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時,一陣匆促的腳步聲越走越近,一個充滿嘲弄語氣的男聲在她倒卧的不遠處響起。
「這麼快就趕來,看來她真是你的新馬子。」
「少廢話,要怎樣你才肯放過她?」
聽見龍天佑的聲音,她恐慌的心頓時一松,可聽着他們接下來的談話,卻又令她膽戰心驚。
「把手舉起來。捲毛,去搜他的身。」
「老大,他沒帶武器。」
「先放了她,我隨你處置。」
「有氣魄!不過,你先吃我一拳再決定要不要說這種大話也不遲啊。」
費歐娜聞言,掙扎着側抬起頭,瞥見金魚仔戴上似是金屬制的一排指節套環,快步朝龍天佑走去,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像是拳擊沙包般忽然被高高吊起,就要遭到兇狠的攻擊……
捲毛仔從龍天佑身後架住了他,準備讓老大好好痛揍這小子一頓。
「放手,我不會閃的。」龍天佑斜睨他一眼,冷冷地說。
捲毛仔鬆開手,退得更遠一些。
「住手!」
費歐娜的叫喊聲並不能制止金魚仔的報復,他奮力痛擊龍天佑毫不閃躲的左臉。
龍天佑踉蹌後退,額骨碎裂的聲音聽來十分駭人,卻沒有擊退他拯救費歐娜脫離險境的決心。
「被我用手指虎揍很痛吧?想離開這裏,請便。不過我可不保證不會對你的小心肝『怎樣』喔。」金魚仔奸笑威脅。
龍天佑站直身子,仰起淌血的臉龐,忍痛嘲惹對方,「戴了手指虎的你就只有這點能耐?呵呵,難怪侯佩甄要甩掉你,倒追我了。」
白目的回答猶如火上加油,他如願激怒了金魚仔,卻害得自己成了肉靶,憤怒的重拳不斷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彷彿也打在費歐娜的身上。
「住手!別再打他了!」她再也受不了地放聲哭喊。
她為他……哭了?!她心疼他挨揍,捨不得他受傷是嗎?
傻娜娜,男生本來就應該保護女生,更何況她是他除了死去的媽媽以外最喜歡的女生,就算他會被金魚仔揍個半死,他也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娜娜別……哭啊……」
被揍得渾身是傷的龍天佑忍痛睜眼,在看清楚她紅腫的左臉頰時,不禁大怒,硬是從地上爬起,正想為她出一口氣時,肚子又挨了一記重拳,應聲倒地。
「哼,想跟我斗?也不看自己是什麼咖小……」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金魚仔得意地抬腳踩住龍天佑的肩膀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倏然現身,一個漂亮的連續飛踢就把兩個小太保徹底擺平,乾淨俐落不留痕迹。
「抱歉,我來遲了。」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迅速蹲下來,解開費歐娜手腳上的束縛,攙起了她,恭敬地勸說:「小姐,請跟我回去吧,貝總裁和芸晶小姐他們真的很需要你——」
「救他……」
「小姐,你說什麼?」
爺爺竟然派出最倚重的保鏢崔浩暗中跟着她,這並沒有帶給她受寵若驚的狂喜,而是頓時陷入了失去自由的落寞。
費歐娜抹去眼淚,冷靜地說:「只要你肯送他去醫院,我就跟你回去。」
「我知道了。」男子點頭應允。
當黑衣男子扛起陷入昏迷的龍天佑時,跟在他身後的費歐娜默默流淚,默默地在心裏向他告別。
對不起,還有……再見。
「欸,你是有完沒完啦?」冷得教人雞皮疙瘩直豎的公主房內,蜜糖色美人無聊又無奈地抿起性感翹唇,沒好氣地嬌嗔。
「大小姐,馬上就好了,請稍安勿躁。」化完妝,季絲嫻柔聲安撫着她,一雙蔥白小手忙將眼前那頭金棕色長發盤成奧黛莉赫本式的復古髮髻,最後插上鑲滿碎鑽的法國梳,露出纖細美麗的頸肩線條。
眯起琥珀色親瞳,貝芸晶瞪住鏡中的季絲嫻,故意糾正,「別叫我大小姐!我媽只有生過我這個女兒。」
「是,小姐。你的膚質細緻得就像是剝了殼的水煮蛋,平常不用上妝就很漂亮,可是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不好好打扮一下怎麼可以呢?」
季絲嫻假裝沒聽懂對方提醒別再使用尊稱的警告,含笑猛贊,只希望她儘早息怒,別耽誤到晚宴時間。
貝芸晶勾起艷唇嗤笑,「應該是滷蛋才對吧?反正不管你補再多粉也蓋不住我的滿臉黑光,頭髮也隨便弄一弄就行了!」
季絲嫻聞言,忍不住強調:「你一點也不黑,那是健康的蜜糖色。再說,爺爺親自賦予我這個重責大任,我怎能辜負他的期望呢?」
「季小姐,叫得再親熱,他也不會變成你的爺爺。」貝芸晶撇撇唇,不客氣地吐槽。
哼!她絕不會原諒絲嫻背棄她們之間的約定,和爺爺偷偷達成協議,在她即將邁出國門奔向自由的懷抱時害得她鍛羽而歸,被爺爺軟禁起來梳妝打扮,逼着出席今晚的相親派對。
「我當然知道,那只是我對老人家的尊稱。」季絲嫻不以為意地陪笑。
做好了頭髮,她收起美髮器材,黑白分明的秀眸凝望鏡中的艷麗觀影。
貝芸晶遺傳到母系多國混血的優勢,集東方人的嬌柔與西方人的明艷於一身,但醒目的外貌只讓她自覺像個可怕的怪物,人見人厭。
膚色深,眸色淺,輪廓立體,害她成為爸爸指控媽媽偷人的證據,執意離婚,並趁機扶正剛生下兒子的小三,棄她們母女三人不顧,讓她更加痛恨自己的長相,不但厭惡照鏡子,對拍照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一直到季絲嫻十五歲那年,爺爺驚覺孫女的外貌絲毫都沒有出現媳婦的多種族混血特徵,藉着健檢名義取得DNA檢體,與死去媳婦的病理組織切片進行比對,查明兩者確無血緣關係,再請徵信社追溯當年媳婦產女的醫院,這才真相大白。
原來,當時產房內只有兩名產婦,由於醫院的作業疏忽,導致兩名相隔五分鐘出生的女嬰互換身分。
雖然對精心栽培了十五年之久的孫女已有深厚情感,但季絲嫻畢竟不是貝家子孫,於是在貝皓宇的堅持下,兩個孩子各自認祖歸宗,至於醫院私下給的賠償金,則是全數歸澤母,當作是養育貝芸晶和因她而失婚的補償。
當貝皓宇第一眼看到當時仍叫「澤郁馨」的貝芸晶時,蜜糖色美肌和深邃的五官輪廓讓他當下就認定她是貝家後代,毋須採樣比對,便火速辦好認祖歸宗的所有手續。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女孩,就此有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思及此,季絲嫻收回目光,出神地凝視鏡中平凡的自己。
正牌公主回家了。而她,則是在一夜之間從「貝芸晶」變成「澤郁馨」。
假公主被打回原形,卻驕傲得不肯接收對方的舊名,決定改從母姓,名字也換掉,許自己一個全新的人生。
季小姐,叫得再親熱,他也不會變成你的爺爺。
她不怪芸晶故意提醒她不再是貝家公主的事實,說真的,爺爺做的比芸晶說的狠上十倍百倍不止,以接班人為目標教會她一切,也讓她體驗到最殘酷的現實……
「到底好了沒啊?」
「好了好了,我再幫你補個唇蜜就行。」
不耐煩的嗓音拉回季絲嫻的注意力,連忙旋開瓶蓋,卻遭貝芸晶當場吐槽。
「不用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嘴巴黏黏的感覺嗎?」
啊,她怎麼忘了……「那我送你下樓——」
「免了,你去衣帽間幫我選個晚宴包吧。」
看了看她身上穿的珍珠白晚禮服,季絲嫻提議:「就拿和高跟鞋一樣鑲鑽的手拿包好嗎?」
「你決定就好,我一向相信你的眼光。」
季絲嫻點點頭,才剛進入衣帽間,就聽見身後的門被人用力關上,她不解地走了回去,對着推不開的門苦笑起來。
「小姐,你也知道爺爺正在監控室,就算你把我關起來也不可能逃離這裏呀!」季絲嫻哭笑不得地拍門喊話,越發氣惱自己在貝家的尷尬處境。
每當想起這點,她就會感到渾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裏,寧可一無所有的離開,也不要違背自己的意願,委曲求全。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都不要跟貝家沾上邊。
要是她能再無情一點,狠心一點,沒天良一點,也許就能痛下決心,真的離開爺爺身邊。
倘若爺爺是以報答養育之恩來說服她留下,那她必定會先跟他談好報恩的方式和期限,免得一輩子脫不了身。
但爺爺太了解她,知道親情足以羈絆她的決心,讓她想走卻走不了,可是不走,她又深覺對不起自己,左右為難了七年,她依然走不出這個令她心痛的地方。
「唉……」季絲嫻像是突然被人抽光了能量,無力地靠向門板,垂眸逼退倏然湧上的淚霧。
陰錯陽差養大別人家的小孩,就算證實了彼此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也無法斷然割捨這些年來的感情,毫不在乎地接納和陌生人沒兩樣的親骨肉。
澤家媽媽原本是希望將錯就錯的,只是禁不住爺爺的堅持所以才讓步。
爺爺的心情,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
假如爺爺同時也願意表達:「就算換回芸晶,你還是我重視的孫女」,而不是只有滿腦子想討回親孫女的迫切念頭,季絲嫻也不至於想和貝家劃清界線。
可他連一句安撫都吝於施捨,還積極促成澤家媽媽閃電再婚,移居美國。
說穿了,爺爺會這麼做,就是不願意把她還給澤家,想要綁住她一輩子,當芸晶忠心耿耿的影子。
既然爺爺都能漠視十五年的感情,她又有什麼理由拋不下這一切呢?
有的時候,她覺得爺爺對她的關愛,甚至還不如七年前她歷經芸晶的母親過世和爆發身世之謎后,負氣離家時認識的那個少年……
她甩頭自嘲,搞什麼?現在是想這些無聊事的時候嗎?
揚手拍了拍門,季絲嫻柔聲哄着外頭的貝芸晶:「小姐,別鬧了,你快開門啊,要是耽誤了時間,爺爺會怪我的。」
這小妞平常超好相處,一拗起來,可是比石頭還要頑固呢。
「小……好,你要我叫你的名字,我叫就是了。芸晶,拜託你快開門,別為難我了好嗎?」
從兩人各自認祖歸宗的那天起,她把自己用了十五年的名字,連同貝家繼承人的身分一併歸還給正牌公主。
在那個自我放逐的暑假結束時,季絲嫻應爺爺的要求回到貝家,貼身輔助貝芸晶儘快適應新生活和新學校,唯一的條件是不要跟貝芸晶平起平坐。
這不是負氣拿喬,而是她必須時時警惕自己,認清彼此身分地位的差別,她已經不再是爺爺的接班人,應該將過去規畫好的未來藍圖作廢,重新尋找出路才是。
只不過,季絲嫻萬萬沒想到,貝芸晶卻是越來越依賴她了。
也許是該停止當老媽子,改扮刻薄后媽,多給芸晶一些壓力了。
輕細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越走越近。
季絲嫻不禁納悶,這時候會是誰在衣帽間裏?
門外依舊沒有迴音,而後方的聲響在離她很近的距離停住了,那人也不開口,似乎想等她先轉過身。
在她們從機場回來之後就幾乎不曾離開芸晶的房間,如果是負責打掃的傭人阿姨,應該不至於會待到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