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長安大街上,此時正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時候。西大街勝古齋前有一個身體瘦小、滿臉臟污的小乞丐,張着一雙烏黑的大眼珠子,注意着從勝古齋里出來的客人。

沒多久,他的獵物出現了。一個腦滿腸肥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暴發戶,沒有什麼內涵卻愛附庸風雅,對於能提高他身份的東西,花錢絕不會吝嗇。

小乞丐靠了過去,“大爺,買字畫是不是?”

張大富連哼都懶得哼一聲,心想,憑一個討飯的臭小子,會有什麼好東西!

小乞丐打開背上的布囊,露出一幅顏色老舊、一看即知是經過許多年歲的畫,“這幅畫叫‘麗人行’,聽過沒有?”

小乞丐看那張大富一副茫然的神情就知道他肚中沒墨水,心中暗暗叫喜。

“你看看這些豐滿的形體,飽滿的圓臉,憑大爺的知識學養,一看就可看出這是唐代的美女。這絕對是真跡,我騙不了你的。”這些話又吹又捧的聽得張大富心花怒放。

“若大爺不放心,您可以拿進去給裏面勝古齋的掌柜鑒定一下,我在外面等你。等裏面的人鑒定過後,我們再來談這個買賣,好不好?”

張大富立刻接過他手上的畫,走回勝古齋去。

掌柜的端詳了畫好久,才說:“我看不出是假的。”

張大富心喜,將畫收好后即到外頭去找那名小乞丐。

“喂!小子,你怎麼會有這幅畫的?”

“這是一個世家子弟托我賣的,他因為賭博輸錢,被債主催着要債,才拿家裏的畫出來賣,你可別大聲嚷嚷,讓別人聽到搶了這個便宜,我瞧你是個識貨的行家,又是風雅之人,才讓你撿這便宜的。”

張大富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小子夠意思,你打算賣多少錢?”

小乞丐也不知道該賣多少錢,就隨意伸出五個手指頭來。

張大富二話不說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給他,滿意的說:“五百兩確實是便宜。”

小乞丐愣住了,他原來只要五十兩的,沒想到張大富一出手就給五百兩。這下子爹爹的醫藥費可撐久一點了,他高興的想着,而且這錢也比繡花好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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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拿了錢,立刻飛快地走到“賽華陀”藥鋪。“請問大夫在不在?”

葯童打量了他一下,嫌惡地掩了掩鼻,“憑你這個小乞丐,你有錢請得起大夫嗎?”說完還用手揮了揮四周。好像有極大的臭氣似的。

小乞丐忍住氣,拿出五百兩銀票,問:“請問這五百兩夠不夠?”

葯童捂着鼻子,發出怪異的鼻音說:“誰知道你的銀票是真的還是假的。”

小乞丐二話不說,拿了銀票就出門。他到了開銀票的錢莊,將銀票換成了銀子,然後背着重重的銀子走到另一家叫“仁心”的藥鋪,一進去,他就先將重重的銀子放到台上,大刺刺的說:“大夫出診一次多少錢?”

葯童被他的氣勢震住了,囁嚅的說:“五十兩。”

小乞丐馬上拿出五十兩交給他,“拿給大夫,叫他到城外‘朝露庵’旁的溫家去看病。”看着葯童不太相信的神色,他又說:“我是溫家托我來請大夫的,看完病,溫家還會有診金給大夫,請你務必要請大夫快點去,溫家老爺正在等着呢!”

小乞丐心想:這一次用錢來說話果然有效,什麼醫者父母心、仁心仁術,都是賺錢的把戲。

大夫到溫家時,把了把溫老爺的脈,又點頭又搖頭的,看得溫小姐擔心不已。大夫把完脈后,也沒說病情如何,只開了些藥方要溫家照方抓藥。

溫小姐拿了藥方一看,大多是滋養的補品,不知對爹爹的病情是否有幫助,又見那大夫拿了診金就急急要趕回城內去,不禁眉頭微蹙,連送都懶得送大夫出門,心中暗暗咒罵忖度:“祝你一路順風,半路失蹤。”從他剛剛看爹爹的樣子,看來,這個大夫只是浪得虛名,沒有什麼真本事,唉!爹爹的病還是好不了。

*****

過了幾天,又見那乞丐在勝古齋前找到另一個暴發戶黃百萬,這一次,他以一千兩賣出一副“搗練圖”。

過幾天,小乞丐又背個布囊出現在勝古齋前。

張大富一看到他,就扯着他的衣角到角落說話:“小兄弟啊!你賣畫,有沒有賣字啊!”

“有啊!大爺,你要什麼字?”小乞丐不着痕迹的將張大富的手拉開,和他保持着距離。

“上次你賣給我那幅‘麗人行’后,我開了個賞畫兼賞花的大會,席中聽那張秀才說,書法中最有名的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可惜現在已失傳。你可以找得到嗎?如果我有了這幅字,往大廳一掛,就更可以大大地抬高我的身份了。”

小乞丐一聽可樂了,這是你自己找的,可不是我去敲你的,他故作沉吟的想着。

張大富急了,心急難耐的問:“你到底有沒有?有沒有門路可以弄到?“

小乞丐誇口:“放眼普天之下,沒有我弄不到的字畫,問題是,大爺出得起多少錢?你可知,這‘蘭亭集序’自從唐太宗派人從王羲之的後代手中騙過來后,就沒有在民間出現過,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他故意吊吊張大富的胃口。

張大富更好奇了,“為什麼?”

“因為唐太宗死前交代要把這本‘蘭亭集序’陪葬,所以大家再也看不到了。”小乞丐有些生氣的說:“真是一個自私的皇帝,人死了東西還要帶到棺材裏去。”

張大富泄氣的說:“這麼說是弄不到了?”

“弄得到,弄得到,不然,盜墓者是靠什麼吃飯的?”小乞丐鼓動着他,“就看大爺出不出得起這個價錢了。”

張大富低頭考慮着。

“這幅字只要一掛出來,保證你在長安城中的地位更高一等,錢你有了,差的就是身份的提升,不是嗎?”

“那要多少錢?”

小乞丐依舊伸出五個手指。

這次張大富樂了,“五百兩沒問題。”

小乞丐搖搖頭。

“不是,那這次要多少?”張大富着急的問。

“本來是要你五萬兩的,可是,看在你是雅人的份上,就拿你五千兩好了。你算算看,這五千兩銀子你花的一點都不冤枉。這些錢都是要給那些盜墓的兄弟的,我可是分文不取哦!我為什麼這麼的義氣呢?第一,我是看張大爺也是個腹中有墨水的風雅之人,才會對字畫感興趣。土為知己者死,寶劍贈烈士、脂粉贈佳人,這次我就免費為你服務,夠義氣了吧!第二,我討厭那些當皇帝的小子,死都死了,還要把好東西帶進棺材裏,太不夠意思了吧!所以,我們偏偏要去他墳里把它給挖出來,讓他死得不安穩,在墳里氣得冒煙。”看到張大富滿意的表情,小乞丐更說得口沫橫飛,“想想看;你將擁有的可是一幅空前絕後的好字,世上再也沒有一個王羲之,再也沒有一幅‘蘭亭集序’了。”

小乞丐滔滔一席話,句句打中張大富的心坎兒。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什麼時候我可以拿到手?”張大富問。

小乞丐原本想說明天就可以弄來給他,可是念頭一轉,故意拖延了一下時間,他要讓張大富誤以為錢花得很值得……

“等一個月好不好?東西雖是現成的,可是還是得找人去從墳里拿出來。而且你也知道,那些死皇帝怕人去盜墳,每個墳都做得堅固無比,虛虛實實的陷井一大堆,故意讓人找不着,所以要多花點時間。”

小乞丐胡編亂造一通。

張大富聽得一愣一愣的,更心急的想得到,“半個月好了,我再加你一百兩,叫他們挖快一點。”

小乞丐眼看魚兒已上鉤,樂道:“好!就聽大爺的。”

張大富欣喜萬分,臨別時還特別叮囑:“我們半個月後見,你可一定要拿‘蘭亭集序’來哦!”

小乞丐大手往胸脯上一拍,打包票的說:“安啦!沒問題。”

這段話恰巧被正要走進勝古齋的年輕公子聽到。這公子穿着一襲淡青綢衣,一副風采翩翩、溫文儒雅的書生模樣,他正是富甲一方長孫家的二公子——長孫不凡。

長孫不凡好奇的打量那正背對着他的小乞丐,瘦弱卻不失靈巧的身段,身穿有補丁的臟污衣服,頭包舊頭巾,那頭巾大概是他身上唯一乾淨的地方。

長孫不凡走了過去,“小兄弟,聽說你有‘蘭亭集序’要賣,是真的嗎?”他不相信的問。因為“蘭亭集序”這幅字畫目前為止只有拓本在世上流傳,從沒出現過真跡。

小乞丐大言不慚的說:“真的,沒想到這事傳得這麼快,可是,我已經答應張大富了,不能再賣給別人,如果你對字畫感興趣的話,我還有好多字畫可以賣給你。”

長孫不凡更好奇了,“你還有什麼好字畫呢?”

“怎麼說呢?實在太多了。”小乞丐有些困擾的想了一下說,“你先說要什麼字畫,我再回答你有沒有比較快。”

長孫不凡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暗自付度:恐怕他連認得字都有問題,怎麼口氣這麼大?

小乞丐看出他的疑問,沒好氣地說:“我認得字的,我姊姊教過我,一橫就是一,兩橫就是二,三橫就是三……”

長孫不凡頓覺好笑的問他:“那‘萬’字是怎麼寫的?”嘴角揚得老高的,露出一口白玉般的貝齒。

小乞丐見他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心中有氣。平常他可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可是現在卻偏偏想和他斗,想把他臉上可惡的笑給抹掉。

小乞丐鼓起腮幫子,鬥氣的說:“紙、筆、墨拿來,我寫給你看。”

“你可不要畫了一萬個橫哦?”長孫不凡覺得這小乞丐有意思極了。

“少廢話。”小乞丐生氣了,大聲的說。

“那就請吧!”長孫不凡用手比了個請他進勝古齋的姿勢。

“我叫你拿紙、筆、墨來,可不是要進去。”

他要進去,小乞丐偏不進去,和他是杠上了。

長孫不凡笑道:“紙、筆、墨在勝古齋里啊!或者你想當街揮筆,我也不介意。”

原來當街看小乞丐出醜才是他的本意,可是看小乞丐那弱瘦模樣,突然又有點不忍。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欺負弱小呢?既然自己的良心講話了,只好過他進勝古齋里,出醜也比較少人看到。

但小乞丐可不領他的情,大聲的說:“你拿來,我當街寫給你看。”

小乞丐的大聲叫嚷,引得好多路人駐足旁觀,夥計馬上進去拿出紙、筆、墨來。

只見小乞丐將紙當街往地上一鋪,趴在地上,首先寫了一個“一”字,再在“一”字旁邊,寫了一個“二”字,圍觀的人開始笑了,再看他在“二”字旁寫了個“三”字時,已有人開始捧腹,笑不可止了,他可不是真的要畫一萬橫吧?

全部的人都訕笑不已,只有長孫不凡已從那一字看出這小乞丐筆鋒娟秀、靈巧有勁,是一個常揮毫寫字的人,而且功力不弱。

只見這小乞丐一點都不理別人的嘲笑,他在“一”字之下寫了一個萬字,艾二“字之下也寫個萬字,在”三“字下面更寫了個”萬“字。眾人不笑了,他在”三“字旁也加了個萬字,還寫成一個句子……“萬萬不可,狗眼看人低。”當他寫到“狗”字時,他特別抬頭瞪了長孫不凡一眼。將“狗”字用特別濃的墨水寫得又黑又糊。

整張字句是:

一萬

二萬

三萬

萬萬不可,狗眼看人低

小乞丐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上的塵土,向圍觀的眾人拱手道:“各位,獻醜了。”然後抓好背上的布囊轉身就走,邊走邊嘀咕。“今天的字畫不賣了。今天的運氣真不好,好端端的冒出來一個貴公子惹人生氣。”

“等一等,小兄弟!”長孫不凡忙喚住他,手上拿着小乞寫的字。

“什麼事?你們這些貴公子,可不是我這小乞丐攀交得起的。”他沒好氣的說。

“我為我剛剛的態度道歉,你罵得對,現在你也罵過我了,我可不可以請你到茶樓去,我請你吃一頓,就當作是陪罪好嗎?”長孫不凡誠心誠意的說。

他這麼一說,小乞丐可高興了。自己罵了他,他不但沒有老羞成怒,還來向自己陪罪,自己也不能顯得太小心眼了,這一想,話匣子就開了。

“看你這麼有誠意,我也不好意思讓你太難過,只好讓你請了。順便讓你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杯子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還有仙。這些都是我姊姊教我的,不知道我記得對不對?”小乞丐似賣弄又似開玩笑的說。

長孫不凡笑着聽他說完。也不能說他錯,海水用斗量,和用杯子量又有什麼不同呢?反正都是沒辦法量。至於山外還有仙,則是疑問了。

小乞丐看他只是笑,便不太高興的說:“剛剛才說要陪罪,現在又開始笑我了。不吃了,我要回家了。”

長孫不凡笑着搭上他的肩,不在意他身上的臟衣服,安撫着他,“小兄弟,你脾氣怎麼像個女孩子家呢?動不動就生氣。”一靠近小乞丐,彷彿聞到他身上有股若有似無的香味,長孫不凡微愕,只道這香氣和他的外表太不相配了……

長孫不凡來不及細想,小乞丐馬上不服氣的說:“我本來就是……”心一驚,馬上住嘴。還好,差一點就說溜嘴了。他得表現的不像女孩子家才行,遂改口:“誰生氣了,我只是看你誠意不夠。你沒聽過嗎?君子不吃‘嗟來食’。我才不要讓你請得不情不願的。”

“是!是!又是我的不對了,那我現在誠心誠意的請你,向你陪罪,你可接受?”憑他堂堂長孫家的二公子,哪一次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曾幾何時向人低聲下氣過,更何況對象還是個小乞丐,這情況要是被他那幫兄弟看到了,不損他幾句才怪呢!

小乞丐見他頗有誠意,便跟他上了一家叫“聽雨軒”的茶樓。他們選了二樓臨街的雅座,在那裏可以看到街上過往的行人。

小乞丐雙眼賊碌碌地瞅着他問:“菜是不是隨我點?再貴也沒有關係?”

長孫不凡點頭道:“主隨客便,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客氣。”

小乞丐一聽,可樂了,大聲吃喝夥計:“夥計,點菜!”

夥計聞聲趕了過來。小乞丐看了夥計,又偷瞄了那公子一眼,便大刺刺地說著:“燕窩魚翅、鮑魚乾貝、魚與熊掌……”念着菜名,一邊瞧那公子的神色,可是始終見他神態自若,面不改色,頓覺無趣,於是將珍貴菜名念得差不多后,對夥計說。“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清蒸鮮魚和銀牙豆腐就好,酒也不要了,只要來一壺龍井茶就行了。”

夥計本來聽得很高興,誰知到後來只點了兩個便宜的菜,氣得他牙痒痒的,直瞪着小乞丐,若不是顧慮到他一起來的貴公子,他早就把這小乞丐趕到大街去討飯了。長孫不凡則點了幾道不在小乞丐口中的名貴菜,和店中的特產酒——紅桂花釀。

不一會兒,夥計便送上酒菜,長孫不凡為小乞丐斟了一小杯酒,“這紅桂花釀是聽雨軒的特產,是由桂花和數十種材料製成的,香醇濃稠味甘,酒色呈淺紅,很好喝的,且不容易醉,只會讓人產生微醺的感覺,你喝一點看看。”

小乞丐好奇地喝了一小口,還真是好喝,不覺又喝了一口,不久,就將一杯喝完了。

長孫不凡又為他斟上一杯,“請教小兄弟貴姓大名?”

“我叫溫紹……”小乞丐停了一下才說,“我叫溫紹竹。”好險!差一點又說溜了嘴。“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小乞丐反問他,還沒等他回答,就又說:“你可別姓什麼長孫不孫的,一聽到這個姓我就有氣,市井傳言,‘長安店鋪無數間,長孫坐擁半邊天”,說得跟真的一樣,還不是靠着欺壓賺來的行頭。“

長孫不凡一愣,不高興的問。“長孫家得罪你了?”

“豈止得罪!我和‘常輸不還’的仇結大了。”小乞丐喝了兩杯紅桂花釀,藉着酒力說話更無所顧忌。

“長安城內的人都叫他長孫二公子,我偏要叫他‘常輸不還的半天公子’,仗着他家財大勢大,專欺負無反抗能力的平民百姓。”

“長孫不凡如何和你結的仇,我怎麼不知道?”

小乞丐已喝完第三杯紅桂花釀,沒注意到他語氣,繼續邊喝邊說:“這話要從二個月前說起。我家本有一幅先人流傳的‘麗人行’,這消息不知怎麼就傳到長孫二公子的耳中去了。他派了幾個人來找我爹爹,不顧我爹爹的意願,留下一百兩搶了就走,我爹爹還挨了拳頭,受的內傷不輕,等我出外回來時,我父親已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救了回來,現在仍卧病在床。為了挽救我爹爹的性命,我得每天為籌他的醫藥費在外奔波,這種苦哪是貴公子所能想像的,所以,我恨那個常輸不還。”

長孫不凡忍不住瞅着小乞丐,彷彿有種相識已久的熟捻。

“常輸不還,我恨你……”小乞丐生氣的大喊,又幹了一杯紅桂花釀。

“也許長孫二公子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呢?”長孫不凡企圖幫自己開脫。

“這不是‘不知者不罪’的事,你沒聽過嗎?三軍有罪,罪及主帥。我是不會原諒他的。”

長孫不語,想着他所說之事,三個月前,他是得到一幅“麗人行”的畫沒錯,可是,他以為是他花了一萬兩買來的。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內情,他回去可要好好的查一查了。“

他挾起菜給小乞丐,見他不勝酒力,便勸道:“不要再喝了,多吃一點菜。”

此時,茶樓進來了兩位書生打扮的公子哥兒,夥計熱心的招呼:“兩位公子請上座。”

他們就是長孫不凡的好友,南宮卓和杜玄機。

他們倆在大街上老遠就看到在聽雨軒二樓上,長孫不凡和一個狀似乞丐的人同桌。他們好奇的走了過去,長孫不凡從他們一進店裏就注意到他們了,立刻起身招呼。

“兩位兄台請了,在下‘拓拔網’這廂有禮了。”他向他們兩人暗示着,不希望他們說出自己的身分。

他們兩個當然很有默契的陪着玩下去。穿着藍衣的南宮卓率先開口:“拓拔兄,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

一身白衣的杜玄機則笑道:“我第一次有一位姓‘拖把’的朋友呢!”他用手做着拖地的動作,故意把拓拔說成“拖把”。

長孫不凡無奈地問道:“兩位有事嗎?”

“我們剛剛在大街上聽人說,有位‘拖把’讓人不帶髒字的給罵了,好奇的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或者只是市井傳言而已。”南宮卓別有深意的打量着長孫不凡和小乞丐。

“是真的!誰叫我狗眼看人低,妄想用杯子去量海水呢!不談了,喝酒!喝酒!”長孫不凡幫新來的兩位朋友倒酒,卻沒有再幫溫紹竹倒,怕他喝醉了。

南宮卓看向長孫不凡:“你不幫我們介紹這位小兄弟。”

自從多了兩個人之後,溫紹竹就不再說話了,他打量着新來的兩個人。穿藍衣的,看起來豪邁不羈,英姿煥發,是個武勝於文的人,卻毫無凶暴戾氣。穿白衣的,外表文質彬彬,精神內斂,是個深藏不露之人。而眼前的拓拔公子,卻比他們兩人都出色,英俊的臉孔、出色的儀錶,卓然而立的修長體形,潘安、宋玉再世或許也比不上他,且體貼關懷的手段無人能及。溫紹竹可深深感受到他對自己濃濃的關懷。

拓拔公子體貼的叫他:“溫兄弟,再多吃一點。”

溫紹竹回過神來,拒絕着:“不了我該回去了,後會有期。”說完,也不管人家是否挽留,翩翩然就從二樓飄了出去。

三個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看錯了嗎?他是不是飛出去的?”杜玄機打破沉默。

長孫不凡不予苟同,“不像飛,好像是飄的。”

過了好一會,南宮卓才喃喃的說出:“花飄零!”

長孫不凡好奇的問他:“‘花飄零’是什麼?”

“是失傳很久的輕功,施展時,人就像一片落花一樣,輕盈優美、落地無聲。看過的人替這武功取名叫‘花飄零”的名稱。據傳,這武功一向只傳女子,母傳女、女師授女徒,有沒有可能是我眼花看錯了?我大概酒喝多了。“南宮卓換喝了一口溫紹竹點的龍井。

長孫不凡若有所思的想着南宮卓所說“母傳女、女師授大徒”的含意。照這情況看來,可能是南宮卓看錯了,也可能溫紹竹真是個女子?想到這裏,長孫不凡不禁對那小乞丐更好奇了。不自覺的看向溫紹竹坐過的位子,注意到他遺留在位子上的布囊,“他的東西忘了拿了。”好奇的打開來看,一看不禁驚住了。那是一幅‘秋山牧野’圖。他問向其他兩人:“這不是我掛在書房裏的圖嗎?怎麼會在這裏?”

他們兩人靠過去仔細端詳。看完,兩人用怪異的眼光盯着他,南宮卓用手探了探不凡的額頭,“沒有發燒,不是神經錯亂。”

“你自己的東西,你還問我們。”杜玄機也弄不清楚他在玩什麼遊戲。

“不可能是我那幅,我早上出門時,它還掛在牆上。可是,太像了,不知哪一幅才是真跡?”

“我們一起到你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南宮卓提議。

“也對,我們走。”

一到家,他們迫不及待的直奔書房,長孫不凡將牆上“秋山牧野”圖從牆上拿了下來,三個人看了半天,比照再比照,就是看不出兩幅畫的差異在哪兒。

過了一會兒,長孫不凡才說出:“我知道差異在哪裏了!”

卓、機兩人敬佩的看着他,不凡就是不凡,對書畫的眼光和涵養都比他們高一等,且有獨到之處。

長孫不凡指着圖上正在授乳的母羊的眼睛說:“差別就在這裏。”他指着溫紹竹的畫:“你們看看這幅畫上的母羊,它看小羊的眼神充滿了慈愛與愛心。”又指向他原來的畫,嘆道:“而這幅畫中,母羊的眼中並沒有什麼神采。不論真假,我認為這幅畫比我原來的好。”

“聽你這麼說,我也看出來了,我真想認識畫這幅畫的人。”杜玄機由衷的說。

“我也想認識!”長孫不凡接著說。

“你也不認識?”南宮卓懷疑的問。

“很遺憾,我也不認識畫這幅畫的人,如果他是當代的人,我一定把他找出來。”不凡下定決心說。

“希望到時我們可以看到好戲。”南宮卓惟恐天下不亂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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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幾天,不凡皆在勝古齋前等着溫紹竹,可是他似乎消失了,好像真的去挖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去了。長孫不凡苦思……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找到他?

長孫不凡曾問過自己的庶弟長孫不病,“麗人行”是從哪裏來的,不病告訴他是從一個借住在長安的落弟書生手中買來的,他以賣畫的錢當路費,在三個月前就回故里去了。長孫不凡無從得知是誰說了假話,所以,他只好天天到勝古齋去等溫紹竹以便查證。

櫃枱邊有兩個客人在談話,那是張大富和黃百萬。

張大富口沫橫飛:“我前一陣子以五百兩買的‘麗人行’,前天有人開價五千倆要向我買,我還不想賣呢!”

“那算什麼,我那幅‘搗練圖’是一千兩買的,有人開的價是一萬兩我還不賣呢!”黃百萬得意的說,感覺把張大富比了下去。

張大富知道自己輸了一些,極力想挽回面子,“我過幾天還要買回一幅失傳已久的字,到時候再請你來我家觀賞。”

黃百萬一口就答應:“到時我一定到。”他知道張大富要和自己別苗頭,兩人的財產差不多,現在能比的就是誰的字畫骨董多,誰的奇珍異寶貴了。他等着瞧這次張大富又有些什麼比他好的。

他們的談話讓長孫不凡很感興趣,他走到兩人面前,拱了拱手作了個揖。“兩位兄台,在下長孫不凡,對兄台們口中的兩幅畫都感興趣,能否借我一觀?”

兩人一聽長孫不凡的名字,立刻呆住了,繼而高興萬分,沒想到鼎鼎大名的長孫二公子會對他們所擁有的畫感興趣,這事如果傳出去,將可大大提高自己的身分地位。兩個人立刻答應,且爭先邀請。

張大富搶說:“我家就在西大街上,離這裏比較近,先到我家去。“

黃百萬也不甘示弱,“我的畫比較貴,比較有價值,先到我家去。”

長孫不凡看着兩人爭執,委實下不了決定,想不到長孫家的頭銜這麼好用,後來,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可否請兩位兄台帶了畫到我家去?因為我也有兩幅剛好和你們一樣的畫,你們帶畫來,我們正好可以比照一下,好嗎?”

兩個暴發戶一聽,不禁齊聲破口大罵:“他奶奶的,那個小乞丐竟然拿假畫來賣給我!下次被我看到,我不剝了他的皮才怪。”

長孫不凡安撫他們,“兩位稍安勿躁,我可沒說兩位的畫不是真的,也許你們的是真的,我的是假的。”

“憑你長孫家的頭銜,假畫也可以被人說成是真畫,我的畫就算是真的,和你們一比,也會被人說成是假的。人是看身份說話,不是睜着眼睛說話的。”張大富泄氣的說。

“長孫家的頭銜如果這麼好用,那隻要我說你們的畫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我不會隨便說你們的畫是假的。”

這一說,又挑起他們兩人的興味,他們和長孫不凡約定明早巳時(早上十點)拿畫到長孫家會合。

長孫不凡心想,這溫紹竹可能會等到他和張大富約定的日子到了才會再出現,所以,他也只得等了。當然,憑長孫家的勢力,要在長安城內找個人是沒有什麼困難;可是,他想暗中悄悄的進行,不想驚動任何人,所以,只能等溫紹竹自己出現了。

***********

第二天,張大富和黃百萬把畫拿來了。果然不出長孫不凡所料,同樣兩幅畫,根本分不出真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畫中婦人的眼神。他們拿來的畫中的眼神較柔和,可是,也不能據此說他們的畫假。

長孫不凡實話實話:“我分不出這畫的真假,可是,你們的畫比我手中的畫好,兩位可否割愛,我願以你們當初買的十倍價錢買下它們。”

這一說,簡直把他們捧上了天,他們怎會放過這個可以和長孫家結交的機會。張大富諂媚的說:“只要長孫公子中意,敝人願雙手奉還。”

黃百萬連忙附和着:“我也一樣。”

兩人急着表白自己的心愿,惟恐長孫不凡不收,少了結交的機會。

長孫不凡不想占他們的便宜,於是交代了管家下去拿銀兩,繼而轉頭問他們:“請問你們這畫是向誰買的?”

張大富搔了搔頭,不好意思的說:“是在勝古齋前向一個小乞丐買的,他說是一個世家公子為了還賭債,從家裏拿出來托他賣的。”

“那黃兄的情形也一樣嗎?”長孫不凡問道。

“是的。”

“你們可知他什麼時候會再出現?”長孫不凡追問。

“不清楚,他沒有什麼固定的時候出現,大概要等到又有世家子弟輸錢了,他才會出現吧!”黃百萬猜測着。

“過幾天他還會出現,我和他約好了,要買一幅‘蘭亭集序’,他答應要賣給我了。”

長孫不凡揚了揚眉,他對“蘭亭集序”也很感興趣,想看看溫紹竹到底拿出什麼東西來賣人。

“兩位兄台、可否幫在下一個忙,今後再遇到那位賣畫的小乞丐,請你們問他,如何與他聯絡,我有事想向他請教。”憑小乞丐寫的字,和所賣的畫,不凡說請教一點也不為過。

他們滿口答應,難得有機會和長孫家結交,現在長孫二公子又有事拜託他們,他們怎能不把事情辦好呢!

張大富夠意思的借用成語來回答:“赴湯‘倒’火,萬‘屎’不辭。”

張百萬不讓張大富專美於前,他也拍着胸脯保證:“為朋友兩‘淚’插刀,是我所當為。”

長孫不凡暗笑,“倒”火……只要不引火焚身就安全;萬“屎”……非得有很嚴重鼻塞不可;而既插了刀,兩“淚”就不稀奇了。但長孫不凡仍客氣地道謝:“兩位的盛情,真使我銘感於心,在此先謝過了。”

過了一會兒,管家來稟報:“二公子,午宴已經準備好了,請客人移駕藍廳用餐。”

“兩位請用個便飯再走,管家會伺候你們用飯,我還有事待辦,失陪了。”長孫不凡說完,將兩位客人交給管家接待,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

吃完飯後,管家交給張大富五千兩的銀票;黃百萬一萬兩的銀票,他們兩人推辭着,管家說是二公子交代的,不收不行。他們二人才高興的收下,想着以後可以用這些錢買更多的字畫送給二公子。

終於等到張大富和溫紹竹約定的那一天,長孫不凡在勝古齋前預先選了一處隱秘的場所藏身,等着溫紹竹。

辰時一過,溫紹竹就出現了,他仍舊背個布囊,臉上黑的地方比白的多,衣服破爛臟污。他閑散的看着過往行人,自在的等着張大富。

黃百萬比張大富還早出現,他不客氣的喚着:“喂,小乞丐,聽說你有‘蘭亭集序’要賣是不是?不管張大富出多少錢,我比他多出一倍向你買。”

溫紹竹不客氣的說:“書畫有價,我的信用無價,我既已答應了張大富,不管黃大爺出再多的錢,我都不能賣給你。不過,除了‘蘭亭集序’以外,我還有別的字畫可賣給你,你要不要?”

溫紹竹的話和神情全落人長孫不凡眼中。他愈看愈覺得溫紹竹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光是那睥睨公卿的自傲神情,就不是一個小乞丐可做到的,而他的話更讓長孫不凡聽得佩服不已。

黃百萬聽了,可就不太爽了,“上次你賣給我的那幅‘搗練圖’,也不知是真是假,害得我差一點在二公子面前泄氣。他那裏也有一幅一模一樣的圖,也不知道誰是真的。”

溫紹竹安慰他:“你放心,你的‘搗練圖’比那長輸不還的值錢。”

黃百萬感興趣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宋徽宗這個皇帝小子你沒聽過?”

黃百萬困惑地搖頭,他從沒聽過姓宋名徽宗的皇帝。

溫紹竹解釋給他聽:“這個皇帝小子啊,不好好做皇帝,沒事就拿別人的畫去模仿,久了以後,人們都分不清真假。而我賣給你的那幅,可是皇帝御筆親自畫的吶!你想想看,古往今來有多少的畫家?有多少名畫?可是會畫畫的皇帝又有幾個?而畫得出畫的就更少了,所以,你能說我賣給你的畫不值錢嗎?”

他看黃百萬被說動了,又加強的說:“想想看,這可是皇帝御筆親畫的哦!很值錢的。”

“那你還有沒有其他皇帝畫的畫要賣的?價錢多少都沒關係。”

“有,可是不多。如果你要的話,我五天後拿來賣你,不能再早了。”溫紹竹口氣堅決的說。

“好,五天後我等你的畫。”黃百萬着到張大富過來了。於是丟下這句話就急匆匆走了,他可不想讓張大富知道他的計劃。

“小兄弟,字拿來了嗎?”張大富一看他就問,口氣比以前親熱客氣多了。

“拿來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先看一下也好。”

溫紹竹從布囊里拿出一捲髮黃的紙遞給張大富,張大富拿了就進到勝古齋里去請教掌柜的幫忙鑒定。

掌柜一看,大吃一驚:“‘蘭亭集序’失傳已久,沒想到還有重現天下的一天,可是,我以前從沒看過,所以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現在流傳的只有一些拓本,所以,我真的看不出來。不過,這些字體和平常王羲之的流傳下來的字帖是很像。”

張大富滿意了,再加上上次向小乞丐買的“麗人行”,他對這卷字有信心。

張大富出了勝古齋,立刻拿了五千一百兩的銀票給溫紹竹。問他:“小兄弟,以後想要向你買什麼字畫的話,要到哪兒去找你?”

“想要找我的話,你寫個紙條放到城外朝露庵外大石獅的嘴中,我自會和你聯絡,後會有期。”他拱了拱手,隨即離去。

長孫不凡暗中跟着溫紹竹,只見他進了城內最大的藥鋪,不一會兒,提了一大包的葯走了出來,繼續往城外走去。

溫紹竹忽然一閃,不見了,長孫不凡四處尋找,就是不見溫紹竹的人影,他似乎憑空消失了。悵然若失的長孫不凡在附近徘徊着,實實在在的一個人,怎麼會說不見就不見?!

“拓拔公子,你找我嗎?”忽然有人在長孫不凡背後說。

長孫不凡驚喜的轉過身來,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溫紹竹。忘情的握住他的手:“溫兄弟,你怎麼一閃就不見了?害得我找得好苦,你常是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嗎?”

溫紹竹不自然的將手抽了回來問:“你找我有事嗎?”

長孫不凡拿出布囊,“這是你上次留在茶樓的畫,一直想要還給你,可是不知道你住在哪裏,現在還給你。”

溫紹竹接過畫。“謝謝!”

“上次聽說老伯病了,不知現在是否好了一點?我有一個約號叫‘死不了’的朋友,他的醫術精湛,堪稱華陀再世,不管多嚴重的傷病,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都能救活,所以,人家就送他一個‘死不了’的外號。真名就不太有人記得了。“長孫不凡誠懇的說。

“我也聽人家說過有這樣一位大夫,可是聽人說他居無定所,到處漂泊,想找到他談何容易?“溫紹竹感嘆的說。

“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幫你找到他請他幫忙醫忙好老伯的病。只是不知找到他時,要到何處找你?”

“我家在城外朝露庵旁,你到那裏一問,別人就會告訴你溫家是哪一間。現在我要告辭了,我爹還在等我拿葯回去呢!”說完,溫紹竹如行雲流水般的走了。

長孫不凡看着飄去的身影,不禁又想到南宮卓所說“傳女不傳男”的話……“他”有可能是一個女孩子嗎?

*******

是夜,溫紹竹一身全黑的勁裝打扮,臉上矇著黑巾,只露出兩個眼睛,飄飄然來到長孫家的外牆。正想翻牆而人,突然聽到一陣追逐的聲音。他以為行蹤被人發現了,趕緊找個陰暗的角落藏身拿出身上的暗器準備着。許久后仍沒有動靜,他緩緩探出頭看,看到有個人拿着一把刀,正要刺進一個昏倒在地的人身上,旁邊還有兩個人在觀看。他立刻射出暗器,拿刀那人雖中了暗器,仍將手上的刀刺進了倒在地上那人的肩膀。

溫紹竹氣得從躲藏的地方站了出來,看出倒在地上的人是拓拔公子,於是氣憤的問道:“你們為什麼殺他?”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他既已中了‘千年蜈蚣毒’,救也救不活了,所以,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就當作沒看到,趕快走人,否則連你一起殺了!”一個似乎是頭頭的歹徒惡狠狠的說。若不是看溫紹竹發射過暗器,有所顧慮,他才懶得和溫紹竹說這些話,早就一刀殺了他了。

“若是我偏要管呢?”溫紹竹就是看不慣有人仗勢欺人,何況,被欺侮的又是自己認識的人。

“那我就連你一起殺了。”帶頭的招呼着另兩個沒有受傷的歹徒,三人便往溫紹竹身上撲了過去。

溫紹竹生氣了,閃過他們的撲擊,連聲嬌喝:“大風吹!”

只見那歹徒三人四周突然起了一陣大風。

“迎風而舞!”

那歹徒三人隨着風勢旋轉,身不由己似的唉聲四起。

“發飄零!”

三人的頭髮忽地四處飛散,個個驚懼不已。

“衣紛飛!”

那三人的衣服瞬間變成一條條的。

一時之間,三個歹徒只覺似刀刮的強風在身上吹襲着,風停時,頭頂涼颶颶的,一摸,竟然連頭髮都沒有了,身上的衣服只剩下一條條的掛在身上而已,個個驚駭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滾,否則等一下割破的可不只是衣服而已。我既能將你們的頭髮刮掉,自然也能把你們的頭皮削掉,你們要試試看嗎?“溫紹竹嚇着他們。

三個人聽完,立刻如奉聖旨般落荒而逃。

躺在地上的長孫不凡看了這一幕,不禁哈哈大笑的坐了起來。

溫紹竹問他:“公子你身上的傷不要緊吧?痛不痛?”

“不痛,只是很癢。”他按着肩上的傷口。

溫紹竹臉色一變,“不好,你中毒了,師父說過,‘毒性愈重的毒,傷口愈不痛,卻會奇癢難耐’。我要立刻幫你解毒才行,不然你會沒命的。你可以走嗎?不行,你不能走,否則會加速毒的運行,看來,只好我背你了。“

他蹲在長孫不凡的前面催他,“快點到我背上來。等毒性發作了,你就沒救了。”

長孫不凡看着那瘦弱的背影,遲疑着。

“快點啊!你不要命了?”

他趴到溫紹竹背上去,感覺不是像被人背着,而像是自己抱着一個人似的,背他的人實在太瘦小了。

“抱緊了!”溫紹竹交代一聲,立刻施展輕功往城外飛奔而去。

到了溫家秘室,溫紹竹將奄奄一息的長孫不凡放在睡榻上,一邊找東西,一邊着急的說:“拓拔公子啊!我從來沒有幫人家解過毒,也不知道方法行不行得通,所以,你自己千萬努力呼吸,不要死掉。”

他終於在柜子的底層找出他的東西……一個鹿皮製成的小袋子。隨即將躺在睡榻上的長孫不凡的姿勢調整成盤腿而坐,並從鹿皮袋中拿出一顆暗綠色的珠子,右手以逆時鐘的方向,按摩着長孫不凡頭頂百匯穴的地方,左手拿着珠子放到他的傷口上方。

運功中,長孫不凡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被背到一間秘室,他的身體並沒有疼痛的感覺,只覺得似有千萬隻蜈蚣在身上到處爬着、搔着,慢慢的,蜈蚣不見了。最後,他恍惚看到一個法相莊嚴、神情詳和、普渡眾生的白衣觀音大土。

隨着時間的過去,溫紹竹手上珠子的顏色慢慢變淡,再慢慢變紅。溫紹竹鬆了一口氣,心想;拓拔公子的毒應該是解了;他調了一些葯敷在他的傷口上,再將他放倒在睡榻上,蓋上從房裏拿來的被子,走出秘室。

溫紹竹走到廊下,若有所思。臨走時,他不放心的點了拓拔公子的“昏睡穴”,讓他不會太早醒過來。

天色快破曉了,自己今晚的計劃,為了救人都泡湯了,只好等明晚再去。

隔天近午時分,溫紹竹拿了些吃的東西走進秘室。先將長孫不凡的眼睛蒙上一層黑布,然後才解開他的“昏睡穴”,推推他,“公子,醒醒。”

長孫不凡從睡夢中醒過來,可是感覺天仍是黑的。“天還沒有亮,叫我做什麼?”

溫紹竹好笑的看着他眼上的黑布,要不是怕自己的秘密讓人家知道也不會把他的眼睛蒙起來。

“對不起,因為有些事我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我把你的眼睛蒙起來了,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只要你告訴我,你家住哪裏,我就可以派人送你回去了。”

“我想,我應該可以自己回去!”長孫不凡感覺到傷口不痛了,精神氣力也都恢復了不少。

“那等你吃完午飯後我就送你回去,不過,你最好小心一些,我不知道你的仇人是否仍在找你,或者你可以找一個你信得過的朋友來接你。”

長孫不凡想着溫紹竹的話,經過昨晚的事後,他相信有人要置自己於死地,可是他想不出是誰。

“我準備了一些清淡的食物,你想不想吃一些?”溫紹竹問他。

“想,可是矇著眼睛怎麼吃?”長孫不凡指了指臉上的黑布。

溫紹竹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喂你好了,反正你的手現在也不方便吃東西。”說著,便將食物送到他嘴裏。

長孫不凡一口將食物吞下,做了個深呼吸。

“好香!”視覺被遮住了,味覺反而變敏感了,長孫不凡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的香,不知他在身上放了什麼香料?

“你既然認為好香,就多吃一點吧!”溫紹竹愉悅地說著,又餵了他一口。

長孫不凡安靜聽話的吃着東西,他不是認為食物香,他是覺得喂他的人香。他回憶着這味道。好像在哪裏聞過,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這個香味不是濃稠化不開的香,而是清清淡淡、似有似無的綿延不絕的香。讓人回味無窮,聞了還想聞。

吃完飯,長孫不凡開口了:“敢問兄台尊姓大名?日後好報答救命之恩。”

溫紹竹打哈哈:“說什麼救命之恩,什麼報答的?只是機緣巧合正好被我遇上而已。其實,昨晚我背你回家時,並沒有把握能救得了你,幸好老和尚送給我的“避毒珠”將你身上的毒吸出來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你要謝,就謝老和尚和他的‘避毒珠’吧!”

“哪個老和尚?什麼避毒珠?”長孫不凡聽得滿頭霧水。

“我也不知道那個老和尚叫什麼名字。從哪裏來的,幾年前的一個下雪晚上,我在我家屋檐下發現了一個昏倒的老和尚,我和爹爹把他拖進屋裏來。讓他烤火取暖,還煮了素菜給他吃。過了幾天。他的病好了想再到遠方去,我和爹爹曾挽留他。可是他還是要走,臨走時送了這顆‘避毒珠’,告訴我使用的方法,讓我用來解毒和防毒。當時我收下了,沒想到果然有效。”

“那‘避毒珠’吸了毒后,不會變成毒珠嗎?”長孫不凡提出疑問。

“不會。它吸過毒后,只要將它和十顆雞蛋一起埋在土中三至七天,時間看毒性大小決定。這些天中雞蛋和地氣會將珠上的毒吸收,等到珠子又變回暗綠色,就可以再使用了。”

長孫不凡又問他:“你真的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可算是故人,再說,名字已是多餘。”

長孫不凡回想所認識的人,可是仍想不出這清朗的聲音會是誰?

“你的毒既無大礙,剩下的只有肩膀的傷。我昨晚隨便幫你敷了一下,血是止了,可是我不知道傷口處理得好不好,你最好還是請個傷科大夫看一看,免得後患。現在我帶你出去。”

溫紹竹扶起坐在睡榻上的長孫不凡,經過層層門戶,將他帶出戶外。走了一段路后,溫紹竹看到一頂轎子,便招呼着:“喂!轎夫大哥,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將這位公子送回城內去,到家后,他自會重重有賞。”

轎夫一聽重重有賞,立刻將空轎抬來。

溫紹竹將長孫不凡扶進轎內,將他臉上的黑巾拿掉。對他說:“我想一想,你還是坐轎子回夫安全些,至於你想到哪裏去,你可以告訴轎夫大哥,他們會送你去的,後會有期。”說完,即叫轎夫起轎。

長孫不凡仍看不清救命恩人的容貌,他像昨晚一樣戴了塊黑巾,除了眼睛以外,其他地方都遮了起來。

長孫不凡進到城內后,並沒有直接回家、他叫轎夫將轎子抬到南宮卓家。

******

南宮卓一看到他就大叫:“不凡啊,你到哪裏去了?你家人只差沒把長安城整個翻過來找你。今早就來我家找過三遍了。”再注意到他身穿襤樓已帶血污的衣衫,驚訝的問:“你受傷了嗎?嚴不嚴重?”

“傷不嚴重,嚴重的蜈蚣毒已經有人幫我解了,所以目前並沒有生命危險。”

長孫不凡鎮定的說。

“你回家了沒有?老太君擔心死了,所有的家丁和官府都出動了,就為了你這個長孫二公子,要是找不到你,恐怕會驚動到宮裏了。畢竟有個當皇上寵妃的姊姊還是不錯的,打個噴嚏所有的官府都着涼了。”南宮卓笑着說。

“好了,別取笑我了,我是來請你幫忙的。”長孫不凡正色的說。

“沒問題,你說吧!”南宮卓收起笑,正經的回答。

“我相信有人要取我性命,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誰。我昨晚中的毒,據說是‘千年蜈蚣毒’,中毒后,只覺得有千萬隻蜈蚣在我身上爬着、搔着,這讓我回想起我去年大哥臨死前一直嚷着:‘蜈蚣!蜈蚣!好多的蜈蚣!快把它們捉走,不要在我身上爬。’的事,所以,我昨晚中的蜈蚣毒並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想把我們長孫家的人置於死地。我想要把這個隱藏在幕後的人揪出來,為我大哥報仇。”

“那你要怎麼做?”

“等一下你送我回去,我仍假裝中毒樣子,讓要害我的人疏於防備,到時再將他們一網打盡。而我為了怕老太君一直將我留在府中,不讓我外出,我們要編個能讓我外出的理由。例如是,我的毒一時沒辦法解,只能靠你的功力在你家特別製造的練功房一點一點的逼出來,所以,我每天都要到你家來,甚至住到你家。這樣我才能脫身,查出一些端倪。”

“嗯,沒問題,還有其他需要我幫忙的嗎?”南宮卓問。

“等一下送我回家后,我要你去查看城內有哪三個人新剃光頭,其中一個右手受了傷;至於另一件事,則是查出昨晚救我的人是誰。”

“你不知道是誰救了你?”他驚訝的問。

“他說我是一個故人,可是我想不起來是誰。”長孫不凡頗遺憾的說。

“說他的樣子,也許我可以幫你想得出來。”

“他體形瘦小靈巧,可是力量很大,背着我還能行走如飛。可是,他一身黑衣勁裝,我只能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我應該看過這樣的一對眼睛,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長孫不凡極力回想着。

“一個瘦小的人要健步如飛的背着你,一定要練過武才有這個能耐,在你的朋友中有這一號人物嗎?”南宮卓推敲着。

“花飄零!”長孫不凡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溫紹竹,而且,自己剛剛問過轎夫,知道上轎的地方就在朝露庵附近,那正是溫紹竹說過的地方。

一聽到花飄零三個字,南宮卓也立即想起來:“會不會是那天在茶樓上翩然而去的小乞丐?”

長孫不凡不語,心裏卻有了一個計劃,可是在沒有百分之百確定之前,他不想太早說出,現在他只想回家。

********

轎子一在門口停下,屋裏就擁出一群人,連平日鮮少出佛堂的長孫夫人也出來了,老太君更是激動不已的拄着拐杖,看着寶貝孫子被人從轎里扶了出來。

“立刻去把城裏最好的大夫請來。”老太君馬上下令,立刻有家丁奔走前去。

“先把他扶回房裏去,我要親自照料他的傷。”老太君說著,看着不凡受傷的模樣,令她心疼不已,恨不得能替他痛。

一在床上躺好,長孫不凡即假裝虛弱的說:“我的傷只要有南宮卓照料就行了,不敢麻煩太君,你這樣我會折壽的。”

一聽“折壽”兩字,老太君隨即不語。她最怕的就是孫子短命,現在不凡竟把“折壽”兩字說了出來,怎不讓她心驚。

南宮卓說:“小侄先向老太君告罪,請老太君原諒小侄欺瞞之罪。今早您家人到我家詢問不凡的下落時,我因他傷勢不穩定,不敢驚動,所以騙說他不在那裏。因此,犯了欺瞞之罪,請老太君原諒。”

“何罪之有?你也是為了不凡好才這麼做的,我感謝你還來不及,怎會怪你呢?”老太君慈祥的說。

“他的外傷並不嚴重,嚴重的是中了‘千年蜈蚣毒’。”南宮卓接着又說。

長孫不凡在床上裝作很痛苦的說:“我記得大哥好像也是中了蜈蚣毒死的。”

太君一驚非同小可,“這可怎麼辦,不管多少錢長孫家都花得起,只要能救得了不凡。”

南宮卓安慰她:“不用花什麼錢,我正好可以幫他療毒,只要每天到我家去,我運功將他身上的毒逼出體外就可以了。”一面說一面瞪着床上的不凡,不滿他幹嘛要這麼嚇老人家!

“在家裏也可以做啊!為什麼要去你家呢?”老太君懷疑的問。

“一般運功是在什麼地方都可以的,可是不凡中的蜈蚣毒,而蜈蚣最怕的是公雞,我家後院正好有一棵外邦移植過來的‘金雞樹’,這棵‘金雞樹’全長安百里之內只有這一棵。我每天要在‘金雞樹’下,藉著樹上的公雞氣將不凡身上的毒逼出。老太君,您想想,人是可以動,樹要移可不是三天兩頭就可成的,而且,不凡身上的毒可等不及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每天將不凡送到我那裏逼毒。”一番話說得活靈活現,深深打動了老太君的心,讓老太君相信他的話。

“那就麻煩南宮公子了,長孫家永遠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老太君感激的說,聽得在床上的長孫不凡也感動了。

他看到深居後院佛堂的母親站在祖母旁邊,慚愧的說:“娘!孩兒不孝,把娘給驚動了。”

她慈愛的撫着長孫不凡的頭。“說什麼傻話!”所有的關懷之情盡在不言中。

不凡的母親,從他很小就已深居在後院的佛堂中,除了家中重要的日子外,很少出現在大家面前,長孫不凡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可能是父親寵愛二娘而冷落了她有關係。

***********

大夫來了,重新包好長孫不凡肩上的傷口,把了脈后,對老太君說:“二公子身上的傷已無大礙,休養個十天半月就可好了,老太君不用擔心。”

長孫不凡一聽,馬上在床上大叫:“蜈蚣,我身上有好多蜈蚣在爬,救救我!”

老太君慌了,“大夫,他還中了‘千年蜈蚣毒’,你有沒有辦法治?”

大夫也慌了以他的醫學素養,實在解不了他身上的蜈蚣毒。他還聽長安城內流傳說,長孫大公子也中了蜈蚣毒而死的,現在二公子也中了蜈蚣毒,他實在是沒辦法治。只好說實話:“治傷治病我可以,可是治毒就要另請高明了,我實在沒有治毒的能力請見諒!“

老太君是個明理之人,大夫說實話,總比胡亂搪塞誤了不凡的病情好。她對家人說:“放出風聲,若有人能解不凡身上的蜈蚣毒,長孫家會重重有賞。”

說完,她即開始分配着伺候不凡的丫環。

長孫不凡在床上立刻推辭,“太君,只要叫侍書來就可以了,其他人都不要,免得吵了我的清靜。現在我累了,想休息。”

老太君立刻摒退左右的人,只留下侍書伺候不凡休息。

侍書是從小和長孫不凡一起長大的書童,可以當作心腹,現在長孫不凡身邊最需要的就是信得過的人,而那些丫環,都熱心過度的想勾引他,攀附他,以求飛上枝頭變鳳凰。在長孫家當個姨太太,都比在平常大戶人家當個主母強多了。老太君並不反對這些丫環的想法,她也想讓不凡早點娶妻成家,可是不凡說,若逼他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他就要出家當和尚。原本老太君想讓他在娶正妻前先收幾個姨太太也好,可是不凡一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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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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