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眾人都以姓盧的死定了,跟隨朴震聲的人都知道,他不出手則已,出手了從沒人能制止他。可是……

「不要!」

隨着虛弱的聲音,去勢快而狠的筆桿在千鈞一髮間停住了,精鋼鑄造的筆尖距離眼球只有一毫米。

「大爺……不、不要……」一陣嗆鼻的味道。那姓盧的傢伙失禁了。

朴震聲面露鄙夷,恨不得狠狠貫穿對方的腦袋。但是回頭一看,膽小的情人臉上滿是驚布,讓他不得不三思。

「算你好運氣!」朴震聲丟下鋼筆,改以拳頭,重重的,一拳、兩拳、三……

清晰的鼻骨碎裂聲音讓柳粵生寒毛直豎。

「啊~~~震聲,不要啊~~~」他不要震聲殺人啦。

顫抖的尖叫聲再一次讓黑道霸主的拳頭凝住,蓄勢待發的一擊硬生生地改為揪起衣領。

「給我滾!下次讓我看到你們二人,非殺了不可。」

被朴震聲重重一擲,姓盧的和三太老爺一起變作滾地葫蘆,在眾小弟嘲笑聲中落荒而逃。

***

「還痛不痛?」回到家中,心疼不已的男人溫柔地替情人冰敷。

「……」受了驚嚇的男子默然搖頭,茫然的表情更讓人心疼。

輕撫那宛然的指痕,朴震聲不禁怒氣上涌。

「不該放那走混蛋,把他剁成肉醬喂狗才對。」黑道老大咬牙切齒,青筋都冒出來了。小柳兒的臉可是連他都捨不得輕輕刮一下啊。

「震聲……」柳粵生欲言又止,純凈的眼眸流露一種陌生的,連他的情人都從沒見過情緒。

呃……是他看錯了嗎?小柳兒看他眼神彷佛很失望,而且還好像有些厭惡?小柳兒會厭惡他?不可能吧?

朴震聲忍着滿腔疑惑,示好地輕吻他,道:「別怕,我說說而已,你不喜歡我就不派人剁他好啦。」可是溫暖的唇才觸及柔軟的臉頰,柳粵生竟一扭頭,避開了。

朴震聲愕然,這舉動嚴重挑戰了黑道老大的權威,亦重傷了他的感情。

「你這是幹嗎?!你發什麼脾氣啊你!」

「震聲……你太過份了。」柳粵生紅了眼睛。

「我過份?」朴震聲當場氣炸了。「那姓盧的打你,我替你出氣,你還說我過份?!」

「我是說你……」

「你說我打爆他鼻骨很殘忍是不是?XYZ!@#$!%!!這樣的XX才打爆他鼻子算便宜他了。」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我不聽你話?可是我最後也有聽你的啊!我把那混蛋放了不是嗎?若不是看你面子,我早把那姓盧的大卸八塊了!」

「不是啊!我……」

「什麼不是?這個不是那個不是,到底是什麼啊?」性急的男人大叫大嚷,只差沒上竄下跳。

柳粵生被吼得萬分委屈,不禁哽咽:「你為什麼要騙我,震聲……」

「我騙你?!」朴震聲怪叫一聲,喊冤:「我哪有騙你?我說了不派剁那XX就不會派人剁他!你連這也不相信我?!」

「不是啊!」柳粵生也提高聲音,叫道:「你答應我退出黑道,以後做正行生意的,你、你、你為什麼又再騙我!」

「我只不過打了個人渣,你就一咬定我騙你?就算退出黑道,也不用被人欺上門來不敢還手吧?」朴震聲聽得倒抽一涼氣,喊得更冤:「小柳兒,你別老這麼夾纏不清好不好?我為你做那麼多,你都沒看見?我已經把社團的事交給宋傑了,只待他跟三姐結婚,成為朴家女婿,就會正式坐上龍頭之位,我也依你意願退下來,以後專心一致跟你經營賭場。我做這地步,你還不滿意嗎?」

「你說完了?」柳粵生默默地待男人發泄完畢。

「你這是什麼態度?」朴震聲跳起來。什麼時候他的小柳兒學得這麼大膽。

「震聲,退下龍頭之位,經濟賭場就算是履行退出黑道的承諾了?」出奇地,膽小的柳粵生竟無懼地跟盛怒的黑道老大對視。

「難道不是嗎?你當初也答應的。」朴震聲大怒。只覺情人無理取鬧,得寸進?。

「震聲……」柳粵生平靜地從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那你能告訴我這些帳目是怎麼一回事嗎?」

朴震聲臉色微微一變。

柳粵生已經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利用社團兄弟持牌的公司承接賭城的建築生意,誇大帳目,把見不得光的錢化作從正當商業活動所得……

「我知道你們一覺得我笨,我也的確很笨……可是,對不起,我還沒笨到什麼都看不出來的地步。」

「小柳兒……」

「震聲,為什麼要利用賭場洗黑錢呢?你這樣也算是退出黑道嗎?你不覺得你這樣背叛了我嗎?」小柳流下一行心碎淚水。

***

「朴家本是顯貴的家族,隨着戰爭和政局變遷,不得已才投身黑道。家大族大,要養活那麼多人不容易,所以爺爺和太爺他們什麼都干。無論是遊走各國軍火掮客,走私藥物用品的不法商人,甚是殺人放火,販賣情報等等。我們通通都干。韓戰結束后,朴家也想做回正行。可是正當生意不易做。在那十多二十年間,國家的政治一直民主和戒嚴鎮壓之間交替,局面相當不穩定。而商業最大的危機,就是政局不穩。想在不穩定的時勢站穩,必須要有強而有力的靠山,但找靠山還不如自己當那座山呢。所以爺爺決定,讓朴家一方面從政,一方面把資金轉去東南亞其它國家。但從政需要資本,在別人的地方站穩陣腳也要大筆金錢打通關口,正當生意能賺得了多少?一家電子零件廠三年所賺的,還不如走一轉軍火。」朴震聲沉聲說著。感覺十分怪異,跟柳粵生一起已經四年多了,二人恩愛非常,但他還是第一次以平等的態度跟小柳討論問題。不是以上對下,或是寵溺的方式,而是男人對男人,在平等基礎下尋求諒解和共識的互動。

「所以朴家一定不會放棄黑道生意,甚至經營賭場也是因為每日流入賭場的錢多且亂,便於替社團洗黑錢?」

「在朴家,政治、生意、黑道、是互相依存的關係。政治和生意上的成功,是因為有社團作後盾。而社團能橫行無忌,也是因為有政治背境,和正行生意作掩飾。他們是密不可分的。」

「可是你呢?震聲?難道你非淌這混水不可嗎?難道因為你跟朴家也密不可分,所以你不會脫離黑道……你、你、你一直在敷衍我。」柳粵生又紅了眼睛。

「我、我、我……好吧。我承認我曾經以為你什麼都不懂,所以在言語上哄過你我承認這是我的錯了,我以後也不會再犯了。可是,小柳兒,我也不是完全敷衍了事啊!我已經決定把社團龍頭之位讓出來,以後專心做生意。難道這也不足以表示我對你的誠意嗎?」朴震聲激動地問。

「你做的生意也是洗黑錢的生意,就算你不是龍頭,社團出事難道你能不理嗎?震聲,你是知道的,我的希望是你能遠遠離開可怕的黑道。而不是你變着法子騙我。」柳粵生低聲抗辯。

朴震聲胸口一窒,不禁動怒:「我說了那麼多,以為你會明白的。但你還是什麼都不懂。黑道是朴家的根,黑色已經泌入朴家每一個階層,亦成為我的一部分,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做到你的要求。假如你愛我,就請你接受完整的我吧。」

「為什麼?你可以與我一起到國外去生活啊。你只是不願意吧?」柳粵生扯着男人的衣角。

「就當我不願意。」

「震聲……」飲泣。

二人一直僵着,一個傷心,一個生氣。就是電話鈴聲響翻了也沒人理。

直到最後,小弟阿仁冒死進來,帶來驚人消息。

「老太爺心臟病發,正在醫院搶救。」

驚聞惡耗,所有朴家核心成員全趕來了,千名社團兄弟奉命把醫院團團守衛。其它幫會社團聞風亦派出手下前去打探,連警方也擔心社團之間會發生衝突,而派出了武警,一時間把醫院前後擠得水泄不通。

手術室門前的紅燈熄滅了,醫生出來沉重地宣佈:「朴老太爺經過一輪搶救,暫時保住性命,但情況卻不樂觀。」

這話讓朴家成員一陣鼓噪。但主治醫生還是繼續說:「老人的心臟已經到了衰竭的階段,隨時都可能停止跳動。而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換心。」

「換心?」眾人一驚,那可是重大的手術啊。

「不錯。」醫生耐心解釋:「以朴老先生現時的健康狀態,做手術風險無疑是很高。但不做的話,老人的心臟相信支撐不了多久。」

「支撐不了多久是指多少時間?」朴震聲沉聲問。

「大約……一年吧。」醫生慎重地答:「可能更少,當然也可以多些。」

一年……那就是不做不行,做的成功機會又……

朴震聲心頭鬱結,不由得一拳狠狠敲到牆壁上。

「震聲……」柳粵生紅着眼睛,從背後抱着傷心的男人,緊緊握着他紅腫起來的拳頭。

「既然這樣……儘快安排手術吧。」朴家家長嘆了口氣,作出了沉重的決定。

「好的。其實大家也不用太悲觀,美國近年在心臟移植手上有了很大的突破。詳情請到院長室商討……」

***

仔細商議后得出的結論是,待朴爺爺情況稍為穩定后,立刻以專機送到美國加州某心臟移植研究中心接受治療。由於老人將要接受最新式的技術,醫生和院長花了不少時間解釋。待朴家人了解並聯絡好美國院方,已經是凌晨三時了。

於是朴震聲等至親家屬乾脆在醫院留宿,待爺爺醒來可以馬上見面。

私人醫院的頭等病房不比五星級酒店套房遜色。朴震聲的房間在十樓,看出去能清楚見川流不息的街道。

團堵醫院的人潮正陸續散去,其它社團的人和武裝警衛都無功而退,只有小量朴家屬下的兄弟,奉命留守負責老爺子的安全。

「震聲……」柳粵生怯怯地從背後緊抱情人的腰,把臉枕在厚實肩背上。

寬厚的背部因呼吸急速而起伏,英挺硬朗的臉上掛着前所未有的陰霾,盯着零星散退的混混們的眼睛射出嚴厲目光。柳粵生知道他在生氣。

「震聲……」猶豫了一下,柳粵生小小聲說:「我愛你。」

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身軀倏地一軟。男人握起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可是……你說過當你生氣或不高興的時候,只要跟你說『我愛你』就好,是嗎?」傻氣的小柳純純地說。

男人聽了,心情再抑鬱也不禁笑出來。

「小笨柳,那你到底愛不愛我嘛?還是說著哄我的?」

明知男人在調侃他,柳粵生還是毫不猶豫:「愛。」雖然說完臉更紅,直羞得埋首在情人頸背。

朴震聲聽着,疲倦的臉上泛起了光彩。

二人一直維持這樣親膩的姿態,無論朴震聲接聽下屬報告,還是下達指令,都捨不得跟情人稍有分開。

「……嗯、不錯……海外的地盤也要留神……對三大家族盯緊點……我要隨時知道他們的行蹤。嗯,沒有動作就最好。」

放下電話,朴震聲長長吁了口氣。

「江湖上的人還安份,沒有敢乘亂搞事,總算他們還知道我們朴家不好惹。」

看着情人露出一絲躊躇滿志的表情,柳粵生需然聽不懂,但也知道社團情很穩定,朴震聲心情有所好轉。

「震聲……」柳粵生鼓起勇氣,小小聲問:「爺爺到美國動手術,你會去嗎?」

「我是一定要去的。」朴震聲露出苦澀的表情,「爺爺今次……手術風險不少啊。」

「我也想去。」柳粵生低聲說。

「我知道你跟爺爺投緣。」朴震聲輕吻情人,安慰:「當然會帶着你一起去。」

「那……爺爺手術之後……醫生建議在多留在研究院觀察,加洲的氣候也比較適合老人的風濕痛症……」柳粵生緊張得手心冒汗,但還是咬着牙着牙關,顫聲要求:「我們也留在加洲,陪着爺爺好嗎?……至少陪一段時間……也許你會喜歡那邊的生活……」

「夠了。」朴震聲胸口一窒,鬆開擁抱的手,「你連這時候也不放過我?」

「震聲,對不起,我不該這時候提的。對不起……對不起……」柳粵生淚如雨下,他也很擔心爺爺啊,他希望爺爺能康復,然後他們三人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跟震聲提出這種要求的適當時候,這可能令他更心煩。可是……可是他實在忍不住……他們的問題就像巨石一樣壓在心頭。

「不、不、不怪你。」情人在哭,家事在煩,朴震聲想大聲呼叫又怕嚇壞膽小的情人。心情煩躁無法宣洩的男人來回踱步,拚命抓自己的頭髮。

「震聲,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柳粵生心疼如割,可是他也是為了震聲好啊。

「小柳兒,你過來。」朴震聲倏地把情人拉到窗前,把他瘦削的身軀壓着,「你看到什麼?」

「其它社團的人在散去。」

「之前他圍堵醫院的聲勢的你看見吧?」

柳粵生點點頭:「黑壓壓的一大片好可怕。」

「可怕?比當年差遠了。」朴震聲冷笑,道:「我十八歲那年,爺爺也是心臟病發。那時他還是社團的領導人,韓國黑道上大龍頭。所以爺爺發病垂危的消息一傳出,所有幫會家族,全都蠢蠢欲動。當時圍着醫院的人比今次多十倍不止,條子怕得不敢派人來了。」

「啊~~~他們想幹什麼?」柳粵生光用想的已經從心底湧起一陣涼意。

「幹什麼?就像圍着垂死的人身畔的禿鷹,一待斷氣就爭相撲上來分食屍體。」朴震聲冰冷地說:「那時爺爺還在做手術,那些社團老大們已經在商量怎麼瓜分我們朴家了。圍在醫院附近的小混混只等一聲令下,隨時打算沖入來挾制我們,迫我們交出地盤,有些甚至而已肆無忌憚地向我們挑釁。當時氣氛恐怖得把家裏的女眷全都嚇哭了。」

「為什麼這樣啊?」柳粵生刷白了臉。

「誰叫朴家的家業招人眼紅呢。」

「可憐的震聲,你一定很害怕。」那時他還是一個少年啊。

「我才不害怕。」朴震聲冷笑一聲:「我帶着宋傑等一干兄弟騎機車從醫院突圍。畢直殺到當時的三大家族開會的夜店……」

「啊……」柳粵生忽然有所預感,不禁渾身發抖。

「那幾個老傢伙還搞不清是什麼回事,已經被我們砍倒了。」朴震聲平靜地說:「那時也是年少氣盛,才做出這麼瘋狂的事。但不可否認,因為我夠狠夠狂,朴家才這麼多年迄立不倒。」

柳粵生聽罷默然良久,才敢小小聲的說:「震聲,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是不是?剛才你也看到,沒人再敢挑釁朴家了。」

「誰知道呢。江湖險惡,隨時有人在伺機打主意。」朴震聲苦笑。

「震聲……」他就是也這樣想,才急切希望震聲能退出江湖啊。

「小柳兒……對家庭我有一份責任,既是我有能力擔起的擔子,我就有義務擔著。」

「可是……」柳粵生急了,可是還沒機會開口,唇已經被封住。

「小柳,今天已經夠我累了,我們之間的問題暫時擱下,不要再談了吧。」疲倦的呢喃隨着輕吻落下,柳粵生不禁心軟。

可是……問題可以不談,但是不是就等於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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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黑社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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