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楚涵嫣似乎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裏,遇見了魂牽夢縈的愛人,也經歷了焚燒一切的大火。

身體隱約疼痛着,注意力卻被某些片斷吸引。

那些片斷反覆地閃過眼前,彷佛每個細節都深深烙印在腦海里,交織着悲喜血淚。她的身體無法動彈,思緒卻不斷運轉,就如同對紅塵流連的人依依不捨。

是很累,也很苦,可是自己依然甜蜜。

因為那人不經意的一笑,因為他悉心體貼的關照,也因為同生共死的歷練中提煉出愛的真諦。

那些日子的點點滴滴,彷彿早春的楊柳風,彷彿清爽的杏花雨,縈繞在周身,保留着眉心最後一點清明。

其實她意識已經恢復很久,可總覺得眼皮沉重,就是睜不開眼。渾身也懶洋洋的,似乎要把那些擔驚受怕日子的睡眠都統統補回來。

她,要繼續活下去。

「我不想死。」嗓子似乎被火灼燒,楚涵嫣剛開口便覺得難以繼續說話。「水在哪裏?」

耳邊立刻響起瓷器打碎的清脆聲音--她簡直又要昏死過去,難道喝口水這困難?

「涵嫣?」男人沙啞低沉的嗓音中有某種試探和小心翼翼。

誰的聲音,那麼接近,好像就在耳邊;又那麼熟悉,似乎這麼長的日子一直伴隨在她左右。

「我就知道,妳會挺過來的,為了我,妳絕對不會死的。」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牢牢緊握,放在某人臉頰上使勁摩挲,似乎是要確認什麼,抓住什麼絕不放過。

「疼。」她下意識縮了縮手,手背嬌嫩的肌膚被刺得發疼。

「涵嫣,妳感到疼?」耳邊沙啞嗓音透着顫抖的幸福。「好,太好了,覺得疼就好,沒有大問題……妳終於醒過來了!」邏輯有些混亂,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喜。

「無咎?」所有意識回到她腦海里,直接連結上跌落城牆的片斷,還有龍崢驚恐的面容。「龍崢!」

她的身體猛然被摟進一個溫暖懷抱。「別害怕。我在這裏,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傷空口妳,別害怕。」

「他怎麼了?」

楚涵嫣打量着四周,還是那間熟悉的屋子,可是總覺得過了好久,有什麼改變似的。

「妳已經昏睡十幾天了。」他輕柔而急切的確認着她是否一切安好,像瓷器般珍惜。「龍崢大勢已去,沒機會再傷害妳。」

「為什麼?」事情有些接不上來,好像錯過了什麼。

「他中毒,需要解藥,我做個『順水人情』。」

「放棄權力的交換條件?」

「他根本沒有選擇,人到底還是怕死的。比起生命,地位也不算什麼,起碼對他來說。匹夫之勇后就沒招了。」他埋在她頸間,努力嗅聞發香好平復自己複雜的情緒。

在她昏迷的日子裏,龍翔的權力中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除了需要解藥,龍崢安插在各處的人脈大半已被龍無咎掌控或剷除。所以再硬撐下去對他根本沒有好處,倒不如風光體面的認輸退出。

哎,現在輪到臉頰皮膚受苦了。楚涵嫣苦着臉,為不斷傳來的細微刺痛感--他多久沒照鏡子?

「無咎,我喘不過氣。」所以放開一下子嘛!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龍無咎趕快鬆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那樣不斷道歉。「我立刻去刮鬍子。」

好可愛。

「哈哈,你現在好醜,滿瞼鬍渣,連莊影都比你好看。」她靠在床頭,看到玉面公子現在這副模樣,有點小小的幸災樂禍。

龍無咎有些呆,突然伸手摸了摸她額頭,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說這些話。是不是摔到哪裏了?」

「別擔心,我完全沒問題了。」她輕輕打開他的手。「除了頭有點暈,其他什麼感覺都沒有。不不不,就是躺得身體有點難過,想出去散心,你陪我好不好?」

把傷口疼痛忽略不計,不想讓他擔心。經歷生死之後,她似乎擁有另一種平和心境。

「散心?」

「沒錯,就是這樣。」她微笑着看他。「無咎,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淚水太多,苦難也太多。所以重生之後的慶祝,要堅決摒棄抱頭痛哭!你覺得我這提議如何?是不是很不錯?」

他驚訝之後,是深深瞭然。她的笑臉是那麼明亮,歷經黑暗之後仍散發著熠熠光彩,似乎世間一切苦難都無法折磨壓垮。

龍無咎苦笑着搖頭。「鬼靈精怪的丫頭,都快被妳弄糊塗了。」

「這有什糊塗的。你忘記啦,我曾對你說過什麼?」她不滿。

「怎麼可能忘。」他帶着某種不懷好意的笑。「洞穴中,溫柔鄉里,一位佳人嬌喘着說今後不再流淚……」

「閉嘴閉嘴,你討厭死了!」道貌岸然的傢伙,說起下流話也那麼優雅,簡直壞透了!

「哈哈,這就叫薑是老的辣。如何,今後要學習得還有很多吧。」某人很是洋洋自得。

「哼,你們這些無聊的臭男人,我才不要學!」楚涵嫣瞋罵,卻掩蓋不住小女人般的幸福。

「別圖嘴上痛快,妳可是馬上就要嫁給某個『無聊的臭男人』嘍。」龍無咎竊笑,非常滿意她的陡然變色。

「怎麼,呆掉了?我不介意再重複一遍。」

「你,要娶……我?龍無咎娶楚涵嫣?」

「否則還有誰。」龍無咎懊惱。「除了我,還有哪個傻瓜願意接收這麼兇悍的姑娘?哎,命苦哦。」

「想得美,你不要,其他人搶着要呢!」她轉而露出得意表情。「這麼說來,你是傻瓜?」

「當然,就算是傻瓜,我也是天底下最划算的傻瓜。」

「油嘴滑舌,該打!」

「打傷了沒人陪妳洞房,要考慮清楚啊。」

「我要掐死你,看你再胡說!」現在她連要嘴皮子都比不過他,以後還得了!涵嫣未雨綢繆。

原本即將上演的淚水大戰被輕易化解,僕人們驚詫聽着屋內傳來的笑聲,也感慨有情人終於不再遭受折磨。

王府一掃十幾日來的陰霾,僕人們腳步輕快,花圃里的鮮花都分外嬌艷,好事將近吧,因為一切阻隔都被掃除,包括龍崢。

沒有什麼能阻止他龍無咎想要的東西,大好河山即將在握,他十分有把握讓那些無法見光的事,永遠湮滅在時間和記憶里,永遠……

婚期定在兩個月後。

因為那時即將舉行龍翔國的新帝登基大典,所謂雙喜臨門。

楚涵嫣這兩個月中的任務就是暍好、吃好、睡好,把自己養好,然後風風光光做龍無咎的新娘,龍翔國的皇后。

「啊!腰好像又粗了。」在婢女量過身形后,她驚呼。這些日子自己簡直像小豬一樣睡了吃、吃了睡。

龍無咎忙於朝中大事無法抽空陪伴,自己在這裏也沒什麼知心姐妹。雖然活得堪比神仙,可她總覺得有些事放不下,又沒辦法深思,因為想多了腦子就疼。

更重要是她昏迷那麼久,錯過那麼多事,以至無法將所有事件連接在一起。譬如他怎麼和龍崢談判交易,甚至讓身體尚且硬朗的父親退位,讓他做龍翔皇帝。

「哎,我是不是災星?」楚涵嫣愣愣地捧着華麗布料發獃。「好像什麼事都在我不在或者不知道的時候,就進行得特別順利。但只要是我參與的就波折連連……」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裙子下襬忽然動了動,她翻翻眼睛,就知道這個傢伙不會老實獃著!彎腰,伸手,起身,一氣呵成。

「哈,調皮的小傢伙,又來咬我衣服,都被你咬破幾個洞了!」涵嫣三指拎着一團白花花、胖呼呼的小東西。「這麼調皮,小心哪天把你給蒸熟吃了!」

喂,嚇唬小動物是不人道的。

龍無咎為了替她排遺寂寞,百忙之中特意抽空送來一隻小兔子。每當軟軟的小身子抱在懷裏時,就會令她想到他。雖然這個小可愛非常調皮。

小兔子的眼睛更紅了,似乎很害怕的樣子,小爪子在空中揮來揮去,想安全着陸。

「知道怕了吧,以後看你還敢不敢?」

牠好像懂人性似的,前爪抱在一起作揖,睫毛不斷顫抖着,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連楚涵嫣都覺得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是個虐待可愛小動物的兇殘傢伙了。

「小姐,這有您一封信。」

「謝謝。」她把小兔子放在腿上,從婢女手裏接過信,有些好奇地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體。「好像是女的吧!」

「小姐,妳妤厲害,那人真的是女的,而且還是個大美女!」大家都是年輕姑娘,加上性格善良,相處久了也沒有主子、奴才之分。

「大美女?」楚涵嫣稱稍吃驚。在見過各式華貴人物的六皇子府的僕人眼裏,能用大美女稱呼的實在不多。「她還在不在?我想見見。」

「她送上信就走了,好像有急事的樣子。」其實心中還有個疑問,那女子怎麼可以隨便進出王府。

「我知道了,這裏沒事,妳先下去休息,有事我再吩咐。」

「是,楚小姐。哦,不,未來龍翔的皇后!」

「死丫頭,貧嘴。」

時間突然漫長起來。

以前沒有他的日子裏,獨自回憶往事,和婢女商量大婚細節,親手縫製嫁衣,都可以將一天打發,但今天不行。

已是深秋時節,楚涵嫣整了整披風,仔細關好房門,捏捏手裏龍無咎給的護身藥粉,朝約定地點走去。

她沒有想到,王府不遠處竟還有處宅子。看信上敘述,磚石瓦片都不新,該是建造了很久,只是隱藏在大片竹林中,沒有太多人注意。

某種不知名的花香隱約飄來,竄入鼻尖。涵嫣卻皺了皺眉,本能感到不舒服。這種香太過詭異,甚至帶着記憶深處某些場面的印記。

記取上次教訓,那次之後楚涵嫣幾乎足不出戶,即使偶爾散心也必定有護衛跟隨。因為她已不單純代表自己,還有整個龍翔。

這次之所以例外,是因為見的是一位「故人」,有着一面之緣卻記憶猶新的故人,而且,還有為了爹的消息。唯一的條件是,她得獨自前來。

別無選擇,楚涵嫣知道的。尤其是在登基大典前夕,她不能去打擾無咎,因為還有那多不服氣的人虎視眈眈。

跟着香味,她終於在日落之時找到了林中小屋。造型古樸別緻,流露主人的淡淡風雅。

透過紗窗,可以看到一盞油燈,燈光使得室內影影綽綽,朦朧迷離。她抬了手準備敲門。

「啊……請,再快點……」女子的聲音響起。

她就這樣定在那裏,小手距離竹門僅僅幾寸。

呻吟聲仍然不間斷從縫隙中傳來,擴散到空氣中,使竹林四周都隱隱浸染了春意,還有更加濃烈的趨勢。

這唱得是哪齣戲。楚涵嫣抿抿嘴,退後三步,站立在門前,等待屋內之人結束魚水之歡。

她瞼蛋有些紅,彷彿夕陽西下時天邊彤雲那般色彩。她想到了那個雨夜,想到了龍無咎溫暖的胸膛。

突然覺得似乎有些熱,她將披風解下掛在手臂上,正在這時,門打開了。一張雨後承恩露的臉首先映入眼際,她也不禁為這張臉驚艷。

「楚姑娘,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他今天興緻特別好。」芙蓉隨手傭懶的撩發,風情萬種。

「沒關係,人之常情。」這樣說應該沒錯吧,嗯。

「呵呵……」芙蓉掩嘴輕笑,婀娜轉身。「跟我進來吧。」

落了座,楚涵嫣忍住捂鼻子的衝動-屋裏味道實在太淫靡,她不習慣。偷瞧芙蓉,卻是神色自若,看來是風月場中老手。

沒有人先開口,她們就這樣靜坐着。在外面等待了好些時候,涵嫣有些生氣,這個芙蓉對客人未免太不客氣。

「想知道你爹下落?」她淡淡的道。

涵嫣心一動:「當然想。」又連忙補充。「有什麼條件儘管說,我一定會努力去辦。」

「楚姑娘身後有大靠山,還有什麼事情辦不到。」芙蓉笑意盈盈,聽在涵嫣耳里特別不舒服。

「今天妳邀我來恐怕不是談靠山問題吧!」她嗅嗅茶香,還是放下杯子。「我知道妳以前是跟龍崢的,現在他失勢妳卻一點牽連沒有,還活得很瀟洒,應該很有本事,我自愧不如。」

諷刺我?想她楚涵嫣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

「妳爹早死了。」

「芙蓉妳不要太過分!」楚涵嫣霍地站起身來打算離開,不想再和她啰唆。

「過分?」她一個箭步衝到面前,柳眉皺起。「我好心告訴妳真相,妳還罵我過分?果然不識好人心,妳眼睛真瞎了。」

楚涵嫣不理她,側過身子繼續往前走。

「楚家大火,不錯,是龍崢乾的,可惜啊,妳爹之前就死了,屍體也在那場大火中被燒得一乾二凈。」

「妳到底是誰?!」涵嫣猛然定住,轉身逼問。那場大火,除了無咎、庄影和她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知道內幕。

「我是芙蓉啊,忘記了?」

「少給我打馬虎眼,有事就快說,不想說不勉強,反正我馬上就走。」別以為可以擺姿態。

楚涵嫣就是不喜歡她,這種隨便出賣自己的女人,幾乎沒有誠心可言。

「妳幹什麼!」她被眼前突然出現的景色驚呆了,趕緊後退幾步,發現身子已經抵上了牆。

芙蓉的輕紗外套已經飄然落地,露出一身賽雪肌膚。可在雪膚上,密密麻麻佈滿了深淺不一的痕迹。不像是傷痕,倒是情至濃處情不自禁留下的印記,她並不陌生。

芙蓉毫不在意裸露的身子,似乎還很驕傲般自如在屋內移動。她走到床邊輕輕挑起一條腰帶放在臉頰摩挲。瞧見楚涵嫣臉色登時僵硬了,嘴角邊勾起詭異笑容。

「是不是很漂亮?」

她認得,沒錯。世上只有一條這樣的腰帶,她親手給龍無咎縫製的,上面點綴了兩人初次見面掉落的那柄珠釵的珍珠。

「妳想暗示什麼?很抱歉,我不相信。」這不能代表什麼,她信任他,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會那麼輕易斷裂。

「楚姑娘,放輕鬆、別那麼緊張,我並沒有非要妳相信啊。」芙蓉微笑,放下腰帶將衣服穿上。「我有時都不敢穿衣服,因為很疼,他每次到這裏都有些不知節制,像欲求不滿要發泄似的。」

楚涵嫣厭惡的和她保持一定距離,長這麼大還沒看過如此豪放、厚顏無恥的女子,先前僅存的同情一掃而空。

如果她要刻意製造某些誤會,那麼恭喜,至少有一定效果,因為懷疑會像種子在心靈深處生根發芽。

「妳可以去買些藥膏,或透過人脈弄到宮廷秘方,我想對妳來說這不是難事。我還有事,告辭。」

「想不想聽個故事?我保證很有意思。」

「不想。」她僵硬回答,抬腿就走。

「落難皇子和富家女,好一出艷情戲!呵,可惜落難皇子殺了不肯合作的豪宅主人,而他又是富家女的爹。那女子一直被蒙在鼓裏,和他回到皇宮……」

楚灑嫣就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眼前一切似乎都消散了,只有芙蓉那一張一合的艷紅嘴唇,不斷放大、逼近,直至將她淹沒。

涵嫣走後,從內層隔間走出一個赤裸上身的精壯男子,油滑的皮膚上還留着溫存之後的痕迹。

「芙蓉,我幫妳演了這出好戲,該怎麼獎勵我?」他在她耳邊輕笑,伸出舌頭舔了舔。不等回答,一把抱起芙蓉逕自走向床榻,伸手卸了簾鉤。屋內重新響起低沉斷續的呻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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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牽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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