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一項命名為“情人約會”的大型畫展,在全省巡迴展開。

為了造勢及吸引人潮,主辦單位也結合了年輕人感興趣的新穎商品共同參展。

這些所謂的贊助廠商,說穿了不過是想借力使力、提高企業形象、打響產品知名度,趁機撈上一票。

張太太指派楚琳到場助陣。

“丫頭,‘夢幻青春’一直是少女們最支持的產品,上個月份建議的少男系列也廣受歡迎,不如此次的商展,以男孩香水為主,女孩彩妝為副吧!”

會場佈置得絢麗燦爛,旋轉的碎星燈,來回灑下千萬顆彩色星子,落在往來的賓客身上,彷彿夢境般的輕盈。

音樂不斷從四方湧來,都是抒情浪漫的情歌,音符如潮水般,一波波襲向每個人的心坎。

紳士名媛、少男少女、廠商作者、工作人員、受邀歌星……構築成一座“夢公園”,那麼地美妙瑰麗,又如此地不真實,像踩在雲端里。

楚琳看見了“亞當”。

他在眾人簇擁下走入會場。

一陣陣掌聲、一聲聲喊叫,他在支持者的熱情包圍中,帶着世故的禮貌,將深情的微笑拋向每位崇拜者。

經過楚琳的攤位前,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身後的安娜馬上驚覺地拉走他。

楚琳啞然失笑,突然發現自己成為別人“在乎”的角色,又是在你無心加入的一場遊戲中被拖下水的,那感覺真是奇怪極了。

“他就是亞當?好帥哦!”若霞搭着楚琳的肩頭,用近乎玩笑、輕挑的口吻說著。

“他很有名?”楚琳向若霞求證。

“聽我表姊說,人是很有名,因為曝光率高;不過,書籍的銷路普通而已。”若霞的表姊任職於出版社,若霞最樂的一件事,便是可以看免費的愛情小說。

“楚琳,他認識你?太炫了!介紹我和他認識認識吧!”若霞像個小女生似的。

“既然你表姊說他的書不是很暢銷,為什麼這麼有名?”

“花邊新聞多嘛!你真是的,都不看報啊?”

“我很少看藝文版,這一陣子為了工作,都看經濟日報、工商時報、財訊……”

“可憐,原諒你吧!這位亞當最出名的就是聲音好聽,他的廣播節目——‘星夜多情河’是目前最紅的節目,採取開放式,任何人都可以打電話進去和他交換心得。他還在節目裏朗誦情詩,配上美死人的情歌做背景音樂,哦!你不知道,每天晚上十一點上床之前,一定有很多女生抱着枕頭,沉醉在亞當那磁性的聲音里。”

聽着若霞激動的介紹,楚琳被“星夜多情河”的名字給逗笑了,真是賺人熱淚的好點子!

“看來,我是孤陋寡聞嘍!”

她招呼別人去了。

什麼跟什麼嘛!我大概已經老了,瞧瞧若霞那副德行,大概是領受了太多的愛情滋潤,幸福的小吳!

專心處理事務時,往往對身邊的雜音置若罔聞。

楚琳咬着蘋果,她趁四下無人,並且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明星身上時,享受着屬於自己的快樂。

聚光燈突然往她身上照過來。

楚琳愕然地抬頭。

光圈下,她身上的水藍色雪紡紗閃閃生輝。

微張的紅唇襯着粉頰,令在場嘉賓們眼睛一亮,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主持人帶着歡喜的口吻嚷道:“太好了!沒想到亞當先生‘新書獻吻’的幸運者也在現場,我們清楚琳小姐上台接受亞當的獻吻!”

若霞瘋狂地鼓掌叫好,並且立刻擠到楚琳身邊,拉着她往台上去。

一邊往台前走着,她一邊叮囑楚琳:“記住!亞當吻你時,你要保持不動的姿勢讓記者拍照;吻完了,你必須依照慣例,在新書第一頁空白處留下唇印!”

“若霞,放開我!”她被人潮擠得透不過氣來,快到台前時,一位工作人員馬上接過楚琳的手,再交給了主持人。

她急得四下尋找若霞,只見萬頭攢動,鎂光燈不斷閃爍;若霞在哪裏呢?

被主持人半拖半拉的請到了台上后,楚琳來不及問津平是怎麼回事,他就已經一把摟住她,將舌頭送進她的嘴裏。

楚琳羞憤極了!就算獻吻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他怎麼可以來真的?

在津平強壯的臂彎里,楚琳緊閉着牙齒,死也不肯妥協。

過了約有一世紀那麼久,她才覺得終於可以呼吸了。

楚琳用力踩了津平一腳,見他眉頭皺着,低低喊痛,楚琳才對着底下歡聲雷動的人們,投給“亞當”先生一個嬌媚的微笑。

“謝謝!謝謝各位。好,現在依照慣例,楚小姐可以得到夏威夷來回機票兩張、新書精裝紀念本一冊,並且免費使用潔明牌衛浴產品一年……”

“最後,我們謝謝楚小姐,也請她為新書留下唇印!”

楚琳讓化妝師為她補上口紅,落落大方地在書頁上,優雅地俯身一吻。

她緩緩走下台階,與安娜擦肩而過時,見她投來充滿妒意的眼神,楚琳朝她點了點頭,回到興奮的若霞身邊。

“哇!帥呆了!楚琳,我好羨慕你哦!”挽着小吳及楚琳,若霞比自己中了彩券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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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生打電話來,他看到了新聞,一直取笑楚琳。

兩人針對歐洲“蕾曼妮”的案子做了一番討論,銘生的計劃周延、手法活潑,頗有一飛衝天的氣勢。

她知道,喜愛藝術的銘生,對“蕾曼妮”的設計師——喬伊評價甚高,似乎有相見恨晚之感。

“下個月,我會去巴黎一趟,和喬伊仔細敲定細節。此外,台北方面對於‘春猶堂’獨立作業真的不介意?”

“乾媽已完全諒解。”

“太好了!我迫不及待想與喬伊見面,他的作品好得沒話說。”

“是‘人’好吧?”楚琳強調了“人”這個字。

“你知道了?”他略為不安。

“我的直覺。”

“你會產生厭惡的排斥感?”

“一點也不!自己小心就好了。”

“你是說愛滋病?哈——我懂,也會小心。楚琳,我……”

“別說了!”

“不!我要說,如果今天我不是同性戀,楚琳,我不會放過你!”

“就因為你從未用異性的角度來看我,所以才能真正地發掘我的優點,而不是被男女外表的假象所迷惑,發掘不着心靈層面;看人要看優點,少看缺點。”

“別臭美了!我說過你有優點嗎?”他又調皮了。

“你——臭銘生!剛才是誰還肉麻兮兮的說不會放過我!”

“我只是說不放過你,並沒有表示你有優點啊!相反的,我就是要你待在我身邊,然後好好數落你的缺點,好讓鄙人能三省吾身、聖賢一世。”

笑鬧中,她掛掉電話,走向書架取出雜誌翻閱。

突然,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現。

“異性?男女外表?假象?迷惑?”她跳了起來。

對!這就是我的障礙、我的盲點!

她高興地倒在床上大笑起來,一切都明白了!

“多多”歪着脖子,看着主人奇怪的行徑。

媽媽在房裏和楚風聊天,母子倆被她的笑聲弄得一頭霧水,跑出來連聲問:“幹嘛?三更半夜不睡覺,嚇死人!”

“你們也沒睡啊!”她回了一句,留下母親、弟弟一臉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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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被糗一頓是免不了的。

連張太太也加入陣容。

正在嘩然之際,吉姆對她眨眨眼,手上搖着電話筒。

“喂?”她接過話筒。

“丫頭!有空吃午飯嗎?”是偉大的情聖“亞當”。

“我的榮幸!地點呢?”

抄下地址,又惹來一陣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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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坐落在信義路的巷子裏。

人口處,一排種植多年、已高過牆頭的聖誕紅正迎風搖曳着;她一進去,就忙着尋找津平。

領台見到她,立即上前詢問着:“楚小姐嗎?這邊請!”

她被帶到貴賓室,津平起身迎接。

“‘亞當先生’,幸會。”

“彼此、彼此!好了,別鬧了!我為昨天的唐突致歉;來,敬你!”

其實,想通后的楚琳,不論言語、舉止都益發的俏皮活潑。現在,她已如釋重負,不再苦惱找不着迷宮的出口了。

談工作、聊生活,這頓午餐進行得出人意料的愉悅。

“安娜為我安排了一趟夏威夷之旅,正好,你也在受邀之列。”

“哦,不對!我是接受免費招待,因為幸運的我得到白馬王子的恩賜,那是被吻的報償!”

他眼中儘是笑意,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雙手交握,盯着楚琳。

“怎麼?你怕?”

“別把自個兒搞成跟個大眾情人一樣!你真以為你是梁家輝?”

“嘿嘿,難說!有機會,可以露屁股比個高下。”

“人家多性感哪!應劇情需要的裸露是神聖的;你呢?既然如此自信,何不立個銅像,杵在火車站前。”

“我不反對。那要在前面貼上兩片楓葉,後面則免,為藝術犧牲吧!”

“神經病!對了,安娜挺盡職的,忙前忙后,我看你像個沒事人一樣。”

“她不但盡職,更……算了!不說她,反正,出版的領域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不過,我卻知道安娜不喜歡我。”

“她只是保護我保護得過了頭,你無法理解公眾人物的辛苦。”

“這不正是你一心想追求的?”

“你以為凡事皆能順心如意?兩年前,我為了好兄弟的介人,傷害了一位心愛的女孩,誰能體會那番心境?”

楚琳沉默了,心頭掠過一絲悸動。

他竟然是為了季偉?為了成全好友,犧牲自己的愛情?

“那天晚上,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讓你遭受刺激。”他舉杯吸了一口酒,橙黃汁液緩緩傾人喉嚨,有些許辛辣、些許甘醇。

“楚琳,打從在火車上巧遇,我就一直想告訴你——千帆過盡皆不是,我心只愛你一人!”

“什麼粗俗濫詞!你喝醉了、”她被那幾個七拼八湊的字眼給逗笑了。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文字工作者,對於說故事也還差強人意,你不妨將就一下吧!”他自己也感到滑稽。

“對了,說到季偉,他還好吧?”

“自從他母親過世后,他變得話少、安靜了,看起來也比過去成熟多了;不過,我一直很忙,也沒太多時間和他把酒言歡,加上你……好像有心結橫在我和季偉之間。”

“津平,我們都變了,但願情誼常在,過去的事就甭提了。倒是你,如今可以光耀門楣了!”

“廣播、電視、小說……都是安娜一手安排的。她很精明強悍,永遠知道自己的需要,也從不失敗,這個女人了不起!”

他翹起大拇指,打了個酒嗝。

“哪有人中午買醉的?你別喝了!”她拿開了酒杯,像個小媽媽。

“遵命!現在,請答應……”津平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盒子,打開后,一枚晶亮彩鑽呈現在眼前。

“你願意戴上嗎?”他的眼中充滿企盼的火焰。

“什麼?你瘋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收起來!津平。”

“丫頭,以前我沒能力時,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如今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才敢提出要求。你先別心慌,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的。”見他急促的表白,楚琳彷彿看到了過去的津平大哥。

“看來,今天是鴻門宴嘍?”

“有點像,所謂宴無好宴、會無好會嘛!丫頭,讓我用純潔的愛包圍你;在鄉下的田園小屋裏,你可以自由地享受居家生活,生活過得寧靜淡泊、無人干擾……”

楚琳心思游移、飄流浮沉。

過去,她盼望過這一刻。

但此刻,她卻不再那麼肯定了。

婚姻?愛情?友誼?性愛?哪一樣才是她想擁有的,又哪一項是她想拒絕的呢?

既來之,則安之。

母親的話不知怎的,有如暮鼓晨鐘地在她腦中響了起來——

“你總是選擇逃避……玉石俱焚的個性……”

她勇氣一提,深吸了口氣對津平說:

“暫時放着。我們好久沒有偷偷快快的吃頓飯了,讓我想想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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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生滿懷着期待及喜悅的心情遠赴巴黎。

臨登機前,他和楚琳共進早餐。

望着忙碌的“巨鳥”,負載着一批批出入的旅客,楚琳忍不住對他說:“這真是人生的縮影,每架飛機之中,必然有着許多令你我低徊、玩味再三的故事。”

銘生精神抖擻地戴上唐老鴨圖案的熒光帽,抓住她的手掌反覆看過後,抬起眼說:“楚琳,你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胡言亂語的幹什麼!看個手掌就要討吃的?”

“信不信由你,本山人不隨便看相,但是你的確陷入粉紅情網中。”

“銘生,你是說我不久後會結婚?”她一愣。

“錯不了!誰是這位幸運兒?”他湊過臉來。

“誰?我哪會知道?就憑你一派胡言……”

“別問了,說吧!否則我不走了,馬上回家告訴老爸,咱們結婚去!”

“好啊!走。”她嬉鬧着,“你爸爸一定樂瘋了。”

銘生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桌面。

“有了!是不是大眾情聖——亞當?”

“你說津平啊?”說他胡謅例又有幾分功力。楚琳的眉眼彎成了二道明月,嘴上雖然仍守口如瓶,其實心中早打翻了蜂蜜罐子。

甜甜的、香香的情潮淹沒了她,楚琳不禁嬌靨泛紅,流露出嫣然的嫵媚的神情。

“親愛的楚琳,等我回來后才能投入別的男人懷抱,讓我為你化妝、為你選婚紗好嗎?”擅長設計、攝影的銘生央求着她。

“你一定喜歡玩芭比娃娃。”她點頭應允。

“勾勾手指,一言為定!”

送走了銘生,晴空捲雲,多少高情!

她站在機場外,默默地祝福銘生,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就算銘生和一般人不同,他也一樣有着狂熱的情感需求,為什麼人們要用排斥的態度對待他們?

想到他把自己當作“芭比娃娃”,楚琳顧不得旁人異樣的眼光,一路笑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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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津平的“鴻門宴”也有一段時間了,這些日子,她陪伴“亞當”出席過一次作家聯誼會,發現他在言談舉止間益發有了明星架式,尤其是在安娜的運作下,他和群眾若即若離,親切中仍保留了一些神秘,讓仰慕者的熱情達到了最高峰。

“過於密切頻繁反而會壞了胃口,就好比吃菜一樣,我們不可以讓亞當的支持者太快得到滿足。”安娜在一次散會後,對楚琳這麼說。

“你真是位足智多謀的經紀人。”楚琳發自內心由衷地稱讚她。

安娜冷冷一笑。

她其實很喜歡楚琳,因為玫瑰和百合是無法相比的;不過,欣賞對方並不代表彼此可以成為好朋友。

“我沒有朋友!楚琳。”

“不覺得遺憾嗎?”

“我不需要朋友,這是真心話;我了解自己,更懂得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問題在於,我要追求及想擁有的是什麼。”

“難道,身處巔峰就不能有朋友?”

“不可能!錦上添花者甚眾,雪中送炭者稀;想站在別人上面,便須牢記你沒有‘真正的朋友’!在人吃人的世界裏,任何人都不可相信。你知道嗎?有了利益衝突時,誰都有可能在背後捅你一刀!當然,我也不例外;為了目標該出賣他人時,我絕不會退讓。”

“這又所為何來?”

“理由簡單,為了名利、為了私慾。”

“這不是很苦嗎?”

“那要看個人的想法了。我有清楚的目標,一旦達成時,非但不覺得痛苦,回頭看看,反而會忍不住憐憫你們。”

“憐憫我們?”

“嗯,看你們的小悲小喜、小情小愛,實在是格局太小。

楚琳不以為然,但覺得安娜的論調挺新鮮有趣的,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她又問安娜:

“你到底在追求什麼?”

濃妝下,安娜的臉宛如一張面具。

“實在很巧,我所追求的東西剛好和你一樣。”

留下一陣香風,她揮揮手,趕下一場座談會去了。

津平囑咐楚琳,早點回家,為了趕時間不能先送她回去,在安娜的催促下,他叮嚀數聲才不舍地上車。

為了多賺一點錢,津平更忙了。

楚琳帶着困惑,想不通安娜的話。

也許是一個“家”吧?她最感沮喪的就是沒有完整的家,而津平說過,安娜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楚琳想,她一定是渴望擁有一個幸福、健康的家庭,有父母、兄妹,有丈夫、子女,不是每個女人都這麼盼望的嗎?

可見安娜的性格偏激,全因環境使然,她心中對安娜反而有了一份同情。

∫∫∫∫∫

過農曆年時,楚琳一直在家中忙着。

“多多”鬼靈精似的跟前跟後,母親特別為它織了件狗背心,紅綠相間的,十分可愛。

津平從台南來信,情意綿綿地三張信紙全是些想念之詞,雖然並沒有特別之處,但落在有情人眼中,卻是字字珠璣、行行動人。

媽媽當然全看進眼裏去了。她還是那句老話:“你自己選擇,絕對自由。”

吃完年夜飯,楚風帶着小琴出門玩去了。

母親裹着毛毯,坐在沙發上打盹。

楚琳正在勤學美容,面霜塗了滿臉,油膩膩地坐困愁城,想想真累人,乾脆洗掉算了!

浴室里,嘩啦啦的水聲仍蓋不住尖銳的電話鈴聲。

她一臉水漬的衝出去接起電話,卻看到呼呼大睡的母親。

“累了一天,真好睡。”她心裏想着。

接起電話,她喊着:

“請等一下!”沖回浴室,抓了一條毛巾又反身奔出。

再接電話,只剩下斷了線的嗡嗡聲。

奇怪,是誰?

走到陽台,心想,索性替媽媽修剪花草吧!反正也睡不着。

好像要下雨了,楚琳抬頭看看天空。

“多多”跳上花架,玩起走鋼索的遊戲。

“下來!‘多多’,你又不是貓咪。”

抱起“多多”,她正要放下,不巧看到樓下一個人影。

心頭一驚,手一松,“多多”掉了下去,哀哀叫了兩聲。

他?他!

不可能!年三十晚上家家團聚,他怎麼會來?

他定定地、安靜地、落寞地鐵青着一張臉,靠在對面樓下的灰白磚牆前望着楚琳。

那神情包含着太多的凄涼。

他慢慢地揚起嘴角,似笑非笑。

他的雙腿交叉着,不安的雙手互搓着。

歲末天寒,他呼出的熱氣隨着冷風飄散開去。

“季偉!”楚琳肯定是他,激動地對他叫着。

閉上眼,季偉強忍眼眶中打轉的淚珠。

哦,上帝!讓她再叫一聲,再叫我一聲!

多少的朝思暮想,無數次的輾轉難眠,為的就是這一聲呼喚。

季偉仰頭面向夜空,他全身鬆軟無力,他終於又看到魂索夢系的楚琳了!

“季偉!是你!”她還是和以前一樣,長發飄散地赤足飛奔下樓。

天空開始落下絲絲小雨,季偉翻起衣領,縮了縮身子。

楚琳只穿了一件薄棉袍,冷得直打哆詠

她不畏風吹雨淋,跑到季偉身邊,笑中帶淚的拉着他:“快!上樓躲雨。”

時間的飛逝並沒有改變她對季偉的關心。

今日相見,楚琳仍一如往昔般的高興。

原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見,每每思及,她都帶着幾分喟嘆。

看來,她錯了,真正的友誼是禁得起考驗的;津平、季偉和她又重逢了。

楚琳倒了杯熱茶,將季偉帶到楚風房間。她深怕驚醒母親,先為母親加蓋了一條被子才回到季偉身邊。

帶着懷念的口吻,她端詳許久后開口:

“剛才的電話是你打的?”

季偉抿着嘴,點點頭。

又看見楚琳了!他心中百感交集,難以言喻。

早上,大姊、二哥忙得人仰馬翻;父親是很重視過年的,然而,吃午飯時,父親想到晚上的年夜飯少了個女主人,不免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一下子陷入愁雲慘霧中的家人都悶不吭聲、食不知味。

季偉再也受不了了,他草草扒了幾口,借口說買點東西就走出家門。

來到市區,看見路人提着行李,神色興奮地過街趕路,季偉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擠上了火車。

“怎麼了?”她的柔語打破沉寂。

“楚琳,你還在生氣?”季偉顫抖地問她。

“不!一點也不!”

她蹲在季偉身邊,笑顏如花。

“季偉,我非但不生氣,反而高興得不知如何表達。過去,我的青澀、我的幼稚、我的迷惑,全部都是因為太年輕了!”

他帶着往日情懷,依戀地再次撫摸她柔順的長發。她那自然垂落的如雲秀髮,傳來淡淡的肥皂香味,那是屬於她的味道。

“你的頭髮真美!”他捨不得放開。

“‘多多’的更好!”楚琳笑了,“它的更軟、更卷。”

“老人家說,發細者命好。”他記得母親生前最反對大姊燙頭髮,怕壞了命運。

“為什麼年三十不在家團圓守歲,卻跑來台北?”

“心情壞。一個人在路上有如孤魂野鬼,又——又很想念你;反正過年是小孩子的事,所以就上台北來了。下了火車,實在沒有把握見到你時會是什麼場面,我害怕你對我冷淡,果真如此,我該怎麼辦?”他慢條斯理地解釋給楚琳聽。

“那就和我一起守歲嘍!”

望着心情極佳的楚琳,季偉有些失落、有些羨慕,更有莫名的妒忌油然而生。

她好像絲毫不受影響,我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近來可好?”他問,“為什麼不口信?”

楚琳抱着“多多”,一五一十地將離別後的種種經過說給季偉聽:從台北調到台中開始說起,到和銘生的深厚友誼、公司業務的拓展、在媽媽床下發現他的信后,不敢回信是害怕處理失當……當然,她也提到了自己身心上日趨成熟、遇到津平及他的求婚……

季偉安靜地傾聽。

在柔和的光暈里,他仔仔細細地注視着楚琳,貪心地想記住她的一顰一笑。

只見楚琳隨着事件轉換,流露出的神情,一會兒嚴肅,一會兒低嘆,尤其是最後一段——她已經考慮答應津平的求婚了!

季偉心痛得幾乎要跳起來了。他按捺住激動,佯作輕鬆的樣子,隨意問着:

“恭喜了!想不到還有這一段,我是指津平竟然想結婚了。”

“什麼意思?你們不是也疏於聯繫?”

“他這麼說?也罷!有一回,二嫂的同學來家裏探望她,兩人聊天時提起她現在已離開電視台,轉任一位作家的經紀人,我好奇地問她那個作家是誰,才知道是‘亞當’。後來,二嫂表示她也是亞當的讀者;女人嘛,不免會想知道心中偶像的近況,當然,也扯到他的花邊新聞。對方嗤之以鼻地說,亞當不可能結婚,因為對他的支持者來說傷害太大……”

“你是說安娜?”太巧了!世界真小,碰來碰去又碰在一塊兒,楚琳頗感驚奇。

“是啊,二嫂喚她安娜。這個名字好像是紀念一位從小扶育她長大的修女。”

“安娜非常盡職,替津平張羅一切,像個媽媽似的。”楚琳言語間,表現出感謝之意。

“我不喜歡她!這個女人太現實、太功利了。”

“才見過一次面就如此斷定,不覺有欠公允?”

“不,以前就認識了,二嫂和她從高中到大學都是同學。二嫂嫁到我們家十多年間,安娜也來過許多次,而且,二嫂也這麼說她。”

“你二嫂真奇怪,若不欣賞對方,不來往就是了,何必背後放箭?”

“你誤會了。我二嫂是從安娜的言行舉止中,發現安娜有這樣的性格。而她之所以會這樣,也是因為生長環境的關係。但她雖然現實功利,二嫂仍真心相待,永遠不求回報地對待安娜。”季偉對二嫂的尊敬,與日俱增。

“難得,你二嫂真賢淑!”

“的確!否則對安娜來說,我的家人根本沒有利用價值,她怎會常來?記得有一回,我問過二嫂同樣的問題——像安娜這種朋友值得交往嗎?二嫂笑了說,她是在向人性挑戰,她認為人之初,性本善,尤其是沒有利害衝突時才能見真性情!”

“可是,我倒覺得患難見真情!缺少風雨、阻礙,怎能突破人性枷鎖?”楚琳反覆思索着何謂真友誼。

季偉見她沉默,便靠在楚風的音響架旁,翻找着CD。

“聽‘似曾相識’還是SANTANA的EUROPA?”他揚了揚手上的CD。

“悉聽尊便。”

扣人心弦的音樂在室內繚繞。

他們並肩齊坐,在音樂流暢的帶動下神遊太虛。

曲風裏,有着強烈的拉丁色彩,顯得即興又抒情,而且高低婉轉、快慢自如,緊緊抓住聆聽者的心緒。

在舒暢的感覺中,楚琳睜開了雙眼。

“好久不敢接觸搖滾樂了。”

“什麼原因?”他不解。

“你啊!沒有你的分享,總覺得悵然若失,心中飽漲的情感,沒有知音是很苦的。”

季偉恍惚了起來:朋友?知音?我在她心中似乎仍佔有一席之地。

“楚琳,原諒我過去的魯莽,讓我們永遠成為對方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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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你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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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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