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現在每一天,立行會針對他們之間的工作合約跟張若瑤要求再續約,希望她能繼續待在他身邊工作,而她總是搖頭回應。
對此,他對她無奈又不悅;她對他只有抱歉和不舍。
其實,她真的很想留在他身邊,但是她不想繼續待在這似是而非的工作場合。雖說法庭上講究證據,但誰又知道,有多少的證據背後可能是嚴重的扭曲,她是深受其苦。
儘管如此,但是有一件事他可是非常的堅持,就是每天一定要親自送她回家。
接連的日子,張若瑤彷彿身處左大海之中的小舟,每一天都是心驚膽跳的,整個心情隨着海濤擺佈,繃緊神經等着杜智明的出現,認定他會再度的將她捲入狂潮之中。
過了幾天,杜智明始終沒有來,她不禁鬆了一口氣。
張若瑤暗想:他一定是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來了,因為知道她一定會揭穿他的話。
至於立行,他也十分守信,從那天之後,不論是過去的事實如何,還是杜智明,他都絕口不提了。
張若瑤以為再也不會見到杜智明,可是她又錯了。
這天,杜智明走進她的辦公室。
“張若瑤。”杜智明叫她一聲,令她全身戰慄起來,警覺的瞪着他。
“你想幹什麼?”她怒氣沖沖的說。
“我跟萬律師約好了。”
“你們……”
“純粹是談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可以放心。”他看她一眼。“張若瑤,我真的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那天,我看到你現在的模樣,心想你一定不想讓人知道你的事,所以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杜智明,沒有用的,你不用威脅我,我才不怕你說,這樣正好可以抖出你杜智明曾為了自己的前途而做了不實證詞的醜事。”
“張若瑤,果然沒錯,我猜想你一定還對我心存恨意。”
“難道我不該恨你嗎?”她冷嘲熱諷的說:“好了,現在你也惹了一身腥,硬來的得不到,就想學……那個人的下流伎倆,反誣告別人主動騷擾你,可是這一次你不會得逞的,沒有人替你作偽證,而且立行也會看穿你的醜行,不會替你辯護,你等着得到報應吧。”
“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
“你永遠都不會了解。”張若瑤恨恨的說。
“張若瑤,自從那一次之後,我一直就想找你,可是始終就得不到你的消息。”
“你……找我干什嘛?”她驚恐的瞪着他的看。
“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他走近她。
“你滾離我遠一點!”
張若瑤大聲斥喝,引出立行衝出他的辦公室。
“發生了什麼事?”立行懷疑的目光周旋在他們兩人之間。
“沒事。”張若瑤深呼吸一下,立即鎮定下來。“這位社先生說跟你約好了,我正要進去通報。”
“是的;我提早十分鐘來,你的秘書說你現在正在忙,堅持要我按約定的時間再進去。”杜智明也回應的說。
“沒關係,請進。”立行特意看張若瑤一眼,然後請杜智明進辦公室。
過了一會兒,立行出來了。
“張若瑤,幫我找一台錄放音機來。”
“好。”張若瑤立即從麗月那裏拿來一台錄放音機,拿到立行的辦公室,放下東西就要走。
“若瑤,你也留下來一起聽。”立行說。
“這……”她猶疑一下,搞不清楚他的用意。接着她轉而看社智明,用不屑的眼神睨他。“立行,這不太好吧,家醜不可外揚,我在場,杜先生一定會覺得很尷尬。”
“我不介意。”杜智明說。
“那……好吧。”這一下反顯出是張若瑤在心虛,她沒想到杜智明會沒有半點強烈的反應。
她坐下時,瞄了杜智明一眼,當下竟對自己剛才那番尖刻的話感到羞慚;何況她本來就不是會說尖酸刻薄話的人。
他們兩個人互動的神情一一映入立行的眼帘。
杜智明拿出一卷錄音帶播放。
“你要幹什麼?”錄音帶里的男聲是杜智明的聲音。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我知道你一直就對我有意思,現在就給你機會。”一女子嬌嬈的說。
“放手,別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我一點也不喜歡你,而且我也已經結婚了。”
“得了吧,我知道你在之前的公司做了些什麼事?”
張若瑤坐立不安,而立行一直在注意她。
“你調查我?”
“我不過想了解你,知己知彼,才能奪得先機。”
“你……卑鄙,我知道你的心機。”
接下來是一陣追逐聲。
“不要……不要,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一連好幾聲杜智明微弱的拒絕,然後又是一陣男女混聲的喘息。
“我知道你想要。”女人挑逗的說。
後來,哐啷一聲,有人被推倒在地,然後一人倉皇奪門而出。
錄音帶無聲的轉動,立行關掉它。
這個辦公室片刻沉默。
“杜先生,我可以問你怎麼會錄下這卷錄音帶?”立行問。
“當然是他預先準備好的,以便等待時機,引誘那個女人說出這些話,以達到他的目的。”張若瑤一臉不信任,冷言冷語的說:“他一向就是為達目的,用盡心機好算計別人的人。”
她今天是怎麼搞的,話鋒凈帶譏刺,一點也不像她的作風。立行納悶的注視張若瑤。
“這卷錄音帶不是我錄的。”杜智明說。
“那就是有共犯。對了,你不會做出對自己的不利的事,安排一個人無意間錄到,更能凸顯出你的無辜。”張若瑤不斷地挑毛病。
“我也沒有安排任何人。”杜智明看着張若瑤說:“我可以了解你的立場對我提出不信任。”
張若瑤偏過臉不去看社智明,卻又必須接受立行投來偵訊的目光,於是倏地站起來。
“我還有事,不打擾了。”
“坐下來,聽完杜先生的說法。”立行堅持的說,張若瑤即使百般不願意,還是無奈的坐下來。
“那天晚上,我留在公司編列公司下一季的廣告預算,為了其中一筆廣告,我打電話給一位客戶,沒想到卻是語音信箱,當我留話后正要掛斷電話時,突然感覺有一隻手從我身後摸過來,當時我非常震驚,轉身看究竟,接着就發生剛才錄音帶里放出來的糾纏對話。那天我衝出辦公室之後,調整一下心情,只當做一般示愛的糾纏,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隔天早上到公司時,被叫到董事長辦公室,她竟然惡人先告狀,說我對她性騷擾。”杜智明咬牙切齒的說:“我明知道被設計了,卻也只能百口莫辯。”
杜智明說時,立行和張若瑤各懷心思的盯着他看。
“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晚的電話並沒有掛斷,所以所有的情形都被錄進客戶的語音信箱。”杜智明信誓旦旦的說。“雖然純屬僥倖,不過是千真萬確的事情,我那位客戶可以作證。”
“我會跟你的客戶談一談的。”立行說。“現在有了錄音帶,你可以當著你的老闆當面跟她對質。”
“說實在的,我不了解她跟老闆的關係,擔心他會偏袒她。”
“那你現在決定怎麼做?”
“這幾天我一直在掙扎、徨,我沒勇氣告訴我妻子,一個人陷入苦海之中,不知該怎麼辦?可是當那位客戶打電話告訴我他語音信箱有很奇怪的留言時,當時我覺得自己在黑暗中看到一線曙光。”
張若瑤聽到這裏,便離開座位,走出辦公室。
這一次立行並沒有阻止她。
她坐回自己的位子,整個人陷入沉思。
關於杜智明的遭遇,她沒有同情,也沒幸災樂禍的心理,只有心有戚戚焉的不勝唏噓。
他說:黑暗中看見一線曙光,而自己呢?
這兩年來,她一直躲在殼裏,不見天日,對別人的眼光也抱以不信任的態度;相對地,別人對她過去那一段,也在她的人格上畫上一個問號。
稍後,立行和杜智明也走出來了。
“杜先生,希望在正式簽下法律訴訟委託書時,杜太太能在場。”
“會的。”
兩人握手,立行就送杜智明出去,而杜智明臨出去前,只瞧她一眼,並沒有跟她打招呼。
立行送走杜智明又回來。他站在她桌前,定定的審視她許久。
張若瑤只把頭壓得低低的,並不理會他的眼光。
這時,他繞到桌子另一頭,站在她身旁,交臂環抱在胸前,身體則倚靠在桌邊。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立行說。
“沒有意見。”
“怎麼會沒有意見呢?你應該感同身受才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若瑤抬起頭來,怒瞪他說:“你是要問同是引誘男人的女人的想法嗎?”
“若瑤,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立行頹然放下手臂,垂在身體兩側,蠢蠢欲動,想去擁抱她微微抖動的身體。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心裏充滿矛盾,你很想相信我,卻又不斷地用審判的眼光來研究我。”
“我沒有,是你對別人的眼光太敏感了。”
立行想去擁抱她,表明他的心跡,但她陡然起身離位,使他的雙臂撲了一個空。
“我說過我不想再追問你的事,我現在只想問你對杜智明這個人和他這個案子的意見。”
“我沒有一眼看穿他人的本事,所以不論是對人,或者是對事情,我都不予置評。”
“若瑤,杜智明是你的舊識,現在又出現在你面前,已經不是過去式的人物,我想知道你們的關係。”
張若瑤拿起皮包就往外走。
“你不想讓我知道你們以前的關係,因為他是你以前的情人嗎?”立行在她踏出去之前,飛醋搶快的脫口而出。
“你混蛋!”
砰一聲,她奪門而出。
***
張若瑤從公司直接回家,當她在皮包翻出鑰匙,才要插入門孔時,突然地從樓梯間間出一個人影。
“張若瑤。”杜智明丟下手中的煙,用腳踩熄它。
“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裏?”她驚疑的問了之後,腦子靈機一轉,立即就想到了。“那天是你在跟蹤我!”
“對,不過你不要害怕,我並沒有惡意,只是想私下跟你談話,可是一直找不到單獨相處的機會,萬律師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你不必白費心機了。”
張若瑤繃緊全身,拿着鑰匙努力想精準的插入門孔,可是她的手抖動的太厲害了,不僅沒有將門打開,反而將鑰匙抖落在地上。
杜智明才向前跨一步,張若瑤驚呼一聲。
“你……要幹什麼?”她整個緊貼在門板上。
“我只是想幫你撿鑰匙而已。”他蹲下來拾起鑰匙,然後伸出去想交給她。
她很快地從他手中拿回鑰匙,又試着要開門。
“張若瑤,我說幾句就走,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杜智明無奈的補說一句。“你看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嗎?”“你活該!我不會同情你的。”
“我不求你的同情,只求你能原諒我。”
“原諒你?”張若瑤轉身看着他,冷笑一聲。“你要求我原諒你?杜智明,你是害怕我告訴立行你無恥的行為,不願接下你的案子,所以你今天才來求我原諒你。”
“不是的;早在二年前,我就想跟你說抱歉,只是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
“不必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要說,不然我的良心永遠都會不安。”
“你還是那麼自私,永遠只想到自己。”張若瑤挖苦的說。
“我從不否認自己很自私,但是我也不是一個壞人。”杜智明說:“當初你進公司的時候,我真的深深的被你吸引住了,迷戀到想跟我的未婚妻解除婚約,可是你卻不領情,甚至還在老闆的面前告我一狀。”
“那時候你糾纏我的方式,嚴重困擾我的生活,我很害怕,不得已才請老闆出面,可是我沒想到他會調你的職。”
“當發生那件事之後,他來找我,說必要時要我出面作證,說你在公司也曾引誘我,剛開始我猶豫一下,後來才答應了。”
“你當然會答應,因為你懷恨在心。”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大的因素是他對我誘之以利。”杜智明一臉悔不當初的說:“後來,我真的後悔,就離開公司了。我知道這件事帶給你很大的傷害;對不起,張若瑤。”
他們之間出現短暫的沉默。
“張若瑤,”杜智明伸出手來,張若瑤並沒回應!他又放下手來。“不管你原不原諒我,能親口對你說出來,心中算是放下一顆石頭,以後我不會再出現你的面前。”
杜智明說完便轉身要離去。
“杜智明,”張若瑤叫住他,並主動伸出手來。“希望你能安然度過這一次惡夢。”
“謝謝。”他激動不已,雙手緊緊的包住她的手。“我衷心祝你幸福,你跟萬律師。”
“若瑤,你回到家我就……放心了。”立行不放心的趕來時,看到這一幕,既驚愕又憤怒的瞪視他們。
他們倆也沒想到立行會在這時候出現,一時愣在原地。
“你們……”他怒不可遏,投以兇狠一眼,拂袖而去。
“立行,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她回過神來,立即甩開社智明的手,隨後追了出去。
立行心裏着實又氣又恨,雙眼噴出火焰,緊握雙拳,大步疾走,一副要噬人的可怖神情。
張若瑤一路奔跑追趕他。
當他們來到公園外,再要轉入立行住處時,張若瑤總算追上他。
“立行……”她拉住他的手臂,微彎着身子喘息。“你……要相信我,事情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他抖掉她的手,然後憤恨的抓起她的雙肩。
“我不聽別人怎麼說你,可是今天是我親眼目睹,你還要我相信什麼?”說著,他又突然放手,惡狠狠的逼視她。“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什麼比眼見為憑還來得真實。”
“立行,你先聽我說,我和杜智明是……”
“不需要,你以前不想說,現在也不必說了。”
“別人可以誣賴我、抹殺我,可是你不能。”張若瑤雙手齊拉住他的右臂,搖憐乞愛的說:“在法庭上,一個人還沒有定罪之前,不是有權利替自己申訴?你是律師,難道你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
“張若瑤,太遲了,我相信我所看到一切。”
“這麼說……”她頭微微的說:“你……已經定我的罪。”
“對。”他面無表情的說。
“我懂了……”她緩緩的鬆開手,一邊向後退去,一邊說:“我知道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你不會再相信我;也許在你心底的某一個地方,一開始就存在一個問號,今天你看到了,只不過要證實自己是對的而已。”她忍不住的汶然淚下,哭得傷心。
“沒用的,你的眼淚對我已經起不了任何作用。”立行無動於衷的僵立着,冷然的注視她。
“誰說我流眼淚來着,我只是……”張若瑤倔強的用手背拭淚,可是淚水就是止不住,淅瀝嘩啦直泄而下。
她上不住傷心的眼淚,掩面轉身而去,無力的垂下纖弱的雙肩,沉重的走去。
立行強力的剋制自己情感,依然僵立原地,見她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