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陪小白在磚房裏睡了一個晚上,早上我被跳蚤給咬醒。
我渾身一個包一個包地,忘記因為好野人的牛棚就在旁邊,那裏是跳蚤大軍的集結地。
我趕緊回房子裏去拿殺蟲劑跟萬金油過來,在磚房裏噴來噴去,小白睡得很熟,我順便在他的衣服上噴了噴,防止跳蚤再度靠近他。
他的臉上手上也被跳蚤咬了好幾個包,我接着幫他擦上萬金油。
之後我把好野人牽到院子裏打水幫他洗澡,好野人不知道幾百年沒洗過了,那個水一潑下去,黑黑的跳蚤就一點一點地逃命狂奔跳出來,景象有夠嚇人。
「阿娘喂!」我忍不住大叫。
阿富起床了,走出門看到我。「豐哥早。」
「早。」我家弟弟總是很有禮貌,晚上睡覺前會說晚安我睡了,早上起床會說早安,真是哪裏都找不到的好小孩。「今天吃什麼?」我問他。
「早上我煮地瓜飯,然後煎菜脯蛋配腌醬瓜。」阿富到雞捨去拿了幾顆蛋回來。
「你等一下幫我裝兩個便當盒,每個都要裝多一點,我牽好野人出去散步,順便阿爸顧田。」我說。
「好。」阿富乖乖地回答。
很努力地將好野人洗乾淨后,我拿着便當盒回到磚房裏。好野人被我綁在外面把風,有人來的時候它就會哞哞叫。
我搖醒小白,跟他吃了第一個便當盒。阿富的廚藝還是沒有進步,菜脯蛋里有結成一塊沒有打散的鹽,小白吃了直喊咸。
「這個留給你。」我把第二個便當盒給小白。「肚子餓了再吃,我去替我阿爸顧田這樣他才不會起疑心,你記得不要亂跑,不然被人家發現就不得了了。」我很仔細地叮嚀他,然後把殺蟲劑跟萬金油都放在他身邊。「我走了。」
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他在我家躲了三天。這三天裏我都努力思索着接下來該怎麼辦,但基本上除了繼續躲下去之外,我想不出來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們不分開的。
於是小白被跳蚤叮了三天,我也很有義氣地陪他被叮三天。
只是有時候阿富阿貴半夜醒來木板床上看不見我覺得奇怪,隔天就會問我到底哪去了。我總是跟他們說我跑廁所去,最近常常半夜拉肚子。
傍晚顧完田回來,看見門口一輛黑色的賓士我就曉得不太妙。
我先把好野人牽去牛棚綁好,然後繞去跟小白拿吃空的便當盒,順便叮嚀他千萬別出來。
「怎麼了?」他紅腫着的臉都是被跳蚤叮的痕迹。
「你爸來了。」
「他來了!」小白嚇得握緊了我的手。
「你不要出來就好了,他們都不知道你藏在這裏,所以不會找到你的。」我抱了抱他,拿起空便當盒離開。
當我走進大廳里的時候,坐在圓桌前說話的兩個大人都安靜了下來。
「白伯伯好。」我朝小白爸點了個頭,就準備進房裏去。
「豐仔你給我等一下。」阿爸很兇地說。
「幹嘛啦?」我問。
「你知道阿東去哪裏了嗎?」小白爸走到我身邊,低着頭看着我。
他穿着很正式的西裝,衣服上還留有醫院的消毒藥水味。他的眼睛筆直地往下看過來,是小孩的都會覺得這個傢伙很恐怖,如果他張開嘴,我覺得我說不定會被他吃掉。
我停了半晌。「沒有。」我這麼回答。
「他不是常常跟你在一起?」小白爸在懷疑我。
「可是我很久沒看見他了,去你家他人也不在啊!」雖然知道大人們心裏都肯定會幹這件事的只有我,但反正我就是堅決不承認,找不到小白他們也拿我沒辦法。我在心裏面偷笑着。
「阿東向來很聽你的話,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想你應該不會害他才對。是不是?」小白爸笑也不笑,用成年人的口吻對我說著:「除了音樂以外,他其他科的成績根本只有個位數,他常說在學校老師和同學都說他是笨蛋,他沒有朋友,他的朋友只有你。如果現在因為你的錯誤讓他以後變成一個沒有用的人,那你就真的是對不起他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阿東去哪裏了,你問我也沒有用啊!」我還是這樣說。
「除了鋼琴以外,他什麼都不會。我把他送去維也納是為了他好,當父母的就是應該讓自己的孩子好好發展自己的才能。他不會想,但你應該知道我所堅持的是什麼。我要他成材,而他不磨練就永遠都只是這個樣子。」小白爸說著,不徐不緩的語調很平靜,但對我而言卻形成了莫大的壓力。
我也是有想過小白個性能改過來就真的很好了,而且我也希望小白能夠繼續彈他喜歡的鋼琴。但是現在我喜歡上他了啊,如果忍耐一下我發覺我還是可以接受他這個模樣的。所以只要他能留在我身邊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啦!
「你對我說這些真的很奇怪耶!」我說:「阿東是你兒子啊,他不見了你來問我幹什麼啊?說不定是他媽媽跑去把他綁架走了也說不定。」
我們兩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小白爸什麼也沒說,拿着公事包就離開了。
小白是我的。
其實我很想用力對他喊出來。
但是我沒種讓大人知道我和小白的關係。
黑色賓士開走了,我哼了一聲,轉過頭,卻發現阿爸的眼睛就要噴出火來,他衝進房間裏面拿出那條打小孩加倍粗藤條,二話下說就往我身上打來。
「痛死了!」當火辣辣的藤條刷過我的皮膚,我一邊跳着一邊閃。
「還躲!」阿爸氣得很。「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死囡仔不可,沒大沒小,跟長輩說話是那樣說的嗎?」
藤條不斷地落下,我的慘叫聲也一聲比一聲大。我左閃又躲,但就是抓不住藤條過來的方向,每一記都打到我眼冒金星,疼得我快死了。
「還躲!我打你你居然還敢躲!你這個孩子腦袋裏面到底裝了什麼,為什麼弟弟都那麼乖,你就是那麼不聽話。現在還懂得頂撞長輩了哼,打死你就當沒生過你算了,不然我都抬不起頭做人了。」
阿爸把我抓起來,把我的雙手用麻繩捆一捆吊在屋頂的橫樑下,省得我跑來跑去他抓不到。
藤條拚命地往我的背和臀部落下,我的哀嚎大概可以傳到方圓十裡外。但我突然想起小白還在後面的磚房裏,他一定會聽到我的叫聲,所以我咬緊牙閉緊了嘴,不想讓他聽見我的慘叫。
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要和他在一起。
當藤條咻咻咻地打在我身上時,我要自己的腦袋裏只能想這這句話。
我要和他在一起,再痛都沒關係。
忍不住的疼讓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拼了命地忍耐。
然後我聽見嗚嗚的哭聲,小白沖了出來,一記藤條落在他的身上。
「我回去了、我要回去了,班伯伯你別再打阿豐了啦!」他哭得聲嘶力竭,我身上的傷被他抱得好痛。
「不是叫你別出來嗎?」我吼着他。
「我不要你被打,我要回去了啦!」他抱着我猛哭着,他很傷心很傷心,但我也很傷心。
如果他就這麼回去,那我之前的忍受算什麼。
「阿富,去打電話叫你白伯伯過來領小孩。」阿爸把藤條往地上一丟,捂着胸口喘息着坐在椅子上。
阿富顫抖着打了電話,十幾分鐘之後,小白的爸就來了。
我被放了下來,倒在地上疼得連呼吸都好睏難。
小白的爸牽着小白的手,就如同我以前常常牽着他擔心他會跌倒那樣,帶着他離開我。
「你走了以後就別回來。」我朝他吼着,眼淚掉了下來。
小白頻頻回頭看我,揉着眼睛,不停哭着、不停哭着。
我好喜歡你。
我在心底喊着。
你為什麼不留下來?
為什麼要離開我?
當車門關上的聲音傳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好傷心好傷心,因為我曾經那麼堅定地以為,他會為我留下來。
從他自我家離開以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他沒有打電話來,我也沒去他家找他。
阿爸那天晚上打得我很嚴重,我屁股跟背腫得好幾個晚上都只能趴着睡,而且也常常睡不好,我總是會因為疼痛而在半夜裏醒過來。
這個升高中的暑假過得好漫長,我覺得我痛苦得像快死了一樣,變得好容易發脾氣,家裏面的人都不懂得我為什麼吃不到幾口飯就要到外面哭一哭才回來,阿富和阿貴也說我好可怕,因為我無緣無故就會罵他們。
這是小白離開我所帶給我的影響,但我始終沒有對他們說,哥哥是因為被甩了了,才會對你們這麼凶。
我想我和小白就到這裏為止了吧,他那天在我面前走了,我們就從此再也沒關係了。他辜負了我的信任,害我被我爸打好玩,我以後也不會再見他。
暑假結束前的這個禮拜,小白爸打了通電話給我,他告訴我小白明天就要去維也納了,問我要不要去送機,還說小白會在機場等我。
我跟他說我很忙,我要照顧我媽還要幫全家煮飯洗衣服,絕對沒有時間去機場。更何況機場離我家很遠,我又沒有腳踏車,難道要用走路去?
只是隔天不知道為什麼,我起了一個大早,去到總務她家。
總務今天也早起,她穿着碎花長裙牽着腳踏車出門,背後還背着個小布包,長發在風裏飄啊飄地。
她沒料到會打開門會看見我站在外頭,被我嚇了好大一跳。
「班長你來我家幹嘛?」她說。
「跟你借腳踏車。」我回答她。
「可是我有事情要出門,腳踏車我要騎。」她說。
「你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拒絕我的要求。」我搶過她的淑女腳踏車,然後把她拉過來坐在後座。「最多我的事情做完,你要去哪裏我都載你去。」
「你這個人真是討厭。」她抱緊了我的腰。「坐後面屁股會很難過的。」
我踏着腳踏車,往飛機場飛奔而去。
今天的天氣很熱,太陽的露臉讓我流了滿身的汗。當我騎了幾個小時的腳踏車到達機場時,小白他們還沒到。
「你在找誰?」總務問着。「白順東嗎?我聽我爸說他要去維也納讀書。」
我們把腳踏車放在外頭,然後等待着小白出現。
好久好久以後,我終於在機場大門口看見小白的身影,而他身邊就站着他爸。
「爸你不是說阿豐會在機場等我?」
小白一進大廳,我就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來了,你不出去嗎?」總務問着。
我把頭縮了回來,搖了搖。我們躲在大廳偏僻角落靠近廁所的位置,這裏的柱子很大,足夠遮掩我們兩個人的身影,我聽着小白和他爸爸的對話,偶爾也會又忍不住把頭探出去看小白一眼。
「我沒有看見阿豐啊,爸爸你騙我!」小白不斷地跳腳。
「我有打電話跟他說你的時間了。」小白爸從櫃枱拿來了機票,塞進小白手裏。「這是你的,拿好它。」
「爸爸你騙我。」小白癟着嘴揉起眼睛,我知道他又在哭了。
躲在柱子後頭的我,心裏好難過。
總務看了我一眼,忍耐着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我,現在沒空理她。
她從坐着的地上爬了起來走去販賣機投了兩罐鋁箔包奶茶回來。「給你。」她遞了一包給我。
我拿了過來,插下吸管同她一起喝着,耳里專註地聽小白和他爸爸的談話。我一旦想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鼻頭就好酸,好難過。
機場的廣播響起,小白被他爸拉着離開大廳往裏頭走去,他哭着賴在地上不肯走,最後他爸實在受不了,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夾在腋下,去作登機前的檢查。
我看着小白的身影隱沒在等待搭機的人群之中,胸口好痛好痛,他真的就這樣離開我了。
「走吧!」我從坐着的地上站了起來,把喝剩的鋁箔包投進垃圾桶。
接着我載着總務往回家的反方向去,又騎了好久好久的腳踏車,循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我們來到一間療養院前面。
這間療養院的白色水泥牆很高很高,從外面絕對看不見裏面的情況。
「等我半個小時。」總務對我說,然後撇下我獨自走到警衛室去。
我見她好象低頭寫了些什麼,大概是訪客記錄簿之類的吧,然後警衛才讓她進去。
不是太久的半個小時,我坐在外頭的長椅上一邊幫她顧腳踏車,一邊等着她出來。
後來,她回來了,卻也沒說要回家,只是坐在我身旁,然後靜靜哭泣了起來。
或許那個曾經在她家門上寫過一百次我愛你的女生就住在這裏,但我沒有問,因為她沒
有說。
抬起頭仰望天空,天是那麼藍,雲是那麼白。
我想着小白應該正在這片天空上飛着,飛去他的維山納,飛向他最喜愛的音樂世界。
她無聲的哭泣一點都不像小白,但她卻讓我想起了他。
我輕輕摟着她的肩,拍拍她的頭。
「要堅強。」
這三個字我說給她聽,也說給自己聽。
要堅強。
沒有了你,我的世界並不會有什麼改變,我還是會繼續讀我的書、過我的日子,失去你
對我而言並沒有多痛。
我一點都不痛。
之後,我進了高中。
高中的課業比國中重,所以我花在功課上的時間多了。
但是高中很奇怪,學校安排了許多沒意義的課程,說是要五育均衡發展,還積極遊說學生參加社團,我們學校社團很多,漫研社、結他社、土風舞社、電研社等等有的沒的一堆。
沒參加社團的學生會被批評五育不均,對大學的推薦考試也有不利的影響。我想了很久,最後終於加入「讀書社」,它的社團活動自然是課業研討,而且團員很多。大概因為是第一志願的關係吧,志同道合有心向學的同道中人數都數不完。
每天的社團活動之後,我還是會在學校窩到很晚才回家,基本上我的作息跟國中時沒有兩樣,不過有時候在學校混到太晚,阿爸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會藤條伺候。
不一樣的只有那個人不見了。
還有一直沒有音訊傳回的二弟阿滿。
但我也習慣這樣的生活了,於是我順順利利地由高一升高二,由高二升高三,除了讀書以外我什麼事情都沒想,所以日子還算過得滿順利。
高三下學期這年,我們大家都被大學聯考考得焦頭爛額,讀書社的社團活動也從沒有冷氣的小教室挪到有中央空調的圖書館,圖書館整整三層樓完全被我們社團學生所佔據,我們社儼然成了全校第一大團。
而我,有時也會負責幫社長顏秀寫寫社團日誌,說我們今天又舉辦了什麼文藝書籍座談會,社員參加多踴躍等等。
寫這種東西我最在行,瞎掰便成。
這天晚上,在鎮上新開發廊工作的四弟阿貴提前下班回家。因為他的打工時間向來都是五點到九點,所以今天吃飯前看到他,家裏的人都很驚訝。
「阿爸我回來了。」阿貴站在門口,他已經國三了,臉蛋樣貌也長得有他哥我這麼英俊瀟洒。
「進來一起吃飯。」阿爸說。
「我帶人回來。」阿貴朝旁邊招了招,一個打扮時髦穿着粉紅色套裝的女人頭有些低地跟他走了進來。
「這是我們店的店長。」阿貴介紹着。
「伯父好、伯母好,你們好。」店長朝我們打了聲招呼。她的臉紅通通地,就像她身上穿的衣服一樣顏色。
「哎呀,阿貴工作的店長啊!」阿爸笑着連忙搬來一張椅子,要店長跟我們一起吃飯。
「其實,我們今天一起來,是有事情要跟伯父伯母講的……」店長手肘撞了撞阿貴,阿貴清了清喉嚨。
我繼續扒我的飯,準備吃完就馬上讀書。我的腦袋裏重複着剛剛背過的本國歷史,課文上的字一幕幕地在我眼前閃過。
「那個……」阿貴深吸了一口氣。「她有了我的小孩,我們打算結婚了。」
剛吞下喉嚨的飯粒經不起嚇,全部沖了上來,我想阿爸坐在我面前噴到他可不得了,用力又壓了下去,結果全卡在氣管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拚命地咳,整張臉都漲紅起來。阿貴你要把我給嚇死了。「咳咳咳咳咳……」
老媽看見我的樣子很擔心地放下碗筷,用力幫我拍着背。
阿爸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小孩已經兩個月了,我要對她負責。」阿貴握住店長的手,很堅定地說。
「咳咳咳咳咳……」阿貴你才十五歲,這種事未成年的吃虧,哪輪得到你來說負責。我還是不停地咳。
些微談了一下,晚了點,那店長回去以後,老爸又把藤條拿了出來,下過這回慘的是阿貴。
他也像我以前一樣被吊起來打。
「負責、我叫你負責。」阿爸氣得大吼。「居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等孩子生下來我看你要拿什麼去養。」
阿貴被打得傷痕纍纍,但是咬着牙一句也沒哼。
我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就怕阿爸打得過火,把我這個寶貝弟弟給打葛屁了。
等阿爸願意停手以後,我和阿富連忙把阿貴解下來,抬進房裏去。
「沒想到會這麼痛。」躺在床上的阿貴身體還忍不住顫抖着,他表情痛苫,卻仍笑了一下。「以前看阿爸打你,我還以為那種程度應該忍一忍就會過去了。」他這樣對我說。
「死小孩,你以為我被打是叫假的啊。」我連忙拿葯幫他擦上。
阿貴屁股被打得一條一條的都出血了,阿爸真的想說小孩再生就有是不是?「明知道會惹阿爸生氣,你就不能忍一忍嗎?至少也該先找我商量。」
「我哪想得到那麼多,這幾天我整個人都亂糟糟地。她說發生這種事是她的錯要去把小孩拿掉,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把孩子留着,跟我一起來見阿爸。」趴在床上的阿貴喃喃念着。「我真的好喜歡她。」
我心裏頭一震。
以前,是不是也有人這麼對我說過?
「豐哥?」阿富看着僵住了的我。
「沒事。」我拍了拍阿富的肩,把葯拿給他。「等一下媽媽如果進來,你記得跟媽說我已經幫阿貴擦過葯了,別讓她再給阿貴塗萬金油。」
「知道。」阿富很乖地點了頭。
我走出房間去,鼻頭酸楚。
真受不了自己,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記得那個人對我說過的話。
拿着書本我走到客廳里,把桌上的飯菜收拾進廚房以後,開始讀書。
阿爸打完小孩后可能又跑去隔壁阿福伯家裏喝酒下棋了,老媽大概正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我翻書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拿出口袋裏的東西,把它打開來,聽着滴答滴答的聲音傳出。
這是一年前我在市區音樂行看到后,一時衝動買下來,小小几公分大能夠握在掌心裏的電子節拍器。
我聽着它的聲音,滴答滴答,想起小白彈鋼琴時的模樣。
他總是那麼快樂,老愛跟在我身後阿豐阿豐地叫。他走了以後我甚至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往曾經喜歡過他的顏秀身上,在他曾經接觸過的人事物身上尋找他的蹤影,也因此害得顏秀一度以為我在暗戀她。
我不明白他怎麼能帶給我那麼大的影響,怎麼能讓我無法忘記他?
他明明只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罷了。
然而這麼簡單的問題,我始終找不到答案。
節拍器的聲音滴答滴答,根本不像人的心跳,我卻彷彿在裏面找到了他的心跳聲。
抱着課本,我難過的心情像烏雲靠攏過來,我不得不低頭,掩着臉,讓淚落下。
為什麼你要離開我?
我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