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逸雲被任蓳兒幽怨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

想起這些日子來，他為了趕她出堡，對她的態度的確是不太好。

他愧疚地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地道：「蓳兒，我知道我之前對妳的態度不佳，可誰教妳沒事扮男裝來玩弄師兄呢？」

任蓳兒不高興的瞪着他，「我不扮男人，怎麼查得出你的壞毛病？」

「壞毛病？」唐逸雲不解。

「沒錯！」任蓳兒瞪着他，「也幸虧我扮男裝，才能調查出你除了懦弱怕事、心胸狹窄之外，還是個愛流連花叢的風流男子！」

唐逸雲連忙喊冤，「看來妳對我的誤會實在太深了，咱們七年多不見。是該好好的溝通一下……」

「那些都是我親眼所見，你別想否認！」任蓳兒開始扳着手指，從太原一撞開始，逐一數着唐逸雲的罪狀，直算到今天早上的事，「你還敢說你沒有？！」

被她像連珠炮似的指控，唐逸雲霎時啞口無言。

「無話可說了，是不是？」見他一副心虛的樣子，她哼了聲，「我已經決定了，只要一回到山上就把這些事全都告訴爹爹，要爹爹安你個『品行不端』、『令師門蒙羞』的罪名，正式把你逐出師門！」

就為了這些莫須有的罪名，要把他逐出師門？

不過，他可不能低估了任蓳兒的能耐，就他所知道的，她的確是具有搧動人的本事！

他試着安撫她的情緒，「蓳兒，妳冷靜點，別衝動啊！」

唐逸雲努力思考對策，謹慎地開口，「妳說我懦弱怕事，但是，那天我終究還是出手救了妳，不是嗎？」

任蓳兒自鼻子裏噴氣，小嘴嘟得高高的，「你是不得已才出手相救！」

「算了，隨妳怎麼想吧！」唐逸雲繼續反駁她說的第二條罪狀，「但是，我個性哪裏反覆無常了？我之所以把妳帶回咸陽，又要把妳趕出堡，是因為……呃……」

「因為什麼？」任蓳兒雙手環胸，「被我說中了是不是？你後悔將我帶回去，一心想要趕我走，對不對？」

關於這點，唐逸雲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呀！

他搖搖頭，「蓳兒，我不知道華謹就是妳呀！若妳以女裝出現，我又怎會這樣對妳呢？」他又嘆了口氣，「好，這點暫且撇開不談，至於妳說我心胸狹窄，我必須告訴妳，那天我會對妳生氣，並非因為妳潑了我一身的水，而是因為……呃，因為……」

「因為什麼？」任蓳兒的不悅全都寫在臉上，「說呀！」

完了！連着三條罪狀他都百口莫辯，難道他真的就這樣伏首認罪？

唐逸雲敲敲頭，「蓳兒，有些事很難說出口呀！」

「你都可以跟我說你和女人卿卿我我的事了，還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任蓳兒咄咄逼人地道：「好，就算以上這三點，你都有充分的理由好了，但是，針對你去怡香院這事，你又要怎麼解釋？」

還能怎麼解釋？

唐逸雲無奈極了，「蓳兒，我有我的苦衷呀！妳是個未出嫁的小姑娘，難道妳真想聽我說這些事不成？」

任蓳兒臉蛋泛紅，不悅的翹起小嘴，「我已經十七歲。不小了，更何況，我是你的……你的……當然有權知道啦！」

整件風波的重點終於浮出抬面了。

唐逸雲謹慎的看了她一眼，緩緩地問道：「妳是我的……什麼？」

任蓳兒紅透了臉，「你真的什麼都忘了，對不對？」

「妳不說，我怎麼知道呢？」唐逸雲小心的誘哄着，「若兒，說來給師兄轉聽呀！」

任蓳兒畢竟是個姑娘家，先前已讓他毫不留情的傷了一次，這會兒哪還有臉再讓他奚落一次？

她綳起臉，負氣的轉過身，「算了！既然你不記得了，就當作沒這回事好了！反正你又不喜歡我，再提那些也沒意義。」

「唉！蓳兒。」唐逸雲站起身，走到任蓳兒的面前蹲下，認真的盯着她的小臉，「我是真的不記得我們之間有婚約呀！」

任蓳兒壓根不想看到他的臉。

她抱着膝蓋又轉了半圈，將臉埋在雙膝間，「你說沒有就沒有吧！你是唐家二少，你都說沒有了，誰會逼你承認呢？」

唐逸雲索性扳過她的身子，抬起她姣好的臉蛋，直看進她眼眸深處，「蓳兒，別鬧脾氣了，妳老實的跟我說好嗎？」

任蓳兒不禁悲從中來，眼眶泛紅，吸着鼻子不答話。

她這哀怨的模樣，看得唐逸雲心中一陣不舍。

「好，都是我不好，惹得妳不開心，我罪該萬死！」唐逸雲嘆口氣，輕輕地把任蓳兒擁在胸前，用以前的方法來安慰她。「但是，就算妳要判我死罪，也要讓我知道原因吧？」

她絲毫不給他面子，用力地推開他，淚珠還在眼眶中打轉，「你真的忘了你下山前曾經對我說過什麼話嗎？」

有嗎？

他下山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唐逸雲努力地回想當天的情形。

他記得，那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他拎着簡單的行李，先是拜別師父，然後又摸了摸淚眼汪汪的任蓳兒的小腦袋，隨口安慰了她幾句后便下了山……

到底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呢？

「嗯……我清楚的記得，在我拜別師父時，師父一再的告誡我，不可以做出有辱師門的事……」

這期間，他師父壓根沒提及婚約一事呀！

唐逸霎細細的回憶着，「我記得，妳先是在一旁哭泣，而後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將鼻涕抹了我一身……」

他忍不住瞄了她一眼。

當時的任蓳兒一臉的稚氣，哭得震天價響，和她現在這副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模樣，實在是有如天壤之別。

任蓳兒不知他在想什麼，只是含淚瞪着他，逼問道：「然後呢？」

然後？唐逸雲回過神來，皺着眉想着，「然後……我走出屋子，妳哭着跟在我屁股後頭跑，跟了我好一段路，最後才在我的哄騙下，心甘情願的回去了。」

「就這樣？！」任蓳兒死命的瞪着唐逸雲。

唐逸雲又想了想后，搖頭道：「我只記得這些了。」

任蓳兒倏地站起身，氣得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往唐逸雲身上去去，「你瞧瞧這是什麼！」

唐逸雲急忙伸手接住，「這是……玉佩？」

「沒錯！」任蓳兒小嘴微顫，伸手指着唐逸雲，「你連這塊玉佩都不記得了，對不對？」

「這……啊！這是我從小就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嘛！」唐逸雲盯着玉佩，喃喃地道：「妳那天一直跟着我，死也不肯回去，為了安撫妳，我便把這塊玉佩送給妳，妳才破涕為笑……」

一個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唐逸雲頓了一下，結結巴巴地道：「這……難道妳把、把它當成了定、定情之物不成？！」

「這本來就是你給我的定情之物！」任蓳兒小臉漲紅，對着他大叫，「我把我的手絹給了你，你也把你的玉佩給了我，這不就算訂了情嗎？」

她愈想愈難過，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我還問你什麼時候要回山上來娶我，你說，只要等我長大，你就會回來了；我又問你，幾歲才算長大，你說女子過了十六，應該就算成年了，這些話你都不記得了嗎？」

這……唐逸雲張着嘴，整個人都呆掉了。

那天她死命巴着他，不讓他走，逼不得已，他只好說些安慰的話來哄騙她，沒想到她居然當真了！

而且……手絹？！

他想破了頭也不記得曾經收了任蓳兒的手絹呀！

「不對，這中間一定有誤會！」他不斯的搖頭，「所謂訂情，是要雙方互有情意，互相交換信物才算數，而我會送妳玉佩，是因為妳硬要我留下紀念品給妳，所以我才把玉佩給了妳，但是……手絹？我什麼時候收了妳的手絹了？」

「你你真是個沒血沒淚的大壞蛋！」她覓得委屈極了，「你還敢說沒有？！我明明把那條手絹放在乾糧之中，要你好好的保管，你還說你絕對不會辜負我，而你現在居然推得一乾二淨！」

手絹……手絹……唐逸雲拚命地回想。

啊！那不是要讓他擦嘴的布嗎？這會兒怎麼變成她給他的定情之物了？

再說，他是曾說過不會辜負她，但那是因為她送給他的那隻烤雞鮮嫩多汁，他答應會努力把它吃完，以免辜負她的一番美意啊！

這下真相全都大白了！

那時她不過才十歲．一番雞同鴨講的結果，竟演變成今日這種結果，如今他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現在可怎麼辦才好？

他的小師妹為了這個她自以為是的誓言，千里迢迢的來到這裏找他，為的就是想一圓和他成親的美夢。

那他這個做師兄的是不是也應該負起責任，大大方方的承認這樁婚約呢？

唐逸雲打量了她渾身上下一遍。

嗯！果然是女大十八變。

他這個師妹雖然和當年一樣任性，但是，如今卻出落得如此美麗動人。

而且，依他之前對她產生的「反應」看來，他倆應該可以找到一個今人滿意的溝通方式才對。

「呃，蓳兒……」心意既定，唐逸雲開口了，「聽妳這麼一說，我也記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我是一時胡塗，才會忘了我倆之間曾有的……山盟海誓。」

任蓳兒見他的態度突然轉變，不由得起疑，「你是擔心我回去後會向爹告狀，所以才這麼說，對不對？」她吸了吸兔子，「你放心吧！我不會再纏着你的，我已經決定回南華山上陪爹爹過完下半生。」

她這麼做，豈不是陷他於不義？！

唐逸雲頓時感到頭皮發麻，「蓳兒，別衝動，咱們先好好的商量一下……」

「還商量什麼？沒了婚約，你就可以無牽無掛的過你逍遙的日子，每天到怡香院和那個什麼紅的在一起，這不是正好稱你的心、如你的意了嗎？」

唉！這個小師妹怎麼這麼難搞定呢？

他不承認婚約也不行，承認婚約也不行！

看來她還在氣頭上，這事還是改日再議吧！

唐逸雲好言好語地道：「不如這樣吧！等咱們回到堡里后，再好好的談談如何？」

「沒什麼好談的了！」任蓳兒將頭一撇，「更何況，我也不會跟你回唐家堡了。」

唐逸雲只好順着她的意思道：「好，不回去就不回去。」

任蓳兒在火堆前坐了下來，「那你還不快走！」

唐逸雲在火堆里添了些柴火，也跟着坐了下來，「蓳兒，現在都晚上了，外面又下着大雨，妳真的忍心誤我出去淋雨嗎？」

「誰管你啊！走開啦！」任蓳兒拿着一根樹枝撥弄着火堆，讓煙熏向他那邊。

唐逸雲被煙嗆了一下，「好，我坐別處總行了吧！」他只得摸摸兔子，乖乖的坐到另一頭。

木頭僻哩啪啦的燃燒着，任蓳兒仍獨自生着悶氣，然而，唐逸雲的肚子卻在此時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為了追上任蓳兒，他可是整整一天都沒吃東西哪！

他的肚子發出的咕嚕聲，總算引起任蓳兒的注意了，她斜睨了他一眼。

原來她那個親親相公——不，是壞蛋師兄的肚子餓了。

頓時，她心中產生一個壞念頭。

她慢條斯理的站起身，拿起她的包袱，自裏頭拿出一隻香噴噴的烤鴨腿。

她先將鴨腿湊近鼻子，用力地嗅聞了下，接着走到唐逸雲身旁，將鴨腿晃過他眼前。

「嗯！好香呀！」任蓳兒故意發出讚歎，在他面前親了親冒着香氣的鴨腿。

「真是人間美味哪！」任蓳兒睨着一臉饞樣的唐逸雲，引誘似的問：「師兄，你要吃嗎？」

唐逸雲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如果師妹願意和師兄分享的話，師兄當然很樂意接受啰！」

任蓳兒皺了皺鼻子，「你終究是我的師兄呀！不管我這個做師妹的再怎麼氣你，也不忍心讓你挨餓，你說是不是呀？」

看來她還有點良心！唐逸雲對着她笑了笑，便要伸手去拿，「那師兄我就不客氣了。」

豈料，唐逸雲的大掌都還沒碰到鴨腿，任蓳兒就縮回手，併當着他的面，一口咬下一大片鴨腿肉。

鴨肉塞滿了她的小嘴，她含糊不清的說著，「不過，你在唐家堡里，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這隻小小的鴨腿怎麼入得了你的口呢？」

唐逸雲的大手撲了個空，尷尬的停在半空中。

任蓳兒壓根不理他，拿着鴨腿走開，又從包袱里掏出一個肉包子，同樣大大的咬了一口。

她瞥了眼狀似無辜的唐逸雲，故意抖了抖手，注一小坨肉餡掉在地上。

她故作吃驚地道：「哎呀！這包子的餡未免也太飽滿了吧！這樣做生意可是會賠本的……」

任蓳兒一手拿着大肉包，一手拿着鴨腿，從唐逸雲面前晃了過去，重新在火堆前坐下，自顧自的大快朵頤起來。

眼巴巴的望着任蓳兒－口－口的吃着肉包子，唐逸雲只能摸着肚子猛吞口水。

瞧他餓成那樣子，是有點可憐啦！

雖然他真的對她很不好，但看在他是她的師兄的份上……她就施捨他一點食物好了，誰教她這麼善良呢？

任蓳兒又從包袱里掏出一個大饅頭，拿到唐逸雲眼前，「偌，這個給你，你可別說我小氣喲！我只剩這個了！」

唐逸雲怕又被耍了，遲遲不敢伸手去拿，他懷疑的盯着任蓳兒，「蓳兒，妳不會再耍我吧？」

任蓳兒不悅的嘟起嘴，一把抓起唐逸雲的手，把饅頭塞到他的手裏，「你吃吧！偌，這半隻鴨腿也給你。」

她又坐回火堆前，不再搭理唐逸雲。

唐逸雲着實餓慘了，沒兩三下就把手上的食物吃光光，還意猶未盡的啃着鴨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