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一直沒想過該為我自己的命運做些什麼，不，或許應該說，我這二十幾年來的生活，根本沒有機會讓我去連想到“命運”方面的事。因為人生很簡單啊？！不是嗎？什麼時候該做些什麼樣的事，就乖乖地去做自己該做的事，若真的有什麼疑惑，只要和別人一樣做就好了！說穿了就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但是，在我二十五歲這一年，我開始領教所謂的“命運”了。年紀愈大，人生愈難，對於二十五歲的我，竟然開始覺得“命運”對我若有若無的捉弄，而愛情也該算是人生里最難掌握的一部分了！
一個多禮拜后，星期一的下午，我又請了假。傍晚時分就到了台中市區，而我竟然開始緊張了起來。
同學會的地點是在市中心的一家新開幕的歐式餐館，樓下則是大型的百貨公司。我當然是來早了一些，因為這是我的習慣，每每參加什麼重大的活動，我都儘可能地先去勘察地形，像是參加聯考一樣的小心謹慎。
而我為什麼又是這麼地在乎這次的國中同學會呢？我也說不上來，我對其他早就失散多年的國中同學當然沒有什麼交情，所以說穿了，我不得不承認讓我在星期一的晚上，推掉了工作，又盛裝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也許就只是為了范聖海！
已經這麼多年不見，這期間我並不曾主動去探索范聖海的消息，只是順其自然地日復一日過著日子；我現在已經和何明哲在一起，好像我的愛情已經走向一個固定的方向了……
只是，范聖海竟在這個時候主辦了同學會，又費心地找到了我在外地工作的地址，寄了同學會的邀請函給我。我和他之間已經多年沒有交集，彷彿是突然又有了一個開端，讓我在心裏又重新點燃了一個希望。
我相信他也和我一樣，已經找到了愛情里的依靠，想再見他的面，並不是想要在他身上找回什麼，或緬懷國中時期那分稚嫩青澀的愛情，只是一種帶著關心的好奇吧？我真的很想知道現在的他在做什麼，所以我還是來了！
還不到七點，看看錶，我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在精品專櫃裏逛逛，再利用二十分鐘的時間到洗手間裏補補妝，然後在七點一刻時，從容地出現在會場。想想自己可能會引起一些驚艷的騷動，我的心裏就有點兒飄飄然的得意。
在洗手間的化妝枱上，我仔細地在臉上撲了粉，遮掩住一些我不願承認的斑，又小心翼翼地擦上唇膏；說真的，在昏黃的燈光下，鏡子裏的我好像是另外一個人，簡直就是美得過火！
我並不常化妝的，只是在教英文時，為了要吸引學生的注意力集中，我才勉為其難地塗上口紅，也會記得時而要變化一下不同的唇彩。可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化妝技巧竟然這麼好！如果范聖海看到濃妝淡抹兩相宜的我，鐵定要為他當年錯誤的選擇大大的懊悔了！哈！
但是，沒有得意多久，我的自戀夢就被自己驚醒了！正當我啊娜多姿地走出洗手間時，竟在門口扭傷了腳！唉！這也沒什麼，我根本就沒有穿高跟鞋的天分嘛！跌倒是正常的，再加上我身上合身得有點過分的連身短洋裝，我沒摔個狗吃屎已經是萬幸了！
還好沒有什麼人看到我的糗樣子，而且反正這裏又沒人會認識我，但是，事情比我想像的更糟糕，我定神一看，猛然發現我腳下那雙三吋高跟鞋的鞋跟竟活生生地斷成了兩截！天啊！
細想，這雙高跟鞋是很久很久以前，我為了穿去應付面試和喜宴而買的，平日當然是沒有什麼機會離開鞋櫃最裏層的，一定是年久失修才會如此脆弱，或者是我長胖了，纖細的鞋跟才承受不了我的壓力？
答案不一而定，但是，那些都不是重點，問題是我現在該怎麼辦呢？我實在沒有腐著腿還能行動優雅的能耐，唯一的辦法是，像曼陀珠的廣告女主角一樣，若無其事地拔掉另一支鞋跟，讓鞋子變成一雙平底鞋？但是，偏偏另一個鞋跟卻是固若金湯……
眼看着晚餐時間一點一點地迫近，我終於還是決定一跛一跛地走出洗手間，再用力想一想，用心在腦海仔細搜尋著印象，這家百貨公司女鞋的專櫃到底是在幾樓？可是，當我一走出來，便有一個男人正巧迎面走來，而且，就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
“小姐，打擾你一些時間，我沒有別的意思，可以請你試試這雙鞋嗎？”男人笑着說：“我看你現在好像挺需要的。”
“我……”我當然無言以對，只能瞠目結舌。男人手上有一個精品店的提袋，我也隱約地瞄到裏頭真有一個鞋盒。
“如果尺寸不合的話，就只好請你到三樓去另外選購了！”
這是什麼局面？現在連百貨公司里都有這樣緊迫盯人的銷售人員了嗎？在廁所前兜售鞋子？！不會吧？我看看眼前這個還算稱頭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不會是什麼騙人的勾當吧！是電視台的錄影嗎？又好像不是。但是，不管怎麼樣，此時此刻，我是真的需要一雙鞋啊！於是，我真的順從地在走廊上的休息區試穿了陌生男人提供的鞋，而且，巧的很，這雙鞋正是我的尺碼。
“呃……”我咽了一下口水，雖然眼前的劇情和人物都是有點怪怪的，但我還是開了口：“先生，謝謝你，這雙鞋正好合我的腳，而我也正好想要一雙這種款式的鞋，請問……我要到哪裏付款？”
“不，不用收你的錢，既然合你的腳就送給你吧！”男人淡淡地笑了起來。
“咦？！這……”我愈來愈迷糊了。賣鞋不收錢，竟有這種事？
“哈！我知道這有點怪，但是你可別誤會我是賣鞋的，這雙鞋子真的是要送你的，因為連我也不知道鞋子是多少錢，又怎麼跟你收？”
“這……”我愈來愈不解了。
“我是外地人，今天是因為來台中開會，我剛剛在買東西時，一個不注意竟和另外一個人錯拿了相同的提袋，我等了半天也沒有人回頭來我我，還好，現在鞋子送出去了，不然多了這雙女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男人笑了起來。
“哦！原來如此。不過你可真的是幫我一個大忙哩！這個牌子的鞋的價錢，我大概有一些了解，你還是收下吧？”我還是拿出皮夾里的幾張千元大鈔。
“不，真的不用，難道我看起來真的那麼愛錢嗎？”男人的眼神認真了起來。
他臉上乾淨的、淡淡的笑容，突然讓我有一個感覺，我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不不不，我只是在想，你丟了你剛買的東西，因而讓我平白得到一雙鞋，總要有人補償你吧？”我連忙說明。
“你是不是當老師的？口才真好，說起話來的樣子好像我國中老師，而且還是那種很有愛心的老師。”男人笑着。他好像也沒有要多說什麼的意思，只是他就是執意不肯收下。
“呵，真的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我也在趕時間……要不然的話－－”我正想應該要怎麼措詞才能真正地表達我的心意時，耳朵又癢了起來。
“真的別放在心上，想想看，這是一個緣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在想，也許你能穿，而你竟然真的剛好合穿，這讓我連想到灰姑娘的童話故事，我喜歡皆大歡喜的快樂結局，這就足夠了！”他看了表：“我還得趕時間，那……我就先走了！”
男人神情愉悅地走了！
才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我說了一句話－－
“對了！你穿上這雙鞋子比較好看，這個鞋跟的高度比較適合你，而且，走起路來也比較安全。”他笑着說話的樣子滿率真的，但是我卻是哭笑不得。
灰姑娘？老天！想想還真有趣又雷同！只是我的是娛樂性更高的版本，連我自己都想大笑。
“鞋跟事件”就這樣劃下了句點。雖然有點遺憾沒有向陌生男人多說一句感謝又心虛自己得到一雙名牌女鞋，但是，我還是開開心心地上了電梯，樓上即將展開的國中同學會才是我今晚的重頭戲呢！
一走進餐廳，我發現自己算是遲到滿久的了！雖然沒有引起什麼騷動，但是，馬上有幾個昔日的好同學立刻圍了上來。是張美娟、林賢成和郭玉秀。
“葉如茵！哇！我們的班長，好久不見，真的是好久不見啊！”張美娟扯著嗓門，興奮地拉着我。
“是啊！好久不見，不過大家都沒變，你們怎麼這麼早就到了？！”我也開始興奮地寒暄了起來，也好像真正感受到了同學會的熱情氣氛。
“張美娟，你別纏著葉如茵不放，先讓她喝杯果汁吧！”郭玉秀說，以前她就是體貼入微的那種好女孩。
“是啊！葉如茵可是大老遠從北部趕來的，不像你，娘家夫家都在這附近。”林賢成說。
“張美娟，你結婚啦？什麼時候？怎麼沒有通知我？”我是真的吃了一驚。
“我有想到要通知你啊！可是你家搬了，而且，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啦！”張美娟笑着說。
“還說呢！那時候的她當然沒時間去注意那種細節問題，瞧！她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偷跑出來的成績！”林賢成的嘴一向不饒人。
“別老是講我嘛！葉如茵才是主角！”張美娟撇撇嘴，又笑盛盈地對我問道：“葉如茵，這幾年你都在北部發展哦？很少回來看看對不對？”
“是啊！S大畢業之後，當了鄉下小學半年的科任老師，後來也在外商公司上過班；現在則是在補習班裏教升高中的英文。”我笑着簡單地向他們說了一下，但是，我心裏已經有點不耐煩了，這是我討厭的話題。
“哇！好厲害，你的英文一向就頂呱呱，那這兩年你應該賺了不少錢吧？”張美娟驚聲問我。
“也沒有啦！”我連忙解釋著：“在補習班裏的待遇和一般上班族差不多，我只是比較喜歡語文方面的東西，能夠把工作和興趣結合在一起，我覺得很好，我的運氣也不錯。”我說。
“葉如茵，你一定很少回來吧？！你實在應該常常回來才好，大家多聚聚嘛！”張美娟看着我，她一向熱心又喜歡照顧人。
“是啊！還好今天我有來，不然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你，你永遠是我們的班花。”郭玉秀感性地望着我。
“今天來參加的人還真不少呢！”我訕訕地望着會場裏頭說著。
“對啊！我早就說，是因為今天主辦人的個人魅力，才能召集到兩班的人！我看啊，今天有一大半的女生都是衝著他一個人來的！如果不是他，葉如茵也許不會出現呢！”張美娟說。
“你是說范聖海啊？！”林賢成說。
“廢話！難道是說你嗎？豬頭！”
“呃，也不盡然啦！”我傻笑着。
“還說呢！只有他能找到你，大家都沒有你現在的聯絡地址。”張美娟說。
“沒這回事啦！我也很想念你們啊！只要時間能配合，不管主辦人是誰，我都會來的。國中畢業這麼久了，我也是真的想要看看你們，今天來這裏，不是為了范聖海。”我居然敢在老同學面前睜着眼睛說瞎話。
“不過，想想以前你和范聖海在校園埋出雙入對的模樣，真的是好相配哦！一個是聰明伶俐、美麗大方的班長；一個是身強體健、玉樹臨風的體育股長，這樣的完美組合，不但令人羨慕，更是不知道謀殺了多少同校女生的眼淚呢！”郭玉秀調侃著說。
“哦！真有這回事嗎？我都不太記得了呢！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這幾年大家都沒有聯絡了……而且，我也快要結婚了，大概是在年底前後的時間吧！”不知怎麼的，我突然不想再繼續討論范聖海的話題。怎麼會這樣呢？我不就是為了他才出現在這裏的嗎？矛盾，真是矛盾！
“哎！為什麼校園裏的愛情都一定要這樣子的收場呢？你要結婚了，范聖海好像也有了另一半了！”張美娟一臉可惜地說著。
“哦！是這樣子嗎？”我隨口接著說。
“你知道嗎？聽說他也到北部念高中和大學哦！不過，他現在是在一個外商的保險公司上班，已經是比襄理還高的職位，而且是月入數十萬的TopSales呢！”張美娟說，她好像早就打聽得很清楚。
“不就是拉保險嘛！只要業績不錯就可以往上升遷啦！現在的社會潮流就是這樣啊，很多人名片上的職位都是隨便印的，花錢就行了，所以才會滿街都是副理、經理的。”林賢成說。
“你幹嘛說得這麼酸？人家范聖海就是有本事嘛！服務業本來就是憑著個人魅力的，換了你就不能相提並論了，起碼得等個三五年……”
“是因為現在的社會問題多，大家都依賴保險，保險的市場本來就很大。”郭玉秀接著說。
幾個人就開始了學生時代的抬杠。
我該聽的、想知道的，都大約聽到了。而我也終於看到了范聖海，他正在窗檯旁邊認真地講著行動電話，他好像很忙碌地在電話裏頭交涉着什麼，但是還是和我交換了一個熟悉的微笑眼神。
雖然他穿着潔亮的白襯衫又打上了領帶的模樣，活脫脫是一個社會人士，但是，在我看來，他還是當年那個籃球場上皮膚黝黑、流着汗水的單純大男孩。是我站得太遠看他嗎？還是，這幾年來范聖海仍舊在我的心裏佔着一個很完整的位置呢？
“你來啦？”范聖海一走過來便開口和我打招呼。
我覺得他好像用最快的速度打量着我，又不著痕迹。
“是啊！好久不見。”我竟有點緊張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遲到的。”
他看了一下手上的錢。天啊！是勞力士真貨，看來他是真的混得不錯。
“呵！本來是不會遲到的，但是……”我想到剛才在百貨公司里發生的“灰姑娘奇遇”，心裏又想笑了，其實是一言難盡。
“沒關係，我已經幫你留了一個好位置。”他笑了起來，彷彿我們還是昨天才剛剛見過面的老朋友。
范聖海很自然地牽着我的手，帶着我走到他幫我預留的位置上。我忍不住看着足足比我高過一個頭的他，突然覺得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我們不只是老朋友，還是曾經毫不掩飾彼此心事、共同分享著年少時光的搭檔，永遠都不想分離的戀人……但是，想歸想，那感覺還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坐定，范聖海就幫我倒了一杯飲料，又很神速地到歐式自助餐桌邊幫我夾了一大盤的食物。
“你不用特別招呼我，我可以自己來。”我認真地看着他。
“我本來也不想這樣特別招呼你，可是再一次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特別照顧你，不過，下一盤你就得自己出去覓食了！”
“我有這麼能吃嗎？”我看着眼前的一大盤食物，無法想像這些東西待會兒都要塞到我的肚子裏。
“是我希望你這麼能吃，你還是太瘦了！”
“別把我說得像發育不良一樣。”我知道我穿着這一身寶藍色洋裝會更顯得修長，而且也很好看，這讓我有點得意。我問他：“怎麼會想到要辦同學會？”
“你今天好漂亮！我不得不承認我們是真的很久沒見了，你現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說你以前不夠美哦，只是現在更漂亮了。還好我辦了這次的同學會，不然就太可惜了！”他半開玩笑地看着我。
“別答非所問。”我認真地說。
“好，給我時間，關於這幾年的事情，找機會一次向你說個清楚。”范聖海簡單而絕對地說著。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有一點點怕我生氣。
“一次說個清楚？可惜我沒什麼時間。”我說的是實話。而且，真的還有這個必要嗎？范聖海這幾年的很多事情我剛才都已經從別人那兒聽到了。
“我只需要你回程的時間，同學會結束后，讓我送你回家，你要回家裏，還是要趕回北部？”
“我明天的工作是下午，所以……”我喃喃地在心裏盤算著。
“太好了！和我計畫中的一樣，待會兒就由我送你回家，然後再吃你媽媽的水餃當消夜－－”
“水餃？你……”我不敢想像范聖海居然還像以前一樣，愛吃我媽媽做的水餃，只是我媽已經有好久的時間沒有這麼費功夫的包餃子了－－自從我離家之後。
“懷疑啊？我已經和你媽媽預定好了啊！她很高興有這個機會可以大展身手呢！不過坦白說，這幾年來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媽親手包的水餃。”
“是嗎？”我有點心虛。要回來參加同學會的事，我一直都沒有和媽媽提起過呢！
倒是范聖海有心，一樣離鄉在外的他，會想到趁著這個機會去探望我媽……我心裏有點感動，不過，誰知道呢？也許他只是愛吃水餃而已！
“那，就這麼決定了！待會我們一起回你家去。我現在要去負起主辦人角色的義務了，接下來你就一切自理吧！”他笑着說，好像是故意要丟下我不管，可是，我又沒有理由怪他，我本來就可以照顧我自己的嘛！
范聖海還是很吸引我。看着他在兩個班級的同學中穿梭談笑，雖然不若往昔的木訥來得可愛，卻是展現著另一種成熟的男人魅力；而且，我心裏有一個感覺，范聖海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真誠，雖然我並沒有什麼證據，只是憑著直覺而已。
整個晚上折騰下來，只證明洪子茜所言甚是，兩個班級近七成的出席率，一票子的人都在比工作、比對象……而我卻在不知不覺中吃了兩盤的食物，又貪嘴忍不住吃了兩塊誘惑女人犯罪的蛋糕，到底是誰引進這樣美味的歐式自助餐呢？還好我的洋裝不得不幫我稍稍把關，讓我能稍微控制一下口欲！
我還是不知道範聖海主辦同學會的真正目的。活動結束后，我打了電話回家，我媽果真在家裏等門，而且為我們準備了水餃。
記得以前，我媽也是滿喜歡范聖海的，因為我們家裏沒有男孩子，而且，范聖海那時候雖然不是屬於功課好的孩子，卻非常容易得到別人的好感，因為他很熱心又很勤快，也很有禮貌；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張俊秀的臉龐，在學校的圈子裏吃得開，到了我家也是完全掩蓋過我這個資優生的丰采！有時候看到我媽讓他逗得眉開眼笑的，連我都忍不住會吃味兒呢！
雖然那些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我知道，我媽媽是真的很喜歡范聖海，所以，即使半個月前，她很清楚我和何明哲一起回家的意思，此刻卻也是仍然非常熱心地招待着范聖海。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覺得我和我媽竟然是有點“母子同心”的玄妙之處？看着范聖海滿心歡喜地大啖着我媽的手工水餃的模樣，又和我媽有說有笑的，我心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彷彿是時空交錯，我和范聖海又回到十多年前的兩小無猜。
＊＊＊
第二天中午前，我搭著范聖海的車子北上，一路上他竟然沒有任何交談的意願，為什麼呢？！前一晚我們不是還很興奮地重溫當年的美好回憶嗎？昨天夜裏若不是他執意要回他老家過夜，我相信我老爸老媽也不會反對留他一宿。
我的心裏彷彿還有着一點重逢的激情在餘波盪漾著，但是，事實上，誰也不會先有反應。
范聖海已經換過了襯衫，連領帶也搭配新的花色，臉上是乾乾淨淨的好氣色。而我，臉上只上了一點淡妝，換穿了一件普通的連身裙，也沒有了昨兒夜裏美麗的燈光……一切又回到現實里了，我的心裏很清楚，那，我和范聖海在同一輛車子裏，還會有什麼劇情嗎？
“我聽說，你在保險公司上班？”我忍不住開口問。看看車窗外，我們也已經離開台中很遠了。
“不曉得你為什麼會往保險公司上班，也許我們真的是太久沒有聯絡了，我真的無法聯想。”我又說。
“為什麼不直接問我？”范聖海掏出了名片。
“真難想像。”看著名片，我又說了一次我心裏真正的感覺。襄理……范聖海？
“為什麼？”他問我。
“說不上來。”我說，我的表情很淡漠，是因為我突然感到有點兒疲倦。
“我可不是因為找不到工作才進保險公司的。”范聖海竟然在我面前笑了起來：“我是為了要加快自己賺錢的速度。”
賺錢？我聽了真的是心有戚戚焉，卻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拚命地賺錢？錢夠用就好了。”
“還沒有找到人生的目標吧？沒有安全感，賺錢比較實際。”
“是嗎？”我悻悻然的，不再發表意見。
“你快結婚了是嗎。”范聖海突然問了一句。
我微怔，看他一眼。卻發現他也看着我那神情，好像在期待我的否認似的……
來了！該面對的問題還是來了！范聖海終於還是開口問我這個問題，雖然現在的我和別人論及婚嫁並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而且當年是他先對我開始蓄意冷淡而離開……但是，面對着他提出的疑問，我心裏的掙扎還是隱約有的，我只好淡淡地點點頭。
“他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吧？配得上你的人應該也不多。”他說。
“別胡說八道了，我才不相信你說的是認真的。”我覺得好笑。這傢伙！他到底在恭維誰呀？
“至少，我相信你的眼光應該不會太差！”他又補充地說了一句。
哦！我的眼前突然晃過何明哲的模樣，也想到我和他現在已經住在一起的事實，心裏突然空虛了起來。
“不，我和他都只是很普通的人，沒什麼誰配不配得上誰的問題，結婚……只是遲早的事吧！”我儘可能避重就輕地回答。
“你應該有買保險吧？”他又問。
“咦？”我有點遲疑，這個話題好像……
“不管你買的是什麼險，最起碼每五年要調整一次保單的內容，再不然就是結婚後也一定要調整保單的內容，這樣才是保險最正確的觀念。結婚時，別忘了調整保單哦！如果你還沒有一份完整的保險，別忘了找我。ok？”范聖海專業而面帶笑容地說著。
但是，我的腦袋好像被人用力敲了一記！原來這傢伙拐彎抹角的，竟然只是想拉我的保險？天啊！我還以為他……我想，我的太陽穴附近現在一定是青筋浮現，不然就是有根神經被扯斷了！
“我現在也有一個女朋友，改天再介紹給你認識。”
“那似乎是不太需要吧？！”
“有絕對的必要，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我一定要介紹她給你認識。”
“再說吧！我在桃園工作，而你們都在台北，雖然不遠，但畢竟還是有一段距離。”我做了結論，不想再說下去。
“可是，你一定要見她，因為我另外有事情要麻煩你。”
這傢伙真是得寸進尺，虧他還是什麼TopSales呢！連基本察言觀色的本事都沒有，難道他的業績都是靠他的美色和厚顏嗎？
“我能幫得上什麼？一個在你們的婚禮中襯托新娘美麗大方而姿色平平的伴娘嗎？”我沒好氣地問他。
“哦！當然不是。”范傻蛋好像終於在我不耐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了：“我也沒有那麼快要結婚啊！哎！你好像一點也沒變。”
顯然他還是沒有完全開竅，我看着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心裏知道自己這一次興匆匆地來參加同學會的結果，只是更加地確信我自己是真的成長了，也遠離了原來的生活圈子。
現在的我，是葉如茵，獨立成長的個體，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在想，這是最後一次和范聖海同坐一部車了，以後再聽到有關他的事，我應該可以絕對理性地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我過些天會和你聯絡，我們再一起吃個飯吧？！關於保險的事，你真的可以考慮考慮，拖得愈久，保費會愈貴的，早點買比較好。”
什麼跟什麼嘛？！范傻蛋就是范傻蛋！和以前一樣，長個子不長腦子！
＊＊＊
雖然和范聖海的重逢不若預期的感性，而是如此的……可笑和不堪，我竟然還是讓范聖海送我回到原來和洪子茜合租的住處，為什麼？在這之前我又在期待些什麼呢？我也說不上來。雖然我和范聖海都將各自婚嫁，可是我還是不敢就這樣地讓范聖海送我回到何明哲的家。
我一進門，就發現一臉竊笑不懷好意看着我的洪子茜，原來她正好看到了我和范聖海在樓下的情景。
“那傢伙就是你的初戀情人啊？哇！看起來他這幾年他好像混得還不錯嘛！”她笑得要死。
“那是他家的事。”我冷冷地回答。我知道洪子茜要說的是范聖海那台嶄新的白色中華賓士。那台車子不但佔位子，而且，當他一駛進我們這條巷子，彷彿是會讓星月無光。
“別這樣冷淡嘛！說說看，同學會上怎麼樣？是不是他攜眷參加，讓大小姐你心裏不痛快？”
“這倒沒有。不過，我想他也快結婚了。”我悶悶地說。
“那又怎麼樣？你的進度也沒落後啊！你也收下何明哲的鑽戒了，而且愛做的事、該做的事，也都做啦！”
“好啦！好啦！別再說了！我心裏清楚得很，只是那傢伙竟敢想要拉我的保險，一路上說的讓我心煩！而且，他還要介紹他現在的女朋友給我認識呢！”我說。
“幹什麼要介紹你們認識？大和解啊？真好笑！我就說嘛，體育股長就是體育股長，沒邏輯也沒大腦，而且，他也未免太無聊了！”
“你說得沒錯！”我終於認同她的觀點了。
“重點是他居然連女人這麼敏感的心情也不了解。”洪子茜故意瞅着我。
沒錯，她是真的看穿了我的心事。
“喲！別扯遠了！我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和他怎麼樣的，你別再套我的話了。我是真的死心了！這個同學會根本只是個單純的同學會；什麼也沒改變，而且也沒有什麼事可以改變！”我賭氣地說。
“呵呵呵……”洪子茜笑得很壞。
我沒好氣地使出全身的力氣朝她身上去了一個小抱枕，哎！為什麼當初不買大一點的抱枕呢？我現在只想耗盡我全身的力氣，不想有任何餘力去多感覺什麼。
“對了！你怎麼……沒去上班？”我突然發現，眼前的洪子茜好像是經過特別打扮似的。
“被你發現了嗎？嘿！下午我請假。”洪子茜故作神秘的。
“什麼？那我怎麼辦？我要怎麼去上班？對了，你沒事幹嘛請假？”
“我要去－－相親。”
“相親？難怪……”我看洪子茜一身的特別打扮，粉紅色的連身套裝，不會吧？！我忍着笑：“怎麼？想通啦？”
“是啊！”面對我的調侃，洪子茜也不以為忤：“自從你搬出去之後，我想了很多，也許我應該給自己更多的機會，正好，家裏要幫我介紹一個遠房親戚的朋友的兒子給我認識，對方的條件還不錯，而我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所以就敲定了時間。”
“看來，我搬出去還有那麼一些功用！”我傻笑着：“不過，你也犯不着下午就請假吧？相親不都是人約黃昏后嗎？”
“對方很忙，只有這個時段的時間比較方便。反正也無所謂啦，我今天也貪睡，偶爾睡個回籠覺也不錯。”
“那－－只好祝你成功了！哦！我得趕快換件衣服，最近都在請假，班王任一定氣炸了！”
“說的也是，聯考的日子是真的愈來愈近了，最近連我都上得懶懶的，如果今天的相親一舉功成，真讓我找到了一張美味的長期飯票，也許我就真的告老還鄉不幹了也說不定！”洪子茜懶洋洋地說。
“是嗎？職業倦怠嗎？說是這麼說，你不會是認真的吧？你也做了這麼久的補習班的老師，若真是為了結婚而離開，不會太可惜嗎？”
“呵！有什麼可不可惜的？反正我又不是真的老師，在社會土又沒有什麼崇高的地位！值得要為學生執著些什麼嗎。再說，我對那些沒藥救的國四學生早就忍耐很久了！就算幫他們在聯考時拿到了高分又怎麼樣？考上高中后也不會感激我，我也不是要他們的感謝啦，但是，考不好總不關我的事吧？我的教法可都一樣。”
“好啦！話題好像扯遠了吧？別把臉上美麗的妝給氣壞了！那可就功虧一匱了！今天晚上，我會回來這裏。”
“幹什麼？和小何的新鮮感這麼快就消失啦？”
“不，是我想知道你的相親結果，我可是衷心希望你相親成功哦！我才不希望我比你年輕，又比你先結婚。”
“少來！不過說真的，我想你要不要在你要和何明哲結婚之前，再給那個體育股長一個機會？你們看起來真的很相配，根本看不出是這麼多年沒有見面、也沒有聯絡的人哦！完全就是一對戀人的感覺！怎麼樣？”
“我給他機會？那誰又能給我機會？我很確定他開同學會的目的就是想多發幾張他的名片，至少他很篤定我會找他買保險，哼！”
“那也不錯啊！聽我的，給他機會就是等於給你自己機會。”
“哈……”我知道我是說不過她，不過我還是覺得可笑！
洪子茜的直覺什麼時候准過？我對范聖海還能有期待嗎？這種勸離不勸合的缺德話，虧她說得出口！我和何明哲之間雖然沒有愛得死去活來、轟轟烈烈的激情，但是，也不是這麼不堪一擊的，至少，兩年的交往下來，我覺得彼此的感覺都還不錯，我自己也沒有那種送往迎來的能耐；我更是懶得和別人再重新開始……而且，也沒有和范聖海重新開始的必要吧？無論如何，何明哲是我現在最能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