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姮宜走進這山頂的別墅時,心中充滿了好奇。彷彿時光倒退了五十年,別墅里的一切全是三十年代的,包括佈置,氣氛和人。
一個五十來歲,貌似管家的婦人陪着一位六十多歲,斯文又有氣派的夫人從半圓的樓梯上走下來。樓梯上鋪滿了又厚又軟的地毯,聽不到一絲聲音。那感覺——感覺是幽靈的來到。
姮宜不自覺的站起來,因為那位夫人已經走到她面前。那位夫人即使如今看來也是那樣的精緻,那樣秀麗,那樣的風華絕代,那樣雍容。
「請坐,林小姐。」夫人用悅耳的京片子說。
姮宜下意識透口氣。她正在想,這樣的夫人如果說廣東話,那就大剎風景了,夫人是屬於三十年代的,充滿了上海的風情和味道。
「我——我只能說廣東話。」姮宜結巴的。
「不要緊,我能聽。」夫人安詳的微笑。「你是林哲之讓你來的?」
「是。爸爸吩咐我來到此地,第一位要拜訪的人就是您。」姮宜十分恭敬有禮。
「是。哲之是你父親。」夫人又微笑一下。
姮宜開始偷偷的打量她。她穿了件黑色有暗花的絲旗袍。沒有戴首飾,只是耳朵上龍眼那?大的一對真珠耳環,越映得她膚色勝雪。
而且,她是纖瘦的,非常的飄逸清爽。
「哲之在電話中告訴我,你這次東來是預備在此地工作的,是吧?」夫人又問。
「是。夫人。」姮宜點點頭。她是個二十七八歲,風度氣派絕佳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高級知識分子。「我是應聘為此地一大學做教師,合約簽了兩年。」
「女孩子教書,很好。」夫人又說。「不過你不必叫我夫人,可以叫我宋安悌,或安慈安悌。」
原來夫人的名字叫宋慰慈。名字象三十年代的人。
「我只叫安悌好了,簡單些。」姮宜從皮包里拿出一份禮物。「這是爸爸讓我帶給安悌的。」
宋夫人彷彿早已知道是什?,不出聲就接過去。
「這是爸爸的新書,叫《朝代》,在美國倒是挺獲好評的,爸爸希望安悌指正。」姮宜說。
「想不到哲之教學之餘還有興趣寫書。」宋夫人微笑搖頭。「這?多年,他倒真是沒變。」
「爸爸是個執着倔強的人,永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姮宜想一想說。
「是嗎?」宋夫人似有點恍惚。「是嗎?」
她始終沒有翻開書來看一看。
「本來現在美國放暑假,我請他跟我東來一游,他卻不肯。」姮宜笑。「他說,還不是時候。」
「是,還不是時候。」宋夫人連連點頭。
姮宜很詫異,這位宋夫人怎?了?是人老了變很迷糊?成本來就如此?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外走進一個書卷氣極重,又氣宇軒昂的年輕人——不,並不太年輕,他至少也過了三十。
「媽,我回來了。」他打招呼,又同姮宜點頭示意。
「啊!懷遠回來了,」宋火人立刻打起精神。「來,我替你們介紹,懷遠是我唯一的兒子。林姮宜是我老朋友的女兒,才從美國回來。」
宋懷遠極有禮貌的和姮宜握手。看真了,他是個十分好看的男人,好看在風度,在氣質,在修養上。
「我回來教書的,已有聘書。」她說。
「好極了,我也當教授,」他欣喜。從他眼裏可以看得出他真的開心。「以後可以交換心得。」
「我必須多請教,我沒有經驗,拿博士學位才兩年。」她由衷的。
她對這一切都好的漂亮男人也有好印象。
「你學什??計算器?」他問。
「為什?計算器?」她笑起來。「我學數學。」
「這倒令我意外。計算器是最流行的科目。」他說。
「我學數學,因為它接近真理。」她認真的。「對學問,我執着又不講道理。」
他眼中有異樣的光彩。
「猜猜看我學什??」他問。
她左右打量着他,想了半天,還是搖頭。
「看外表無法知道你學什?,」她笑。「但你的氣度,神經極像哈佛工商管理學院出來的。」
他先是一陣呆怔,然後大笑起來。
「你的眼光真這?利?或是猜的?」他叫。「或者媽媽一早就說過我學什??」
「見你之前不知道安悌有這樣的兒子。」
「你從哪兒看見我出自哈佛工商管理學院?」他再問。
「你和紐約一些大財團,大企業的高級行政人員很神似,那種氣派與自信是別的學校學生學不來的,」她笑。「只有哈佛的學生象你這樣。」
「該謝謝你的讚賞嗎?」
「我的學校也不差,我是是MIT的,麻省理工。」她頗為驕傲。
「女孩子能拿到數學博士的確不簡單,」他換一種口吻,「尤其是MIT的。」
「你們在念書上該是旗鼓相當,」宋夫人微笑。「學校又是門當戶對。」
「那?,留在我們家晚飯?」懷遠說。
「好。」她也不客氣。談得這?融洽。
「你現在住哪兒?」宋夫人突然問。
「酒店。因為學校的宿舍還沒有替我弄好。」
「不如這樣吧!搬來我們這兒,反正地方多,以後你也不必自己弄飯什?的。」宋夫人慈樣的。
「那——怎?好意思,我在香港起碼住兩年。」她說。
「莫說兩年,住二十年,四十年又如何?」宋夫人笑。「我們這兒有五間客房,就算普通睡房,也有六間,你可以隨便挑選。」
「那——」姮宜還在猶豫。
「晚飯之後我去替你搬行李!」懷遠眨眨眼,他也有頑皮的時候。「媽媽好客,極怕寂寞。」
然而寂寞,誰又不怕呢?包括姮宜。
「那?,在拿到宿舍之前我住這兒。」她說;
「那象什?話呢?太見外了,」宋夫人溫柔斯文。「以我——我們宋家和林家的關係,這點小事也要計較?」
但是宋家和林家什?關係?父親林哲之並沒有告訴姮宜,她只奉命來拜訪,送書的。
「你就依了媽媽吧!」懷遠笑。「要不然媽媽今夜一定睡不穩。媽媽是這個脾氣。」
「是。我聽安悌的吩咐。」她只好說。
又閑聊了一陣,已是晚飯時候了。工人來請他們用飯,在那間淺黃色的飯廳里,享受一餐極豐富的食物。尤其令姮宜驚訝的是,普通晚餐,也用着極其講究的銀餐具。
吃水果的時候,一個白衫黑褲的女工人始終侍候在一邊,又殷勤又有禮。姮宜想,在美國除非是洛克菲勒或甘迺迪,或羅賓遜家族才有這氣派吧!
當工人送上茶時,懷遠提出:「不如現在去酒店拿行李?」
他望着姮宜。
「我隨時都行。」
「那?早去早回。」宋夫人淡淡的。「我不等你們了,我習慣早睡,懷遠替姮宜安排一切。」
「是。我會。」他帶着姮宜離開。
「我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坐在車上。
「我也從來沒見過媽媽如此殷勤留客。」他笑。「我相信她一定極喜歡你。」
「我沒有和母親相處的經驗,」她說:「母親生我時難產而死,或只可以說是爸爸的女兒。現在正給我一個機會學習。」
「媽媽極容易相處,她是位開明的老人家,」他說:「爸爸在生時她曾顯赫一時,現在,只是個寂寞的老人。」
「你父親——聽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她好奇的。
「是——是的!」他不置可否,彷彿不願提起。
姮宜對中國近代史不熟,但——彷彿記得沒有一個姓宋的大官。
「你們家裏全是極講究,極名貴的古董,我看連客廳門口那幅地毯都不簡單。」她聰明的轉了話題。
「你很有眼光,」他打着哈哈。「但——那也不算得什?,聽媽媽說以前在大陸上——」
他突然住口不說,是講錯了話吧!
她也不追問,不想令兩人之間尷尬。他們今天還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說說你的——家庭情形。」他勉強找話題。
「我只有父親。」她苦笑。「而且我只記得移居去美國之後的生活。以前——我是一片空白。」
「什?時候移民美國?」
「一歲多時。」她說。
他忍不住笑。
「一歲多,當然以前的一切全不記得啦!」
「不——我相信兒時的一切一定會有模糊的印象,」她皺眉。「但是我——真是一片空白。」
「小時候記憶力不好,腦筋還沒開。」他說。
「也許是吧!」她聳聳肩。「記不起以前,我的確覺得遺憾。好在我有一張照片。」
「哦」
「大約六、七個月時,剛會爬的照片,」她笑。「這是我最珍貴的一張了。」
「帶來了嗎?下次給我看看。」
「一言為定。」她說。
她的斯文中帶着幾分爽朗,是極受歡迎的個性。
「除了教書外,你還有什?打算?」他問。
「暫時沒有,遲些時候我想學古箏。」
「古箏?!」
「是培養內在外在美的極好訓練,」她說:「我極喜古箏的聲音,非常古典,非常高山流水。」
「什?叫‘非常高山流水’?」他問。
「我很難解釋,那只是種感覺。」她想了一下。「或者是古箏音韻的流暢好象流水,又可以低八度高八度的彈,哎——我真是很難形容。」
「你到我們家住對了。」他說。
「什?意思?」
「媽媽是一流的古箏演奏者,」他笑。「她可以比美任何職業高手。只是她從不收學生。」
「我能例外嗎?」她十分嚮往。
「看你的造化。她那?喜歡你,或者她肯。」
她想了一陣子,臉色十分興奮。
「怎?到了此地,我的運氣會這?好?」她似在自問。「莫非真是東方利我?」
「誰說不是?離開泥土的花你可曾見它開得更美?」
她看他一眼,遂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姮宜在宋家就這?住下了。
她也被安排住在樓上,和宋夫人的卧室比鄰而居。卧室很大,起碼有四五百尺,佈置也極古雅。她欣賞的是,無論卧室或客房,每間都有自己獨立的浴室廁所。
這屋子實在是此地少有的講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此地是著名的寸金尺土。
學校還沒開學,她十分清閑。每天只看看書,陪宋夫人聊聊天,如此而已。
她在給父親哲之寫信,總得把近況報告一下。不知父親知道她搬來此地會有什?反應。
然後她下樓。
她以為星期天,宋夫人和懷遠都會在,但整個樓下靜悄悄的,連工人的影子幾不見。
她覺得奇怪。平日宋夫人足不出戶,她今天去了哪裏?那許多工人呢?一起放假?
花園裏一個花王在修枝剪葉,她走了過去。
「請問——人去了哪裏?」她柔聲問。
那五十多歲的花王抬起頭,看她一眼。
「是你,小姐,」宋夫人已把她介紹給全屋子的人了吧2「他們去做禮拜。」
「什??!做禮拜?全體?」她意外極了。
「是。我們全是基督徒,」花王說:「夫人用我們之前必會問清楚我們的宗教,這是很重要的。」
「夫人沒有問過我。」她說。
「你怎?一樣呢?你是小姐。」花王很老實。
「但是我也是基督徒,只是——不那?愛上教堂。」她笑。「我覺得上帝自會在我們心間。」
「做禮拜是重要的,」花王不同意。「聽牧師講道,可以增加人的靈性。」
姮宜當然不願和一個花王辯駁,她只笑一笑,離開花王,朝花園另一端走去。
宋家的大屋是極漂亮的,又大,又古典,又氣派,附近的房子沒有一家能比得上。然而這樣的房子只住着兩個主人和六七個工人,此地實在很不公平。她知道真有一家八口住一間百呎小房的事。
鐵閘門在響,電力使大門緩緩開啟,駛進一部黑色勞斯萊斯。後面跟了一輛長平治。
他們回來了,是吧!
姮宜喜悅的迎上去,先下車的是懷遠。
「去做禮拜也不叫我?」姮宜笑。
「看你屋子裏沒有聲音,以為你還沒有起床。」他淡淡一笑。極有書卷昧。
「我也是基督徒——」
「我知道。小時候我看見你受洗禮。」宋夫人說。
「啊——你看見我受洗禮?怎?我全無印象?」姮宜說。
「那時——啊!你才幾個月大,」宋夫人笑得勉強。「下星期我們一起去做禮拜。」
「好的。」姮宜回答。
宋夫人帶着工人們先進屋子。工人們都換下了她們的白衫黑褲,穿上普通的衣服,管家陳太太也在一邊。
「媽媽大概看着你出生的。」懷遠和姮宜走在後面。
兩人年齡相若,氣質相若,很自然的成了一對。他們倆相處猶如兄妹。
「相信爸爸也看着你出生。」姮宜說:「這屋子裏一切皆古舊,所以你也叫懷遠?」
「不知道。名字只是名字。」他淡淡的笑。「只要配合個人就行了,姮宜很配你。」
「有這樣的事?」她笑。「你是不是該叫宋彪?宋大龍之類的?」
「真頑皮。」他輕拍她肩,很溫馨的。
「在家裏我從不頑皮,因為只對着父親,」她說:「而爸爸卻是嚴肅的,我很少見他笑。」
「沒有理由。生活對他又不成負擔。」他說。
「不知道。我不敢問。」她笑。「雖然他是爸爸,感覺上並不接近。」
「不象我同媽媽相依為命。」
「這是什?話?你們的富足豐裕很少有人能比,還說相依為命?」
「只是比譬。」他也不反駁。「下午我們出去走走。」
「去那裏?」
「無所謂。我們總不能每天困在屋子裏。」他說。
「你不是常常去棋社下圍棋嗎?」她問。
「是。但不是在這陽光這?好的下午。」他望望天際。「想不想游水?」
「想,可是不喜歡去擠沙灘,」她搖頭。
「去別墅,那兒的泳池非常好。」他有點孩子氣。
「兩個人——算了。」她突然有點退縮。和他單獨在一起,她有點擔心。擔心什??她也不知道。
「你喜歡很多朋友一起?」他望着她。
他的眼神非常動人,溫柔而有情,是那種很容易引人陷下去的眼睛。
「也不是。我這人很極端,要不就喜歡自己一個人,要不就喜歡一大堆人。」她說。
「不曾有過男朋友?」
「我很挑剔。」她淡然搖頭。「我不喜歡外國人,也看不起不如我的留學生。」
「實在挑剔。」他笑。「你喜歡哪一種人?」
「驕傲得來有理由,自信得來有條件——」她說。突然想起,他不就是這種人?於是住口不說。
「怎?不說下去?」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她。
「想不起還有什?。」她避開他視線。
「真想不到還有人跟我一樣挑剔。」他笑。
「所以我從來沒見過你有女朋友出現。」
「還沒找來,怎能出現?」
「安悌不催你?」她問。
「她的眼光比我更高!」他笑,「直到你出現,她不曾欣賞過任何人。」
「你們接觸的人太少了。」她避開正題。
實在不喜歡把話扯到她身上,這很彆扭。
「我的學生,我的同事,還有以前在英國的同學,」他搖搖頭。「也不算少了。」
「安悌自己也沒有什?朋友。」
「是。我只聽見她提過你父母。」懷遠笑。「你父親——教了一輩子大學?」
「是吧!我沒有問,理當如此。」
「那有不知父親以前做什?的女兒?」他看不過眼。
「說過跟父親不是很接近,而且——你對你父母以前的事很清楚?」
他一窒,好半天才說:
「自然——比你知道多些。」
「我們扯平,好不好?」她笑。「我是個不喜歡懷念舊事,不喜歡翻舊賬的人,可以——下午我們看電影去吧!」
「你個性如此,會不會和我們家格格不入?」
「目前為止,還沒有感覺到。」她說:「我看見你們起居室里有很多很多錄像帶,誰看的?」
「媽媽,有時她看一些西片的片集。」他說:「她是很寂寞無聊的,六十幾年就這?過去了。」
「誰不是幾十年就過去了呢?」
「你不會明白,她——」他臉色變一下,不再說下去。「就要午餐,我們進去吧!」
「在你家養尊處優,不知道我搬出去之後還能習慣嗎?」她笑。
「在美國你們生活怎樣?」他好奇。
「極普通,沒有工人。」她說:「我弄飯,清理屋子,剪草及屋子外的工作請一個留學生做,生活簡單,一切機械化,如此而已。」
「你真自己做飯?」他好奇的。
「要不要試試?找一天放工人假,我來做晚餐。」她絕對有興趣。
「免了,免了,免得媽媽責怪、你是她的上賓,怎?可以進廚房?」
「你們家階級觀念重。而且你極怕安悌。」她說。
「她是媽媽,她養大我。」他的聲音低沉了。「這屋子裏的一切全由她作主。」
「你們家的維持靠你嗎?」她好奇的問。「哎!我是太多管閑事了。」
「當然不。我能幫得了什??我的薪水大概只能供得起一間兩千呎的樓,而此地連花園近三萬呎。」他苦笑。「媽媽極富有。」
「她做生意?」
「有些投資吧!本地不多,多半在國外。」他皺眉。「媽媽的慈祥,溫柔外,也有精明的一面。」
「安悌年輕時的美麗一定傾國傾城。」她由衷的。
「是——吧!」他居然承認了。「但傾因傾城又有什?用?也要在一些條件下妥協。」
「什?意思?」她不明白。
「啊——沒什?,沒什?,」他自知失言。「進去吧!」
她不再問,心中卻在想,是否有一個故事?
起居室里,宋夫人正在看電視錄像帶,是看出名的長劇《豪門恩怨》。寫德州富豪們的家庭糾紛和感情。
姮宜從小在美國長大,她知道象電視裏的大牧場,大屋子,大公司在美國已算一流的了,這個片集頗真實,所以能長時間屹立不倒。
剛坐下,宋夫人「啪」的一聲用遙控機關了電視。
「小兒科。」她輕輕吐出三個字。
小兒科?指什??電視情節,電視裏形容的富豪?
「看過這電視劇嗎?」宋夫人問。
「看過了,美國比此地早一季播,很受歡迎。」姮宜答。
「你不覺得它虛假嗎?豪門是那樣的嗎?那些編劇太沒見過世面,太沒有想像力。」
「媽——」懷遠欲言又止。
「難道不是?小兒科。」宋夫人輕視的。「開飯吧!」
立刻有女工人出去吩咐廚房,立刻有人忙碌起來。
「下午不出去玩玩?」宋夫人雍容的問。
「我想游泳,姮宜想看電影。」懷遠說。
「那?依姮宜吧!」宋夫人溫柔卻果決的說:「太陽這?曬,何必游泳?」
「其實——我沒有意見。」姮宜不好意思。
「女孩子不能沒有主見,」宋夫人說:「沒有主見的女人到那兒都吃虧。」
姮宜偷看懷遠,兩人會心微笑。
「是。我們下午就看電影。」他是百依百順的兒子。
「你已經習慣下來了吧!孩子。」宋夫人對着姮宜。
「是,是,當然。」她立刻說,「我還擔心住在這兒這?舒服,什?都不用動手,以後回家時,恐怕什?都不會做了。」
「那就在我們這兒住一輩子吧!」她淡淡的。
姮宜大吃一驚。住一輩子?那怎?行?她看懷遠,他眼中也是難懂的光芒。住一輩子?
住久了,姮宜發現宋家是沒什?客人的。
不止沒有客人,連朋友也不見。除了宋懷遠外出教書,星期天全家上下做禮拜外,宋家的孤立,象個孤島,和外間鮮有聯絡。
他們全家對這種生活也十分習慣,很快樂的樣子。只有一個人是每天出街的,那是廚房裏的大師傅,他買菜,也買各種必需品。
開學了,姮宜已分到宿舍,可是宋夫人說什?也不肯讓她搬出去,她只能讓那層千多呎的房子空着。
反正她和懷遠教同一間學校,雖上課時間並不相同,有時結伴行,有時各人開車也極方便。
宋家巨廈彷彿變成了她的家。
她有一點懷疑。宋家無疑是極富有,但錢從何來?夫人的投資大部份全在海外,她怎?管?每天在家電話遙控?家中放了幾百萬現款?
她覺得這些問題十分有趣。
接近深夜,姮宜想休息了。明天要和宋夫人一起做禮拜,還是早點上床吧!
她走過去窗邊拉窗帘,突然看見一個黑衣,黑褲,黑帽子的人在花園裏迅速走着,走向屋子。
她很吃驚,誰?他怎?進來的?誰替他開門?
她一向獨立慣了,膽子也大,隨便在屋子裏找一個裝飾用的厚玻璃保齡球,打開房門輕手輕腳下樓。
落到樓梯下,那黑衣神秘人正好進了客廳。
他們面對面的打個照面。
他看來全無表情,冷漠深沉,一眼望去,看不清模樣,只是精光閃閃的眸子。
正待問「你是誰?」背後聲音響起。
「請跟我來。」
姮宜吃驚轉頭,看見宋夫人隨身的女工人。
啊!是客人,約好宋夫人的。
她連忙閃身一邊,如果她出示玻璃保齡球,那真不知是怎樣一場笑話了。
望着黑衣神秘人高瘦的身影消失在一扇門裏,她才轉身上樓。
剛才那緊張的一刻,她竟沒看清那人的年齡,真是個神秘人,就象間諜。
回到房裏她也放開這件事,既是宋家朋友,她也不必多管閑事了。
第二天她也沒問,就這?半個月過去。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她在露台上吸新鮮空氣。宋家全年的冷暖氣其實並不健康。
十一點多鐘時,那神秘的黑衣人又來了。
他彷彿自己配有大門匙開門,似乎又有宋夫人賜予獨來獨往的權力。
此人是誰?
這一次,姮宜沒有下樓出洋相。
身為宋家客人,她沒有理由管人家閑事。但是她心中記住了這個黑衣人。
她開始留意,真的,每隔半月這黑衣人必來一次,很準時的。
他是宋家的朋友?或辦事的?
雖然隔得遠,但她看得出,那人氣質,修養都好,衣服剪裁也是一流,是——朋友吧!
後來,她也好象等朋友一樣,每隔半月總躲在窗邊張望,總見到那黑衣人。他們從沒有碰過頭。
她依然教書,上學放學,時間很穩定。
平日她也愛靜,極少外出逛街,看電影,吃飯之類,深得宋夫人歡心。
有時她陪宋夫人在起坐室里喝茶聊天,講的都是現在的事,絕少提從前。
而且宋夫人絕對中國的,雖然她講得一口極優美的英語。
她穿旗袍,吃中國菜,喝中國茶。家裏一切也是中國傳統老規矩。也看古書,閑時畫國畫,下圍棋,彈古箏。唯一例外的,她信基督教。
「安悌不信佛教?」姮宜忍不住問。
「所有宗教都導人向善,」她只這?說:「信基督——是機緣巧合。」
機緣巧合?那是什??姮宜不敢再問。
懷遠也來喝茶聊天,他甚至沒有朋友。
「懷遠,有時間和姮宜一起出去玩玩,隨便到那兒去都行。」宋夫人總是說。
「姮宜想去哪兒?」他總是這?問。
很客氣,也親切,兩人之間的感情象兄弟姐妹。就是這樣,兄弟姐妹。
「外面有什?好去呢?我情願留在家裏。」姮宜說。
「在家會悶壞的。」宋夫人說。
「不會。我們可以打網球,懷遠,是不是?」姮宜笑。
「是,是,」他立刻答。「外面又擠又雜,哪有家裏的十分之一好?」
「你們兩個孩子!」宋夫人抱怨。
「下星期天我們去別墅游水。」懷遠立刻說:「很久沒有去別墅了。」
「在哪裏呢?」姮宜裝做感興趣的問。
「很古老,但極有味道的一幢大房子。」懷遠說:「在城外。」
「我沒有去過那?遠,在郊外吧!」
「城外應該算是郊外。」懷遠笑,「不過這是個小城市,城市城外也都擠在一起。」
「小而出名的城市。」姮宜說:「排頭幾名的世界金融中心呢!」
宋夫人看他們談得很好,在一邊也開心的笑。
很明顯的,她非常喜歡姮宜,有意無意間都在替她和懷遠製造機會。
但是——感情的事又誰能預料和控制呢?
宋夫人悄悄退出。
她常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連近身工人都不帶,她做什??看書?
「你在美國——真的沒交男朋友?」他問。
「有什?真的假的?」她微笑。「我不喜歡平庸的人,男朋友一定要比我高明,這一點是我的固執。」
「美國那?大,找不到一個比你高明的?你的眼光也未免太高了。」
「未必。非我族類的我不交,比我高明的往往有了女朋友或太太,我不和人爭,我怕累,所以大多數的時候我寧願一個人。」
「我看你還是太驕傲。」
「或者是。爸爸也是個驕傲的人,他罵許多外國教授是垃圾,只會吹捧混飯吃,他只看得起真材實料的人。」
「看來要做你父親女婿還真不容易。」他笑。
「我寧缺勿濫,也許獨身。」她認真的。
「可是你沒有感情?」他打趣。
「錯了。只是感情固執,我只付出我要給的人,我決不試完一個又一個。」她淡淡笑。
懷遠望着她半晌。他實在是個風度,氣質,外貌都絕佳的男人。
「那?認為我怎樣?」他問。
「你太好,好得近乎完美,」她很坦率。「但是——你不覺得我和你太相似嗎?」
「啊!居然碰到一個自視跟我一樣高的女人,」他大聲笑。「我以為當世只有我一個人呢!」
「世界很大,而我們眼光所及之處太少。」她說。
「錯了。世界雖大,媽媽視線所到之處卻極大,多少人在為我挑女朋友?」他笑。
「選王妃嗎?」她不以為然。
「差不多了。」他半開玩笑。「但是至今仍未找到一個,除了你。」
「我?!」她大吃一驚。
「你當然不是媽媽的人選來的,你可以說機緣巧合,自投羅網。」
「這是什?意思?」她忍不住笑。
「你看不出嗎?媽媽認定了你。」他打趣。
「那倒是很有趣的事,」她全不分懷。「你以為會怎?樣?嗯!」
「我以為——」他聳聳肩。「誰知道呢?至少在目前,我和你還沒有通電。」
「我只信一見鍾情,」她笑。「一開始就通電的人才有希望。」
「我相信日久生情,」他哈哈大笑。「大概媽媽也這?以為,所以安排我們在一起。」
「對着你,我有照鏡子的感覺。」她說。
「不要太驕傲,試試看,可能會愛上我的。」
「好。我們互相試試。」完全是開玩笑。「大概安悌把我們生辰八字也算過了,我們倆的下一代,大概IQ最高,驚世駭俗。」
「會是外層空間來的人。」他笑得前仰後合。
一個黑衣,黑褲,黑帽,黑鞋的人靜悄悄的進來,簡直無聲無息的。
直到來到他們面前。
「咦——表哥,你怎?來了?」懷遠意外的站起來。
表哥?!那神秘的黑衣人!
那表哥沉聲講了句什?,姮宜沒聽到。
「好,我讓工人通報。」懷遠說。
按鈴,工人進來。
「啊!表哥,我給你介紹,林姮宜,媽媽最喜歡的女孩子,」懷遠很頑皮似的。「和我一樣在教書。」
「林小姐。」深沉冷漠,精光四射的眸子在她臉上掃過。
她心中忽然震抖,這個男人——似曾相識,她在那兒見過他?自然絕不是第一次相見那夜。
「表哥。」她只能跟着這?叫。
懷遠連名都沒說,他是個疏忽的人。
黑衣表哥已隨工人走進去見宋夫人。
「我這表哥極能幹,極出色,他幾乎可以拿諾貝爾獎。」他說。
「幾乎可以拿,但未拿到。」她說。
「因為沒有政治背景。」他說:「你別太天真,現在的奧運會、諾貝爾獎根本滲入了政治。」
「那——豈不是可惜?」
「天下可惜的事太多了,哪在乎一件?」他笑。
「表哥也在這城市?」
「當然不。他常住歐洲,」他說:「他掌管着宋家所有的生意。」
哦!難怪他每半個月來一次,來報告的。但為什?是深夜?又這?神秘?
有人在歐洲替他們打理一切,難怪可以足不出戶,越來越富有了。
但是表哥——他是怎樣的人?
掃描校正:大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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