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近黃昏,公司的職員陸續下班了。
羅菲獨坐在辦公室,等着亞諾從辦公室出來;今晚他要搭機到香港,然後轉機到法國。
她還懷着一絲希望他會走進來,對她說:“羅菲,我改變主意了。”
不過,隨着足音遠離,她的希望破滅了。即使現在追出去,告訴他自己願意相信他,並要求重頭開始,也來不及了。
撥開一片百葉窗,俯看下去,羅菲正好看到亞諾鑽進一輛計程車,然後車子很快就離開了。
羅菲突然想到,賴建成說過爸爸經常會跟他談一些較私密的事,也許他知道爸爸到底找誰調查這件事情。
於是她很快的又撥了賴建成的手機,還是沒有回應,心裏正奇怪着;沒有聽說他這幾天要出國,也不見他來公司,玉媛那兒更不見他去探望,莫非他也知情,也被……
羅菲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當她要離開辦公室時,電話鈴聲響起,嚇了她一跳。她猶疑了一下,拿起話筒,一聽是賴建成的聲音,心裏十分高興。
“你這幾天到哪裏去了?發生好多事,我一直想找你商量,都找不到人。”羅菲像是抓到救星,劈頭就訴說苦處。
“我一切都知道了,真是可怕。”
“可怕?”羅菲呆看着話筒,內心一陣不安。
“玉媛真的很傻,為了那個人真不值。”
“那個人是誰?!建成……”羅菲急急的問。
“在電話里說不方便。”賴建成躊躇一會才說:“我也是這幾天才完全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懂。”她顫抖的說。
“去年有人在公司故意製造一些意外,食品遭人放東西,還有公司跟一些民意代表私下的關係也讓人泄密,政府又查稅並調查有無賄賂等等,我曾建議羅董事長雇請外面的人來調查,是否是有人故意製造一些事端,好坐收漁翁之利,而且我們還約定在事情還沒有明朗之前,不可同第三人說起。”
瞬間,空氣彷彿凝結住了。
羅菲不禁有些暈眩。這些話簡直就是之前亞諾對她說過的話,可是現在話筒里的聲音分明就是賴建成。
他的聲音繼續傳到她的耳中。“可惜羅董事長還沒有看到調查報告,人就因意外去逝了。”
聽到這裏,羅菲突然覺得胸口悶塞,呼吸困難。“建成,我問你,這件事除了爸爸跟你談過,還有誰……誰知道?”
“沒有人了。他懷疑是公司里最高層的主管,所以他也沒有對誰說過。”
最高層?亞諾也是在她提起那份調查報告,才說起他知道這件事。她困難的吞咽口水。“爸爸曾經告訴亞諾嗎?”
“不可能。”
這時她的腦子如五雷轟頂般,隆隆作響。
“羅菲,你怎麼了?”
“沒事。”她再也沒有理由替亞諾找借口了。
“找個隱密的地方,我詳細的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說給你聽。”
“好,就在山中別墅好了。它在……”羅菲話還沒有說完,他的電話就掛了。
她已不在乎了,此刻她的腦海里想的都是亞諾的事。如果,亞諾想得到那份調查報告書,那麼他就必須用“偷”的。
她腦子又快速地轉到她的車子發生意外、在山上差點被人推到山谷、以及那一夜山中別墅的瓦斯外泄;想到這些,身子都在顫抖。
一定是弄錯了!這是天大的錯誤!不會是亞諾的,不會!羅菲內心一直吶喊着,極力想排除這個可能。
羅菲起身,蹣跚的朝亞諾的辦公室走去。室內一片漆黑,打開燈,桌上的公文似乎比平時收拾得更整齊,好像昭告全部的人——主人不再回來了。
她心頭一酸,但還是四處搜尋張望,並沒有特定要找什麼,甚至還抱持最後一絲希望,最好什麼都沒有。
羅菲坐在亞諾平時坐的椅子,想着這個她所深愛的男人;曾經夜夜擁抱她、跟她作愛,會是要置她於死地的男人嗎?
他們會是同一個人?羅菲簡直受不了這個打擊。
亞諾桌上有一本記事薄,她懷着揭人私隱的罪惡翻看,裏面記着密密麻麻的行程。當她翻到父親意外事故那一天,上面寫着:接機。
她再也看不下去,於是把它合上,一層一層的打開抽屜仔細翻看着,直到最底下那個抽屜——他上了鎖。稍稍猶疑一會,便在桌上看了一下,順手拿起一把拆信刀,用力的把鎖給撬開來。
抽屜里放着一些亞諾的私人信件,她並不想探亞諾個人私隱,因此忍着好奇繼續往下翻看,是一疊疊尚未成形的企劃案及備忘錄,在這些卷宗中,突然看到眼熟的牛皮紙袋,寫着“羅東進親啟”。
她盯着它看,然後鼓起最後勇氣打開,上頭寫着:機密文件。
又是一陣暈眩,羅菲趕緊抓住桌邊撐住身體。待驚悸過去了,她的腦子終於願意浮現幕後主謀者的面孔,就是她深愛的丈夫。
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電話鈴聲,把羅菲的神智拉回來。
是亞諾的電話。她虛弱的接起,彼端沒有出聲,只有片刻的喘息聲,然後就掛斷了。
突然她覺得胃不停的抽搐,全身不由得直冒冷汗。
羅菲連忙跑回自己的辦公室,快速抓起皮包,逃命似的拔腿就飛奔出去。
???
逃出辦公大樓時,她一時不知該往那裏去才好。
突然她想到自己跟賴建成約在山中別墅,於是就決定前往那裏,現在只有他可以保護她了。
羅菲捨棄她的座車,自己招計程車。從現在起她再也不能相信跟亞諾有關的所有的事,包括他為她雇請的司機兼保鑣。
一個鐘頭之後,她終於回到山中別墅。
她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燈全都打開,然後檢查所有的門窗是否都鎖上了,這才安心的坐下來等賴建成。
在等待的時候,她真正把自己的思緒沉澱下來,冷靜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做。但只要一想到亞諾,還是只覺得黯然神傷。
這時,她才又想到賴建成並不知道這裏的所在位置,於是連忙撥手機給他,但數字還沒有撥完,門鈴已響起。
羅菲嚇一跳,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滿懷恐懼的盯着門瞧。
門鈴停下來了,羅菲暫時放下一顆心,又繼續撥着號碼。
門鈴又響起,這一次羅菲勇敢走到門側,從偵測螢幕看到門外站着的是賴建成,於是想也不想的打開門。
“建成,我正想打……”羅菲的臉從高興遽然轉變成疑懼。“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我非常關心你,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謝謝你。”羅菲心裏非常的不踏實,眼皮突然直跳個不停。“建成,你受傷了?”
他摸一摸眼角浮腫的地方。“沒有什麼,我不小心撞到的。”賴建成憐憫的看她一眼。“倒是你,你一定承受非常大的精神壓力,可憐的女孩!”
此刻她一聽到這樣的話,再也忍不住哭出來了。“對不起,我……不常這個樣子。”
“我想你已經儘力克制了。你很勇敢!”
羅菲邊拭淚邊說:“你要喝些什麼嗎?咖啡還是茶?”
“我來,羅菲。我煮咖啡的技術是一流的,這大概是我另一項比較有用的才能。”
羅菲勉強一笑,放鬆的靠坐在沙發上。
一會兒,賴建成就端來香醇的咖啡。
羅菲啜了一口,抬頭看他。“好喝,可是味道……”
“我想加了一點威士忌對你是需要的。”他在她對面坐下來,以同情的沉默看着她。
“如果今晚你沒有陪我,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度過。”羅菲感激的說。
“亞諾今晚前往法國?”
羅菲點點頭,把咖啡喝完。
“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可能明天就去報警處理。”
“可是你沒有證據證明他有謀害的動機。”
“我有調查報告。”
“調查報告裏面並沒有明確指出是哪一位啊!”
“沒有明確?”羅菲驚愕不已。“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了。”
“不可能,除了我跟蘭姑姑知道有這份東西,沒有人看過。當我要拿給亞諾看時,它就不見了。”羅菲此時心已發寒了。“是你偷走的!”
“沒錯。”賴建成從頭至尾都保持親切和善。
“你要謀……害……”羅菲漸感一陣倦意,眼皮像鉛塊一樣的沉重。“你在我咖啡裏面加了什麼東西?”
“安眠藥。這可以讓你不知不覺喪生於一場‘意外火災’。”
“意外火災?”羅菲害怕地想站起來,但是她不能。她身子往沙發縮着,手摸到剛才她靠躺時隨意一丟的手機。
她往牆壁上瞧了一下鍾,知道此刻亞諾正在香港等待轉機。她的手在背後偷偷按下亞諾的號碼,然後打起精神大聲的說:“建成,你為什麼要謀害我?我把你當成兄長,你為什麼……”她漸覺連把話說完都有困難了。
“羅菲,我也很喜歡有你這位妹妹,可是我卻不得不這樣對你。如果你一開始就答應簽字,那麼我們真的就會是無話不談的兄妹。”
“亞諾……”羅菲在笑,因為那個人不是她最愛的男人。
“真可憐!不過我對你還算是不錯了,我本來是要讓你到死都還認為是自己的丈夫做的,可是我終究不忍心。”
“建成,我不懂,就算我死了,繼承我一切的還是亞諾,你根本就得不到什麼好處。”
“我知道,可是亞諾可沒有你們父女這麼固執,他一向贊同董事可以自由出售股權。”
“亞諾……”羅菲努力抗拒濃濃的睡意。
“沒有用的。睡吧!等我放了一把火之後,你會沒有感覺的。”賴建成一把抱起羅菲來到卧房。
“外面的人……會如何看這件火災?”
“女繼承人的婚姻不幸福,丈夫獨自赴法國度蜜月,妻子情緒失控,一時想不開而釀成悲劇。”
羅菲的眼角滲出淚光,她躺在床上,意識逐漸漠糊了。
這時,她聞到一股濃濁的煙味……
???
她好像跌進一個黑洞裏,不過她仍然不斷掙扎着……
突然,她看到光了!她拚命往光亮處爬着,可是全身無力,她爬不到那光亮處。
亞諾、亞諾……她不斷的呼喚他。
這時候她感覺到身體被一雙強壯的手抱起來,但是,好陌生的味道。
是誰?
“夫人、夫人!我馬上抱你出去。”司機抱起羅菲奮不顧身的往外跑到外面,很快地把她放在擔架上。
羅菲立即被罩上氧氣罩。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好不容易開了一個細縫,卻看不到亞諾,她以為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亞諾……”
“夫人,先生現在正從香港折返回來。”司機說。
這時候,羅菲真正跌入黑暗中,毫無知覺。
救護車送走羅菲,警車隨後也銬着建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