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談余嫣命人準備了一整桌的好菜,想要款待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原以為小姑娘哭成這般模樣,肯定是餓到不行了,沒想到卻只見她扒了幾口飯、挾了幾口菜便停着了。
“怎麼不吃了?”
難道是身體不舒服么?
談余嫣有點擔心她。
“呃……吃飽了。”其實她根本不餓,只是為了要混進東方府,她只能選擇佯裝乞兒罷了。
平時她的胃口就小得可以,一小碗粥、兩碟小菜即可算飽餐一頓,現在看着這一整桌的豐富佳肴,她反而沒了胃口,連原本僅存的一點小小胃口都沒了!可能是受寵若驚吧。
“身體不舒服么?否則餓了那麼多天,應該會想多吃點才對呀。”談余嫣想請相公替這位小姑娘把脈,她的相公雖然不是職為醫者,但是卻醫術超群,稱為神醫也不為過。
“我身子很好,是真的吃飽了。”
糟糕!她要怎麼做才能化險為夷?如果仙女夫人對她的身份起疑,或許就會把她趕出去了!
不過仙女夫人畢竟是仙女,應該有一副菩薩心腸吧!
一旁的管事提出自己的見解。“夫人,也許是她餓過頭了,所以吃一丁點東西就飽了,並不是每個挨餓的人都會狼吞虎咽。”
談余嫣點了點頭,採用了管事的見解。“說得也有道理。”
“真有你的!老伯……”鴛鴦暗暗握拳讚歎道,對老管事的“挺身而出”感動之至。
“你想不想休息?我叫人替你準備一間寢房好么?”她是真的打算好好照顧她微薄的身子。
“夫人……”鴛鴦傻愣愣地看着仙女夫人,不敢相信她竟會受到如此親切的對待。
“嗯?”
“你待人真好!”她簡直沒得比!
雖然自己也是常做善事,但是終歸於想多積點陰德,因為師父說她已是時日無多,為了多活些日子,她才想出以助人來積德的法子,看看老天爺是否會顧念於此而賞賜她多幾年時日。
她是有目的的行善,根本不算是真善!她、她好慚愧——
“別這麼說,四海本是一家,大家互相扶持是應該的。”談余嫣的念頭忽然一轉,提議道:“見你孤苦無依,恐怕也沒地方落腳吧?不如在府中住下,正好府中也缺人手,嗯……只是委屈你了。”
委屈?!別說笑了!這哪裏會是委屈呢?!
她本來就是千方百計想混進東方府,最好是能順道住下,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可以順理成章地住下來了?!
哦!讓她再喊一聲老天爺吧!究竟她是沾染了什麼好運氣啊?竟然可以受眷顧成這般!
“你願意么?還是——”
“謝謝夫人!我叫鴛鴦!今年十八,無父無母,是個孤兒,今日多望夫人成全了!夫人大恩大德,鴛鴦永銘五內!沒齒難忘!”她感激涕零說了一堆,也不管別人怎麼想。
反正她就是非常感動、非常感激!
“好好好,只要你願意,就好了。”談余嫣轉頭對老管事道:“待會兒,就帶鴛鴦到莫總管那兒。”
“莫總管?!”一聽到莫總管三字,她的心就像被人雙手擰緊般,窒悶且難受。
“嗯,莫總管是府里除了爺之外,最有權威的人,你若想在府中做事,就必須先經過莫總管的調教,不過你放心,莫總管雖然看起來嚴肅,但是為人極好,不會刁難你的。”
鴛鴦猛喘着氣,沒想到這麼快、這麼順利就可以見到她的真命天子!這次,老天爺實在太厚愛她了!
隨着老管事的腳步,鴛鴦的心情愈加起伏劇烈!一想到可以馬上見到他——她的心就像擂鼓,沒片刻平靜。
“到了。”老管事領着鴛鴦來到翔院,雙雙停佇在門板緊合的書室前。“這兒就是莫總管的別院,以後有什麼要緊事,都可以直接來此向莫總管稟報,沒有一定的限制。”
“哦。”
“記得,要恭敬。”老管事交代幾聲后,敲了敲書室的門。“夫人命奴才帶了位新手來見莫總管。”
“進來。”
門板內傳來渾厚的嗓音,雖然不是常常聽到,但是鴛鴦卻覺得他的聲音格外熟悉。
“跟我進去吧。”老管事推門而入,身後還跟着鴛鴦。“啟稟莫總管,這位就是新來的女婢,名叫鴛鴦。”
莫離正好批完今天最後一本帳薄,擱筆抬頭看向老管事和她的方向,頓時,鴛鴦清楚感覺到自己嚇了一跳!
為何會嚇一跳?她也不知道,不過被他的目光一凝視,真的很難不魂飛神離,他太有壓迫感了!
怎麼辦?他正在看她——
“她是怎麼入府的?”莫離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根本沒有空暇去在意她的臉紅心跳。
“聽說她在大門外行乞,恰巧夫人去廟裏上香回來,同情她一身遭遇,所以就答應收下她。”
一切都是據實稟告,沒有半句虛言。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她交給我就行了。”
“是。”
老伯要走?這怎麼可以?!千萬不要留她獨自一人和他相處啊!她會昏倒的!
儘管她心底再怎麼吶喊,老管事還是恭敬聽命地退下了。
鴛鴦有些不知所措,現在書室里只剩下他和她了,少去一些遮掩專心的旁事間人,她可以將他看得更仔細。
他有一雙鷹銳的眸子,像會發光似的夜明珠,眼底總閃着深不可測的光芒,他的鼻高挺如山,更襯托出傲視天下的氣勢,他的雙唇非常薄,依面相而言,屬於極無情的人,可是他卻偏偏有那麼溫柔的一面,正是這一面打動她的心,教她提起勇氣和決心來糾纏他!
“你叫鴛鴦?”
“回總管的話,是!”呃……她的回話方式似乎有點可笑。
莫離抿長雙唇的線條,像是淺淺的微笑。“不用這麼拘謹,只要別太失禮就行了。”
他很少教府里的男僕女婢規矩,通常都是讓他們由衷去體會當一個下人應有的禮節。
“你的名字很特別,鮮少會有人取這種名字。”他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卻將她的心提得老高。
“這、這是我過世的爹爹……幫我取的名字。有什麼不對么?”師父,對不起了!
相信她!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詛咒師父,也不是存心想忤逆師父的苦心,只是善意的謊言偶爾是必要的。
“沒什麼不對,我只是欣賞罷了。”
“你欣賞我的名字?”雖然只是名字,但是從他口中說出欣賞兩字,簡直就像直接的告白嘛!
鴛鴦不禁紅了雙頰,在莫離眼中看來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不失為新鮮逗趣。
“言歸正傳,你是今天剛入府,府中有些規矩我不想硬逼你記住,但是日後還是得要你自己去一一學習,為奴僕最首要的是尊敬主子,只要你能先做到這一點,其他的規矩再慢慢記。”莫離翻閱了手邊府中的人力調度書,精心替她安排適合的工作。“你就到廚院幫忙吧。”
“好。”她揚着笑容,天真開朗地回答道。
究竟為什麼要當東方府的丫環?就是為了他呀!所以只要是他說的話,她都會謹記遵守。
炊事累不累?之於東方府廚院內的小廝、丫環而言——很累!偌大的東方府,有不少的人口,早膳、午膳、晚膳時間幾乎都令廚院裏的人忙成一團,也是經過了這幾天的操忙,鴛鴦才知道原來在廚院裏工作一點兒都不輕鬆,她累得快癱成兩半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洗碗?洗乾淨一點!別偷懶啊!”比鴛鴦早進東方府幾年的大丫環可兒,怕鴛鴦因為發愣而耽誤工作,會連累自己一起挨罵,開口催促了聲。
“我有在洗,也洗得很乾凈,你放心吧!”她以為人家是在擔心什麼呀?
可兒睨了滿臉笑容的鴛鴦一眼,也不明白她為何老是可以無時無刻笑臉迎人?每天忙碌地幹活,她累都累死了!又哪來的力氣去撐起一臉笑容,和鴛鴦的精力實在難以相比。
其實她也不是排斥鴛鴦,只是因為彼此不熟悉,還不算是姐妹淘,所以她對鴛鴦只有用白眼待之。
等手邊的工作都忙完后,鴛鴦拿過乾淨的白布給可兒擦手,等可兒擦過雙手之後,她才跟着擦乾自己的手,這一點細微的小動作,可兒是全看在眼底、記在心裏了。
鴛鴦總是處處讓她優先,但是也不會讓她覺得自己佔了她什麼便宜,反而有股被尊敬的感受。
“忙完了,離準備晚膳還有一些時間,我先回房歇息。”可兒說完,難得露出和善的笑容。
“嗯!剩下的就交給我收拾吧!”
鴛鴦也答應的很爽快。目送可兒離開后,她獨自抬起裝着乾淨碗盤的竹簍走進廚院裏放置。
“呼!”在四下無人的情況,她終於暗自吁了一口氣,仍是不敢說個累字,儘管真的累得快不成人形,也想咬牙撐下去。
不過再仔細想想,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接近他,無論怎麼辛苦都是值得。
是呀!他讓她覺得無盡的付出都是值得。
“噫?好香哦!”嗅覺向來靈敏的她,聞到一股令人垂涎的煲湯蒸香,於是她尋着方向找去,在焙鍋中找到了一盅看起來極為美味的煲湯。“哇!這肯定是午膳剩下的。”
突然間,她想到自己剛才用膳時並未進食多少,現在看到這盅熱湯反而令她起了胃口,的確是有些餓了。
鴛鴦小心翼翼端起湯盅走到食桌旁坐下,想也不想,便開始動口祭自己的五臟廟。
“唔……好喝!真的太好喝了!這廚娘的手藝真是了得!”
鴛鴦也不知道現在嘴裏喝的是什麼湯,只覺得實在美味可口,叫她一口接着一口、咕嚕咕嚕將整盅好湯喝下肚了。
“嗯!真的很好喝,等會兒問問看這盅湯是哪位廚娘熬煮的,下次找機會學起來好親手燉給莫大哥喝,嘻!”她傻兮兮地笑着,邊擦拭着嘴、邊打算着,心裏對莫離的稱呼也自動改成莫大哥了。
她將一切收拾乾淨之後,也準備回房休息一會兒,才走到門邊,忽然見貴嫂迎面走來。
“貴嫂好!”鴛鴦知道做人要有最基本的禮貌。
“呃、你也好!怎麼不去休息呢?”老實說,貴嫂也有點年紀了,記不住太多新面孔。
“正要去呢!您呢?”
“喔!我是要來端葯送去給莫總管的,每月的這一天都要特地熬這帖葯,是莫總管交代的。”貴嫂邊說邊往爐灶走去,一看焙鍋里空無一物,她慌張驚叫。“葯呢?!葯怎麼不見了?!”
“葯?!”鴛鴦搔了搔腦勺子,回憶道:“我是最後一個留在這裏的,沒看見什麼葯呀!這焙鍋里只有一盅熱湯——”
她忽然震驚之至地瞠大雙眸,對上貴嫂與她相同的眸光。“難道——那鍋好喝的熱湯就是您說的葯?!老天!我、我把它喝掉了!”
“什麼?!”貴嫂一聽,差點昏倒!“那是葯不是湯!是要熬上足足六個時辰的珍貴奇葯啊!是爺專程從外地帶回來的續穀草作為藥引才得以熬成的上等良藥啊!你竟然、你竟然喝掉了?!”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如此珍貴的葯!對不起!對不起!”既然是葯,就是用來救人治病,她居然糊裏糊塗地喝掉了,如果因此害了需要這帖葯的病人,她的罪孽可就不輕了!
“你說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聽爺說這續穀草一個月才發萌一次,現在被你喝掉了,我這老命還有得活么?”貴嫂既激動又不安地說著。“莫總管對這帖葯是非常重視的!”
是莫大哥要喝的葯?“莫大哥有什麼病么?為什麼需要依借如此珍貴的湯藥來治病呢?”
“這我哪裏知道!我只知道莫總管正等着葯呢!”貴嫂看着鴛鴦,語氣堅定地道:“不管了!反正葯是你喝掉的,你必須去向莫總管認罪!走!現在就跟我去見莫總管!”
貴嫂捉起鴛鴦的手腕便往外走去。
“你說什麼?!”莫離大手一揮,書案上的部分帳冊被掃落至地面,更顯出他的怒氣張狂。
“老、老奴說……葯被這丫頭喝掉了……”可憐的貴嫂也有一把年紀了,還得承受這等可怕的驚嚇。
鴛鴦也不好過,她現在可是完完全全被他以仇視的目光盯着!
“老奴知錯!請莫總管恕罪!”貴嫂顫抖抖地哀求着。
鴛鴦知道他是一個溫柔親切的好人,絕不會為難貴嫂,但是這錯不在貴嫂,她不能讓貴嫂替她頂罪。
“莫大哥!這全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好了,貴嫂她!”
“住口!”莫離大聲一斥。
鴛鴦着實嚇了一跳!頓時沒了聲音。
他……好凶呀!
“誰允許你可以如此不敬地稱呼!”他真的很生氣,一想到失去救命的珍葯,他的心緒就亂成一團!
續穀草一月只萌芽一次,這個月沒了續穀草作為藥引的珍葯,他該怎麼辦?還有其他辦法可補救么?
“我……”鴛鴦覺得好失落,沒想到溫柔親切的他並不允許她擅自喊他一聲莫大哥。“莫總管……對不起,是我不好。”
莫離撫着頭疼,命令貴嫂道:“你先退下。”
“是!”
貴嫂戰戰兢兢地領命退下,留下鴛鴦獨自一人接受莫離的怒氣,她很可能會沒命!
一思及此,貴嫂還是提起萬般的勇氣直奔主子爺的書院,想求主子爺救救這丫頭,她實在於心不忍!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愚蠢的事?”
鴛鴦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回話,如果她多說一句只會更惹起他一分怒氣,不如不說。
“等一下去帳房領薪,立刻滾出東方府!”
“嘎?!”他竟然要趕她走?!“不!我不走!我知道我做錯事,你要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就是求你別趕我離開!”
莫離訝異於她堅持留在東方府的意念,但是既然大錯已經鑄成,他不想再看見她!
如果……如果有什麼萬一,他會將她當成仇人!甚至不惜對她做出最殘酷的報復手段!
“滾!”
鴛鴦用力地搖着頭,上前抓住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能找到自己想追求的理想,你千萬別趕我走!”
莫離厭惡地甩開她的手,因為力道過猛,一併將她瘦小的身子甩至一旁的客椅上,痛得她哇哇大叫!
“我不管你進來東方府究竟有何居心,現在我要你立刻滾出東方府你就立刻滾出去!”
莫離的怒氣是毫無保留的。
正當鴛鴦被嚇得一愣一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之際,東方皇宇已經迅速聞聲趕到,卻又一臉從容不迫地從門外走進來。
“她不能走。”
莫離和鴛鴦同時看向東方皇宇,只見他一手持握器皿和短刃,一步步走向鴛鴦身前。
“沒想到一碗香氣四溢的好湯會讓你承受這樣的災難吧?”東方皇宇像是沒看見一旁莫離焦慮的樣子,自顧自地說:“其實這也不能怪你,因為那香味聞起來根本不像葯,要是換成我不知道,也喝了。”
“你……”鴛鴦不知道眼前笑眯眯的男子是誰,只知道他一雙眼都笑彎成兩瓣月亮了。
“爺!”莫離情急地喊。
“好了,又不是沒辦法挽救,急什麼?”也只有關於這件事,莫離才會難得表現出情緒來。
“有辦法?!”
他正擔心連爺都無計可施!幸好還有個挽救的辦法存在。
“嗟!”東方皇宇將手中的器皿和短刃交給莫離,臉部輕鬆的上揚線條依然輕鬆。
莫離微愣地看着手中忽然多出的器皿和短刃,心中有不好預感,總覺得這個挽救的辦法不簡單。
“她才剛剛喝下藥沒多久,血中還留着藥效,這次就不喝葯了,直接喝她的血吧。”
莫離一驚!鴛鴦更是重重一震——
“嘎?!”她剛才聽見了什麼?喝血……喝她的血?!
她沒聽錯吧!
東方皇宇一張笑臉慢慢貼近她,語氣變得極度曖昧。“你叫鴛鴦是吧?放心,這個方法不會讓你丟掉性命,好歹你是我那親愛的妻子答應收留的人,我會保你一命的。”
“你是東方爺?”也就是東方府的主人、莫大哥的主子爺了!
鴛鴦突然尊敬起東方皇宇來,畢竟他是莫大哥的主子,肯定有讓莫大哥值得奉獻犧牲的偉大之處!
不過他竟然叫莫大哥喝她的血——如果、如果這樣做能救莫大哥免於病痛,她是願意的!
“喝我的血真的可以么?”東方爺說的話應該非常有說服力吧?
“可以,效果會更好也說不定。”
聞言,莫離瞬間下了決定,他持起短刃,一手捧着器皿,毫不留情地在鴛鴦的手腕上橫劃出一條鮮明深刻的血痕——
“唔!”雖然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但是在接受劇疼侵犯之際,鴛鴦還是勉強咬牙忍住了!
紅涌涌的鮮血不斷從她雪白的肌膚淌下,離開她的身體流進了莫離手捧的器皿內。
東方皇宇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包括莫離的冷漠、無情以及鴛鴦的勇敢神情,在在教他有所感觸。
原來她是一個這麼不平凡的女子……
不平凡的女子的確是能匹配最令人崇敬的莫大總管,他這個做主子的,可是樂觀其成呢!
“夠了。”東方皇宇出手止住了鴛鴦的血脈,原本空蕩的器皿里也盛滿了怵目驚心的血。
他若再不阻止,恐怕他家耿直的莫離當真會要光她全身的血!
“這樣……可以當作彌補么?!”這聲音是問向莫離的,只希望他能因此作出原因。
鴛鴦臉色慘白,與之前紅潤的氣色大不相同,此時看來簡直像是病弱的人,東方皇宇有些擔心,但是莫離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看來,樂觀其成倒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