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月圓夜,影無雙,愁郁多因長別離。

長別離,難相聚,不知黃泉幾世遙。

那一夜正是中秋後的第三天,秦軒看着魏寒在石桌上邊咳著血,邊費力地用手沾了水,在上面寫下了這樣的詩句,精通醫理的他知道,魏寒的生命恐怕是到了盡頭了。

魏寒是他生命里最親的親人,如今卻要離他而去,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心痛。

可偏偏他必須想,而且還要想得萬分周全。因為魏寒已經把南安的命運放在他的手中,稍有不慎,就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他知道一旦魏寒死去。李家勢必會孤注一擲來逼宮。這些年,李家的勢力已然被削了不少,但是謀划很久的他們是鐵定不肯放棄。於是,他們看準了年輕單純的書兒。先是用他和魏芙原來的關係從中挑撥。結果使得他夫妻兩人不和,甚至累得芙兒過早離開人世。

而後又用美人計,把方情嫁給他。方情從小就由李塵寰一手調養,樣貌並不是十分美麗,卻是無比嫵媚,溫柔如水。書兒那時剛剛失去妻子,如何禁得起這樣的女子誘惑,一時間就被迷了心智。

魏書要納方情為妃,魏寒是極力反對的。可沒有想到,這孩子會鐵了心,不但不放棄,反而更陷入其中。魏寒認為秦軒和他兄弟情深,就找他來說理。可沒有想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孩子已經對他有了嫌隙。

那天,魏書一直寒著臉,就是不鬆口,直到最後,才賭氣地說了一句,“美兒心裏只有你,難道我連找一個心裏只有我的女子也不可以嗎?”

如此的語氣,如此的生疏,又是充滿了抱怨,秦軒縱然再聰明也只能無言以對了。

最終,他還是娶了方情。

那以後,書兒的笑容似乎多了,只是他微笑的對象從來就不是秦軒。

從皇宮出來以後,秦軒又忙了半宿,任誰勸了也不聽。

他時而冥想,時而執筆在紙上寫着什麽。

清明在一邊掌燈,而蘆兒則在另一邊研磨。

突然,他放下筆,問蘆兒,“幾更天了?”

“已經三更了,秦少爺應該休息了。”蘆兒板著臉說。對於這個秦軒,他真的好沒辦法,從沒見過像他這麽敬業的人了。

秦軒欠了欠已經有些僵硬的身子,清明連忙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蘆兒,我有一件事情要託付與你。”

蘆兒問:“什麽?”

他把桌上的信箋折好了,交給他。“這封信,務必要交給你家公子。”

“什麽束西那麽要緊,需要忙到這個時候?”蘆兒雖是接過了信,但對於他剛才的固執卻是非常生氣。

“我們少爺的事情當然是很大的。”清明洋洋得意地說。

蘆兒一聽突然就怒了,他大聲地說:“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照顧他,他才會有這樣不好的生活習慣,睡覺的時候不睡,吃飯的時候不吃,真懷疑你們家少爺是不是要變成神仙呀!”

膽小的清明頓時眼淚汪汪。“少爺,你看蘆兒……”

秦軒聽著好笑,但又不敢笑出來。對於這小孩脾氣的蘆兒,他也是沒辦法。

“蘆兒,我下次一定會注意的。”

“秦少爺哪回不是用這些話來敷衍我?!哼,我也不管了,這一次我定要告訴我家公子,看她怎麽說你。”

他只能含笑以對。

清早,蘆兒騎了一匹快馬,直奔葉玄真處。

★★★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魏寒也一天一天衰弱,直到有一天他再也無法撐起身,貪看一眼院子裏的花朵。

朝中的人看到這個光景,紛紛開始活動起來。

那個時候,宮裏是特別的忙碌。宮女、太監。還有那些禁軍來來往往。

那個時候,太子府是特別的擁擠。大官小官,紛紛帶了禮物前去。

唯有秦軒,與眾不同,彷佛是眾人皆醉,唯他獨醒。他敏銳的視線一直留在李塵寰身上,留在皇後娘娘身上,留在那個美麗的太子妃身上,留在那批被李家控制的軍隊上面。

軍中的異動雖然還不明顯,但確實已經有了蛛絲馬跡。

秦軒知道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他一方面聯絡渠岸,一方面等著葉玄真的消息。

不過,他心裏雖然着急,在人前卻不能表現出來,在魏寒跟前更不能有絲毫不安。

每天的清晨,他都會入宮來給魏寒請安,傍晚的時候再次入宮,陪着他,直到深夜。

這期間;他很少見到書兒,似乎是書兒有意迴避吧。他們只有見過一次,他笑着問候,書兒則是一臉的漠視,有點冷,有點敵意。

對於這樣的結果,他沒有辦法,而且也實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管這些了。

那天傍晚,天氣很好,天邊有紅色的彩霞,風是輕輕的,是春天的風。

魏寒吃過葯,閉着眼,人卻是清醒的。

“離兒,你可曾怨我?怨我這樣膽小,怨我負你娘親良多?怨我愛着你的娘,卻又娶了別人,最後連她的命也無法保全?怨我娶了你的姨娘,最終還是害了她?

怨我用着金碧輝煌的宮殿禁錮住你的靈魂?”他突然睜開眼清冷地微笑,一如十幾年前的樣子,“雖然,我知道。你心裏有恨,可是呀,在我死前,還是要任性一下。”

“姨父,您不要說了,我懂,我都懂的。這裏有我。您不用擔心。”秦軒輕輕地握住了他冰冷而纖細的手。

魏寒笑得更加飄忽,就好像正作著一個不會醒來的美夢。“離兒,有你陪着,我可以放心;江山有你護著,我可以放心:子民有你愛著,我也可以放心。我唯一放不下的,恐怕就是你了。”

“姨父不要擔心我,我是頂天立地的秦家人,自然可以承擔一切。”

魏寒掙扎着想要起來,卻再也沒有力道,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僅僅是把憐愛的視線凝在秦軒身上。

“傻孩子,真是個痴心的傻孩子。如此單薄的身體,如此柔弱的離兒,姨父真是難為你了。”

魏寒是在民德三十一年的春天死去的,那時南安的桃花又開了,嫣紅的花瓣飛滿了整座的宮殿。臨死之前,只有秦軒陪在一邊。秦軒就像少年之時那樣,緊緊地依偎着他,彼此的手牢牢地握著。那一刻,在他們的心裏都有一種感覺,這一刻就是永恆。

這一生,雖然沒有彼此承認過對方的身分,只是擁有的感情卻濃於世間任何一對父子。這一生,常常分離,不能聚在一起,而相聚的時候,往往就是靈魂深處最刻骨的記憶。

耳畔似乎已經傳來了太監凄厲的叫聲,“陛下駕崩了!陛下駕崩了!”

門外不時有嘈雜的腳步聲,來來往往。

秦軒只是盯着魏寒,毫無血色的唇邊終於吐出了幾個字,很輕很緩,“爹爹,離兒不覺得為難,所以您放心吧。”

突然,門被大力地撞開,衝進來的正是禁軍統領渠岸。

“大人,果然不出您的所料,京中有大半的護軍都反了。”

他只是帶著一種倦怠的神情說:“他們可有什麽名目?”

渠岸看了看他,不敢開口。

“將軍但說無妨。”

“妖孽無道,禍亂朝政,謀害陛下,以霸江山——”渠岸說不出了,“大人毋需在意,那不過是他們掩耳盜鈐的詭計,大家都明白想要霸著江山的正是他們。”

秦軒倒不怎麽在意,臉頰邊也留着一些不經意的笑容,他淡淡地諷刺道:“好一個妖孽無道。”

他的心裏,莫名地想起了他的母親,那個也被人稱做妖孽的女人。不知,那時,她的心中在想些什麽?

“大人莫要過於悲傷,人死如燈滅,陛下他——”

渠岸正想安慰他,這時卻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個穿着盔甲的士兵,他手中還拿着滴血的長劍。

士兵大聲叫着,“大人,他們已經闖進皇宮了。”

渠岸其實一看見他的樣子,就猜出了幾分,他連忙對秦軒說:“大人,此地不宜久留,還是隨在下去安全的地方吧!”

沒想到,這提議被他搖頭拒絕了。

“大人,我們的兵力遠遠比不上他們,宮中就要失守了,若您不走,是會有殺身之禍的。”渠岸一把拉住他,卻不免被他意外的冰冷和輕盈所惑。

“陛下在這裏,我也要在這裏。”他的笑容更加虛幻,就好像隔層紗一般。“而且,我知道他會趕得及回來的。”

渠岸知道他說的是葉玄真,那個艷麗卻威武的男人。

“可是,事有萬一,萬一葉將軍沒來得及日來,那大人不是白白送了命嗎?”

“他信我,正如我信他。”

秦軒的固執,此刻渠岸才算了解。他不走,渠岸也只好暫時留下,等待着或許是援兵,或許是敵兵。

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廝殺聲和兵刃相接的聲音就到近處了。

渠岸緊張地拿着刀望着門口。

秦軒倒是沒有任何的不安,他反而拿着一本奏章,看了起來。

終於,門開了。

門外站着的不是葉玄真還有誰?手中執著赤霜劍,身上濺著幾處血跡,頭髮也微微散亂,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艷麗妖魅之美。

她笑得張揚。

“我要謝謝淺離如此信我,可是說實話,我此刻更希望你在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

秦軒放下手中之物,含笑以對。“我知道,你絕對會來的。”

門外的敵兵也在此時蜂擁而至。

葉玄真眉眼都不曾動過一下,只是反手一劈,那人就應聲倒在地上。

“真是些該死的傢伙!”

“來吧,我護着你先出去。”她招呼着他,看他似乎仍不放心那具已泛冰涼的軀體,又說:“放心,這裏還有蘆兒,出不了事情的。”

葉玄真一把攬起秦軒,如風一樣在劍刃間遊走。所有的阻攔,對她而言,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秦軒在她懷裏,在一片血腥之中,他似乎聞到了熟悉的桃花香。

他的眼中沒有旁人,唯有玄真。他一生,對生死從不會有任何懼怕,這一刻卻希望,他和玄真能夠活下去!絕不要死。

“玄真,你定要平平安安地活着。”

葉玄真雖然雙手都不得空閑,但依舊聽見他的耳語。

她輕輕吁了一口氣,依舊緊緊地抱着愛人的手臂。

“放心,不但是我,你也一樣會平安無事。”

很快地,他們衝出了圍攻。

很快地,葉玄真所帶的五千精兵,掃平了規模龐大卻短暫的叛逆。李門上下,一干人等許多都被投入獄中,只放過方情的父親方誠,唯一遺憾的是,李塵寰的女兒李婉,因為沒有直接參与謀反,再加上她是舊皇的妻子,理所當然地逍遙法外。

叛亂既去,接下來就是新帝登基的大事,卻不想在登基大典那天發生了意外。

民間不知怎麽居然家家戶戶都在傳言,說秦軒是陛下的孩子。說他才能蓋世,又屢立奇功,只有這樣的人來統治南安。才可以使國家興盛。

甚至有人糾結民眾在宮外請命,說舊皇其實是立秦軒為新帝的。

這件事本是宮中的隱秘,卻突然之間暴露出來,顯然是有人有心為之。

朝堂之上,大家也是議論紛紛。魏書站在金殿之上,陰沉着臉,未露聲色。已然是皇太后的李婉一派端莊,笑意隱隱,彷佛眼前一切都是一場鬧劇。

這恐怕就是他們的計量吧,就算叛亂不成,也要令他們兄弟從此不合。

葉玄真看秦軒極是擔憂,笑着湊近他的耳旁說:“這樣豈不好,你若是為帝,相信百姓會服,相信這裏大多數的人也會樂意的。”

秦軒第一次動了怒,他拂開她,低聲說:“我淺離豈是這樣的不忠之人。”

她也不生氣,反而說:“莫要生氣。我說的是實情。很多事情,大家恐怕都是心知肚明的,這天下本來就該是你的。你名正而言順。”

他堅決地搖頭,“玄真,你錯了。”

然後,他大踏步地走出殿外,向著宮外走去。

葉玄真知道他的打算,雖然有些怪他的傻氣,卻在心裏敬重他的不慕名利。

果然,秦軒一走到宮外,馬上就對著門外無數的人跪了下來。

眾人看他出來本是歡呼起來,但是一見他如此模樣頓時都安靜了,沒了聲響。

大家既驚訝他出塵不染的容貌,更困惑他如此痛苦的神情。

“大人您何苦要如此呀?”有人去攙扶他,也有人這樣問他。

他只是跪着不起。“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因為陛下才是真龍天子,也是唯一的一個。我淺離只願此生能夠好好輔佐陛下,保護南安百姓一天比一天幸福。若能如此,我淺離這一生心愿足矣。若大家真心為了南安,真心為了淺離。就請讓我的心愿達成,不要再提如此荒唐的言語了。眾位,我淺離在此叩謝了。”

他重重一拜,額上頓時鮮血四溢。

百姓看得感動,甚至有人都哭了出來。他們也齊齊跪下,大聲地說:“祝我朝千秋萬載永遠不衰,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祝秦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因為此事抑制四竄的流言,登基大典才能如期舉行,可是到底有多少人開心着,又有多少人不懷好意,卻又是無人能知了。

年輕的帝王魏書,始終沒有露出笑容過。

秦軒猜得出他的心事、他的煩惱。因為新帝登位,頭一件大事便是處置那些密謀叛亂的人,而這裏面的人有他摯愛的家眷,他必然不願意傷害方情的,可是根本不能不定罪。

在登基三天之後,他親自召見秦軒,希望他能夠網開一面替他想個名目,保全方誠還有李塵寰的性命。

秦軒覺得很是為難,因為就在前一天夜裏,他就收到由十位朝臣聯名上書,要求定方誠死罪,並且徹查此事的奏章。他們知道秦軒身分特別,又擁有大權,如果他也能聯名的話,就一定可以的。就算李婉有心阻撓。也是不能。

秦軒卻遲遲沒有落筆,他沒有動。不單單是因為愛惜弟弟,想要顧全他的心愿。更重要的是,朝廷的安寧。李家在朝廷中的勢力早已經是根深蒂固,他們對於這個朝廷、這個國家的意義我都是不一樣的。此次叛亂,涉及的人員之廣、官員之多,簡直可以撼動整個朝廷。

而叛亂就是死罪,死罪一出,朝廷中就會因此失去許多官員。那麽朝廷之亂事小,百姓不安事大,他們看見宮裏一下子死了那麽多人,會覺得不安,境外那些虎視眈眈的敵國若此時來犯,更會是雪上加霜。

更何況,他們的行為雖然大家心知肚明是叛亂,但從表面上來看卻又沒有顯露出來。

他思量再三,想前想後,終於還是覺得國家的安危此時才是最為重要的。他在那份奏章上。把“叛亂”改成“騷亂”,把“死罪”改成“發配”一如此一來也可保全許多人。

葉玄真知道此事之後,居然勃然大怒。

“淺離,你傻了嗎?他們如此害你,你還想要替他們脫罪。不錯,你今天為了當今的天子做了如此的人情,可是明日昵?他們是不會改的,他們會想更加惡毒的計謀來害你。你以為發配邊疆就行了嗎?

“不夠的,這朝中還不知有多少他們的耳目,只要他們在的一天,你始終是如坐針氈。我知道你聰明!可是事有萬一,你是顧全不了永遠的。照我的意思,此刻正是剷除李家最好的時機。奪了他們的權!削了他們的兵力,再把那個罪魁禍首給殺了,那才是一勞永逸!”

她一把扯過那張錦緞說:“淺離。改了它、改了它。”

秦軒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那種憂愁,那種無奈,看着她心裏很是難受。“玄真,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怕我上了如此的奏章,會讓天下人對我誤會,讓天下人以為淺離膽怯,不敢和李家斗。然後貽誤國家大事,怕朝中那些不知內情的人會以為這次叛亂的名由,所謂‘掃除妖邪’也確實存在,要不然一向不懼生死的淺離怎會如此妥協,也許從此之後,他們就會認為——”

葉玄真一把捂住他的口,“淺離你知道我的心事,也明白我的擔憂,我怎麽讓那些污水毀了你的名聲呢?”淺離,什麽人呀?清風明月,如此皎潔,怎可被人如此污衊呢?

“玄真,我不在意,什麽我都不在意,我只要陛下好、國家好就可以了。”

葉玄真再也捺不住了,她怒吼一聲說:“這天下又不是你的天下,就算它繁榮昌平,也與你淺離無關。更何況,如今連陛下也去了,你應該無所牽挂了呀。”

秦軒毫無預警地流下眼淚,一滴滴,清澈得一如他的品性。

“玄真,對不起,我不能因我的私利而讓朝廷陷於不安之中,我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呀!”

好一聲“無可奈何”,卻讓生氣的葉玄真頓時泄氣。對於這樣一個忠心的好男人,她該怎麽做。能怎麽做昵?

她放開了手,可是心卻更加揪緊了。

第二天天一亮,秦軒就把奏章遞了上去。魏書看見之後,心情頓時如雨後初晴。而眾臣們卻大部分露出了不解以及不滿的表情,最後他們只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在他們心底,恐怕也是認為這一次是淺離做錯了。

看到這一幕之後,葉玄真更加打定心意。絕不能讓事態如此下去了,就算是違背淺離的心意,她也要做上一做。

那天,下朝後,她對蘆兒說了一句話,“殺了他們,明白嗎?”

蘆兒的眼眸中露出了野獸才會顯露的兇殘。

“每一個嗎?”

葉玄真猶豫了下,然後還是點頭了。

★★★

南安的京城,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綿綿密密的,殷紅的桃花被打落在地上,四處都是。

天空始終沒有化開,有些稠郁,似乎那股悲哀始終不曾消失。

秦軒因為操勞魏寒的喪事,再加上叛亂的事情,也沒有好好休息一下,而緊跟着的雨季,終於讓他的體力不支了。

那天午後,他和葉玄真正在下棋,門外突然來了宮裏的小太監,他喘著氣,只說陛下要馬上見他。

秦軒換了朝服,就進宮了。

金鑾殿上,魏書早就等在那裏,除了他,還有方情和李婉,兩人都是一身素服。

他上前,叩頭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婉是冷冷一哼後,側過臉去。

“不知陛下找秦軒來,有什麽事?”

魏書滿臉的怒容冷笑說:“大家都說秦王爺是一個言而有信、大忠大義的人,沒想到王爺也只是個口蜜腹劍、殘忍無比的小人,既然王爺根本就不願幫忙,又為什麽要答應朕?”

他委婉地問:“陛下為何發怒,淺離真的不明白髮生了什麽事情?”

“王爺何必如此裝假,既然做起事來如此不留餘地,又有什麽好不承認的。我們認識多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一邊一直不曾說話的方情突然沖了下去,她一把揪住他狠狠地說:“別以為事情這樣就算了,我就是變成了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不會的……”可能情緒上過於激動,她話未完,就昏厥了過去,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魏書一個箭步扶住了她。

秦軒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麽。“陛下。”

“拿去看吧,不要說你不知道這樣的話來敷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魏書對着他甩下一本冊子。

他俯身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人的名字,為首的正是李塵寰和方誠。

“如此狠毒,如此卑劣,一夜之間居然就取了數百人的性命,而且還不留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江湖人所為,秦王爺果然是智慧超群。父王說王爺是仁者,原來這就是仁呀,連一些老弱婦孺也沒有放過。”

“陛下……”秦軒心中已然涼透,卻想不出好的理由可以解釋。

“王爺還有什麽要說的嗎?”魏書抱着方情,滿臉悲苦地說:“若是沒有,就跪安吧。還有一點,算我求你了,放過這宮裏的女人吧,她們和朕一樣,都已經是無親無故了。”

魏書憤而離去,他的眼中是冰冷一片,其中再也沒有對於幼年時候的懷戀。李婉緊隨其後,在經過秦軒身旁的時候,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是無比的凄厲,透著殺機。

秦軒只是跪在那裏,好久不曾動過,直到小太監對他說:“王爺,陛下已經走了。”

他茫然然地環顧四周,果然是一片寂靜。

“死了很多人嗎?”

小太監先是—驚,然後才忙不迭地回答,“回王爺的話,是有這回事。那些在牢裏的,還有那些大人的家眷,幾乎被殺盡了,老人小孩都有,他們的死狀十分凄慘。不過,您也不要難過,陛下只是一時的氣話,他會明白的,這些人不會是您殺的,您這樣的好人,怎麽會?”

秦軒苦笑着搖頭,嘆了一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終因我而死。”

小太監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覺得酸酸的,在他的眼裏,秦軒一向是個溫柔而謙和的男人,他說什麽也不相信皇太后和皇后的話,這樣的人是不會殺人的,他只會救人。

秦軒到了家中之後,葉玄真還坐在那裏。

她一看見他,笑着招呼,“淺離,我想到了一步,准能叫你俯首稱臣的。”

“玄真,你為何要如此?”

她無辜地開懷而笑,“淺離這是怎麽了?為何這麽愁眉苦臉的?”

他深邃的眼睛終於正視着她那雙幽紅的眸子。

“玄真,你知道我的心事,正如我知道你的,既然如此相知,你為何還要如此?”

葉玄真怎會不明白呢,從他一出門時,她就猜到了。

“不錯,我們彼此相知。所以我才要幫助你做這些事情。他們如果不死,將來死的就可能是你。這些年來、他們對付你的手段之狠之卑劣,你我難道還不能明白嗎?”她乾脆地坦誠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她而言,這一切都是為了他,根本就沒有錯。

“那麽那些孩子呢?難道他們也該死嗎?”秦軒頭一次對她如此嚴厲地說話。

葉玄真聞言—驚,她轉頭看向蘆兒。

一旁的蘆兒只是手足無措地低了頭,一向口齒伶俐的他,根本就不敢看他主子的臉色。

她一看如此模樣,也就明白了,難怪秦軒會這樣生氣,可是蘆兒再怎麽說都是低等的魔獸,這些年因為她的控制,才收斂著,如今得了命令,再加上確實有心要來幫忙,會有這樣的結果。也就怪不得了。

葉玄真斂起了笑容。眉間也少了往日的輕鬆。

她咬着牙說:“沒錯,我殺了人,那又怎樣?淺離難道不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秦軒也不閃避,直接說:“若是淺離的命要用這些人的死來換,淺離寧可此刻就死了,免得……”

她不等他說完,啪地揚手一揮,身邊的棋盤頓時跌落在地。青白的石子一個個在地上不停滾動。

她冷笑着說:“淺離好是不凡,原來你是如此不在乎自己,可見都是我自作多情了。不過好在,今日裏作姦犯科殘害人的是我葉玄真,與你淺離的清明並沒有多大妨礙,我不過是個是非不明的江湖人,是,個小人,而你秦淺離還可以高高在上、福澤四海。”

她邊說,邊逼近他,長長的外衣拖在地面,那些小石子隨著起伏不停晃動。

秦軒負手背過身去,嘆息道:“玄真何苦如此說自己?”

沉默良久,她才從齒縫裏喃喃進出話。“那麽淺離又是什麽意思?”

他眼神深幽,不知看着何處,許久許久才說:“如今,京中諸事都算平定了,玄真不如——”

葉玄真突然就笑了,艷麗而妖媚,“我自以為懂得淺離,直到今日才明白人心始終隔着肚皮,難測呀。淺離是要趕我走嗎?淺離是怕我毀了你的前程嗎?淺離是怕我的血腥染了你的名聲嗎?”

秦軒轉過頭去,看着她,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是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已然解釋了一切的心事。

他不是有心要趕她,他是怕呀,害怕自己身上的災難會波及她,害怕曾經給過的誓言,不但無法實現,反而讓心愛的人陷入困境。

“淺離,我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我不怕因果報應的,我只要淺離好就好,只要看着你平平安安就好。”

秦軒默然。他本就知道玄真的心思,他這樣的說法也更叫他無法放心!他本是那樣自由自在寫意江湖的人,卻為了他沾染了滿身血腥罪孽,若是相愛的結局是這樣,那麽他寧可什麽都不要了。

“玄真,我的心,你都明白,我的意,你也都看得懂,所以——”

葉玄真嘆了口氣,眼神中沒了冷冽,多了些瞭然,以及瞭然後的不舍。

“秦軒,你的心太軟,人也過於慈悲,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你都要苛求,要面面俱到。這樣的你,我怎麽放心讓你一人留在這裏?只可惜,我命里欠了你的,總不願意讓你憂心,總不願意違了你的心意,哪怕明明知道我的主張才是對的。”

她瞧了瞧窗外,又說:“今日天色己晚,明日我就向陛下告辭,重回西境。只是這一別,不知又要何時才能相見?”她語畢垂淚不止。

往日,總見她笑語如珠,又或是從容不迫,從不見她這般嬌柔的模樣,一時間秦軒打亂心神了。

葉玄真取下常伴身邊的赤霜劍,遞了過去。“我不在你身邊,這把劍就留給你防身吧。有些人是不能留情的,你不要為了一時心軟。而讓身邊的人覺得心痛。”

他接過劍,也把她拉入懷中,把自己韻臉頰和她的碰觸在一起。

她心中又喜又苦,這樣有違禮教的行為。對於他而言必然也是從未有過的吧。

只可惜,已是離別在即了。

葉玄真突然仰起頭,把自己的唇貼在他的唇上。

然後她的口中嘗到了鹹鹹的酸澀味。

★★★

“公子,你為什麽不說是我做的呢?那些小孩還有老人都是我失手,才會——”

蘆兒這樣問。

“傻孩子,你或者我,其實都是一樣的,他的心思我怎會不明白,他是擔心我呀!這個傻瓜,真是個傻瓜。”葉玄真笑着說。

“可就是因為他是個傻瓜,公子才會如此喜歡他,對不對?”蘆兒似懂非懂地問。

“不錯,就是因為他是個傻瓜,我才會如此心動。蘆兒,留在他身邊,保護他,千萬不要讓他發生意外,如果再出什麽差錯,我可再也不會饒你了。”

蘆兒拚命地點頭。

“公子,你把你哥哥的寶劍給了他,那是不是代表你要重新開始?”

葉玄真對著皎潔的月亮,微微彎了眼睛。“是呀,我也希望,下一次見面的時候,聽見我的蘆兒叫我小姐,而不是公子了。”

她要重生,如果在淺離的身邊,她的心必然不會再被惡夢所侵了。

那樣溫柔的人,足以讓她覺得溫暖。

從此寂寞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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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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