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季偉至今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愛上楚琳的?

窗外,熱烘烘的烈陽,將院子裏的芭蕉樹烤得有點像斗敗的公雞,一副軟趴趴、無力反擊的糗樣。

這是一戶日式平房,房東是一對任職於補習班的老師,趁着休假,聯袂遠赴大陸旅遊。

他們夫婦倒也放心,索性將收房租、修水電、看管“一干人犯”的重責大任交給了季偉。

“因為你最老實!這群孩子裏,我們左瞧右看,只有你靠得住!”房東劉老師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從此,室友都戲稱他為“靠得住”。

季偉今年就讀政大法律系三年級。從台南北上時,什麼都沒帶,只有一隻簡單的旅行袋。裏面放了書、桌球杆、衣物和一雙小羊皮製的薄跟男鞋,那雙鞋不知被楚琳取笑過多少遍。

“噢!季偉,你確定是你老爸的?搞不好是你阿公的!”

楚琳每次這麼糗他,每次都被他“扁”。

季偉喜歡捉弄她,揪住她的長發往後仰,看她瞪着大眼哇哇叫,脹紅的粉頰上,一副不服輸、理直氣壯的可愛模樣。

“如果這時候吻她,不知道她會怎麼樣?”季偉心裏算計過百遍了,但始終不敢付諸行動。

有一種女人,自認為長得“不滿意”,對異性像兄弟,有事沒事“哥倆好”一番,殊不知那種無心時表露的女性氣質,每每令人怦然心動。而她本人,卻永遠擺出“事不關己”的無辜。

季偉對着書桌發獃。

他努力追想,仍是一無所獲。

唉!他擲筆嘆——不想她也難!

季偉站起身,走到“曠男俱樂部”——客廳,為自己沖泡一杯“卡布吉諾”,正欲加入奶精時,猛然想起楚琳一直都是喝黑咖啡的。

他有點生氣,氣自己竟然乖乖地放下奶精罐。

捧着黑咖啡,他小心地回到房間。

才剛剛坐穩,卻又瞧見自己握杯子的姿勢似曾相識——又是她!簡直難逃楚琳罩下的天羅地網。

她的笑顏、她的淚珠、她孩子般的眼睛、她說謊又明白顯現臉上的笨樣子。

“噢,天哪!”季偉雙腿用力一蹬,讓身子順着后傾的椅子,整個人倒了下去。

“我是萬劫不復了!”他喃喃自語。

索性躺在地毯上,閉上雙眼。季偉試圖遺忘,或者就此不再醒來吧!

隔壁的室友——阿奇,正在播放CD,音樂穿牆而來,季偉馬上意識到,任何的抗拒皆已不攻自破。

“SANTANA”合唱團的“EUROPA”,唱得心醉神迷,令人慾仙欲死。

楚琳熱愛抒情搖滾,是她引領季偉進入這五彩繽紛的想像世界。

“我每回聽,每次哭。你會不會覺得,這首曲子已經美到極致?我只能說美到讓我想一死了之!”這是她說的。

這句話,着實令季偉嚇了一大跳。

怎麼台北的女生會瘋狂至此?

後來,他才漸漸明白,藝術的魔力的確不能用一般常態性的標準看待。

初次見識到搖滾族,又是個女生;季偉看楚琳浸淫其中時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的心突然狂跳了起來。

她的眼神、嘴角越來越迷濛陶醉,陷入冥想的身子,看來如此無助。季偉恨不得長高、變壯,像超人一樣,也有個強健的臂膀將她擁攬入懷,再深情地將她吻醉。

荒唐!季偉立即跳起來。

八成是內分泌的因素!

我們之間絕不可能!她只是個看來年齡很小,實際很大的傻女孩。

“怎麼趁人之危?我是說,她對人不設防並沒有罪,我將箭頭指向她,若是被她知道了,那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嗎?”季偉決定出去走走。

∫∫∫∫∫

“媽,我回來了!”楚琳一進門,就急忙尋找母親。

矮小略胖的楚媽媽正在陽台上澆花。

她的耳朵已不太靈光了,幸好楚琳嗓門挺大的。楚媽媽回過身來,笑着點頭。

“你看,我的花開了。”楚媽媽得意地說。

“媽,你不愧是巫婆!”

“這是什麼話!說自己老娘是巫婆。”

“本來就是嘛!”楚琳幫着母親把牆腳邊的淹漬罐移到陽光較弱的地方。

“你每天東一瓶、西一罐的盡弄些黑漆抹烏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寶貝大補藥!還逼着我吃。”楚琳一邊搬,一邊取笑。

“這些可是好東西,你不懂!”楚媽媽拿了抹布,細心地擦拭她的精心傑作。

“媽,我可是有言在先,別再叫我吃那些可怕的補藥了,弄得我越來越胖!”楚琳進入卧室前,又想起來什麼似的,特別加重語氣對母親說。

“不吃?你以為外表胖就是身體好?病歪歪的,成天喊不舒服,病死算了!”楚媽媽生氣了。

對着大鏡子,楚琳突然感到沮喪。

今天早上,張經理還神秘兮兮地對她說:

“楚琳,上個月的聚餐,張董直誇你長得有福氣,好像挺中意你的。”

“又來了!你別假好心,想這麼快就把我‘休’掉?”楚琳沒大沒小地回一句。

張經理笑呵呵地持了她一把:“我可不敢惹你這張蘋果臉,待會兒害我被老婆修理!”

張經理素來愛說笑,一點也不像六十五歲的長輩。張太太也是公司的主管,曾經因為參加選美而名噪一時,和楚媽媽是好友,聽說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張太太掌控會計部門,對於業務十分精通,由於與楚媽媽相知甚深,便找楚琳來公司擔任行政秘書。

她結婚三十年了,一直無兒無女,又和楚媽媽認識多年,因此非常疼愛楚琳。

這家公司經營化妝品,專走少女路線,由國外引進台灣,再重新設計包裝,推展到市場上頗受好評。

楚琳的皮膚白裏透紅,雖然外形豐滿,像個健康寶寶,但是臉型、五官、氣質都是一副青春少女形象,所以許多目錄上都可看到她漂亮的照片。

她的腦筋也快,不時提供創意給研展部門,有時還真給她蒙上了,產品賣得很好,經銷商紛紛批貨,公司賺了錢,張太太高興萬分。

張董事長是張太太的大哥,平常很少管事,從不過問公司行政,是個老好人。

上個月聚餐時,張董帶兒子銘生一道前往,一頓飯下來,大伙兒都在開玩笑,直喊着張董找着媳婦了,又說楚琳有“賣相”,符合老一輩“會生兒子”的要求。

“真討厭!”楚琳對着鏡子扮個鬼臉。

“小琳,電話!”楚媽媽在客廳呼喚着。

拿起分機,坐在床上,楚琳玩弄着頭髮,懶洋洋地“喂”了一聲。

“楚琳!”是季偉打來的,除了他的聲音,還有沸騰的車聲、人聲。

“你在哪裏?好吵喲!”楚琳捂住左耳,希望能夠聽清楚一點。

“師大夜市。吃飽了沒?”

“還沒,我等一下要去上課!”楚琳立即回道。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騙季偉。

直覺告訴她,季偉是個乏味、無聊的小男生。

“那——好吧!。本來想去你們家坐坐的……你去忙吧!我反正也沒事。”

“噢,你沒回台南?”

“回去一個禮拜,想看書就又回台北了。”

楚琳有點不好意思這樣子騙人。

不過,她想自在一些;季偉是個呆板的男孩子,見了面老是談哲學、法律、歷史、社會等專業的東西;當然,她很高興和他相處時可以多吸收一些知識,補充自己的不足;但是,季偉每回聊到三更半夜,仍是一副穩如泰山的姿勢,除了上廁所,幾乎一成不變地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

可憐她——阿欠連天,或靠或卧,八百個姿勢換遍了,眼皮沉重得快要蓋到鼻子上了。

這小子,仍然有如課堂說教的老師,絲毫不為所動。這樣的聊天,有時候真是折磨人。

放下電話,楚琳懶洋洋地趴在花枕頭上想着——

我真是可惡!季偉一個人住台北,又沒什麼親友來往,也是挺寂寞的;不像我,四海之內皆兄弟,整天呼朋喚友的,好不熱鬧!

而他,守着小房間,平常交往的同學也都各自盯着女友去了,不管怎麼說,看在徐津平的面子上,我也應該照顧他。

徐津平?對了!好多天沒接到他的信了。

記得三年前,因為業務的關係認識了徐津平,這位大哥看起來斯文儒雅,不像是干業務的,看不出任何“衝勁”。

楚琳心裏清楚,徐津平做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今年春天他辭了工作,回到老家準備考試,決心進入公家機關。

和楚琳一樣,徐津平也熱愛文學、藝術、音樂,兩人言談相契、個性相近。他對楚琳帶着一份包容,至少,不會被她的男兒作風嚇跑。

想着、想着,楚琳突然對季偉感到抱歉了起來。

“唉!我應該多關心他一點,徐津平一直囑咐我多照顧朋友的,而我,卻連他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楚媽媽做了兩樣小菜,母女倆簡單用餐后,楚琳告訴母親,想去木柵看看季偉。

“那好,我織了一件背心,你拿去給他;本來是給你弟弟的,結果太小了,我看季偉的體型正合適。”

“媽,現在是暑假吔,你別關死人了!”

“暑假?暑假怎麼樣?再過兩個月就秋天了,冬天來了才找衣服穿,就來不及了!”

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母親走進房間。

楚琳好愛她:愛她的糊塗,愛她的固執,愛她的寬大無私。

她的眼眶又紅了!可憐的母親,一生辛勞落得今日下場。

十年前,爸爸另築愛巢,媽媽和楚琳、弟弟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重新開始。

他們咬牙奮鬥,為生活打拚,好在沒有太多債務,日子在平淡中帶着溫馨,他們彼此相愛着。

“包一包,免得小子嫌難看不穿。”楚媽媽細心地包裝,但是,還是土土的。

“不會啦!配他剛好,反正季偉也是土土的。”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說話?太傷人了!女孩兒家,要注意口德。”

“好嘛!只是開玩笑,別認真嘛。”

母親向來稱呼季偉為“小子”,看來很疼愛他。

“這小子會讀書,你們要是都和他一樣就好了!”楚媽媽收拾着房間,嘴裏叨咕個沒完。

∫∫∫∫∫

走出巷子,楚琳數着腳步,和影子玩遊戲。

晚風清涼,她的心情也跟着輕快愉悅了起來。

路邊的狗兒們互相追逐,在夏日花香里享受着難得的悠閑。白天車多,出入的人也不少,不像現在,巷子裏空蕩蕩的,只有幾位老人搖扇品茗,說著往事。

到了木柵,她看到站在院子口的阿奇。

“阿奇,沒出去?我來看季偉。”

“‘靠得住先生’還沒回來,不過,還有一位朋友也來看他。對了,你也認識的,叫徐津平。”

“噢!他上台北竟然不先來拜碼頭!”

楚琳衝進屋內,高興地和津平抱在一起。

“津平,你好過份!”楚琳打他三下。

“小琳!我打過電話了,你媽說,你還沒到家。所以,我隨便吃點東西、逛了一會兒就到木柵來了。”津平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個子,俯首望着甜美的楚琳。

他摟着楚琳,摸摸她的頭,關心地左看右瞧。

“看什麼?”楚琳鼓起雙頰,亮晶晶的眼裏滿是笑意。

她把身子偎在津平懷裏,讓他搖着,好像小時候爸爸抱她一樣。

“津平,你看什麼啦?”

“看你可愛的樣子,我想咬你一口!”

“可以!你先唱首歌給我聽。”

“哈!我才不上當。等會兒,你會拿你的蹄子給我啃!”津平大笑,他知道楚琳不會這麼乾脆。

“可惡,竟敢說我的腳是蹄子!先生,請你把你的爪子拿開!”兩人打鬧成一團。

津平沒有姊妹,自從認識楚琳后,他就非常喜歡她的爽宜,至少,她的肢體語言多得讓津平驚訝。

家中五個兄弟,津平排行老三,父親在他讀中學時就過世了,母親獨自撫養他們長大。因此,在家中,母親是極具威嚴、不苟言笑的。加上深受日本教育的影響,母親內向、敏感,對人對事常有偏見。

“上不着村,下不着店”是津平形容自己在家中處境的名言。

身為老三,的確有利有弊:好處是母親盯不緊,反正大事哥哥擔,小事弟弟做,他是遊離分子,標準的騎牆派;壞處嘛,可以說是缺少關心吧!

“你呀!黃花魚——溜邊!”楚琳最愛指着他的胸膛,連連嘻笑。

自從和楚琳深交后,他對她着實感到新鮮有趣。

這樣的女孩子,怎麼和我所認識的女生都不同?說她是男的,但明明就是個前凸后翹的小豐滿;說她有女人味嘛,她渾身上下又找不出一丁點的秀氣、柔和!

不過,此刻安靜下來的楚琳,睫毛上沾着少許淚光,好哭的神情又讓津平覺得——她是個女的!

“愛哭鬼!不給你聽了。”津平作勢欲將錄音帶取走。

“哎呀,不要啦!我想聽嘛!似曾相識的主題曲是我的最愛。”她掙脫津平的懷抱,光着腳擋在錄音機前面。

就在這時,她從津平的肩膀望過去,一張熟悉的臉出現了。

“主人回來了!”楚琳叫了一聲。

進門的季偉錯愕了一下,看到津平時笑了一笑,可是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不好意思,動你的東西。”楚琳有時候也很敏感,她感覺出季偉的異樣,因此立刻表現出生疏、客氣的禮貌來。

兩個男生打了對方肩膀一下,狀似親昵的樣子。

楚琳默默地拿出毛線背心,把它交給季偉。

她的冷淡,令津平不自在,他馬上打圓場說:

“媽的!剛才還吵着要喝汽水,現在口乾了,倒又安靜下來了。”

“老弟,走!咱們買汽水去。”拉着季偉,津平拿出做大哥的樣子。

“不了,我送背心來,馬上要回去。”楚琳拒絕。

提起背包,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想馬上離開。

“我送你!”季偉望了津平一眼,收拾好背心。

“不必了,我想散步。”

“拜託!木柵離新居店不近,讓季偉用機車載你回去。明天禮拜天,我們去動物園玩!”津平體貼地擁着楚琳,送她走出院子,為她扣好外衣領。

“我真的想散步。”楚琳解釋道。

走在街上,她的心情壞透了。

原本出自對季偉的同情心,現在已被生氣所取代。

“搞什麼嘛!擺一張臭臉!”她想起了季偉的待客之道,不以為然地罵了一句。

機車聲由遠而近,她回頭看到是季偉。

楚琳不想說話,繼續向前走。

“你怎麼了?不舒服?”季偉關心地問。

“嗯,不舒服!”走着、走着,楚琳突然感到有點好笑。

自己也太孩子氣了,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幹嘛也跟他一樣擺着一張臭臉?

“上來!我送你。”季偉拉她的手。

“不要啦!”甩開季偉,楚琳自顧自地走着,有些心慌。

我在幹什麼?在怕什麼?她不了解。

“上來!你不舒服還逞強!”

一把捉住她,季偉有力的手不肯放鬆。

“放開我!人家想走走不行嗎?”

“不行!”他霸氣地抓着楚琳。

“為什麼?”

“因為……”季偉也傻住了。

一分鐘前的男性氣概消失無蹤,他莫名其妙地想了一下,差點沒笑出來。

奇怪!好像電視上的對白,那——我是不是男主角?

剛才一進門時看到的景象讓他很不爽,雖然心裏清楚津平已有女友——一位成大中文系的女生,但兩個人走走停停,一直沒有結果,津平早就彈性疲乏了。

但這也並不代表他就會愛上楚琳,可是……楚琳的大而化之實在令人苦惱,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她那種逢人就摟、高興就抱的洋作風,總會使得季偉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曾告訴過她:“這樣很危險,因為男人心裏想什麼,你根本猜不透。”

楚琳反而睜大眼睛,像見到怪物似的叫道:“天哪!季偉,你活在什麼年代?我們家都是這樣子的啊!”

“可是,男人的心理你不懂!”

“你也不懂!”

“我?我不懂?”

“對!你不是男人嘛,你是小男生!”

思及此,季偉跳下車,把車子停在路邊,上前一把揪住楚琳飄揚的長發,由後面抱住了她。

他的心臟都快停止了。他有點害怕、有點衝動、有點不惜一切地,想表現出一個“男人”的樣子。

“啪”她打掉了他的手,也打醒了他。

“你發神經啊!小鬼。”楚琳瞪着他。

“我——我不要你走嘛!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很不安全。”他委屈得像泄了氣的皮球。

“才不會!我長得很安全。”她不理季偉,繼續向前走,卻被心底浮上來的歉意給拖住了腳步;走了幾步,楚琳回頭,只見季偉仍傻傻地立在原地。

嘆了口氣,她小跑步回到他的身邊,摸了一下他的手背,問道:“痛不痛?”

季偉咬着下唇,不說話。

楚琳開始慌張,口氣越來越柔:“對不起,我——我是看你口家時不高興,覺得我媽好心要我送背心來給你,而你一句好聽的話都沒說——我又想到自己興匆匆的跑來看你,卻看見你這張臭臉——好啦,對不起!我讓你送嘛!”

他還是沉默。

楚琳有點難堪,她已詞窮了。

“那——那算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叫車好了。”

她轉身要攔計程車,身子卻突然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摟住。季偉緊緊摟着她,淚水不爭氣地滴落下來。

“你怎麼了?”楚琳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我不是生你的氣……”

“沒關係!是我不好。”

“你好!你好!你對我最好!”他疊聲地、哽咽地喊着。

他想家了!是的!我真糊塗,遊子獨處異鄉分外脆弱;而我,就不能多付出一點關心嗎?

哎呀,我太笨了!怎麼就猜不透他的心呢?

為他拭去淚水時,楚琳想到自己的身世,也心酸地哭了起來。

季偉緊緊地抱着楚琳,怕下一分鐘,她會像鴿子一般飛得好遠。

季偉將臉貼在她的臉上,捨不得分開。

直到感覺楚琳的淚水濕了胸前的衣衫,季偉才不忍心地放開雙手。

好想時間永遠靜止在這一刻!老天!我說不出口——

“走!你送我回家。”

他再度發動機車。夜風吹亂了今晚的思緒,季偉卻是快樂的,而這份快樂只能偷偷埋藏在內心不為人知的角落。

∫∫∫∫∫

第二天,楚琳起了個大早。

母親上教堂做禮拜去了。

楚琳戴上寬邊草帽,穿上滾着花邊的圓裙及T恤,背包內裝滿食物;她和津平、季偉來到廣闊的動物園。

“哇!好像!”兩個男生在柵欄前笑鬧着,眼神里有絲揶揄。

“實在夠像!”

“什麼?讓我看!什麼夠像?”楚琳擠了進去。

她看到自己最喜歡的河馬正在尿尿,屁股對着遊客,尾巴夾在中間輕拍着。

“河馬尿尿?像什麼?”她狐疑地問。

季偉與津平看了看她豐滿的身材,不回答,只顧着笑。

“噢——我知道了,討厭!”楚琳追着這兩個可惡的男生。

接着,他們又去看山貓、猴子、老虎、獅子……楚琳快樂得像只小鳥。

逛累了,他們找棵大樹,坐下來休息。

他們聊着考試的事情,楚琳忙着尋找幸運草,找到了好幾株,和季偉玩起比賽,看誰的幸運草先被扯斷。

結果,季偉輸得慘兮兮。

反倒是津平出馬,三兩下就把楚琳那株“天下龍”給解決掉了。

楚琳不服氣,打了幾個噴嚏,她對陽光過敏。

津平為她抹上綠油精,兩人就並着肩靠在一起。

季偉拿出撲克牌,提議玩橋牌。

楚琳不會,只好看他們玩,順便休息。

津平必須趕夜車回台南,於是傍晚時刻,三人便到麥當勞用餐。

吃完飯,他們陪着津平一起去車站,津平告訴楚琳:“我和成大的,可能真的要散了。”

“你沒問她為什麼?”

“沒啥子好問的,她交了個董事長的兒子。我算哪根蔥?沒錢、沒勢、沒地位……”

“她——叫林月梅是不是?是月梅不識貨,我覺得你會是顧家的好男人。”

季偉打斷他們,催促津平快上車了。

彼此約好寒假再敘后,就送走了津平。

走出車站,季偉挽着楚琳,心滿意足——現在,她是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

“津平好可憐,月梅……”

“不要管津平的情債,他自己也要負責,月梅來來去去不只一次了,跟他說放手吧,他又不能果斷地做出行動來,月梅當然會不重視他。”

“他為什麼不果斷?你知道嗎?”

“或許是寂寞,或許是真情。”季偉突然止住,他呢?他也是寂寞嗎?到底什麼是愛?明天呢?我還會有這種滿足的感覺嗎?

一連串的想法,讓他在內心交戰着——他是要搞清楚愛是什麼,還是要隨着感官起舞?

跨上機車,行駛在車水馬龍之中,楚琳有些困了,她不自覺地在季偉背後“點起頭來”。

季偉一邊鑽來鑽去,一邊閑聊,發覺楚琳在他後面“猛點頭”,感到有點好笑。

“危險哪!歐巴桑。”

楚琳打了他一下,跟着笑起來。

其實,季偉除了觀點、言行和一般人較有不同外,和他相處並不困難,有時候還會覺得他挺可愛的。

送回楚琳,季偉沒有直接回家。他到校園裏,想着心事。

他想弄清楚——

楚琳比我大三歲,雖然看起來像個小女孩,可是,父母會同意嗎?

我現在很喜歡她,是因為真的懂得愛情?還是荷爾蒙作祟,眼前只要出現女孩就追上去?

將來,家裏要我考律師再從政,那樣的生活,她適合嗎?

我喜歡豐滿的女孩,可是父母希望苗條修長的媳婦;好比郭醫生的女兒——靜純,小巧秀氣。老媽不只一次耳提面命,要我約她看電影。

楚琳是蒙古人,熱情奔放加上健康明朗的特質,尤其是她不做作、不矯情、豪爽的個性,在我眼中頗具吸引力,但在南部鄉親看來,可能要變成“沒家教”了。

日後從政,應酬、選民、人情……勢必造成家庭生活的改變,我有理由——全為了事業前途;但她呢?她只愛貓、愛狗、愛花草,難道要她一個人成天守在家中?

我不知道自己對她能夠維持多久的熱度,老爸、老哥都有婚外情。自私地說,我也不願意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男人嘛,茶壺配茶杯,天經地義!

楚琳就不同,每次聊起她的父親時就咬牙切齒,罵盡天下負心人,看來,破碎的家庭對她的傷害大深。我愛她就該保護她,使她免於第二次傷害。萬一,我將來出了社會,結婚成家后也和其他男人一樣……那她不跳樓才怪!

思前想後,季偉不能把握未來,遂下了決心——放棄吧!也許,真的是生理因素才讓大腦暈頭轉向的。

校園裏,三三兩兩亮麗的女孩擦身而過。

季偉也愈發確定——男人嘛,看了女人就會有慾望,對了!就是慾望。

這三年來,日積月累的孤單寂寞,偏偏身邊適時出現一個聊得來又可愛的女孩,當然會把情感放在她身上。

這不是愛!而且,季偉了解自己是一頭小“沙豬”;他深受環境影響,認為愛太傷神!女人只是分配給男人的財產,如果談愛,那有多痛苦、多不自由、多劃不來!

“嗨!季偉!”一位學妹走過來。

“美娟?好久不見!上回打麻將的賭債該還了吧?”

“真愛錢!我看你休學開賭館吧。”

談笑幾句,季偉靈機一動——乾脆多交幾個女孩子吧!以前不交女友,是因為女孩子很麻煩,看多了班上怨偶的哭哭啼啼場面,他害怕萬一自己也遇上同樣的麻煩時該怎麼辦?

不過,三年多下來他也見過不少“豪放女”,說分手就分手,大方得很,於是潛意識裏的壞念頭浮現上來——他也想碰碰運氣,或許運氣很好也說不定。

和美娟一道去吃冰,她的話題又讓他提不起興趣,只好一旁枯坐着。季偉看她小小的嘴,一口一口的吃着紅豆,不免有些恍惚起來;他又想起了楚琳,一下子對面前的人全失了興緻。後來,他禮貌地送美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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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你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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