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裴氏企業會議室。
會議進行中，各部門主管輪流作業務報告，冗長又毫無效率可言的會議讓裴仲謙越聽越悶，乾脆拿出手機，隨手傳了封簡訊給黎未曦。
你在做什麼？
之後，等了大約半個小時，他才收到她回傳的簡訊。
抱歉，因為我剛才在幫咪咪洗澡，所以現在才回覆你。
乍見那個可愛的字眼，他承認自己真的有點想歪，於是忍不住逗她。
那你現在洗完澡羅？
以為他看錯了，黎未曦連忙反駁。
我還沒洗啦！
裴仲謙忍住笑意，打完問句后立刻送出。
喔，你都是先洗味咪再洗澡的嗎？
看完新簡訊的她不解的蹙眉，直到看出那是雙關語，才知道他是鬧她，因此紅着臉回傳。
討厭！臭哥哥！你就愛欺負我！不要理你了啦！
看到她的回應，裴仲謙不由得勾起唇角，差點當著各部門主管的面大笑。
“副總？”難得見到老闆不認真開會，負責做會議紀錄的助理陳玉碹機靈的出聲喚他。
裴仲謙抬眼一看，赫然發現了無新意的發言早巳結束，而報告完畢的主管們也不約而同望着他，一副引頸期盼他趕緊宣佈會議結束的模樣，他尷尬的清清嗓子，若無其事的說：“咳，全都報告完了嗎？如果沒有人要補充的話，那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結束，散會。”
他一說完，主管們便紛紛站起身，魚貫走出會議室。
“陳小姐，等你整理好會議紀錄再送到我辦公桌上。”裴仲謙交代道。
“是。”陳玉碹恭敬的點頭，收妥資料后迅速離去。
有夠悶的！這些混蛋每次開會不是廢話連篇，就是參雜不實數據企圖矇混過關，等他真正接管公司，首要之務就是撤換這批混吃等死的老傢伙！
回到辦公室，瞥見被壓在一堆卷宗下的募款企畫書，裴仲謙立刻將之抽出，大略翻看了一下，隨即拿起手機撥打。
“您撥的號碼目前沒有回應，將為您轉接語音信箱，嗶聲之後開始計費，如不留言，請掛斷。”
她是氣得不想理他，還是不小心關了手機？
無論如何，他今天就是非見到她不可。
於是裴仲謙在嗶聲后留言。
“未曦，是我，‘奧森’的企畫案你收到了吧？我想跟你討論一下募款活動的細節，差不多……”低頭看了眼手錶，他繼續道：“六點過去接你，別讓我等太久喔！”
迴轉壽司餐廳。
正值晚餐時間，餐廳內高朋滿座。
遞上親手泡的烘焙茶，裴仲謙柔聲試探，“怎麼了？你還在生我的氣啊？”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黎未曦儘可能笑得自然，不想讓他發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得更遠了。
雖然他再三強調這裏只是間普通的平價壽司店，但對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來說，這已是極盡奢侈的享受了。
“要是沒生我的氣，為什麼關機？”
“不是我關的，是我幫咪咪吹頭髮的時候，她把手機拿去玩，不小心關掉的。”平靜的解釋完，她端起茶杯，邊吹邊啜飲着熱茶。
“咪咪幾歲了？”他隨口問道，伸手取下兩盤不同口味的握壽司，拿起一個沾了點醬油，放入口中。“來，一起吃。”
“喔。咪咪她三歲了，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黎未曦有些猶豫的跟進。
生冷油膩的感覺一入口，她便忍不住抬手捂唇，但想到食物都放進嘴裏了，吐出來很浪費，想說隨便嚼幾下再硬吞下去，可是越嚼就越覺得思心，不敢吞又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吐出來，她難過得不知所措。
“你怎麼了？”裴仲謙本想教她多吃點，誰知一轉過頭便發現她臉色蒼白，眼眶含淚的捂着唇僵坐在那兒，便不由得緊張起來，“是不是噎到了？
需要我幫你拍背嗎？”
她拚命搖頭，鼓起的臉頰立即讓他聯想到另一個可能的原因。
“還是……你不敢吃生魚？”
黎未曦這才輕輕點頭。
該死的！他怎麼沒想到她有可能從沒吃過日本料理？
他迅速拆開一包濕巾遞給她，柔聲說：“來，吐在這裏吧，沒關係的。”
她看了他一眼，秀氣的眉微蹙了一秒，隨即背對他，將口中的食物吐在濕巾上包住，然後迅速拿起杯子以茶漱口。
“好點沒？要不要我去買瓶礦泉水來給你？”他滿臉關心。
“沒關係。”雖然口中還殘留着生腥感，她仍不想太麻煩他。
“不敢吃為什麼還要硬吃？”他不解的問。
“因為沒吃過啊！”其實是她自己覺得不吃好像很對不起他，也想趁這個機會嘗嘗看從來沒吃過的食物，只是沒想到會這麼不對她的味。
由此可見，他們果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你不敢吃生魚，那吃熟的好了。”裴仲謙看着菜單，“煎蛋、蒲燒鰻、甜蝦、炸蝦……只要是熟的你就敢吃吧？”
她點點頭。
看轉盤上擺放的幾乎都是生鮮的壽司，他便直接請師傅以熟的配料各捏制一份給她。
黎未曦很快的吃完一盤玉子燒壽司，不住的誇讚，“這個好好吃喔！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煎蛋耶！”
“喜歡就多吃點。”那開心的笑臉感染了他，讓他立刻忘卻工作上的不愉快。
“嗯！”
香氣十足的蒲燒鰻令她胃口全開，豪邁的張大了小嘴，一個接一個，越吃越順口，把此行的目的忘得一乾二淨，直到吃飽喝足才想到，自己竟然受美食誘惑，變成不折不拙的貪吃鬼了！
結完帳後走出店門，裴仲謙提議兩人先在附近散步，順便聊聊將要以何種形式舉辦募款活動。
他很自然的牽起她的小手，沿着紅磚道緩步而行，兩人在討論的過程中聊起童年趣事，不時相視而笑。
最後，他們決定在育幼院的禮堂，以音樂會的形式讓小朋友們為所有來賓獻唱，同時將拍賣知名藝人親手製作的紀念品，並廣邀各界人士共襄盛舉。
黎未曦心裏想，這次的募款活動一定要辦得有聲有色！
一個月後，天使育幼院“來聽天使唱歌募款音樂會”熱鬧的展開。
由於公關公司在事前做了充分的宣傳，使得活動還沒開始，小小的禮堂便擠滿了前來參與的善心人士，院方只好臨時把會場移到空地的大樹旁舉行。
唱完“愛的真諦”，頭戴金蔥光環，背着白色小翅膀的院童們對台下的來賓深深一鞠躬，正要依序下台時，一名白胖可愛的小女娃突然脫隊，咯咯笑着朝台下作相同打扮的黎未曦直奔而來。
“媽媽！”小女娃撲向她，抱住她的腿拚命撒嬌，“我乖乖唱完了！媽媽給我吃糖糖！”
黎未曦彎身抱起小女娃，原本擔心的表情在瞬間綻出溫柔的甜笑。她伸手在口袋裏摸了下，馬上拿出一根棒棒糖，順便來個機會教育，“咪咪，你應該跟媽媽說什麼呀？”
“謝謝媽媽！”咪咪摟住她的脖子，機靈的在她的臉頰啄了下，隨即接過獎品，以最快的速度拆開包裝，張口含住糖果。
“好吃嗎？”見狀，她忍不住笑了。
“好粗！”咪咪口齒不清的回道。
“呵呵……”黎未曦湊近啄吻她的小臉，指指台上，提醒她不要只顧着吃糖。
剛和院長聊完，裴仲謙遠遠的看到這一幕，想也不想就直接朝這對大小天使走了過去。
這時，一名瘦高的男子也向她們走去，小女娃一看見他便忽然躁動起來，朝他伸長了手，興奮的大喊：“爸爸！爸爸抱抱！”
什麼？這個小傢伙居然叫那個男人爸爸？
裴仲謙聞言倏然止步，溫柔的笑容凍結在嘴角，眼中的熱情瞬間降溫，沉冷的注視着互動融洽的三人。
她竟然背着他，偷偷跟別的男人交往？
可惡！他要宰了那小子……等等，他是在生什麼氣？如果未曦對他來說只是妹妹，他幹嘛吃醋？應該是因為她沒有主動告訴他關於這個陌生人的事，所以他才會不高興吧？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找到最合理的解釋，裴仲謙迅速走向三人，咧開抿緊的唇，道：“嗨，未曦，幫我介紹一下這位新朋友吧。”
“呃……”黎未曦看了他一眼，又轉向好友，介紹道：“宗毅，這位就是……”
郭宗毅輕笑着打斷她的話，伸出手自我介紹，“你一定就是未曦最尊敬的大哥吧？大哥你好，我是郭宗毅。”
裴仲謙挑眉看她一眼。
這丫頭太過分了吧？明明年紀差不多，搞不好他們兩人根本相差不到三歲，她竟介紹他是“大哥”，卻直呼那個男人的名字？
但即使裴仲謙心裏很不是滋味，依然拿出風度，笑着跟對方握手。
“哥，宗毅跟他的朋友從當兵的時候就開始跑遍全台灣，為育幼院的小朋友免費表演話劇，他們都很有才華喔！”
聽她說得像是很崇拜郭宗毅，裴仲謙不自覺的沉下臉，道：“這樣啊，你們從沒有想過要尋求企業贊助嗎？”
“爸爸吃！”郭宗毅懷裏的咪咪拔出口中的棒棒糖，大方的慰勞他。
“哇！好好吃，謝謝咪咪！”象徵性的舔了下糖果，郭宗毅旋即回道：
“不，我們比較喜歡和孩子們近距離相處。這幾年，我們都是利用休假時間排練和表演，其實對生活的影響並不大啦。”
“你們都足上班族吧？像這樣總是自掏腰包吃得消嗎？”
“叔叔吃！”咪咪並沒有忽略裴仲謙的存在，很公平的也請他吃糖。
“不用，你吃就好。”想到那支棒棒糖上面沾了小鬼跟那男人的口水，裴仲謙嫌惡的拒絕，沒注意到黎未曦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
隱約感覺到裴仲謙有意無意表現出的敵意，郭宗毅淡然一笑，轉而看向台上的拍賣活動，忽然舉起手加入喊價的行列。
“五千！”
暴增的金額讓黎未曦驚訝的瞪大了杏眼，揚起小手拍了他一下，皺眉嗔道：“宗毅，你別鬧啦！”
瞥了眼台上的大字報，裴仲謙笑問：“不過是個手制煙灰缸，有必要一下子就出得這麼高嗎？”
“這你就不懂了，那片楓葉可是未曦昨晚熬夜捏出來的呢！”郭宗毅勾起唇，打趣的說：“沒衣服穿的時候還可以用來遮‘重點部位’喲，哈哈！”
“厚！拜託你別這麼三八好不好？”黎未曦失笑，抬手捶他。
該死的！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裴仲謙斂起笑容，眉頭也不皺一下，十分乾脆的舉手出價，“一萬！”
聽見他喊出的數目，黎未曦倒抽了一口氣，不可思議的轉頭看着他。
郭宗毅聞言，立刻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壞笑着拿他說過的話反虧，“嘖嘖嘖！不過只是個手制煙灰缸，有必要一下子就出得這麼高嗎？”
“這你就不懂了，能買到未曦親手做的煙灰缸，不但具有紀念價值又能做善事，何樂而不為？”
“呵呵，你真該多做幾個的！”一臉笑意的在她耳邊說完，郭宗毅又若無其事的轉向台上，朗聲大喊，“五萬！”
一聽見這個數字，所有來賓不約而同回過頭想瞧瞧喊價的是哪位大善人。
“宗毅，拜託你別鬧了！”她羞紅了臉，忙不迭的想制止好友。
“這是什麼話？我這可是幫你耶。”郭宗毅卻故意摟着她的腰說悄悄話，存心惹惱裴仲謙。
“你幫我什麼啊？幫幫你自己吧！萬一真的得標，你就要當‘月光族’了！”她一臉無奈的警告。
“放心，我這麼善良，老天爺不會忍心看我變成‘月光族’的。”他邊說邊意有所指的瞥向裴仲謙。
“十萬！”不悅的斜睨郭宗毅一眼，裴仲謙以宏亮的嗓音繼續出價。或許他應該停止喊價，讓那小子自食惡果，用他微薄的上班族薪水買下那片天價的楓葉果腹！
“嚇！”他真的又跟進了！面對越來越多的好奇眼光，她忍不住開口要求好友，“宗毅，算我求你，別再鬧了好嗎？”
“十五萬！”一喊完價，郭宗毅立刻化身為伊甸園裏的蛇，一反常態的蠱惑好友放下矜持，放膽嘗試愛情的滋味，“我哪有鬧？瞧他多有心啊，你就當是做善事，暫時放過自己，也給他一點表現的機會嘛！”
“別說了。”一臉痛苦的說完，黎未曦抱起咪咪，頭也不回的往院舍的方向走去。
郭宗毅立刻追上她，握住她的皓腕，慫恿道：“他心裏究竟有沒有你，難道你一點都不想證實嗎？”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這樣逼我很好玩嗎？”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抬起噙着淚的杏眸瞅了他數秒，隨即邁步奔離。
捺熄香煙，裴仲謙小心翼翼的拿起擱在水晶煙灰缸旁的那個橘紅色楓葉造型的作品，放在手中，以指尖觸摸每一道或深或淺的葉脈刻紋。
這個用紙黏土做成的東西不過才巴掌大，卻能讓他以二十萬的天價毫不猶豫的標下。
他究竟是着了什麼魔？即使自認不是錙銖必較的守財奴，但在公司面臨資金嚴重短缺的節骨眼上，這筆錢雖然是他個人的財產，可是若能為公司出點力，也是不無小補啊！
然而在郭宗毅的刺激下，他卻願意付出那筆錢換取區區一隻煙灰紅。
其實他也弄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縱然那兩人關係曖昧，他還是很想經常見到她，逗她笑，甚至想不顧一切取代那個郭宗毅，獨佔她的甜美……
真是瘋了！
他連婚姻都無法自主，憑什麼有這樣的妄想？
裴仲謙走向酒櫃，為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佇立在落地窗前沉思。
可是……他還是好想見她。
即使現在他什麼都給不起，他也不想壓抑這樣的心情，就算不能馬上見到她，也想聽着那輕柔的嗓音入睡。
仰頭飲盡威士忌，他擱下酒杯，拿着手機回房，躺上床鋪，按下直撥鍵。
“喂？”
“是我。”終於聽見她的聲音，他閉上眼，彎起唇回應道。
“我知道。”黎未曦小聲的說，拿起桌上的紙筆，輕手輕腳的走出寢室，關上門，在長廊外的階梯坐下。
“你睡了嗎？”
“剛洗完澡，正要睡。”她停頓了一下，忽然說：“把你的地址告訴我。”
“做什麼？”
“募款活動結束了，我要把手機寄還給你啊。”
“我喜歡你。”藉着微醺的醉意，裴仲謙忽然告白。
溫醇傭懶的嗓音令黎未曦呼吸一窒，心跳如擂鼓。
能讓穩重自持的他失常的說出這種話，一定是……
“哥，你喝酒啦？”她舔舔唇，怯怯的問。
他將手機換到另一邊，翻身回道：“嗯。”
“你在哪……”
“我在家裏喝的。”
得知他沒有酒駕之虞，她便急着想結束對話。
“喔，那你早點睡，我改天再問你地址。”
“未曦。”他趕緊喊她。
“嗯？”
怕她沒有把他方才的話當真，他再次告白，“我喜歡你。”
黎未曦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我也喜歡你……”
裴仲謙驚喜的坐起身，還來不及開口向她確認，她接下來的話又讓他頹然躺了回去。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你永遠都會是我最尊敬的大哥。”
她的話潑了他一頭冷水，立刻澆熄了他滿腔的愛火。
永遠？他這輩子只能是她的哥哥嗎？
好，如果這就是她最想要的，那麼，他會尊重她的意願，將這份情感深深埋葬……
儘可能以最平靜的聲調說完再見，黎未曦關掉手機，失魂落魄的走回寢室，爬上床，蜷縮着身子，將熟睡的咪咪擁人懷裏。
回想着從他帶領頓失雙親、茫然無措的她走出悲傷的陰影，直到重逢后的點點滴滴，她不禁泣不成聲，淚濕枕巾。
“媽媽……”被啜泣的抽噎吵醒，咪咪揉揉眼睛，習慣性的抱住她，摸到她濕涼的臉頰，一雙小手忙着撥去不斷流淌的眼淚，納悶的問：“媽媽為什麼哭哭？”
“媽媽是因為……眼睛痛痛，不是哭哭……”
“那我幫媽媽吹吹就不痛了！”
咪咪立刻爬下床開燈，笨拙的對着她的眼睛吹氣，那認真的表情讓她忍不住笑了。
“可以了，謝謝你，咪咪，媽媽不痛了。”黎未曦摟住她，感激的啄吻她的小臉。
咪咪困惑的歪着頭問：“真的嗎？”可是媽媽還在掉眼淚呀。
“真的，讓眼淚都流出來，就不覺得痛了……”心不會痛一輩子，但擁抱這樣的痛苦，她能為這孩子做更多事。
“媽媽陪我睡覺！”咪咪笑開來，認為自己幫了她一個天大的忙，於是天真的要求獎賞。
“好，我來關燈。”黎未曦微笑起身，關燈后爬上床，縮起身子，抱着咪咪，輕柔的拍撫着她。
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她這麼做是對的，既然知道配不上他，就不該痴心妄想。
知道裴仲謙心裏有她的存在，她已經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