“在——為什麼?”李穎的心臟幾乎跳出口腔。
“芝兒大吵大鬧,打了安眠針,她依然哭喊韋思烈的名字——李穎,他們希望思烈去醫院一趟!”翠玲為難地。
“好!我馬上讓他去!”李穎說:“再見!翠玲!”
放下電話,她看見沉默地站在一邊的思烈,從他的神色看得出,他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該去的,思烈!”她理智地。
“我們一起去!”他堅決地說。他不能不去,卻又不想惹起李穎的誤會,他們才經過了一個小小波折。“你不去我也不去!”
“但是——她叫的是你,我——怕刺激她!”李穎說。她垂下頭,心裏也不禁奇怪,事情——怎麼全湊巧在今天發生了呢?是芝兒的刻意安排?
“我們一起去,你在病房門口等我!”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他的固執和不妥協真是無與倫比。
“會有幫助嗎?我去?”她猶豫着。
“會的!我要你看見每一件事的進行,”他肯定地說:“猜疑會是我們的致命傷!”
“好!我去!”她轉身進去拿一件外套,隨他走出去。
“保時捷”像箭般的駛向台北,在車上他們都沉默,芝兒似乎步步緊逼,軟硬兼施了,是不是?芝兒會在酒後傷害自己——她還會做出什麼?
“芝兒——為什麼這樣做呢?”她輕輕嘆一口氣。
他皺皺眉,猛然將車子剎停在路邊。
“李穎,你不要上了她的當。”他幾乎是在吼叫,他整張臉都漲紅了。“她最終的目的是不放過我!”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冰冷的手輕輕放在他手上。
“但是傷害自己也是要有勇氣的!”她說。
然而那勇氣是因為愛?恨?妒?他們卻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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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醫院,找到芝兒的病房,在走廊上就能聽見芝兒的哭叫聲。她不是打了安眠針嗎?她怎麼沒有睡着?
走近了,看見正推門而出的方同文,同文一眼見到思烈,好像見到了救星。
“思烈,你來了就好,藝兒鬧得好凶,我們都沒有辦法!”同文一個勁兒地搖頭苦笑。
“她沒有打安眠針?”思烈滿臉怒意,強自壓抑着。
“她喝了不少酒,不敢打安眠針,怕有意外,”同文還是搖頭。“少良在裏面,他被搞慘了!”
“是怎麼回事?傷在哪裏?”李穎問。
“她——好像受了點刺激,”同文着思烈一眼,立刻轉開視線。“她突然找到少良家去,一進門就喝酒,喝了酒就胡言亂語,又哭又笑。後來又嘔吐,少良進浴室替她拿熱手巾,她就突然打碎酒瓶。割傷了自己的手腕!”
“割腕?”李穎機靈靈地抖了一下。
思烈皺眉,他知道李穎被嚇壞了,他用手輕輕擁往她,要她鎮定。
“好在傷口並不太深,卻也流了不少血!”同文只有搖頭的份。“少良沒辦法,立刻送她來醫院,我正好值班,替她止血包紮,她卻哭鬧不止,這樣下去——對她身體會有損,我們只好找你來!”
“她一直在哭鬧什麼?”李穎小聲問。
同文歉然地攤開雙手,好為難地說:
“她罵思烈,又罵你,然後哭叫着要見思烈,”同文說:“我看——思烈,你一個人進去一下吧!”
思烈猶豫一下,他不能不進去,無論在哪一方面來講,他都該進去一趟。他的臉色又難看,又憤怒,又厭惡,卻又是那樣無可奈何。
“你等我,李穎!你答應一直等到我出來!”他鄭重地、嚴肅地對李穎說。
“我等你!”她點點頭。這一刻,她覺得芝兒太過分了,思烈真可憐。“我一直等到你出來!”
“你放心,我陪李穎!”同文說。
思烈感激地看同文一眼。
“李穎對我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思烈無比地嚴肅。“我不能讓誤會在我們之間產生,你一定要陪她在這兒,我要她聽見每一句話!”
“你進去吧!思烈!”李穎鼻子酸酸的。思烈這樣的男人說這樣的話,怎樣的分量哦!“我不會誤會!”
“我不想冒險!”思烈重重握一下李穎的手,凝望一陣李穎小巧、精緻的臉兒,這才咬緊牙推門進去。立刻,病房裏的哭鬧聲靜止了,像變魔術一樣。
“思烈——”芝兒帶哭意的聲音。
“你不要再鬧了,行嗎?”思烈是憤怒的,他絕不留餘地的吼着。“你以為這麼做會有用?”
“不,思烈——”芝兒哭了。看不見她的人,卻聽得出她是真正傷心。“我——我——”
“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思烈的怒氣全發泄出來了。“你是做給誰看呢?我告訴你,無論你怎麼做,沒有用!”
“思烈,冷靜些,”是少良在一邊勸着。“你最好勸她安靜下來,休息,否則怕她傷口進裂!”
“她會很愛惜自己,你放心!”思烈冷硬地。“她的目的只是要鬧得雞犬不寧,讓全台北市的人都知道!”
“不,不,思烈,我不是故意的,”芝兒還是哭,哭得非常地令人不忍。芝兒是會哭的女人嗎?“我——喝醉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我——只知道如果這麼做,會——很痛快,我——喝醉了!”
“下次再喝醉,再弄傷自己,請不要再找我,”思烈不留餘地地說:“你倒很會選地方,潘少良是醫生,你明知他會救你,不是嗎?”
“思烈——”少良又為難、又尷尬。
“我——不會再麻煩你!”芝地忽然不哭了,聲言也硬朗一些。“但是——下午你就那麼扔下我一個人走了?我替你盡心儘力打掃屋子,李穎一來,你就頭也不回的走了,似乎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似的,我——不甘心!”
李穎在門外不安地移動一下,芝兒說到她了。
“我沒有要求你來替我打掃屋子,是你自己來的,”思烈厭惡地。“我有行動自由!”
“我知道,整個晚上你陪着她,是不是?你一直在她家,你們——你們——我哪一點不如她?你說——你說——”芝兒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莫名其妙,無理取鬧!”思烈不耐煩地。“我們已經分居,我有權選擇朋友!”
“你可以選任何人,為什麼是李穎?”芝兒哭叫。“為什麼是她?為什麼?”
“你一定要知道原因?”思烈冷冷地問。
“你——思烈——”芝兒拚命在喘息,她怎麼了?
“葉小姐——你何必呢?”少良嘆息。“已經過去的事,你為什麼不讓大家都好過些呢?”
“他們好過,我呢?為什麼沒有人替我想想?”芝兒說。
“你有你的前途,你也有許多朋友,不是嗎?”少良放柔了聲音。“李穎——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你當然幫她,我知道你也喜歡李穎!”芝兒像瘋狗亂咬人。“可是李穎不要你,李穎心裏只有他——韋思烈!”
提起李穎,她的聲音里竟充滿那麼多、那麼濃、那麼強烈的恨意。
“我們相愛,這原是正大光明的!”思烈忍無可忍地。
“正大光明?哈!正大光明!”芝兒哭完又笑,她已接近崩潰了。“那麼我呢?我算什麼?偷偷摸摸的黑市夫人?正大光明哦!”
“芝兒——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思烈怒吼。他的聲音原已低沉,這怒吼——像一聲悶雷,轟得芝兒一陣清醒。
“我——我——”芝兒被鎮住了。
“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吵鬧了,醫院裏別的病人要休息!”思烈沉聲說:“等你好了,我來接你出院!”
“但是——你別走,你留在這兒陪我,好嗎?”芝兒柔聲請求着。
“不行!”思烈斷然拒絕,“你若害怕,我替你請特別護士,我不留下!”
“不要特別護士,你陪我,思烈,你陪我,好不好?我一定不吵鬧了!”芝兒請求着。
“不——”思烈絕不動搖。“少良,你替她安排一個特別護士,這兒所有的費用,我都會負責!”
“思烈——”芝兒簡直是哀求。
“你若不想明天報紙上頭條新聞登你自殺——你就安靜休息,”思烈漠然說:“在美國你可以鬧得天翻地覆,外國人不認識你,在台北——你自己檢點些!”
“你——”芝兒呆住了。
“我們倆誰也不欠誰的,你認為我傷害你,對不起你,同樣的,你也做過傷害我,對不起我的事,”思烈冷然說:“我今天這麼做,我絕不內疚,也決不過分,你自己心裏很明白,你我之間是絕對再也不可能的了!”
“思烈——”芝兒還想說什麼。
“你該冷靜反省一下,你不再是三歲孩子,還吵吵鬧鬧的鬧笑話嗎?”他再說。
芝兒沉默了幾秒鐘。
“你離開這兒——去哪裏?”她問。
“我送李穎回家,然後回自己的家!”他坦白地。
“李穎——來了?”芝兒臉色大變。“她沒有進來!”
思烈搖搖頭。“我走了!”
“思烈——”芝兒急切的聲音傳出來。“明天——你會來看我嗎?”
“不!醫院通知可以出院時,我來付錢!”他說。
思烈走出病房,並掩上了門。
李穎默默地靠牆站着,她臉色好特別,特別得連思烈都不懂。
“我——回辦公室了,我還有工作!”同文知趣地打個招呼,匆匆走開。
李穎圓圓的黑眸,一直停在思烈那像打了一場仗又像做了一夜苦工的疲倦臉上。
“我覺得——你太殘忍了一些!”她終於說。輕輕地。
“我不想讓她再傷害到你我!”思烈說。
“我不覺得傷害,我只覺得她——很可憐,”李穎輕嘆。“她努力在挽回你的心,你竟然無動於衷!”
“你怪我?”思烈皺眉。
“至少——對她好些!”李穎搖頭。“你進去之後一直在吼她,刺激她,我怕她受不了!”
“她不是你!”思烈冷笑。“想起她在美國那樣對我,我該更絕情些!”
“思烈——”她輕聲叫。“也許——我不該批評你,你有你的理由,我——只是忍不住!”
思烈搖搖頭,嘴角流露過一抹酸楚。他用手臂攬着她的肩,帶她走完長長的走廊。
“我不知道她還會耍出什麼花樣,肯定的,這只是開始,她不會放過我的,”他痛苦地。“使我不安的是連累你,你很無辜!”
“或者該說我連累你?”她疲乏地笑了。已是深夜,她已奔波、折騰了一天。“她恨的是我!”
“是你、是我,有什麼分別?”他苦笑。“我們總得共同來應付!”
坐上小小的“保時捷”,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
“以前在美國,她的那些男朋友——真是傷害過你?”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說男朋友是文雅,該說是情夫,”他眼中掠過一抹屈辱。“有一天我回家,竟然也碰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這麼羞辱我,我受不了,除了分居,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我是男人,我必須在社會立足啊!”
她心中一陣顫抖,天下男人怕都受不了這侮辱吧?芝兒既然愛他,何必這麼做呢?是報復他不愛她?然而報復是一把兩面鋒利的刀,傷人又傷己!
她伸出依然冰冷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她要用全心的愛去撫平他的傷口,抹去他的屈辱,她一定要這麼做!
“過去就是過去,結束就是結束,也別想了!”她柔聲說:“我們只看前面,是不是?”
“是的!”他長長透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李穎,你可知道,我現在全身發軟,連開車的力量也沒有!”
“你——”她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休息一陣會好,”他搖頭。“我的力量隨着全身的怒火,一起發泄了!”
“你不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她溫柔地靠在他胸前。“你該是很沉得住氣的人!”
“你不明白,你們——包括方同文、潘少良,都會以為我太過分、太冷酷、不絕情,不該那樣對待芝兒,”他無奈地說:“我最了解她,她要達到破壞我們的目的,她會不擇手段,所有的一切全是她在耍手段!”
“傷害自己也是手段?這未免犧牲太大!”她搖頭。“我無論如何做不出,也難以相信!”
“你一定要相信!”他正色說:“芝兒不同於普通人,她真是什麼都做得出!”
“你說得對,避開是惟一的方法!”她閉上眼睛。
身心兩方面都疲倦了,累了,讓她就在他胸前休息吧!她再不想移動,她只求駐足!經過了芝兒,她似乎已經歷了大海中的驚濤駭浪,思烈不是黃金海岸,但思烈的小小港灣剛好可容納她的小船,讓她就此——泊岸吧!她真的累了!
“不,我開始覺得,避開不是好辦法,”他說得那麼奇怪。“芝兒那樣的人要強硬對付才行!”
“你狠下心了?”她輕笑。
“我不想也不能失去你!”他擁緊她,溫柔地吻她額頭、吻她鼻尖、吻她帶笑的唇。
“可是我不喜歡兩敗俱傷,”她抬起頭。“我們避開吧!”
他凝望着她,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
“你知道嗎?”他說得那麼奇怪。“當你在笑時,你的嘴唇是甜的!”
“你也會不正經?”她坐直了。
“真話!你在笑時嘴唇是甜的!”他一本正經地說。
“哪有這樣的事?”她又笑了。
他再吻她,深深、重重、長長、久久地吻她。小小車廂里一下子充滿了柔情蜜意,隨怒火發泄掉了的力氣又悄悄的回到身上。他擁得她那麼緊,他吻得她那麼重、那麼長、那麼久,直到他們不能喘氣,直到他們幾乎窒息。
他放開她,那黑眸中跳動着火焰,燃燒着驚心動魄的光芒。他漂亮得毫無瑕疵的臉上有一抹奇異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神色,他的喘息一下又一下地加重了、變濁了,他——突然,他用力咬一下嘴唇,打開車門跳下車,狠狠地吸了幾口清新空氣,然後——他慢慢平靜,慢慢恢復正常了。
他再上車,立刻發動引擎,半分鐘也不停留地朝陽明山疾馳而去。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他說。他不敢看她。
“思烈——”她伸出已變得溫暖的手,緩緩抱住他的手臂。剛才那一刻他的異常情形她是了解的。她是個二十五歲的女作家,她知道他是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他有正常男人的慾念,他壓抑住了,因為愛她,因為尊重她,他是值得愛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我們該是光明正大的!”他說。
光明正大,是的,他們是的!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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