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蘋兒,外頭為什麼如此熱鬧?”由屋內看出去,有許多的婢女來來往往,幾乎可媲美當初康峻崴納妾的情景。

這樣的情景,使傅鈺敏不禁觸景傷情。

“好像是那個狐狸精要生了。”蘋兒忿忿不平地道。

“她要生了?怎麼這麼快?”

“小姐,你都已經被軟禁了八個月,她當然也就該生了啊!”要不是那個狐狸精,她們主僕二人也不會過着這麼悲慘的日子。

八個月了!日子過得真快。

他真的履行他的誓言,這八個月內,她從沒見過他的人,就連從她房前經過也不曾,他果真非常厭惡她。

“你去打聽看看,她是否平安地生產。”

明知不該太過於關心她的事,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心中對她有太多的虧欠,要是沒有她的存在,她將是康家的大夫人而非側室。

“小姐,你瘋了!你關心那個狐狸精做什麼?”

“蘋兒,她是二夫人,不是什麼狐狸精,你記得要放尊重點。”在這個家,她沒有地位,要是讓蘋兒口出惡言得罪他人,她根本就保不了她。

“小姐!”蘋兒真的不知道她為何一點也不怨?,“小姐,要是沒有她的出現,姑爺也不會對你不理不睬。而且,她還害你被姑爺禁足、害你三天不能吃飯。你該恨她、怨她,而不是這樣寬宏大量地關心她的安危。”

經蘋兒這麼一提起,過往的傷心事又浮上腦海。

她當然會怨、會恨,但是,她更加清楚即使沒有趙菀茹的出現,康峻崴也不可能對她多加關注,更不可能減少對她的厭惡。

“蘋兒!我知道你關心我,不忍我受委屈。可是,今日就算沒有趙菀茹,也還會有別的女人出現,康峻崴的心永遠不會在我身上,永遠也不會多瞧我一眼。”

“小姐,你不要妄自菲薄啊!其實,你是很美的人,只是,人們往往只看到你臉上的傷疤,而不曾去細看在傷疤下的真面目。姑爺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美、你的好,他會回心轉意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非常清楚他是不會看我一眼的,又怎會認為我美!”

“小姐——”

“別再說了,快去打聽二夫人的情況。”

蘋兒跟了她一年多,今日能聽到蘋兒這麼說,她真的感到相當安慰;蘋兒是她出了碧波樓后第一個肯用心了解她的人。

“是!我這就去問,不過,他們不見得肯告訴我。”

蘋兒真替傅鈺敏感到不值,她這麼關心情敵,說不定對方還會潑她一桶大冷水。

不管趙菀茹生男還是生女,她都誠心祝福她,更願意將正室的位置還給她。

不一會兒后,蘋兒驚慌失措地奔了進來。

“小姐——小姐——”

“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這麼慌張?”不過是去打探生男生女而已,有必要嚇成這個樣子嗎?

“小姐!二夫人她……”蘋兒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了?”傅鈺敏不由得也感染了她緊張的情緒。

“二夫人她……她——死——了——”蘋兒一字一字地說清楚。

“什麼?怎麼可能?”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她是那麼的年輕!

“二夫人難產,在勉強生下一名女孩后就一命嗚呼!”

“那相公呢?”失去寵愛的妾,想必他現在一定是痛不欲生吧?

“姑爺他……他在醉花樓的花魁雨娘那兒根本不肯回來,完全不知二夫人過世的事。”

“什麼?他連見她最後一面也不肯?”傅鈺敏聽了之後相當震驚。

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他竟不顧夫妻情分,全然不管趙菀茹的死活,當她在生死之間徘徊時,他竟還能在另一名女人的房中消受美人恩。

他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哈哈哈……”

“小姐,你怎麼了?”

見她雖然哈哈大笑,但臉上卻掛着兩行清淚,蘋兒真是嚇壞了。

“如此絕情的男子竟是我的相公!這樣的夫,我寧願不要!”傅鈺敏不理會蘋兒,逕自大叫着蘋兒聽不懂的話。

“小姐,你別嚇我啊!”

“我原本以為他愛的是趙菀茹,怎知他對她竟無情無義到這種地步,我真是看錯他了!”

為了他,她曾幾度傷心,痛恨自己的容貌,沒想到以趙菀茹的美貌,最後竟落得這樣的下場,實在令人為她感到不值。

“小姐,你別為她傷心了,姑爺會這樣對她,說不定是根本不愛她,小姐你還是有機會得到姑爺的愛。”

“哇——”蘋兒的安慰更引得傅鈺敏號啕大哭。

連趙菀茹都得不到他的愛,憑她又怎麼可能?

“小姐,你別哭了啊!”抱着傅鈺敏,蘋兒也忍不住流下淚水。

這一夜,在康府內幾乎可聽見大大小小、令人聞之斷腸的哭聲。

悲的是那香消玉殞的二夫人。

哀的是剛出生就失恃的幼兒。

關在這有如牢籠的房間,僅能透過打開的窗戶眺望屋外的景物;每天看着相同的景色,傅鈺敏實在厭煩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

不是她不想踏出房門一步,而是她不忍心讓蘋兒跟着她一起受罰。

當她被關在房裏三天不準進食時,蘋兒也不好過,雖然她能到處走動,但是,她也得跟着自己一起挨餓。

蘋兒不只一次勸她別理會這種不人道的規定,可她就是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讓蘋兒再因她而吃苦。

“小姐——小姐——”又見蘋兒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蘋兒,又發生了什麼事?”希望這次不要又是惡耗。

“小姐,外頭有人找你。”

“找我的?是誰啊?”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她早就不認為還會有人記得她,想不到,竟然還有人肯來見她。

“我不認識!聽說是個姑娘……對了,聽說她走路時腳有點跛。”蘋兒在記憶中開始搜尋傅鈺敏是否有認識這樣的人。

一聽到跛腳,傅鈺敏立即想到顏清秋。

“是清秋!清秋來找我了。蘋兒,快請她來我房裏!”知道是她,傅鈺敏一掃往日的鬱悶,展開失落已久的笑顏。

見到傅鈺敏難得面帶喜悅的模樣,蘋兒也感染了她的快樂。

“我這就去!”不知這人和小姐是什麼關係?

怕讓顏清秋見到她蒼白的臉色,傅鈺敏立即為自己上了淡淡的胭脂,將自己好好地妝扮一下。

自認為已沒有任何問題后,她站在門口望着。

“清秋,真的是你!”一見到顏清秋,傅鈺敏早將康峻崴的話拋到九霄雲外,立即跑過去抱住她的人。“你想掐死我啊!這麼用力抱我。”

“讓我看看你。”傅鈺敏對着顏清秋左瞧右看。“你瘦了不少。”

“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一樣?瘦到眼窩都凹進去了。”

“走!快跟我進去!”她拉着顏清秋的手就往房裏走。

識相的蘋兒不跟上去,她準備去沏壺茶,並且端些好吃的點心來。

兩人面對面坐着,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怎麼突然來了呢?”傅鈺敏首先打破沉默。

“太久沒有你的消息,容姨要我來看你過得好不好。”當她回碧波樓后,因為眾人都挂念着傅鈺敏的安危,所以就派她出門探望。

“我每個月都有託人送信到碧波樓,容姨沒收到嗎?”該不會是家人沒有轉交吧?

聽到傅鈺敏的問話,顏清秋白了她一眼。“你每次都寫着‘我很好,勿擔憂!’,看到這樣的話,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是謊報平安,所以,她們就要我再出樓一趟。”

這才是她真正的家人,懂她、知她、了解她。

“你看,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們白擔心了。”顏清秋難得來一趟,傅鈺敏不想讓她帶回令人傷痛的消息。

“你相公對你好嗎?”出其不意,顏清秋問了一個傅鈺敏最不想對外人提起的事。

乍聽這個問題,讓傅鈺敏愣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道:“他當然對我很好啊!他讓我不愁吃、不愁穿,有人侍侯、又有華麗的房子住,這樣的我還能差到哪裏去呢?”

認識傅鈺敏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顏清秋當然知道她笑容背後有着難以告人的辛酸,她是在強顏歡笑啊!

“別再騙我了!你要真的不能吃苦,又怎麼可能會在碧波樓過着凡事要自己動手的生活,而且一待就是十年。”她以前都能放棄千金小姐的身份,如今又怎麼可能會貪求這樣的榮華富貴。

“清秋……”她忍了許久的委屈,在見到故友后,難以自禁地向她傾訴。

“他不愛我!他不滿意我的容貌,在成親十天後就納妾,前陣子他的小妾因為難產逝世,而他卻在青樓尋歡作樂。我和他至今仍然過着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我想……只要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至少還能這樣相安無事直到老。”

聽完傅鈺敏所說的話,顏清秋只能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

“清秋,因為你來了,我才老實跟你說,你千萬別告訴容姨這些事,我怕她會擔心自責。”當初她會回家成親,有一半也是受到容姨的脅迫。

“你——你實在好傻!他這麼不珍惜你,你大可回碧波樓,不用如此委曲求全。”

她聽到的也許只有冰山一角,她到底還隱瞞了多少委屈不敢告訴她?

“我也想過要離開,但是……我捨不得走。”

“難道……你愛上他了嗎?”顏清秋大膽地假設。

“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不想離開他的身邊而已。”

“他這麼無情地對你,你還痴痴地守着他?你真是傻!你這麼做值得嗎?”

被顏清秋這麼一問,傅鈺敏也知道對他付出感情根本不值得,可是,知曉是一回事,想要了斷又是一回事。

“我也知道不值得,可是,對他的感情是無法說斷就斷的。”

突然,一道低沉的男聲插入她們的談話中。

“說得好啊!實在太感人了。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妻子竟如此地愛我,真是令人受寵若驚。”說完還不忘用力地鼓掌。

忽然而至的嘲諷,讓傅鈺敏及顏清秋轉頭看向來者。

見到來人時,傅鈺敏上了脂粉的臉有着突兀的慘白。

“康峻崴,你怎麼會來?”傅鈺敏根本沒料到他會再踏入她的閨房。

“怎麼,我不能來嗎?”他不理會她不歡迎的眼神,舉步踏入房內,還理所當然地坐在她們中間。

“你自己說過的話,你忘記了嗎?”她不想在顏清秋的面前將他傷人的話重述一遍。

他當然記得他說過的話,不就是——

憑你這張恐怖的面容,要我自願來見你,除非天上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以為我愛來啊?要不是聽說你的朋友來找你,我才懶得過來。”

“你已經見到,可以走了吧?”她怕他又會說出侮辱她的話,不得不下逐客令。

像是沒聽見傅鈺敏的話,康峻崴仔細地審視顏清秋白皙無瑕的臉蛋。

想不到他的丑妻也有這等貌似天仙般的好友!

“美!果真很美!康福告訴我時,我還不相信,如今一見,果真是美得令人怦然心動。”

原來,他會違反誓言來這兒,為的是想查證傳言的真實性。

一見到美人,康峻崴便無法剋制自己的行為,以為他還身在青樓,一抬手就想撫摸顏清秋那誘人的粉頰。

意識到他的舉動,顏清秋嚇得立即起身,拉開距離。

“你放尊重點!這兒可不是青樓,可以讓你狎玩!”傅鈺敏惡狠狠地瞪着他,擋在顏清秋面前,讓他佈滿慾望的眸光不至於落在顏清秋的身上。

他想要的女人,從沒有得不到的,即使此人是他丑妻的朋友。

“你滾開!”她竟敢擋在他面前礙他的眼。

“該滾的人是你!”

雖然傅鈺敏日日夜夜皆期待着他的到來,但是,她從來沒料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他看上的是她相伴至大的姐妹,這樣難堪的結果比他用言語羞辱還要傷人,她寧願他不要踏至她的門前一步。

康峻崴怒吼地命令:“你給我滾開!”為何她要處處和他作對?

見她沒有移動的跡象,康峻崴快速來到她的身邊,用力地一把將她推開。

沒料到他會出手,傅鈺敏在吃驚下被他這麼使力一推,額頭硬生生地撞上床柱,頓時,鮮血由她的額頭緩緩流下。

“鈺敏!你有沒有怎樣?”顏清秋拖着腳,一跛一跛地來到傅鈺敏身邊。

她走路的怪異沒逃過康峻崴的眼。

“去!原來是個瘸子!”康峻崴厭惡地自言自語。“我就說嘛!”個醜八怪能有什麼正常的朋友。”

他要的女人必須是完美無瑕的,就算貌美卻是個瘸子,他有再大的慾望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警告你,別帶着她到處亂跑,要是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康府里的女人全是傷殘者。”撂下無情的話,康峻崴毫不愧疚地轉身欲離去。

“康峻崴,你別太過分了!”不顧頭上的傷,傅鈺敏氣得拉住他。

他要羞辱她、折磨她、為難她,她都可以忍氣吞聲地不加以反駁,但他不能也這麼對待清秋,她是無辜的。

“不高興,你可以走啊!”康峻崴這次可是光明正大地趕人。

當她想離去時,他不讓她離去;得知她沒有離去的打算時,他又想逼她走。他這是什麼想法,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因為戲弄她很好玩吧!

“鈺敏,跟我走!”拉着傅鈺敏的手,顏清秋想就這樣帶走她。

傷心欲絕的傅鈺敏想讓自己就這麼離開,因而順從地任她牽着。

“你踏出這房門一步,便別想再回頭,你就等着我的休書吧!”能拋開這個大麻煩,他的心中可是有千萬個歡喜。

一聽見他提及休書,傅鈺敏立即掙脫顏清秋的手。

“鈺敏?”顏清秋真是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執着。

“清秋,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傅鈺敏縮在角落,不肯離去。

她若如此輕易地離開,爹和娘不知會有多失望,畢竟,這是他們處心積慮為她掙來的婚姻。

這一切全在康峻崴的預料之中,他就知道她只是在演戲,她好不容易才巴上他的人、佔住這個地位,她才不可能傻得就這麼輕易地放棄。

“哈哈哈……”很得意自己的料事如神,康峻崴狂笑而去。

瞪着他的背影,顏清秋真的心疼傅鈺敏的遭遇。

“鈺敏,我不懂你還在堅持什麼?”

“我不是堅持!我只是知道,現在還不是我該離開的時候,到了該走的時候,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離去。”

“什麼是時候?要等到他將你傷得體無完膚的時候,你才肯死心嗎?”她真是太傻了。

“也許吧,哀莫大於心死!也許那時我就能毫無遺憾地離開。”她真的是這麼想。

“你明知他對你根本沒有情意,還這樣玩弄你,你又何必這麼死心眼地白白浪費自己的愛戀?”顏清秋想勸她及早看破這難解的情結。

“是啊!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愛上有殘缺的我。”傅鈺敏自嘲地說。

傅鈺敏無意的一句話,重重地擊中了顏清秋脆弱的心房。

難道身有殘疾的人,註定得和幸福絕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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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女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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