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自從那一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之後,衛不居便再也沒有踏進她的寢房半步。

對她而言,那是很奇妙又特別的一夜,她記得那一天晚上,她徹夜未眠,孤獨地坐在桌前,可是內心深處卻不自主地,享受着一室的漆黑,也享受着空氣中瀰漫著他的氣息。

他們之間很難得,可以安安靜靜地相處在一塊兒,所以她格外珍惜,那一夜所發生的奇迹。

言彩佇立在窗欞前,望着外頭一片寒凜的氣象,她不禁感到落寞。

在衛不居心中,她到底代表什麼呢?

他對她改變態度,從惡劣到友善、從生疏到親近,全部都叫她受寵若驚、不可置信。

曾經幾度她差一點陷入,他所布出的溫情中幾乎無法自拔,可是一看見自己殘缺的腿,所有浪漫的幻想便又一下子跳回現實。

對於他,她真的愈來愈困惑了。

“小姐!小姐!事情不好了!”含梅急急忙忙從外頭奔進來,打斷她的沉思,神色慌張地道:“姑爺到外頭打獵遇刺,好像受了重傷!現在被一干隨扈護送回府了!”

“嗄?!”

聽到消息,言彩冷不防倒抽一口氣,心頭倏地揪緊!

“他現在在哪裏?”她語氣激動地問。

“姑爺被送到祿春閣,大夫正在替他療傷!”

言彩二話不說,立即轉身走出門外,步伐艱辛地前往祿春閣,此時此刻,她真恨不得自己生了一雙翅膀,能馬上飛奔到他身旁。

為什麼這麼擔心他?

為什麼總是放不下牽挂?

在含梅的陪伴下,言彩辛苦地走到祿春閣,當她看着丫環們有的捧水盆、有的端草藥,進進出出、忙成一團,她一顆心也跟着糾結成團!

尤其是看見透明的清水端進房內又端出來時,被渲染成一片血紅,她頓時覺得頭重腳輕,簡直快暈了過去。

“夫人好。”

走進祿春閣的內房裏,有人對她這樣稱呼,適時地將她受驚嚇而飄離的心緒拉回。

她看見不少人圍在衛不居的床炕前,有大夫、有藥師和一些隨扈、下人,尋找的目光穿過他們身體與身體之間的隙縫,她看見他一臉忍耐、沉穩的神色,半躺半坐地倚着枕,右手臂已經經過包紮,不見傷口,所以並沒有想像中可怕,但是她仍然忍不住全身顫抖。

“將軍,夫人來了。”家僕恭敬稟告。

隱藏着一股喜出望外的情緒,衛不居依家僕所指的方向,看見了言彩沉默佇立在那裏。

“你們全都退下。”他命令道。

“是。”

一伙人恭敬地退出房外,含梅扶着言彩靜靜地站在門邊,衛不居冷瞧了含梅一眼,神色不滿。

含梅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又怎麼會不知道姑爺的意思呢?看來姑爺對小姐是真的動了情呀!

“奴婢也退下了。”

她才一開口,言彩就緊張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用離開!我——”言彩牢牢抓住含梅的手,不希望面臨和他兩人單獨相處的尷尬。

“小姐!奴婢不敢打擾你和姑爺獨處。”說完,含梅輕輕掙開言彩的手,逕自退下。

“含梅!”

“過來。”

衛不居突然開口喚她到自己身邊。

言彩緩緩回過身看着他,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最後只是僵立在原地不前,一顆心跳得飛快。

衛不居將她惴惴不安的模樣盡收眼底,也感到十分懊惱,當初真不該對她這麼凶,現在她也不會這麼怕他了。

“你真的很怕我么?”他問。

言彩輕搖螓首,卻不說話。

“說謊。”他不大高興地說:“如果你不怕我,為什麼不敢靠近?或是你討厭我?”

言彩抬起美麗的眸光,毫不畏懼地迎視他帶點小生氣的臉龐。

“我說過,我不怕你。”她語氣誠懇地說:“只是每次我和你說話,你都會生氣,所以我才……”

聞言,衛不居差點笑了出來。

“是我的態度讓你誤會了。”他的聲音變得緩和,不再嚇人。“其實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只是每次你都有本事讓我發怒,像是你逆來順受的表現,就讓我很不舒服。”

逆來順受?

言彩靜心思量這四個字,不禁莞爾。

“不這麼做,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使你怒氣全消。”

“你是因為不想惹我生氣,才會照我的話去做?”他感到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只是脾氣硬,想和我作對。”

言彩搖了搖頭,笑道:“我從來沒有想要惹你生氣的意思,我知道你很生氣娶了一個瘸腿新娘,因為我讓將軍府顏面盡失,又讓你——”

“我不在乎那些!”

之前是他想不開,現在他愛上她,發現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美,根本沒有讓他挑剔的缺點。

“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我應該負起責任。”

她的臉色露出為難。“不要跟我說這種話好么?你知道我最擔心聽見你說什麼話么?不是傷害、不是諷刺,偏偏就是你說想對我負責的話。

“我只是瘸了一條腿,可是我不是廢人,不需要任何人對我負責,我和正常人一樣可以工作、幹活,不是一無是處的人。”

“我知道!”

他想移身下床靠近她,但是才一挪動身子,便立即扯痛傷口,他的眉宇之間充滿郁色。

“你不要緊吧?”

言彩終究敵不過關心他的情緒,顧不得一切來到床炕旁,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衛不居藉此機會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臂,不讓她有逃避的餘地。

“你——”

她確實嚇了一跳。

“我知道一開始是我太過於膚淺,認為你身患殘疾,就是個一文不值的女人,沒有好好地認識你的勇敢和美麗,是我的錯,你別和我計較,可以么?”他真摯地說。

“我……”

頓時,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該說什麼?

明明知道他對自己,懷抱着只是愧疚和彌補的心理,她還奢望其他感情的發生么?

“你還是怪我么?”

言彩定定地望着他,揚起一抹淡笑。

“我不怪你,真的。”

她的笑容很美,像是春天初綻的花朵,足以令人心神愉悅。

衛不居握住她的手,感覺自己心裏充滿激動,卻又不懂得說些甜言蜜語,因為他從來沒對任何女人費心過。

“我們重新建立夫妻的情分,好么?”

言彩笑而不語,但是心卻無端端地揪緊。

她伸手覆住他的大掌,很溫柔地說:“你受傷了,一定要好好休息,讓我來照顧你吧。”

她只是希望他給她一個機會對他好,但是她的心中並沒有任何奢想,一切都是由衷的。

對一個人付出真心真意,不求對方回報,才堪稱真心真意,不是么?

衛不居點了頭,答應讓她照顧自己,卻疏忽了她眼底深藏的那抹哀傷神色——

言彩很高興自己擁有一個照顧衛不居的機會,他首肯讓她照顧他時,她心中是既複雜又喜悅。為什麼可以得到他的首肯?

她已經不想再去思考答案,因為答案也許會讓她感到失望——

他是不好拒絕她的請求吧?畢竟他將她當成救命恩人,是不?

這樣的揣測讓言彩感到無比心痛,所以她告訴自己別去想了,只要把握住目前的機會好好對待他,以後的事情就留給以後去慢慢發展吧。

言彩親自到廚院替衛不居熬煮葯汁,請含梅替她端葯到他的寢房前,再由自己親自端進房內。她的腿不方便走路,如果手中捧着一碗湯藥,一定會將碗內的葯汁灑出碗外,她的心血便白費了。

衛不居半倚着床,看着言彩推門而入,雙手又慎重地捧着碗,步履小心地來到床邊,看着她為自己做這些應該是下人該做的事,若說他心裏毫不感動是騙人的!

“怎麼不叫個丫環替你端呢?”他問。

言彩笑道:“剛才我請含梅替我端到你房門外,我知道若是沒請一個人,幫我將這碗葯從廚院端過來,憑我肯定是沒辦法的。”

聞言,衛不居心裏暗忖——

他的話是否又傷害了她?

“我說這話沒什麼特別意思,你別誤會。”

言彩將碗放在床炕旁的茶几上,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像是早已經習慣,聽到別人對她小心翼翼的說話方式。

“你不用擔心傷害我,因為我真的不在乎。”她笑。“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會再傷害我。”

“你怎麼知道?”

莫非她早已經看穿他的心意?!

衛不居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如果她知道他對她的感情,他該怎麼辦?

坦白地表達,要她接受自己?抑是給她選擇的餘地?

該死!他們都已經是夫妻了,她還能反悔么?

不!一開始她都願意給他反悔的機會了,他怎麼能一味地強迫她呢?至少……還是要尊重她的選擇吧。

如果她不願意愛他,又該怎麼辦?

衛不居忽然發現自己的煩惱,實在多不可數呀!

“你會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客氣么?”她只是笑問而已,心裏並沒有其他的想法。

可是在他耳中聽來,她的心事似乎沒那麼簡單——

她是不是以為,他對她態度轉好,是因為他知道了當初她救過他?而不是發現他對她日積月累之後,無法自主產生的情懷。

他對她的付出,不僅是想回報恩情、彌補虧欠的心,更是想要徹徹底底佔有她全部感情的企圖心!

原來她感覺不到。

衛不居有些失望……

是他表現得不夠讓她相信——

相信他是真的愛上了她!

還是她不希望感覺到他的心意?

她討厭他么?

“趕快喝葯吧。”她溫柔的聲音很迷人,傳進他耳中,只會讓他感覺到無比悅耳。

衛不居靜靜地看着她,不加思索地道:“你喂我。”

“嗄?”

她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我要你喂我喝。”

聽明白之後,她整張小臉倏地漲得通紅,像被一把烈火燒過似的,連耳根都在發燙。

“你、你可以自己喝吧?”

“我的手受傷了,你忘記了么?”他還特地將受傷的手臂動了一下。“我不方便。”

言彩點了頭,卻建議他:“我幫你端碗,你用沒受傷的那一手,拿湯匙舀葯汁喝。”

“不要。”

他拒絕。

“不要?”

他怎麼會說不要呢?

言彩看着他倔強的表情,突然覺得有些摸不着頭緒,不知道他為什麼堅持要她喂他喝葯。

他不知道他的要求,會讓她感到難為情、甚至胡思亂想么?

“快喂我喝。”他催促她。

“這……”

“你不是說要照顧我嗎?明明知道我的手受傷了,還不喂我吃藥,這叫什麼照顧?”他振振有詞地說:“葯涼了就失去效用,你趕快坐下喂我喝葯,否則我的傷好不了。”

猶豫了一會兒,言彩才慢慢端起碗和拿起湯匙,乖乖地在床沿坐下,目光卻始終不敢飄向他。

“快喂我。”

她低着頭,沒有看見他唇角帶着淺淺的笑意。

她舀了一湯匙黑漆的葯汁,味道不怎麼好聞,可是良藥苦口,就算再難喝、再難聞,他還是必須全部喝完才行。

言彩將湯匙移上前去,他則自己湊近雙唇喝下一口。

她趕緊將湯匙移回碗中,又舀了一匙到他面前,他們之間重複着相同的動作,沉默無聲。

等到碗內點滴不剩之後,言彩為了避免兩人之間沉默的尷尬,於是主動開口找話聊:“這葯一定很苦吧?”

她微低着臉,雙頰泛着兩團緋紅色,衛不居定定看着她,心底沒來由地一陣衝動。

他伸手拿過言彩手中的碗,隨便擱在一旁的茶几上,她抬起疑惑的目光看他,突然看見他一張英氣逼人的臉龐逐漸貼近,最後居然低頭攫住了她半啟的雙唇——

言彩瞪大雙眼,近距離看着他,卻無法看清楚他的臉,只能承受他的氣息。

他親她的嘴——

他居然親了她的嘴?!

言彩不敢相信極了!

她害怕地閉上雙眼,不敢有任何動作,像尊木頭雕像似的。

他的舌尖輕輕挑逗她的,卻又粗魯地與她纏綿在一塊兒,狂烈地吸吮她蜜口中的香甜味道。

“唔……”

她無助地發出喘息聲,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卻不知道是否要阻止他過於靠近自己。

他一手抵住她的後頸,緩緩地往下探索,順着她纖細的背部線條輕柔撫摸,像要將她糅進自己的身體裏。

他吻着她的唇,卻覺得怎麼親她、吻她都不夠,最後他將她推倒在床上,才引起她身體強烈的反抗。

“不……”

她張着驚惶的雙眼看着他,讓他覺得自己似乎犯了什麼錯似的。

“你怎麼了?”

言彩深呼吸幾口氣,猛搖頸首道:“我不希望你——”

所有的話語欲言又止,她使勁地推開他,模樣很是狼狽地逃開。

衛不居看着她倉皇的神色,心裏只是又急又氣!

他怎麼會這麼沒用?

連一個心儀的女人也留不住!

他真的懊惱極了。

瞧瞧自己包得十分誇張的右手臂,此時此刻他不禁懷疑這“苦肉計”當真能為他試探出她的心意么?

他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太愚蠢了?

“嘖!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梁后犧那混蛋!”

他把所有的過錯,推了大部分到梁后犧身上,實際上心裏最惱恨的,還是自己當初對她種種偏差的態度。

現在他只想奪得她的芳心,但是他該怎麼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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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腳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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