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X!好膽麥走!」
「老大,吼伊細啦!」
粗野的咆哮和急促的奔跑聲乍然響起,把路人嚇得驚慌四竄,深怕走避不及就會遭到那兩名好勇鬥狠的小太保遷怒海扁。
「X!郎咧?」
跑在前面追殺仇人的小平頭煞氣騰騰衝了回來,橫眉豎目質問同伴。
紅腫鼻頭下還掛着兩道乾涸鼻血的捲毛仔停下腳步,滿臉問號。
「老大,你不是在前面追他,怎麼會跑回來問我?」捲毛仔不敢直視他的臉,吊著白眼,邊問邊憋氣忍耐,怕不小心笑出來,就會先被老大碎屍萬段。
「X!那個小白臉死哪去了……他媽的,一定是躲進店裏了,給我一家一家搜!」小平頭凸瞪着兩丸黑輪金魚眼,咧開掉了兩顆門牙的血盆大口撂話,氣得眼耳鼻口都要噴出火焰了。
捲毛仔亮出小刀,義憤填膺聲援,「老大,我找對面那排,你看這排,一找到馬上剁了他的爛尾,看他以後拿什麼把你的妹!」說著便轉身搜尋目標,暗自慶幸終於可以不用再對着老大滑稽的樣子拚命忍笑了。
小平頭猛然轉向後方的「茶香世家」,發現櫃枱內的妝妹竟視而不見正前方的凶神惡煞,兀自搓洗抹布。
被忽視的感覺令他有些不爽,一臉兇惡地指着自己的額角,耍狠質問:「喂!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的,穿黑色吊嗄,這裏有一道刀傷……」
女孩關掉水龍頭,揚起刷得濃翹的長睫毛,面不改色直視他,輕輕點頭。
她的表情異常鎮定,活像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穩重女人,尤其那雙黑白分明的冰漾秀眸,沉靜靈透得教他沒來由地自慚形穢,氣焰大減。
「那他人咧?」
可她明明只是個普通的賣茶妝妹,哪來這身不容冒犯的尊貴氣質?
女孩不發一語望向敞開的後門,請君自便。
「捲毛仔!他從這裏跑了,快追!」小平頭立刻衝到店外呼叫同伴追殺仇人。
他們一離開,女孩立刻關上後門,快步奔回櫃枱,吃力地移開兩大桶果糖,冷睨躲在櫃枱底下的男孩——冷飲店房東的獨子,一個念了兩年卻還是高一生的小混混。
「你『又』蹺課了。」
那聲冷嘲牽動男孩英氣的濃眉,薄唇一掀,急忙喊冤。
「我才沒有!是阿導臨時有事提早放人,誰知道我一出校門就被『金魚仔』他們堵個正着,一路追殺我。你看,他把我的額頭砍成這樣啦……」
說著,他不忘拿下染血的制服,給她看傷口。
不過呢,清算兩方「戰績」,他就只有額頭挂彩,那兩人也沒有多能打嘛!
「那麼愛逞兇鬥狠,死在外面算了,躲什麼躲。」
冷瞥那道約莫三公分長的撕裂傷,女孩不由得想起前幾天房東來收租時,對方見她小小年紀就懂得勤奮打拚,不禁有感而發。
房東表示,兒子被留級不是因為資質駑鈍,而是妻子在兒子剛升上高一時發生車禍過世,從此他寄情事業,以至於忽略了兒子,失去家庭溫暖的兒子只好轉向同儕尋求慰藉,跟他們一起抽煙、蹺課、打架、飆車。
得知兒子又將被留級,房東驚覺失職,急得直奔學校,見到校長和導師便不斷自責未善盡教養責任,並懇求他們網開一面,哭得涕淚縱橫,好不傷心。
房東的眼淚和真情告白打動了校方,決定給男孩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他以後不再蹺課,且必須加入暑期重修班,倘若補考成績及格,就讓他升上二年級。
雖然房東已與校方談好條件,萬一兒子不肯配合也是枉然。
他痛下決心,真真正正內省過失,希望來得及重新修補父子關係。
經過一番促膝長談后,他知道兒子本性沒變,只是感覺寂寞茫然和貪玩的時候想有人陪,所以才會跟那些輟學生混在一起,並非真的想變壞。
當時,她靜聽房東說著對兒子的殷切期許,而她的眼前也跟着浮現一張慈祥的面容,自動疊上了房東的臉,每一道刀鑿般深刻的歲月痕迹,全都來自她的記億深處。
她不能理解,更無法諒解,十五年的感情,竟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突遭過往回憶襲擊,她控制不住心痛蔓延,登時鼻酸眼澀,咽頭髮緊,淚快速凝聚,浸潤她的胸口,就要淹沒視線。
啊!她居然這樣擔心他,擔心得都快哭了……
「你別哭啊,我只是受了點皮肉傷,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
淚波盈眸,撥亂男孩的心緒,下意識的在那窄小的空間裏掏起長褲口袋,想要找張乾淨的面紙為她拭淚,卻只翻出皺巴巴的鈔票和發票。
聞言,女孩回過神,幾乎奪眶而出的熱淚緊急退潮,確定男孩還活着,她立即起身檢視各桶茶類的余量,查看完便拎起鍋子盛水開火。
滿眼淚花如流星般乍然消逝,男孩不禁一愣,對她更好奇了。
男孩伸展修長的手腳爬了出來,把果糖桶推回櫃枱下方,即使額角的傷口有些嚇人,仍無損那股佻達不羈的壞男孩氣質。
「誰擔心你了?我是怕你死在這裏,會害我被炒魷魚。」
男孩一聽,猛拍胸脯保證道:「要是真的被炒,我負責幫你找新工作就是了!」
這女孩酷得像冰,渾身是謎,不像那些一煞到他就主動出擊,彼此間還會爭風吃醋的女孩……欸欸,老天明監,他真沒吹牛,每次都是女孩子自己來倒追他的,只不過她們沒一個是他呷意的菜色罷了。
要是她也來追他……哈,那就太好玩了,
「伸手牌一個,說什麼大話。」女孩冷冷吐槽。
早已習慣女孩冷言冷語的男孩突然花輪上身,一聽見那句話,撥發的手指凸槌戳到額角上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地抽氣,忙走向掛着鏡子的牆面檢視傷勢。
「媽的,『金魚仔』真夠狠的……」
女孩懶得理他,隨口趕人:「在這裏騷擾我,你的傷口也不會自動縫合。」
男孩偷偷來到她身後,忽然對着不設防的耳際低語:「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突然縮短的距離嚇着了女孩,捂着刺癢的耳朵猛然旋身,下意識往後跳開,要不是他及時撈到她,她就要一屁股坐進火爐上的熱鍋里,活活燙傷了!
差點害她成了鍋中物,男孩驚魂未定地抱着她,令嬌小玲瓏的她雙腳懸空緊貼在他的身上,目不轉睛瞅住清秀小臉。
以往總是透着大人理智的超齡眼神,此刻卻像極了受驚的小野兔,除了慌亂不安,更多的是想不通為何突然被他強行抱住的困惑,那模樣大大激發他的好奇心,更加不想放開這樣纖細柔弱的她。
和異性如胸腹相黏的連體嬰,零距離「貼」在一起,這前所未有的意外令她驚愕不已。
他抱得這麼緊,勒得她呼吸困難,就連接下來該吐氣還是狠狠吸氣都拿不定主意,更別說立刻做出正確的判斷,和他保持安全距離。
如飢餓蟒蛇般緊緊纏抱她的男孩,灼熱體溫隔着他的背心和她的棉衫傳了過來,他的發梢濕了,汗滴在高挺鼻樑上,匯聚到鼻尖,落向他們之間,漸漸濡濕彼此。
「你的心跳好快,為什麼?你不曾被男生這樣抱過嗎?」他輕笑着說,腦海中不禁浮現初春雪融后綻放嬌蕊的一株小野花,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逗弄。
被他這麼一問,女孩的心跳更急促了,搭在他肩上的小手堅決推拒,一股莫名熱氣在體內醞釀蒸騰,爭先恐後冒出她的毛細孔,薰紅了小臉,令她方寸大亂,只得斂下睫毛,迴避他過於熾熱的凝視。
你在害怕什麼?這個人……這個人有什麼好怕的?他不過就是個油嘴滑舌壞東西,你只要像以前那樣凶他幾句,他就會夾着尾巴乖乖滾蛋了!
「你……」可是為什麼她卻說不出口?
水滾了。
對了,一定是因為鍋子裏的水持續沸騰,才會害她熱到失常。
「放手。」認定了令她失常的原因,女孩終於找回平日的說話語氣,卻藏不住莫名緊張的抖音。
「你,是在對我說話?」這小妞又在裝大人了,真不可愛!
男孩空出一手輕捏小巧的下巴,隨即遭女孩甩脫,不悅地瞪住他。
「嘖嘖,你怎能用這種語氣對救命恩人說話?」
「你的手很臟,臭死了。」混着血、汗和灰塵的味道聞起來很噁心。
「那把手洗乾淨了就可以抱你?」男孩逮到機會大耍嘴皮,一抹揶揄的哂笑躍上薄唇。
那句輕佻又曖昧的暗示令女孩又羞又氣,瞬間炸紅了臉,拚命掙紮起來。
「你、你很煩耶!馬上放開我,我要煮茶了……」
這個可惡的壞東西竟敢調戲她!
「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男孩要完嘴皮子又要起無賴。
女孩撇過燙紅的臉,正巧看見掛在牆上的卡通月曆,隨口敷衍道:「費歐娜。」
男孩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忍不住仰頭大笑,咧出一口閃閃發亮的白牙。
「你是『費歐娜b,那我勉為其難叫『史瑞克』配合你好了,哈哈哈……」
「臭傢伙!我已經回答你了,還不快放開我!」爽朗的笑聲充斥耳際,激怒了女孩,用力踢動雙腳,差點踢中他的重要部位。
男孩空出一手勒緊她的雙腿,斂色提醒:「公主,我問的是本名。」
「我管你的,我已經回答了,放手。」
「好吧,那我暫時叫你『娜娜』好了。」
男孩輕輕放下她,看她往沸騰的鍋里添了些水,拿出溫度計,找出目前室溫對應的泡茶水溫,站在一旁等水煮開。
「娜娜,其實你還是未成年少女吧?」男孩晃到她面前,冷不防開口。
聞言,女孩心頭一凜,發顫的小手差點讓溫度計滑進鍋底,慌亂地想:他怎麼知道的?是她今天化的妝太樸素,還是她剛才不小心說溜了嘴?
「雖然我爸說你是高中應屆畢業生,可我才不那麼認為。」
擔心秘密即將被揭穿的女孩緊張地咬唇屏氣,小臉憋得更紅了。
男孩睇住她越發紅潤的小臉,好看的唇線勾起一抹佻薄壞笑,伸出仍沾着血漬和灰塵的一陽指,指尖恰巧停在她微隆的柔丘前,不要命地說:「娜娜,你的胸部連B罩杯都不到,別說成年,其實你根本連國中都還沒畢業,對吧!」
「B……」女孩當場語塞。
他……他剛剛抱她就是為了……為了……
這個卑鄙,無恥,下流,齷齪,骯髒,低級,惡劣又沒品的壞東西!
低級的推測綳斷了女孩的理智神經,羞紅的小臉瞬間轉青又變為怒紅,小手掄緊粉拳,忍無可忍地揚聲尖喊——
「龍天佑!」
男孩腳底抹油溜了。
隔天一下課,龍天佑騎着老爸收租用的小綿羊,十萬火急的朝「茶香世家」狂飆而去。
「咦,這不是自命不凡的娜娜公主嗎?那個禿頭佬是……」
剛騎到十字路口,他便瞧見一名嬌小的女孩被男人拽離店面,粗暴地甩向對麵店家的鐵門。
啥?臭禿頭哪來的狗膽,竟敢對娜娜動粗?這可是他的特權!
油門一催,龍天佑疾駛過街,直直衝向那名禿了大半顆頭,卻堅持要留長碩果僅存的那幾根珍貴秀髮好梳成西裝頭的中年男子。
「喂!你幹嘛?」中年男子扔下行李袋,倉皇跳開,氣吼吼的對着龍天佑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