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我只覺精神良好,走出大廳,看來看去都不見姚大少爺的人影。
經過迂迴曲折的長廊,我不知不覺來到奇怪的外庭上。
如果想玩尋寶的遊戲,姚家無疑是個好地方。
我可以在姚家後花園的某處放置心愛的物品,畫下寶圖,一代一代地傳下去,然後在久遠的多年之後,持圖的人可以憑藉我今日留下的標記尋得寶物,多麼刺激。但是姚家這樣遼闊,來人會不會尋錯了別家的寶藏?
走過中庭的時候,我看見有人坐在涼亭里。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不想遇見的人,我裝作沒看見,低下身子想從那茂密的小樹叢中閃過去。
“小子,過來。”姚老先生顯然是看見了我,我暗叫不妙。
既然被發現,我也只好大方地直起身來,再扮作發現新大陸似的叫道:“原來姚老先生在此休養生息啊,真是失覺。”
姚老先生也不拆穿我的虛情假意,只微微一笑。
我走近,看見石桌上放着一副棋盤。我看了看四周,不見有其他的人,不知這老翁能與誰對弈,難道他喜歡自己用左手跟右手下棋?
“有沒有興趣來一盤?”姚老先生問。
“沒有。”我答。這是實話,最討厭玩這種浪費時間的東東。
“你不會下棋?”姚老先生又問。
“不會?我可是校際冠軍。”我說,十分自負。不過那已經是小學時候的事情了。
“那麼是你討厭我這個老頭子?”
“卑職不敢。”
“來下一盤。”老頭說:“我讓你三子。”
真會糾纏人,只怕一盤下去又有一盤,與老頭子下棋永無了期。
“下次吧,”我說,一邊已經走人:“下次我一定奉陪。”
“我輸的話,給你一千元,”姚老生說:“輸兩盤的話,就給你兩千元,如果連輸三盤,就四千元,你要是有本事贏得了我,十盤八盤下來,你會有不少零用錢。”
咦?竟有這等好事,其中可有詐?
一盤一千,兩盤兩千,三盤四千,四盤八千,照這種平方的算法,我很快會變成第二個姚曦。
“我輸了的話,又會怎樣?”
“輸了的話,就替我辦一件事情。”姚老生說:“放心,絕對是你能力範圍之內,不會是殺人放火,謀財害命。”
想想也沒有任何損失,況且……我對姚老先生不詭地笑了笑,說:
“好啊,我們就在此奮戰一百回合,且看鹿死誰手。”
選定位置,我拿起棋子布好棋局,姚老生讓我三子,還把優先權給我。我毫不客氣,一上來就發動攻勢。
“小子,你心浮氣燥,太過急攻近利。”姚老生施施然,舉棋壓住我的氣焰。
“每人方式不同,未到最後,不知誰勝誰負。”我說,又一輪的攻勢。
“小子,你與曦認識了多久?”
“並不多久。”我說。
“你們如何相識?”
我抬起頭來,原來這老頭子在套我的話。這也難怪,姚曦身份不比常人,他結交的是什麼樣的朋友,姚老先生也不可掉以輕心。這樣的小心謹慎,莫非是他看得見貼在我額頭上的那個奸字?
我很仔細地回憶了一會兒,說:
“那天風雨交加,方圓十里之外了無人煙,我與你家公子在斷橋上相遇,一見鍾情,不打不相識。”
老頭知道我不打算坦白,沒有再問下去,只專心地與我對奕。
我步步進逼,卻被姚老先生一子一子地擋了下來,我無法佔到上風,已經顯得不耐煩。
姚老生篤定地看着我,一副吃定我的表情。我雖然不忿,但毫無辦法。
“小子,不行了?”姚老先生調侃地說:“那就輪到我發動了。”
可惡的老頭子把我逼到絕路。
“小子,你可認輸?”姚老先生問。
“少廢話,我還有反敗的機會。”我說。
“不要再作無謂的掙扎。”
我氣極,問:“你似乎有非要我替你辦的事情不可。”
“是。”姚老先生說。
“到底是什麼事?”
“你先認輸,我再告訴你。”
“啊,糟糕,”我站起來說:“我的房間忘記了關上窗戶,我要馬上回去。”
“小子,你別想逃。”
“逃?怎麼會,我不是這種人。”我說:“先生請留着棋局,今晚月圓之時,我必定回來與先生繼續完成這場世紀之戰。”
“今晚?恐怕今晚你又會說迷了路回不來了。”姚老先生說。
真是個怪物,竟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麼。
“通融一下吧。”我哀求。
“不能,”姚老態度強硬:“局不完人不散。”
“這一千元我不嫌了。”
“小子你不能反悔。”
“不如加到五千元。”
“你根本輸定了,加多少又有何意義?”
“你不是要我替你辦事嗎,這樣我會覺得自己的價值大一點。”
姚老先生失笑,他說:“好,就加至五千。”
“多謝先生。”我說,放下我最後的一步棋。
姚老先生一下子僵在原處,持續了數十分鐘不能反應。
“小子,你……!”
“老先生,棋局已終,文帆不才,要先生破費了。”
這老頭子太過輕敵,我不過略施小計,他便中了我的圈套。既然他認為我是個膚淺的無名小子,我便依他老人家的意思,極盡輕浮之能事,結果他一時大意,對我不加防範,終於落敗收場。
我幾乎想對天狂笑。
“小帆,想不到你心思這樣精細。”姚老先生說,微笑地看我:“你明天有沒有空,不如再來此處,好讓我向你討教幾招,以雪前恥。”
“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我說,世事多變,見好就收,千萬不要戀戰。
“小帆,你不可以這樣對老人家。”他說。
瞧他說到什麼地方去了,我說:“姚老先生,你應該知道什麼叫做願賭服輸。”
“是是是,我知道。”姚老先生拿出五千元大鈔,擺在我面前。
我開開心心地收下錢,不覺愧疚。
“小帆,你將如何用這五千元?”姚老先生問。
“怎麼用?”我想了想,說:“當然是折成星星放在枕頭下面,然後許願,希望明天一覺醒來,五千元變成五萬元。”
姚老先生笑,他說:“小帆,不需對星星許願,你來我處,我代你完成。”
“這樣便不好玩了。”我才不中計,我說:“我比較喜歡在門的後面放一隻大襪子,等聖誕老人自己把禮物裝進去。”
“嘖,小子,你真難對付。”姚老先生不高興了,他說:“我明天在這裏等你,不見不散。”
你要等就等好了,反正我不會來。
我告別了姚老先生,走出涼亭,發覺天色已晚。
穿過中庭,我向著姚宅更深的地方走去。
左邊是一片密林,月黑風高的夜晚,走進去的話或許會見到傳說中的吸血鬼伯爵,被邀請至他的古堡里喝上一杯番笳汁。
我向另一個方向漫步而行,不知不覺來到綠草如茵的空地上。這裏空氣極好,我躺在地上,望着天邊將要隱沒的夕陽。
風開始大起來,氣溫也相對下降,我爬起來,回頭一看,才突然想起自己一路這樣走過來,卻不大認得回去的路。
怎樣看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樣子,我怎麼辦才好?忽然靈機一動,我拿出行動電話,撥下號碼。
姚曦很快便接到我的傳呼。我對他說:“姚曦姚曦,猜猜我是誰?”
“小帆,你在搞什麼鬼,”姚曦不喜歡我的笑話,他說:“快快回來,你期待已久的豪門晚宴快要開始了。”
這姚曦真是不解風情,我要是曉得回去,還會這樣無聊在電話里和你打情罵俏?
“姚曦,來玩個遊戲吧。”我說:“你猜我藏在哪裏,如果你能把我找出來,我送你三張貝文帆禮券,憑此券可支使貝文帆為閣下完成三個與錢無關的願望。”
姚曦笑了起來,他說:“帆,你可是迷路了?”
“嘖嘖嘖,姚曦你此言差矣,”我死口否認:“我不過是致力為你蒼白的深居生活提供些許樂趣,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番美意。”
掛上電話,我安心地坐在原地等。
不一會兒,我便見到姚曦如天使般出現打救我。他開着小巧的草坪車來接我。我高興地向他揚手。
“爺爺說看見你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姚曦說:“貝文帆,你這個方向白痴。”
我不與他爭辯,坐上車子,對他說:“司機司機,請送我至本城最出名的姚家大宅。”
姚曦並不開車,他對我伸出手來說:“小帆,我的三張禮券呢?”
唉呀,我不過是跟他開個玩笑,他竟也當真了。沒有辦法,我隨身摸索,摸出三張白紙,然後在紙上順手畫個圖案,再簽上自己的大寶號,看起來還似模似樣。
我把紙片交給他說:“請在三個月內行使此券,過期無效。”
“自然。”姚曦收起來,似得到寶物般鄭重其事。
月亮已經出來了,我看着滿天的星星,對身旁的人微笑。
生活這樣舒適,一旦習慣之後,就很難再去過平凡的日子。
但這又有何關係,我只在乎過程,根本沒有人會關心結果如何。
一切如此愜意。
回到大宅時只見大廳內燈火通明。
一開始我還以為姚曦只是跟我開玩笑,沒想到這裏真的在舉行豪門夜宴。
“與你想像中的有多少出入?”姚曦打趣地問我。
這個實在有待考究,我對姚曦說:“這裏所有的客人,你是否全部認識?”
“怎麼可能。”姚曦說。
“那麼我換個說法,”我說:“這裏所有的客人,是否都認識你?”
姚曦笑,他說:“小帆,你總有奇怪的問題,不如直接些,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語,這就是主人與客人的分別。
有錢的人可隨意設宴夜夜笙歌,自然會有人慕名而來。
認不認識有何關係,大家共同歌舞,一切不過是個幻象。天一亮,所有人都會被打回原形。
桌子上擺着許多好吃的東西,有一些甚至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姚曦在我身邊熱心地介紹,我手持清水,每吃完一樣就仰起頭來喝水漱口,然後再去仔細地品嘗下一款美食。
姚老先生派人來傳話,要姚曦馬上過去。姚曦擔心地看着我,我對他說:
“不必客氣,我自會照顧自己,你儘管去吧。”
姚曦本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得跟來人回去復命。
主人家離去,此時才是正式的自由活動時間。
我捧着一大盤的美味佳肴,一邊吃一邊滿場遊走。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私人的娛樂室,但今晚款請各界親朋,於是這裏開放成為供人遊玩的地方。我推門走進去,仿似進入另一個星球。
或許有錢人都喜歡這樣,在自己的家裏建一個設備齊全的煙花之地,如果打開大門,還可以用來做生意。
我喜歡這裏的氣氛,因為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根本沒有人認識,也不會有人來關心。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你是誰,鬧起事來便可以拼個你死我活,各人皆平等。
我坐在吧枱前,馬上有個年輕的酒保過來招呼我。
“這位客人,想喝點什麼?”年輕的酒保問。
“請給我一杯清水。”我說。
這酒保長得眉清目秀,卻笑得曖昧,他說:“清水?客人,這裏並沒有清水。”
我歪着頭,看着面前清雅的少年,疑惑地問:“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
“或許。”他說:“這個世界如此狹小,你我如此普通。”
我靈光一閃,已經知道他是誰。那一夜,姚曦帶我去的地方,是叫失落天際。我在那裏見過他。
“你好,我是貝文帆。”我說。
“我是宵。”他說。
我點頭,宵問:“小帆,你要喝什麼?”
“清水。”我說。
宵笑了,他說:“小帆,為何你總如此執着。”
我也笑,我說:“宵,你總該學習如何滿足客人不同的需要。”
宵並沒有回答我,他把剛調製好的酒推到我面前說:“要不要試,我新配的作品。”
我皺起眉:“宵,你明知道我不會喝酒。”
“是嗎?我不覺得。”宵說,一臉調侃。
我想起那一晚,驚魂未定。
我說:“宵,不要害我。”
宵挑一挑眉,說:“帆,這酒醉不了人,信我。”
我看着宵的眼睛,我問:
“宵,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希望我是什麼人?”宵不答反問。
“我不知道。我不想猜。”
“那就不要猜。”宵說。
“小帆,你如何認識姚曦?”宵盯着我的眼睛問,象個臨睡前要聽故事的小孩子。
我不知道我和姚曦的故事有何特別,為何每個人都來問。
“宵,請耐心地等待,”我說:“我打算把我和姚曦相遇相知的過程寫成經典名著,屆時所有細節都會在書中祥盡說明,每本只售三十元,請多多捧場。”
“原來是這樣子。”宵說,他不生氣。
“是,就是這個樣子。”我說。
“小帆,事實上,我在以前已經聽過你。”
“是嗎?”我問:“原來我這樣出名?”聽過我?為什麼聽過我?不要說因為我是學校里的名人。
“宵,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忍不住又要問,這個人身份太神秘。
“你希望我是什麼人?”宵再次反問。
“真討厭,我不想猜。”我說。
“那就不要猜。”宵答。
真是哭笑不得,問來問去,又兜回起點,永遠沒有下文。
“宵,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住進姚家。”
“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了姚家重要的秘密。”我說。
“呵,是什麼?”宵十分感興趣。
我迎上宵好奇的視線,定定地看着他。
一分鐘后,我站起來說:
“我走了。”
“貝文帆!”宵又驚又氣。
好,大家扯平。
事實上要知道宵的身份並不難,在姚家隨便抓個人來問也曉得。姚曦有個對酒極有研究的表弟,在每年的末夏,都會留在姚家度過他特有的假期。
象我,我現在也在享受着這意外而來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