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朴震聲終於在一個星期後出院了。本來他這種槍傷是需要休養一個月的,但不知是他天賦異凜,還是有什麽精神上的支持,在短短几天就康復了一半。然後威迫家人,要脅院長,恐嚇醫生的吵著要出院。

「好啦,如果沒什麽要緊的事要報告,今天散會了。」嘖,出院比住院還要不方便,還沒踏出醫院的大門,手下的電話就響個不停。到家才十分鐘,還沒來得及跟小柳兒溫存,大批手下已經眾集在客廳開會了。難怪朴震聲會不耐煩。

「還有一事。是有關緝拿在哥爾夫球會所襲擊你們的人。」宋傑立正報告。

「嗯……查到是什麽人做的嗎?」朴震聲立即提起精神。

「對不起!聲哥,有嫌疑的幫派太多,又不知道對方暗殺的對象是你還是聰哥,我們什麽也查不到。」躬身請罪。

「這也怪不得你。」樹大招風,朴氏的敵人那麽多,找不到也不奇怪。

「哼!找不到就嫌疑犯全都幹了!」不知是哪一個兄弟提出的,但獲立刻得眾人一致附和。

「對啊!不這樣,人家還以為我們朴氏好欺負。」

「順道把不順眼的幫派一舉纖滅!」

「斬草除根!」叫囂聲此起彼落。

「安靜。」朴震聲低聲一句,眾人立刻靜得連大氣也不敢透,全都肅穆地等待他的指示。

揉揉緊皺的眉心,朴震聲沉聲說:「如果我們什麽也不做,肯定會被人看輕。面子是小,別的幫派以為我們好欺,就會欺上門來。但如採取寧枉勿縱的大規模報復:一,我們的兄弟難免有損傷。二,這會有損我們朴氏在道上的名譽,要知道朴氏雖然世代在黑道討生活,但我們一向以德服人,濫殺無辜迫良為娼的事,我們從來不碰。」

「那我們該怎麽辦?」宋傑恭敬地請示。

「挑一個跟我們有宿怨,又惡名昭著的大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滅它。對外什麽也不用說,只管讓道上的人猜,我們是緝著了真兇,還是替天行道。此舉旨在殺一警百,豎立威信,擊殺的對象嚴格限於死有餘辜橫行霸道之輩,別殃及老弱婦孺。」

「是!聲哥!」眾手下肅然起敬。

「那兇手豈不是逍遙法外?」宋傑皺眉。

「幫會利益為重,私人恩怨為輕。」朴震聲大義凜然的一句,令眾人心悅誠服。

因接小弟出院,順道旁聽有關緝兇進展的朴震聰,忍不住在他耳邊誇道:「你成熟多了,是因為成了家的緣故嗎?」以前的朴震聲火爆衝動,即使鬧得翻天覆地,也一定要揪兇手。哪會在現在般權衡輕重,顧全大局。

「也許吧。有了要守護的人,自自然然就會成熟起來。呵,命不再是屬於自己一人的嘛。」輕聲笑答。想起愛人,朴震聲心中甜絲絲,眼角不自覺地瞟去客廳的一角。

看見在張羅茶點的柳粵生慘白著一張臉,獃獃地瞪着他們,朴震聲心中不禁一凜。

***

送走所有客人時,已經是晚上了。晚飯後,朴震聲摟著柳粵生在露台聊天。

「今天的事……你聽到了?也聽懂了嗎?」朴震聲不安地問。

柳粵生一僵,猶豫地點點頭,然後輕輕說:「我不是故意偷聽的。」他從前是聽不懂韓語的,但為了溶入朴震聲的生活,這一年來他努力不懈地學習,總算略有成果。但今天,他寧願自己從沒學過,他永遠也不要知道幫會間可怕的爭鬥。

「你嚇著了嗎?」朴震聲跟兄弟談公事時,從不刻意要求他避開。一來柳粵生是自己人。二來……朴氏己經半淡出黑道了,很少插手幫會仇殺。沒想到今天會被他聽到自己下令殺人。心下難免有點忐忑不安,生怕他不知會怎樣想自己。

柳粵生搖搖頭,沈默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向朴震聲說:「震聲,我們離開這兒好嗎?」

「呃……我有工作,暫時走不開。遲些吧,遲些我抽時間陪你去旅行。」朴震聲為難地說。

「不不不,我是說永遠的離開!震聲,求求你不要再干黑道了。就當是為了我,不要讓我每天提心弔膽的過日子。」只要朴震聲以後平平安安,就算是窮得要飯也沒關係。

「小柳兒,我的家在這兒,我的根在這兒,有一大群兄弟靠我生活,不能說走就走。而且今次的槍戰只是意外,我以後會加倍小心,也會加強你的保安,你不用擔心的。」柔聲安慰。

「不是的,今天你們可以算計怎樣剷除別人,別人也可以商議怎樣對付你,而且他們已經在做了!你報復人,人又報復你,意外永遠也不會停。」想到可能有人暗中在策劃怎樣對付朴震聲,他就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你反對我說殺一警百的計劃?」朴震聲一愕,耐著性子解釋說:「這已經是我想到將傷害減至最少的方案。朴氏不是你想的,無惡不作的黑道,我們一向講道義,而且近年已經甚少涉入江湖仇殺。」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工作……可是、可是黑道就是黑道,你一天在黑道上,一天就避不開仇殺。」擔心。

「你跟着我的第一天,已經知道我是黑道!為什麽現在才來抱怨!」朴震聲脾氣本就火爆,漸漸剋制不了,語氣暴躁起來。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啦!」那時我還沒愛上你啊,今天、今天……柳粵生的聲音開始哽咽。

「有什麽不同?你今天怎地不可理喻。唉,小柳兒,今天我們二人都累了,這個問題改天再討論好不好。」朴震聲疲倦地說。

「震聲,求求你脫離黑道,答應我好不好,除了這個我一輩子也不再求你其他東西了。」忍着淚水,柳粵生扯着他的衣袖不放。

「這是不可能的!我是朴家的子孫,我對我的家,我的兄弟有責任!當初我自願扛起這個責任,現在怎能說不幹就不幹!」他很愛柳粵生,但也不能忘記他是朴家的子孫。他不會讓任何人,包括他的至親傷害他的愛人,但也不可能為了愛情而舍割親情和義氣。

你對你的家、你的兄弟有責任。那麽我呢?朴家的子孫不止你一個,但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啊!柳粵生悲傷地叫道:「這樣不公平啊!為什麽……為什麽朴家這麽多人,偏偏是你扛起最危險的工作?」

「夠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家族的事沒有你啄置的餘地,也不准你胡亂批評!」朴家是傳統的韓國家庭,內眷一向沒有地位,也不得干預男人的業務,連朴震聲的母親生前也不例外。朴震聲自問今天對粵生已經很破例,實在再容不得他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嗚……好啦,我懂啦。嗚……我真笨。」相比較下,你的家人,事業,兄弟都比我重要許多。我、我只是黑市情人,是寵物。你再喜歡我,也只將我放次要位置,排在所有東西之後。我真傻,竟然妄想自己在你心目中有特別的地位……嗚……

柳粵生怕忍不住眼淚,一言不發急急的跑回房間。

朴震聲看見他難過的模樣,心中大疼。只想緊緊將他擁在懷內,答應他所有要求,哄他轉悲為喜,可是偏偏這個要求他無法倉卒的答應。只好忍下追上前的衝動。

沒事的,小柳兒一向柔順。過幾天就會好了。朴震聲只好這樣安慰自己。

三個月後,正確來說,是冷戰的第九十九天。

自從上次爭吵之後,柳粵生沒有再提起要朴震聲脫離黑道的事。朴震聲本該鬆一口氣,可是不久他又發現,柳粵生刻意在他們之間築了一道厚厚的牆,故意疏遠他,擺出客氣生疏的樣子,態度好像又回到二人剛開始的金錢交易。

起初,朴震聲也擺出低姿態,柔聲細氣的去哄他,可是柳粵生總是不領情。過不了幾天,朴震聲認為柳粵生恃寵而驕,不把他放在眼內,也就拗起氣來,對他不理不睬。二人就這樣互不對話了三個月,這場冷戰依然持續著,只是柳粵生的身影日漸消瘦了。

這一天,柳粵生散步回來時,眼前彷佛看見一件巨大的黑色物件堵在門口,但他心不在焉,竟然視若無睹的繞過去,直接開門回家。

「站住!」一聲帶著怒意的嬌叱。

柳粵生回頭一看,一個身穿大紅洋服,一臉囂張的中年女人從黑色名貴房車中跨出來。

「呃?請問你是?」柳粵生愕然地問。

「我是山本典子,日本關東山本家的三夫人。」態度高傲得好像全世界的人也應該知道她的大名,所有人都要對她禮讓三分。

「你好,請問有什麽貴幹?」柳粵生客客氣氣的問,他對這名字一點印象都沒有。

山本典子見柳粵生先把她當成空氣,視而不見的繞路而過,接着又裝著沒聽說過她,表現得冷冷淡淡,心中暗暗惱恨。她才不相信柳粵生會不知道差點成為朴震聲丈母的自己。

「你是朴震聲的這個吧,我看也不怎麽樣。」輕蔑地比一比小指頭(在日本代表女朋友或情婦),山本典子暗示對方堂堂男子,卻成了朴震聲的「女人」,沒什麽好拽的。

右手的小指是什麽意思?柳粵生看不懂日本慣用的手勢,還道是什麽黑道專用的暗號,當下不敢掉以輕心,搬出以前做助理的一套,官腔地說:「震聲不在家,如果方便的話,請留下口訴,我會代為轉告。」

什麽?這小子竟忍得下氣,不作口舌之爭?還反過來恐嚇自己,暗示要告枕頭狀?哼!果然不簡單,難怪我女兒的婚事會被他搞垮。山本典子向朴震聲提出聯姻,還許以優厚條件,包括默許他保有同性情人,但還是被拒絕了。她一心認為提親失敗,原因在於朴震聲懼內。所以才特地來會一會這個敵人。果然,柳粵生沒令她失望,不但沒半點輕挑妖嬈,還一副深藏不露的樣子。

「我們挑明了說吧,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是誰。」收起輕敵之心,山本典子考慮著和敵人合作的可能性。

柳粵生壓根兒不知她是誰,更沒人在他面前提過議婚的事,但他又不好說不認識對方,只好笑而不答。

山本典子見他不動聲色,更加小心翼翼地遊說:「朴震聲跟我女兒成婚有百利而無一害。你仔細想想……」

震聲要結婚!柳粵生腦袋轟的一響,下面的再也聽不見,只覺花了三個月時間去令自己麻木的心,又開始陣痛,而且越來越痛。

山本典子情緒高昂,滔滔不絕地說著聯婚的好處,忽然被一聲嚴厲的低喝中斷。

「山本夫人!」宋傑急急煞停車子,衝上前擋在二人之間。接到手下報訊,說山本夫人來找柳粵生麻煩,他就飛車來了。要知道若柳粵生給欺負去,又讓聲哥知道了,兩大家族勢必結下深仇。

「宋先生,我跟柳先生有事商量。」山本夫人臉露不愉之色。

「山本夫人,柳先生有點不舒服,不宜見客。讓我的手足送你回酒店。」宋傑強硬地說。

身處別人的地盤,柳粵生又一臉木然,全無留客的意思,山本夫人只好不甘地離去。上車前,她忽然回頭叫道:「姓柳的!你不為自己也為你的男人想想!做山本家的女婿,接管山本家族,比做幫會首領強多了!不但更有財有勢,還比身在黑道安全!」

宋傑打個眼色,讓手下快點送走山本夫人,再回頭安撫柳粵生說:「沒事的,婚事已經回絕了。山本夫人來訪這等小事,我看也沒必要讓聲哥心煩,就別回報給他知了。」朴震聲最近心情不好,給他知道了,怕又惹起一場風波。

「拒絕了婚事?是因為幫中兄弟需要他,家族不讓他投向山本家嗎?」柳粵生如夢初醒地問。

「幫會當然需要聲哥啦,要在族內再找一個這樣好的首領怕沒可能了。但比起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山本家,權衡輕重下,族長們還是求之不得的。」宋傑失笑地答。

「那為什麽婚事吹了?」

「因為聲哥尊重你,不想你受委屈呀。你不知道?」因為此事還跟家長吵了好大的一場,再加上大哥朴震聰說項,婚事才可免了。這樣大的事,柳粵生竟然毫不知情。宋傑大感奇怪。

我們差不多三個月沒說過話了。柳粵生臉上一紅,想到朴震聲一直暗中保護自己,心中酸酸甜甜的百感交集。

***

半夜,朴震聲帶著六七分酒意,意興闌跚地回家。自從跟柳粵生冷戰後他每晚也借酒消愁,喝得半醉才回家。

「震聲,你回來了。」意外地,今晚柳粵生在大廳等他,一聽到門聲,就好像從前般高高興興地迎出去。

「你跟我說話?」朴震聲半撐著醉眼,瞪着他半晌,然後自嘲地笑說:「看來我醉得太利害,連幻覺都出來了。」

柳粵生見朴震聲轉身上樓,忍不住衝上前,從背後抱着他,伏在他背上哽咽說:「震聲,不要走,至少今天不要不理我。」

朴震聲一震,酒醒了三分,回頭緊抱着柳粵生,喃呢著:「小柳兒,你真的跟我說話了?不是幻覺?你不惱我了?」

「震聲,我沒惱過你啊,從來也沒有。」我只是害怕,不敢太過愛你。柳粵生眼角隱隱泛著淚光。

柳粵生在桌上燃點起燭光,捧出一樣又一樣朴震聲愛吃的小菜。

「我們很久沒一起吃飯了。」感觸地說。

「是啊,自那天……都是我不好……」朴震聲內疚地說。

「我不要聽不開心的事。今天你要把所有的菜吃光啊。」柳粵生撒嬌道。

「好!我今夜沒吃晚飯,正好餓著。再多也吃得下。」好久沒吃過柳粵生親手煮的東西,真的好懷念,就是他捧出一條牛,朴震聲也會吃下去。

二人溫馨地吃着燭光晚餐,柳粵生忽然紅著臉,靦腆地說:「震聲……我們好久沒、沒那個了,今晚你……好嗎?」聲音細不可聞。

但朴震聲還是聽見了。保守害羞的柳粵生還是第一次主動求歡,朴震聲差點興奮得噎住了,只能拚命地點頭。

「那……那我先回房間洗澡,你吃完上來喔。」柳粵生紅著臉低下頭,一溜煙的跑上樓。

「小柳兒,等等我啊!我要一起洗啦!」朴震聲立即丟下碗筷,追着上前。

***

「嗯、嗯……啊啊……嗚……受不了了……」繼浴室之後,二人在床上繼續激烈地纏綿。

「小柳兒……對不起……你、你再忍耐一下。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可是……」經過三個月的禁慾,朴震聲的慾望激昂到頂點,就算柳粵生的身體難以負擔過度的熱情,他也按奈不住。

「啊啊啊......」一個猛烈的挺進,柳粵生眼角忍不住滴下淚水。

「痛嗎?對不起……小柳兒,我愛你。你知道嗎,我是很愛很愛你的。」朴震聲心疼地吻去他晶瑩的淚珠,加緊愛撫他的敏感處。

「震聲……震聲……震聲……」柳粵生喃喃地呼喚他的名字,淚水下得更急。

「乖,不哭。很快就好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難過的…….」低喃。

「我、我沒關係……啊啊啊……」柳粵生熱烈回應他的猛攻。

「這三個月你瘦了…….我、我真不是故意令你難過的……看見你這樣我也很心疼。小柳兒,我們永遠永遠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什麽也聽你的,什麽也依你。」激情中,朴震聲喃喃地讖悔。

「震聲……」柳粵生心情激動,全身一陣抽搐,到達頂峰。朴震聲在他的刺激下,也隨之高潮。

激情過後,朴震聲心滿意足,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沉沉睡去。柳粵生藉著月光,在細看他的臉,彷佛想把他每一個毛孔,每一條細紋也刻記在腦海內。

「震聲,震聲……」細不可聞的聲音。

「對不起,我要走了……你不要恨我,也不要氣壞自己啊,好不好……」

「震聲,你不要誤會,以為我不喜歡你啊,其實我也是很愛很愛你的。」柳粵生以指尖輕撫朴震聲硬朗的輪廓,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

「可是,你知道嗎?我愛得很痛苦……我很愛你,可是更怕有天會失去你的愛,失去你的人,這樣我一定會承受不了……對不起,震聲,你的小柳兒是個懦弱的男人…...」

「……這三個多月來,你每天出外我都擔心你會被敵人伏擊。每次聽到救護車、警車的嗚笛聲,我也心驚膽戰,很怕是你出了事。有時候,我看見你皺著眉,為公事煩心,我很想跟你分憂,很想多了解你的工作,可是我又怕我問了,會惹你的嫌。」

「震聲,這段日子我不是跟你嘔氣,也不是在惱你啊。我怎會生你的氣呢,跟你一起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可是我太害怕幸福會從手中溜掉,每天都過得很沉重。我每天告訴自己,不能愛你太多,少愛小點,會輕鬆一點……」凝視著朴震聲的眼眸流下兩行清淚。

「天快亮了,我、我真的要走了。震聲,我走了以後,你會娶山本家的小姐吧?你那麽愛你的家族,你一定會為他們做這件事的,對不對?那你以後就不用再混黑道,不用過危險的日子了。雖然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但只是知道你會平安無事,我也會很高興。」柳粵生在他臉上輕輕一吻,把早已準備好的信放在他枕邊,悄悄的離開了。

窗外柔柔的一線晨光,正照耀着朴震聲幸福的睡臉,和一封孤獨蒼白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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