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大清早,冷家宅院內有兩個表情臭到不能再臭的男人面對面坐着,氣氛異常凝重。
兩人眼下都掛着濃濃的黑眼圈,顯然是徹夜未眠。
“大哥,怎麼說咱們也是兄弟,我本不想把事情鬧成這樣。”
“我也不想。”君星嘆氣。
但他又必須明白當初那個嚷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弟弟已經不在,現在的冷溯雲是“妻子如寶貝,兄弟如破爛”!
“那我們就談談大嫂。”
君星一挑眉,有些不滿意,“為什麼不從弟妹談起?”
“因為是你家娘子來勾引我家娘子的。”
“妯娌關係好,難道也有錯?”千不好萬不好,自家娘子絕沒有半點不好,這是君星自始至終被水月灌輸的信念。
“可是好到白天纏在一起、晚上睡在一起、還不管自己丈夫的死活,這樣你還沒有怨言嗎?”冷溯雲甚至覺得陸結草沒有嫁給他,而是嫁給水月!
原本趾高氣揚的君星很想繼續瀟洒地甩甩頭說沒有,但是他拿手的“口是心非”絕技在這一刻卻是半點兒也不管用。
“那你想怎麼樣?”
冷溯雲壞壞一笑,“需要你配合。”
“兄弟生來就有默契,配合從來不是問題。”君星上前一步。
冷溯雲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她們兩個——徹、底、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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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照,陸結草和水月手拉手從市集回來,卻看見冷宅大門口堆滿了土木和沙石,進進出出的都是搬運土石的家丁。
“水月,你真的把我家房子給燒啦?”陸結草第一個想到水月又闖禍了,不然的話冷溯雲幹嘛這麼大興土木?
“我沒有!”水月急急地否認。
兩人匆匆忙忙的跑進門,卻見院子裏一片沙塵。兩個大男人正在指揮施工。
“溫羅,怎麼弄來這麼多土?”陸結草捂着鼻子跑過去。
“沒什麼,我和大哥要把院子梢微改建一下。這裏灰大,你先回屋裏去吧。”
“為什麼要改建?”她覺得這屋子很好啊!
君星走過來說:“因為這牆……”
“一定是因為這堵牆太礙眼了!”水月跟過來,“要是這堵牆拆了,我們兩家的院子就成了一家,我就不用每天繞過大門來找你了。君星,我說的對不對?”
“那個……對!沒錯,就是那樣。我看你每天跑來跑去實在太辛苦,所以就想乾脆把這裏打通。”
“嗯!這回算你懂事。”水月回給君星一個特大號的笑容。
要不是有冷溯雲擋着,君星怕是馬上就要指揮下人由砌牆改為拆牆了。
“大嫂、結草,你們先進屋,這裏灰塵大,先進屋聊天就……”冷溯雲半推半送把兩人請離現場。
拆牆?真的是這樣嗎?陸結草懷疑地回頭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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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黃昏,冷溯雲和君星才疲憊不堪地進屋。
“水月,我們該走了。”君星覺得自己一身“仙骨”都快散了。
“結草,我們走吧。”水月習慣性地拉住陸結草。
冷溯雲一看,又是一陣瞪眼;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還沒等冷溯雲開口,陸結草卻先鬆開了手。
“水月,今天我不過去了。”
此語一出,君星差點感動到想對着陸結草三跪九拜。
“那……好吧,我明天再來找你!”水月也不勉強,便和君星回去了。
水月一走,冷溯雲和陸結草同時鬆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的工夫,門口卻傳來水月的尖叫。
“君星,你給我說清楚!”
“說什麼?”
水月的尖叫聲后,還是一如往常地跟着君星無奈的聲音。
“這牆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得這麼高?你閃開!我要用雷電把它劈成兩半!你放下我!君星,你竟然敢這麼對我,我饒不了你——”
水月的聲音越來越小,看來是君星採取了某些強硬措施。
冷溯雲暗暗觀察着陸結草的反應,而自始至終陸結草都只是但笑不語。
“你——有什麼看法?”他提問。
“什麼?”
“對於新改造好的院子。”確切的說是對那堵牆的新高度。他才不信她會看不出他的用意。
陸結草想了想才說:“兩間宅院之間忽然出現那麼高的一堵牆,說實在話,很詭異。”
她這些天果然一點兒都不想他!冷溯雲心頭一陣失落。
“不過……”陸結草故意把聲音拉得老長。
“不過什麼?”他心底燃起一束小小的希望火苗。
“不過這樣倒是很有風格,我喜歡。”
冷溯雲頓時開心了。
成親后,兩人是第一次這麼單獨相處,陸結草不禁有些緊張,腦中不斷想着可以舒緩氣氛的話題。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冷溯雲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你說。”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為什麼會受傷呢?你不是有仙術嗎?”
冷溯雲臉上立即閃過一絲不自然,打商量的道:“這個……你真的想聽?”
陸結草堅定地點了點頭。他越是面有難色,她就越想聽。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我和君星打賭看誰能在山上生活三天,並且不可以用仙術,誰挺不住就算輸了,輸的人要替我爹去雷池送請帖。”
“雷池?那不是水月家?”有那麼可怕嗎?
“當時我們和水月不認識,又聽說雷池有個不講理的公主,自然誰也不肯去了。”後來證明事實也確實如此,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那你又怎麼會受傷?”她還是不太明白。
“我爬到樹上去摘果子,結果掉下來了……你不許笑!”冷溯雲開始後悔說出這段“歷史”了。
陸結草勉強止住笑意。怪不得當年他說什麼也不肯告訴自己他是怎麼受傷的。
“我不笑,我哪有笑啊!那後來呢?”見冷溯雲臉色越來越鐵青,她連忙轉移話題。
“後來?後來就遇見你了。”
“我是說那個賭約。”
見冷溯雲又是一副極不想說的樣子,陸結草好奇心大增。
“哼!我回到雲城后才知道死君星他根本就是耍我,他只在山上玩了半天,覺得無趣就回家了。我在山上要死要活的挺過三天,他卻吃喝玩樂享受了三天!”說起這件事,冷溯雲不禁又是咬牙切齒。
真像那個人會做出的事呢!陸結草不禁有些咋舌。
“不過,他也嘗到苦頭了!哈哈哈,活該!”冷溯雲得意一笑。
君星萬萬想不到的是,他們的娘親大人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在聽說了事情的緣由后,把君星劈頭大罵一頓。君星這才知道這幾天剛好是他弟弟的“劫日”,搞不好兄弟兩人將永遠無法相見,頓時內疚得要死。
當冷溯雲回到家的時候,君星一副見到鬼似的好笑表情教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回想起往事,冷溯雲又看了看陸結草,目光頓時柔和起來。
“其實那次真的多虧了你。”
“我?”陸結草微微揚唇,“不過是巧合罷了。”
說起來,她能有今天又何嘗不是多虧了他。
“我有時候,會想那天假如遇見你的不是我,你還會……”
“不會!”冷溯雲很堅定地否認她的猜測。“我很清楚我自己要的是誰,這點我真的不希望你有所疑慮。”
陸結草心中一陣感動。
“謝謝你。”她輕聲道。
“謝什麼?我只是遇見了命里的剋星而已。”
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對了,現在換我有事要說了,娘子。”冷溯雲的目光曖昧起來。終於只剩下他們夫妻倆,現在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地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一句“娘子”叫得陸結草面紅心跳,低頭不語。
“其實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們拖了很久。”
“什……什麼事?”陸結草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就是洞房啊!”
冷溯雲忽然將她打橫抱起,而陸結草只來得及發出驚呼的一聲。
洞房當夜他醉死,洞房第二夜她被水月搶走,還有第三夜、第四夜;他們已經成親五天了,他這個做丈夫的居然還沒有……
“溫羅,聽說你成親了!”
忽來的一聲嬌喝將一屋子曖昧的氣氛驅散殆盡。
冷溯雲一臉僵硬。不是吧,這樣還會有人闖進來?
而陸結草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她從冷溯雲懷裏下來,臉色低沉地看着他,“她叫你溫羅?”
混帳王八蛋!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把名字送給她,從今以後再也不許別人叫他這個名字的?
冷溯雲這才意識到陸結草誤會了,連忙解釋道:“結草,這個人喊我的權利我實在無法剝奪,因為——她就是給我取名字的人。”
幾乎是與此同時,美艷少婦窈窕的身姿步入正廳。
“兒子,娘來看你了!”
陸結草再度因震驚而合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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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喝茶。”陸結草強穩住心神,給初見面的雲城城主夫人敬茶。
雲城城主夫人滿意地看着陸結草。“你的事情,娘都聽說了;你和溫羅也的的確確是天定的緣分,不過……”她撫摸着陸結草的臉頰,“你吃了不少苦啊!”
雲城城主夫人是個美麗而親切的人,她的眼神很溫暖、她的話語很溫柔,濃濃的情意讓陸結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娘親般溫暖。
“娘,不苦了,一點兒都不苦,現在我真的覺得很滿足。”她很幸福,幸福到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場夢。
“傻孩子。”
“對了,娘,您去看過大哥和大嫂了嗎?”
雲城城主夫人別具深意地笑道:“還沒有。我本來是打算先去君星那邊的,不過他那邊……呵呵,‘戰況’非常激烈,我怕被波及。”
與小兒媳婦相比之下,大兒媳婦真是非常火爆,不愧是雷池池主的女兒,連性格都很相近。
“不過你們這邊竟然還能這麼安靜,一定是那堵高牆的功勞吧!”
那邊之所以會鬧得這麼激烈,也是那堵牆的功勞呢!陸結草在心裏笑道。
“娘,您要回雲城嗎?”冷溯雲問。
雲城城主夫人一聽“雲城”二字便冷下臉,“不回!無聊的地方我才不去呢!”
見娘親對自己家不屑的態度竟然和他不相上下,冷溯雲不禁搖頭感嘆,“爹也真可憐,兒子一個一個都走了,連妻子都不願回家……”
“你閉嘴!”雲城城主夫人不留情面地說:“休想替你爹博得我的同情,誰也別想阻礙我逍遙仙人的生活。”
見陸結草點頭,雲城城主夫人有些感動,“結草,娘就知道有思想、有見解的你能理解娘。”
“啊……哈哈。”陸結草一愣,又是以拿手的乾笑打哈哈矇混過關。天知道她只不過是碰巧低頭而已。
“其實我這次回來,主要是給結草和水月看看劫。”
“看劫?”陸結草望向冷溯雲。
“就是看看未來會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動。娘是天界最好的命仙。”冷溯雲體貼地向陸結草解釋。
“命仙?”陸結草再問。
“就是擁有看命能力的仙人。凡人住往都把仙人的能力放大化了,其實每位仙人都有自己特殊的能力,並不是人人都知道過去與未來的。”
“原來如此。”陸結草好奇心大起,“那是要看手相嗎?”
雲城城主夫人笑着搖搖頭。
“娘只要見人一面就什麼都知道了。”冷溯雲耐心地解釋。
“那不是……”
“不錯,我早就看完了。”
“娘,怎麼樣?”冷溯雲問。
雲城城主夫人自信地一笑,“放心,諸事大吉!”
陸結草淡笑着點點頭。
雲城城主夫人的話,她並不是不信,只是她未來的命運真的只用那短短的四個字便能夠概括嗎?
不知道為什麼,陸結草忽然想起那道士所說的話。
鏡花水月終是空!她真的好怕這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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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月明星稀。
雲城城主夫人獨倚欄杆,風姿綽約,如月下仙子。
半晌,她忽然開口:“出來吧,我正想和你談談。”
“娘。”冷溯雲自屋內走出來。
“結草睡了嗎?”
冷溯雲點點頭。莫名的,娘親這一問令他有不好的預感。
“溫羅啊,你記不記得娘以前和你說過,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劫數,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除非是人死了,否則一旦天註定了,一生都逃不開,面對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記得您說過,就是因為這樣,您從不給任何人改命,因為改來的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絕望。您還告訴過我,我的命中也有兩個劫數,一個已經過去,就是被結草救的那次,而另一個還等着我去面對。”
“沒錯。”雲城城主夫人疲憊地閉上雙目,“娘現在再告訴你,你的另一個劫數已經開始了。”
冷溯雲似是早有感悟,並沒有太大的吃驚。
“娘問你,結草在你心中是怎樣的一個位置?”
“重要。”最絕對的珍視。
雲城城主夫人神情複雜地看着長大成人的兒子,嘆了口氣,“看來這劫數你是如何也躲不過去了,結草——就是你的最後一個劫數。”
出乎雲城城主夫人的意料,冷溯雲對此竟然只是一笑置之。
“娘,這些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如果我度不過這次的劫數,結草以後的路會如何?”
雲城城主夫人聽了,卻笑得慘淡。“你不必擔心的,因為在此之前,她就會死去。”
冷溯雲怔住,“這……怎麼可能?難道我也是她命里的劫?”
雲城城主夫人卻搖頭,“正如我方才說的,她的命里已經沒有劫數,一切順利。”
“那到底為什麼……”
“我剛剛說過了!這世界上沒有人是一帆風順的,只要他還活着的話。”
“娘,您到底是什麼意思?”冷溯雲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天邊不知何時飄來片片薄雲,將月光遮去大半。
雲城城主夫人轉過身,神情悲哀。“她的生命只到上個月,也就是說一個月前,她就應該已經死了。”
冷溯雲整個僵住。
“一個月前,她從高崖上跳下去的時候就應該死了。只是她憑着一股執念硬是撐下去,之後又陰錯陽差地被帶到雲城,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吸收了雲城的仙氣,這才得以延續性命。但是該來的終歸要來,她現在成不了仙也算不上魂,天意註定她要死,現在的情況她最多只能撐三個月。”
“那……三個月之後呢?”他聲音顫抖地問。
“以何種形式我不知道,但結局只有一個……”
冷溯雲屏住呼吸,聽着娘親道出那令他毛骨悚然的四個字。
“魂飛魄散。”
“不!”冷溯雲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溫羅……”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娘您看錯了,她還活着!她有溫度、她有感情,她怎麼會死了?”教他如何相信他新婚才五天的妻子,會對他笑、會對他哭的妻子三個月後便會死去,從此再無相見之日?
“溫羅!你聽娘的話,放手吧!你無論如何也救不了她,珍惜眼前的幸福就好。”她終究也是個娘親,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為了沒有希望的未來送命。
“不可能!”可以放手的話,十年前他就放了。“娘,您一定還有辦法對不對?您告訴我,我總要試一試!您告訴我啊!”
至此,雲城城主夫人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兒子的決心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解鈴還需系鈴人,回她的家鄉看看吧!她的命運和她的娘親有關。在她生長的地方,也許會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冷溯雲心中頓時萌生出希望。“娘,謝謝您。”
望着愛子離去的背影,雲城城主夫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孽緣!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