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思嘉的汽車才一轉出大門,就看見站在牆角的潘烈。他似乎等了很久,那姿式是固執而恆久的。思嘉的車子開過了他,卻慢慢停下來。
他臉上掠過一抹驚喜,迅速跑過去。
“思嘉——”他逕自拉開車門,坐在她旁邊,“我以為你不會停車。”
“至少——你是龐逸的朋友。”她談淡地說,“我現在去洗頭,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我有點事想跟你講。”他反應迅速。
“說吧!”她什麼表情也沒有。
“我——”他欲言又止,“那部電影的事——很抱歉。”
她眉毛一揚,做一個完全不懂的表情。
“哪部電影?什麼事?”她問。
“這——”潘烈臉紅了。是不是他小人之心?
“請講清楚,我完全不明白。”她冷冷地發動汽車。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先為你們拍,而拍了別人的,結果——”
“結果又和我們的戲打對台,而且打贏了。”她望着他。
他心中失望,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冷漠。
“不,不——”他急得直搖頭,“我不是這意思。”
“是不是都無所謂。”她自嘲地笑,“我說過,我只是個戲子,戲演完了我就百事不理,至於賣不賣座更與我無關,那是老闆的事。”
他很想說“老闆是你丈夫”,話到嘴邊卻忍住了。
“其實——不拍龐逸的戲;我有另外一個最大的原因。”他一本正經地說。
“是嗎?”她似乎不感興趣,其實在聽着。
“我不想和你在銀幕上演對手戲,因為——那是假的,很虛偽。”他的情緒變得緊張。
她皺眉,卻不出聲。
為什麼不想和她演對手戲?怕她的光芒?或是——認為她不夠資格?或是他怕人說因她而紅?想知道答案卻不想問,於是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都不對,”他肯定地說,“因為——因為——我希望和你之間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頗為動容,卻把眉心皺得更緊。
和她之間的一切都是真的,怎樣的一句話?
“我希望你能懂,這——很重要。”他的聲音變低沉。
“我不懂。”她吸一口氣,令自己變得冷酷。
“這——”他漂亮的腦上掠過一抹暗紅,“我的意思是——是——”
“其實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根本不用解釋。”她說。
“但是你——”
“我是我,你是你,我沒有必要知道你,除了自己,我對任何人的事都不感興趣。”她望着道路的遠方。
“龐逸呢?”他幾乎是衝口而出。
“他?”思嘉笑了起來,“他是我丈夫。”
“我知道。我是說他的事呢?”
“他的事不需要我管。”她答得很妙。
“你——不是對任何人都這樣的!”他開始激動。
“當然不是。”她終於看他一眼,“我和你只是認識,連朋友都不是。”
“是你不給機會。”他賭氣似地。
“交朋友不是機會,是緣。”她始終冷冷淡淡。
“我不信我們沒緣。”他小聲叫起來。
她又看他一眼,這男孩子固執得驚人。
“你或許看錯了我,”她慢慢說,“我可能不是你想像的,我從不玩遊戲。”
“遊戲?!不,不,我從來沒說過遊戲。”他天真地說,“我是認真的。”
“愛情遊戲。”她似笑非笑。
“不——思嘉,你一定要相信我,從開始到現在,我每一秒鐘都認真,真的。”他着急地說。
“或者你認真,可是你找錯了對象。”她冷冷地,“我是龐逸的太太。”
“我不管,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努力。”想了半天,他才說出努力兩個字,“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相信我。”
她輕輕地、懶洋洋地、非常性感地笑起來。
“努力什麼?”她不是真不明白他的意思吧?“努力演戲?努力賺錢?賺得象龐逸一樣多?”
“不,我不是說演戲,不是說錢,我的意思是——”
“潘烈,我是戲子,現在你也開始學做戲子,時間和經歷令我成功,但你失敗。戲子不能有感情,你明不明白?有了感情你永遠不會成功。”
“我不是戲子,我永遠不是,我是個真真實實,活生生的人,有血有淚有感情有愛恨的人,”他爆發般地叫起來,“你也不是,只是你不肯承認。”
“我是。”她平靜如恆。
“思嘉——”他突然緊捏她的手臂,“請告訴我,你不是戲子,就算戲子——也有感情,你不要那麼殘酷!”
“人生原是殘酷,生老病死樣樣不肯放過我們,何況感情這微不足道的事。”
“思嘉,你一定從未動過感情,你不知道感情可以令人生,令人死——”
“你對我和龐逸的關係有所仔疑?”她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看來有點動怒了。
“不——我是說你還這麼年輕,而他卻老了——”
“等我象龐逸那麼大時,你不是還年輕嗎?我至少比你大五歲。”她冷冷地笑起來。
“但是——這不同,愛情令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同,真的,相信我——”
“你不覺得這麼講是侮辱了龐逸和我?”她冷淡地問。
他呆楞一下。他說了什麼?是不是太過分了?
“告訴你,”她突然把車停在路邊,“我嫁給龐逸是因為他富可敵國,又可以捧我成國際巨星,就是這麼簡單。如果你有這能力,你再來找我也不遲。”
“不,我不相信。”他駭極而叫,“你不是這樣的人,絕對不是,我不信——”
“一個戲子就該如此!自古到今多少例子?”她冷酷地說:“別把我幻想得太清高,我不是。最後一次告訴你,你一定要信,別對我再存幻想,我只是個戲子。”
“思嘉——”望着她那冰冷的臉,他目瞪口呆。
“下車。”她斬釘截鐵地說,“到你擁有龐逸同樣的一切時,你才能來見我。”
“但是我沒有可能做到他那樣。”他急切地說。
“那就永遠別在我面前出現。”她肯定得無與倫比,“我是個戲子,記住。我只在別人的故事裏流淚,我是沒有心的。下車。”
他知道再說什麼都沒有用,她大概真是沒有心,沒有感情的。再看她一眼——她依然那麼美,那麼韻味天生,他的心依然在翻騰,他卻只能下車。
他不是死皮賴臉的男人,他的個性,他的傲氣不允許他這麼做。
剛站好,思嘉的車已箭般地射出,顯得那樣無情。
潘烈頹然站在街邊,好久,好久都回不過神來。他是鼓了好幾天的勇氣才敢等在那兒的,他曾想過千百種結果,但都與今天的不同。思嘉真的那樣絕情?
一輛小型摩托車停在他旁邊,蘇哲跨了下來,併除下安全帽。
“去哪裏?我送你一程。”她用開朗的聲音說。
他看她一眼,立刻明白她已知道一切,她常常跟在他後面。
“剛被思嘉趕下車。”他自嘲。
“怕什麼,男孩子嘛,再上去一次不就行了?”蘇哲半開玩笑。
“我想——我再上車多少次都沒有用,她說她是戲子,沒有心,沒有感情。”他垂頭喪氣。
“或者她在試探你?”她開導他。
“不,我感覺得出,不是試探。”他搖頭,“她是絕對認真的,因為她說——”
“說什麼?”她追問,“她說了什麼?”
“她說除非有一天我擁有了龐逸相同的條件,才有資格去見她。”他咬着唇。
“啊——”她也吃了一驚,“莫非——外面那許多傳言是真的?”
“什麼傳言?”他睜大了眼睛。有關思嘉的一切,還是強烈地影響着他。
“很多人說思嘉嫁龐逸是為了財富和名望。”
“你信不信?”他追問。
“本來不信,因為思嘉原也很富有,我相信她說的,欣賞龐逸的才華和藝術修養。”她搖搖頭,“現在卻相信。”
“我不信,我永遠不相信!”他叫。
“為什麼?她那樣對待你。”她皺眉。
“我感覺到她在為難自己,也故意令我知難而退。”他思索着說,但他全無把握。
“會嗎?”她卻不信,“她沒有理由這麼做,除非——”
“除非什麼?”他很緊張。
“除非她根本對你沒有興趣。”她說。
“不——我真的能感覺到,我也看見她眼中的光芒,她——她——她——”
“她也喜歡你?只限於環境?”她哈哈大笑起來,“現在什麼時代?有這麼老土的事?”
“你笑我?”他有點生氣。
“潘烈,你不該生在這年代,晚生二、三十年就好了,現在沒有講純情的。”蘇哲說。
“愛情不受年代影響,它是永恆。”他認真地說。
“永恆的愛情?你找給我看!”她又笑起來。
一段好長的時間,潘烈在思嘉的視線里消失了。他不再出現在她四周,也沒有電話,但思嘉仍是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一年多來,潘烈拍了四部賣座電影,—套十分轟動的電視影集。難得的是,這套電視影集還作了世界性發行,許許多多國家的人都認識了潘烈,還有人寫信給他。因為電視影集的緣故,好多國家來買他的影片,很短的時間,他就變成了國際明星。
所有有關他的消息都登在報刊上,思嘉不可能看不到,也驚異於他爬升的速度,她感到巨大的威脅。潘烈終於威脅到她了。
這個男孩子很有骨氣,很驕傲,她這麼想。她只不過當面拒絕了他一次,他就轉頭而去,不但轉頭,而且奮力向上。龐逸沒有看錯人,潘烈是不同凡響的。
龐逸曾把潘烈的電影拿回家來看過。思嘉驚異於他居然能演得那麼好,他習慣不怎麼用對白去表達感情,他用眼睛。他那冷而正直的眼神,往往令人感動於不知不覺間。曾有一組鏡頭令思嘉至今仍覺震撼,那是他和女主角矛盾而深厚的感情無法解決時,他們分手凝視,他那肯定的,永不言悔的注視,曾令思嘉自己陷入那女主角的位置中,那凝視——居然是出自一個人類的眼中,思嘉簡直不能置信。然而潘烈——思嘉必須深深呼吸,才能令自己平靜。潘烈竟然有這樣的演技。
下午四點她有拍片通告,整個早晨她都賴在床上看報紙。龐逸已去了公司吧?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他幾時起床,幾時離開的。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又翻過一頁報紙。
潘烈的名字斗大地登在那兒。潘烈,這彷彿有關又毫無關係的名字還是吸引她的,她慢慢看完那段新聞。
原來有外國片商想請他去拍外國片,出了很高的片酬,給他當男主角之一,條件極好,潘烈有意接受。
思嘉合上報紙突然坐直了,潘烈拍外國片?現在?
她有立刻打電話給他的衝動,告訴他不該拍這部片。在外國片里東方人無論如何是吃虧的,不管你比任何人都強,他們也不會把最好的給你。他們只想利用潘烈的名氣,他不該這麼傻!
她真的跳下床,抓起電話——但,怎麼打?打去哪裏?她根本不知道潘烈的電話,不只不知電話,他的家,他的背後是什麼,她完全不知道!
她吃了一驚。對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他怎能如此地影響到她?她得承認他的一切的確影響着她的!
但——如果不把心裏的話告訴潘烈,她怕自己一定會後悔。她撥了龐逸的電話。
“龐先生辦公室。”是秘書的聲音。
“安娜,我是龐太大,我想請你給我蘇哲的電話。”她說,很自然地想起蘇哲這永遠的中間人。
“是,請等一等!”安娜在翻電話簿,“有了,請記下,蘇小姐的電話是——”
思嘉掛了電話,手指立刻不受控制地撥了蘇哲的電話。她的個性並不象她懶洋洋、毫不起勁的外貌,她也性急,也衝動。
“蘇哲。”是蘇哲爽朗的聲音。
“蘇哲,是我,思嘉,”她急切地說。突然,她又停住了,她該怎樣和蘇哲講?她把聲音放慢,放緩了:“有一點事想麻煩你。”
“沒問題,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蘇哲笑,“今天不進廠拍片?”
“下午才有通告。”思嘉獎,“我還在床上。”
“還在床上?”蘇哲失笑,“你真享福。什麼事呢?這麼急打電話找我?”
“不急——剛才我看到一點潘烈的消息,他要拍外國片了!”思嘉小心地考慮措詞。
她怕人誤會了,但——她又開始後悔打這電話了。
“我也看到,很不錯啊!”
“請轉告他,三思而行。”思嘉認真地說。
“哦——為什麼?這不是好事?”蘇哲不懂。
“我的意思是——外國人只是想利用潘烈的名氣,並不想真正捧他。他若接片,要先看劇本。”她說。
蘇哲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一陣才說: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又補充說,“我也好久沒見他了!”
“是嗎?”思嘉好意外,“你也沒見到他?”
“這一年多來他每天都忙,每天都在片廠或外景地,我自己工作也忙,”蘇哲笑,“何況我覺得,如果你告訴他,他會比較肯接受。”
“但是我跟他不熟。”思嘉說。
對這個電話,她已後悔極了。衝動之下沒想后呆,她真的不想再引起什麼事。
“還是你講吧!思嘉,我把他的電話給你。”蘇哲立刻說了一個號碼,“你記下。”
思嘉沒有用筆記下,蘇哲只說了一次,她已記在腦里,記在心裏了。
“那——就算了,”她這麼說,“他自己也會想,也不必別人提醒他。”
“看過他的電影嗎?”蘇哲試探。
“四部片都看過,他演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思嘉笑起來,“他是演技派的。”
“你們現在同是超級巨墾了。”蘇哲說。
“他紅得很快。”思嘉顧左右而言它,“什麼時候我們聚一聚,好久沒見你了!”
“也約潘烈?”蘇哲問。
“不——我是說你,”思嘉有點窘。“來片廠看我,好嗎?我下午四點到一點。”
“OK。如果晚上沒事,我一定來。”蘇哲笑說。
然後她們一起掛上電話。
思嘉仍然回到床上,心裏那個電話號碼不停湧現,她覺得煩,不該打這電話的。
終於是沒打,因為龐逸回來了。
“還沒起床?”龐逸笑問。
“早醒了,在看報紙。”她伸個懶腰,順手把報紙扔在地毯上。
“願不願意陪我午餐?”他溫柔地說。
“當然。”她慢慢下床,“下午有通告,再懶下去,臉會腫,拍出的鏡頭不好看。”
“沒有心情今天就不拍了!”他很縱容她。
“誰說不拍?”她抓起衣服往浴室去,“我寧願去片場活動一下,我悶壞了。”
並沒有關上浴室門,她就開始梳洗。
“安娜說你剛才找蘇哲?”龐逸輕描淡寫地問。
她皺皺眉,安娜連這點小事也告訴龐逸?他豈不是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也知道她在車上嚴拒潘烈的事嗎?
“是。”她淡談地說,“好久沒見她了。”
“要不要請她到家裏吃晚飯?”他問。
“不必了,她可能會去片場探我班。”她說,“這幾天我都有晚班戲。”
“又拼晚班?!”龐逸不悅:“我吩咐過不許給你晚班的。”
“老爹,是拍晚上的戲啊!”思嘉失笑,“總不能製造一個夜晚的佈景,何況只到一點鐘。”
他考慮了一下,又露出笑容。
“晚上我去陪你。”
“好啊——你沒有應酬?”她問。
“到一到就行了,不必停留太久。”他說,“我不喜歡回到家裏看不到你。”
“下一部戲你自己做導演吧!”她說笑。
“好啊!十年沒自己導過戲了!”他順從地說。無論思嘉說什麼,他沒有不從的:“說不定拿金像獎。”
“那是肯定的。你在荷里活那班老友不狂捧你才怪。”她走出浴室,“我可能也變影后。”
“想不想當影后?”他認真地問。
“東方人,不可能有機會。”她搖頭。
“讓我們試試,如何?”他信心十足。
“算了。”她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支煙,“我沒有這野心,也不想這虛名,還是做龐逸太太好。”
他沒有回答,過了好一陣,才突然說:
“潘烈拍西片了!”
“我在報上看到。”她聳聳肩。
“請他的那家公司實力不夠,我看多半是噱頭片。”他搖搖頭。“希望他聰明點,眼光放遠一點。”
“他已經是超級巨星了。”她說。
“這是我能預料到的,”龐逸微微嘆息,每提起潘烈,他就有受挫的失意,“他天生有光芒。”
“還想不想請他拍戲?”她半開玩笑。
“永遠沒這可能。”他肯定地搖頭,“在籍籍無名時已不接受我的好意,何況現在。”
“他這人驕傲得過分。”她說。
“雖說他驕傲,要和我平輩論交,但——我始終懷疑他不肯替我拍片是另有原因。”他說。
“什麼原因?”她心中一動,莫非他真知一切?
“不知道!”他攤開雙手,“若是知道,問題早巳解決,他早為我拍片了。”
“但是——我們也不必一定要他拍片。”她說。她記得潘烈說不和她演對手戲,因為戲中一切全是假的,他要的是真實。
“是,當然,當然!”龐逸點點頭,“我又不是為噱頭,為賺錢,這件事——總是遺憾。”
“世界上原有太多的遺憾,也不十怕多一件。”她笑。
他凝望着她,口中喃喃稱:“是、是。”
他想到了什麼?
就在報紙上盛傳潘烈已接下了那部外國片的當兒,一間荷里活的大公司突然和他接觸,提供了一個類似“獨行俠”的劇本,請他主演。
條件好得出乎人意料之外,除片酬外還可以分紅,而且他是獨一無二的男主角,最主要的一點,女主角人選得經他同意才行。
多數人會在這種情形下毫不猶豫就接了這部戲,他卻要考慮三天。許多人都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這麼好的機會捨得放棄?甚至蘇哲也想一探究竟。
蘇哲直衝上潘烈的家——他依然住在那兒,一幢大廈中的小單元。
“喂!潘烈,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開門見山地問,“這種機會不是常有的。”
他盤着膝坐着,身上仍是運動衫,運動褲,對她的問題仿若未聞。
“潘烈,我在講話,你聽見了嗎?”她再問。
他的神情很肅穆,很認真,而黑眸光芒卻深刻——也不過一年時間,他變了不少,至少,成熟多了。
“聽見了,這幾天已經聽得太多。”他沉聲說。
“你決定了嗎?”她急問。
“決定了。”他那英俊如刀刻出來般的臉上沒有任何一絲表情,“我拒絕那部戲。”
“什麼?!”蘇哲幾乎跳起來,“你拒絕?!為什麼?有什麼理由?你發瘋了?”
“我絕對冷靜。”他真的心平氣和,“你覺不覺得這件事來得太突然,太巧合?”
“不懂。”
“我原先要接另一家小公司的戲。”他分析着,“而荷里活大公司從來沒有消息要拍一部以東方人為主的戲,我覺得這其間——很怪。”
“你懷疑什麼?”她問
“很難講,”他考慮了一下,“會不會龐逸在幕後運用了些力量?”
“龐逸與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她叫。
“我不知道,我心中懷疑,所以寧可不接。”他說。
“如果不是呢?豈不錯失機會?”
“機會不止一次。”他淡淡地說,“我對自己很有信心。”
“我們對你也有信心。”她笑了,“不過,當初你從運動員變成今日的銀幕大俠,我很意外。”
“意外?”
“你不是堅拒龐逸嗎?我以為你根本沒興趣當演員。”她望着他。
“是沒有興趣,現在也一樣。”他說。
“那為的是什麼?思嘉?”她問。
只見他眼中光芒迅速一晃就消失了——他不再是提起思嘉就全身象燃燒般的男孩子,他真的成熟太多、太多了!電影界大概真是個令人迅速成長的地方。在他二十二歲的臉上,她甚至看到一絲似真似幻的風霜。
他不語。沉默一直是他最好的武器。
“至今對她仍不死心?”她試探着。
“我說一不二,不會改變,即使是錯。”他說。
她心中暗暗搖頭。不會改變,即使是錯——誰不這樣呢?即使是錯!
“這些日子見過她嗎?”
“沒有,我沒有時間。”他淡淡搖頭,“我的時間要用在更有效的工作上。”
“你真想有一天和龐逸——”
他的臉一下子脹紅了,他不願聽見龐逸的名字,這名字總強烈地刺激他。
“不是想,是在實行,”他深深吸一口氣,“她講的每一句話我都當真。”
蘇哲不忍心說他傻,但是這麼瘋的人還真沒見過。尤其是他,本身條件那麼好,是偶像級的超級巨星。
“那可能是很長、很長的日子。”她提醒。
“我已決定窮一生之力來做這件事,”他肯定得令人感動,“我已封死其它所有的路。”
“你知道一定會成功?”她替他耽心。
“我不知道,但——一定得這麼做。”他再一次深深吸氣,“這是我唯一目標。”
“是不是越難到手,越得不到的東西,你就越想得到?”她皺着眉頭。
“我沒有嚮往、追求過任何東西,除了她。”他絕對認真,“她已開出條件,現在我在努力。”
“你以為她在開出條件?她只不過在叫你知難而退。”她嘆息,“你不可能有一天象龐逸那樣富有,那樣有地位。”
“我知道我不能、但非做不可。”他臉上有一抹痛苦,“如果我自己不努力,我還有什麼希望呢?”
“這與努力與否沒有關係。”她想說服他。
“我都明白。我甚至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他頹然,“而我不做,不努力又怎樣?等着死?”
“你封死了自己。並非只有一條路可走,除卻巫山不是雲的話早已過時了。”她說。
“感情的事永不會過時!”他說。
“你真那樣愛她?”她凝望他。
他又沉默。這又是不需要再說的事了。
“你不覺得她傷害了你嗎?”她再問。
“她不重視我,何必傷我?”他說。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講法。”她嘆口氣,“以你現在的名氣,地位,比她更好十倍的女孩子都我得到。”
“比她好一千倍也沒有用,她們不是她。”他說。
她想一想,搖搖頭。
“好,我們不再說這件事,再說我會生氣,會氣得爆炸,這件事上你不可理喻。”停一停,再說,“你接了那部戲吧!會對你大有幫助。”
他搖搖頭,肯定地再搖一次。
“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是龐逸搞的鬼,”他說,“他始終想讓我替他拍戲。”
“那有什麼不好呢?不是可以同思嘉合作?”
“永不!”他眼中射出異采,“我永遠不會和思嘉在戲裏面一起出現,永不!”
“真不明白你,矛盾得一塌胡塗。”她說。
“你要明白一件事,演戲是假的,喜、怒、哀、樂,我不要這些,我和她之間一切是真實的。”他有點激動,“面對着她,我的淚,我的笑都是真的,我不再能是戲中人,你明白嗎?”
“你並不是好演員。”她笑,“好演員要投入,要忘我,你做不到。”
“面對任何人我可以做到,面對她——不行,”他痛苦地說,“她永遠是思嘉,我永遠是潘烈。”
“其實你們倆根本是沒有關係的兩個個體。”
“不要太殘忍,相信我,總有一天有!”他咬牙切齒。
“你忘了一件事,她說自己是戲子,流的是別人的眼淚,她沒有心,甚至沒有白己。”
“我不相信。她有血有肉有感情,她只是把自己封死了。”他說,“我了解她,真的了解。”
“她為什麼要把自己封死?”她問。
“因為她嫁了龐逸,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不能共鳴,她只有封死自己。”他說得好肯定。
“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其實未必如此。”她說。
他眼中突然射出一抹異彩,直直地盯着蘇哲,一剎那間,蘇哲有透不過氣之感。
“相信我,實情一定如此,我能感覺到。”他說得極為誠懇,臉上神色也極為動人,“真的,我感覺到。”
一時之間,她真還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子才喘口氣,點點頭。
“希望—如此。”她說。
心中想着未必如此,卻為他神色所懾。如果現在再說反話,她覺得是自己的罪過。
他也透一口氣,有人相信他,他覺得高興,心中的壓力也輕了一些。
“潘烈,你一年來失去了笑容,”她說。“無論大報紙,雜誌上你的照片,甚至電影裏都是一副冷然面孔,以前你臉上的陽光呢?”
“這副冷臉,你不以為是電影公司為我塑造的形象嗎?”他反問。
“太嚴肅一點了。”她笑,“好幾部劇里女主角對你痴情一片,你最後都是絕然而去,太欠缺柔情了。”
“那是劇情。”他說。
“劇情是一回事,你臉上的肌肉可否柔和一點?”她還是笑,“那部戲裏你明明心中極愛女主角,為什麼還是離開她?沒有人情味,不,應該是沒有人味。”
“我在戲裏是個浪跡江湖的人,成了家怎麼行呢?破壞自己形象啊!”
“難道還預備拍續集?”
“是。因為賣錢。”他搖頭,“離開了運動場,才知道這世界上一切都要錢,沒有錢就一事不成,很可怕。”
“以前你的環境太單純,當然不必關心錢的問題。但社會現實……”她笑,“你就這麼離開了運動場,而又正在巔峰上,他們肯放你嗎?”
“我早已表明態度,不再參加世運,只幫他們訓練新人。”他說,“我目前還是教練。”
“真的去訓練?或是挂名?
“你以為我是怎樣的人?”他反問。
“兩樣都是辛苦的工作,你挨得住嗎?”她極關心。
“我意志力強,不是最後一口氣,我絕對不會倒下來。”他堅定地說,“而且——我有目標。”
目標——蘇哲也沉默了。“哦,有件事,”她突然想起來,“思嘉看了你所有的電影!”
“是嗎?”他的眼睛睜得好大,黑眸里一片喜悅。思嘉看了他所有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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