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武皇廷學社
晨光從窗欞間透過,照射在臉上暖洋洋的,讓人也不禁慵懶起來。鳥兒嘰嘰喳喳鳴叫,爭相展現歌喉。
一個梳成雙髻掛着鈴鐺的女孩,睡眼惺忪,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全然不在意堂前氣得臉色發青的太傅。
周圍幾個皇子平日被調皮妹妹欺壓慣了,瞧老太傅氣得嘴歪眼斜,也不敢去喚醒她,為了避免受到牽連,還是明哲保身為要。
這丫頭太驕縱、太無法無天,是該治治她的時候!
「詩華公主。」老太傅走來威嚴的低喚道。
「嗯……好吵……」嬰兒肥的小手揉揉眼睛,只見女孩嘟囔了幾句,繼續夢遊周公。
「詩華公主——」聲調頓時提高八度。太傅的兩撇鬍子幾乎被氣得翹起來!
太不象話了!想他教導過兩朝皇子公主,還沒人敢在學堂上公然睡覺!
「幹嘛?」她「老人家」終於醒了,只是眼前還有點朦朧。
「還問我幹什麼?」太傅皮笑肉不笑地對她說道:「很好,把我剛才念的詩解釋出來,給各位皇子聽聽。」
周圍一片竊笑。馬上有好戲看!
小公主的睡意終於被趕跑。她很想問太傅,您剛才說什麼?不過打死她也不敢問,因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頑固古板的老夫子!
平常頑皮的她,戒尺可從沒少吃過,一想到可能又要被懲罰,她不禁嚇出一身冷汗,水靈靈的大眼望着四周,只希望能有人看在同胞手足的份上幫幫她。
可惜……一個都沒有!
於是,日落時分,一個小小的身影獨自在學堂內抄寫詩歌。只見她小手頻頻抹淚,小嘴裏念念叨叨的發狠詛咒……
第二天,每個皇子坐下時,都被事先安放在坐墊下的大釘子狠狠戳到小屁股!
哼,想欺負她詩華?下輩子吧!
她的格言是:犯本人者,全部通殺!
雖不至於被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反正,冒犯到她的就自求多福嘍!
那天,神武皇宮裏頭到處雞飛狗跳,小公主卻躲在一旁偷偷竊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她,渾然不知自己的未來已然起了重大轉變,而一切的改變便是從那一日開始……
「小玉、小玉……妳在哪裏?不要再和我捉迷藏啦!我們一起去街市買漂亮的瓷娃娃!」女孩軟軟甜甜的嗓音在深宮大苑裏響起。
十二歲的詩華公主面容可愛,雖然年齡尚小,卻已經可以看出日後會是怎樣的絕代風華。
「小玉、小玉……」呼喚多時,始終沒有人應聲。
這丫頭跑哪裏去了?
「李夫人,小玉到哪裏去了?」看到奶娘行色匆匆,神色凝重,詩華公主跑上去拽住她衣角急急詢問。
「公主,我……」李夫人慾言又止,眼角隱隱有着淚痕。
「到底怎麼啦,再不說,本宮要生氣了哦!」
李夫人突然跪下,顫聲哭泣道:「公主,小玉讓我告訴您,請忘記她,小玉永遠不會回來了。」
小公主頑皮的笑容頓時凝在嘴角。即使年紀還小,她也隱約懂得「永遠」二字意味着什麼。
「什麼意思?妳說清楚,什麼叫做永遠不會回來,小玉到底到哪裏去了?她是我的好朋友,誰要趕她走?誰敢趕她走?!我一定讓皇帝哥哥殺了他!」
李夫人啜泣着搖頭。「正是陛下讓她到虎嘯國去和親……」
唉,小玉這個可憐的孩子!
原本虎嘯要迎娶的是詩華公主,神武皇帝以妹妹年紀小拒絕了,為了不讓虎嘯藉此大作文章,製造事端騷擾人民,皇帝下令改由公主的貼身侍婢頂替公主到虎嘯和親去。
不等李夫人說完,詩華提着裙子飛奔出去,途中跌倒好幾次,也不管是否受了傷,她迅速爬起繼續奔跑。
不要!小玉妳等等我,不要走啊,我一定替妳向皇帝哥哥求情!
神武街市依舊繁華,送嫁的車隊緩緩走過。
街道兩側站滿看熱鬧的百姓,每個人心中皆因國家軟弱,必須與虎嘯和親以求安寧而感到萬般無奈與憤懣。
群眾間一名俊秀的少年牽着馬,皺眉看着眼前敲鑼打鼓的和親隊伍,他臉色凝重,深深咬住下唇,連咬破皮流出血也絲毫未覺。
少年一身粗布衣服,打理得乾淨整潔,看似生活困窘的他,卻有着掩蓋不住的高潔風采、炯炯有神的雙眼以及出眾不凡的儀錶,想必長大后絕非池中之物。
「老人家,這是我國送去虎嘯的第幾位公主了?」少年轉頭詢問站在身旁的老者,臉上凈是掩不住的憤怒。
老者撫撫蒼白鬍須,嘆息道:「先帝在位時,為了能讓人民安居樂業、免於戰禍,便已開始與虎嘯和親,到現在,細算來已有五位公主了。」
「五位?」少年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堂堂神武,竟然在兩位皇帝在位期間便送去五位天家骨血?
這是何等的恥辱!神武的男人都到哪去了,為什麼要靠女子和親來維護所謂的和平?!
彷佛感受到他的憤怒,老者看了眼送嫁的車隊,別過目光安慰道:「不過,送走的都是對外所宣稱的公主,通常會賜予宮中女官「公主」的名號,然後把這些假公主嫁出去,所以顏面尚存。」
聽到此處,少年怒氣稍平,但想到那些無辜女子雖然卑賤,卻也是父母心頭寶貝,對皇室的怨氣又多了幾分。
「但虎嘯似乎知道了咱們取巧,對我國越發不滿,騷擾邊境的事件雖然比以前少,但仍有不少。」老者繼續說道。
確實是如此,所以神武從未取得真正的和平吧!
「直到先帝送去了慶泓公主——咱們神武國第一位去和親的真公主,他們才開始真正安分下來。」
「但為什麼現在又……」少年滿腹疑問。
老者搖搖頭,似乎覺得跟少年解釋這麼多也沒用。世上貪婪之人何其多,一味的忍讓妥協只能姑息養奸,到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
兩人一時無語,目送着離別車隊。
「小玉,小玉妳不要走,出來看看詩華啊!」
送嫁的長長隊伍被這突兀的喊叫聲所打斷,人群中起了騷動,後排的人紛紛踮起腳尖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卻發現一個衣着華貴的小女孩,死命地追着車輦。
「小玉,這件小坎肩妳還沒有編織完,怎麼可以離開?!回來,回來和我一起做完!」女孩揮舞着小小坎肩,希望能留住玩伴,希望她能再看一眼。
無知的群眾冷眼旁觀着,看到這一幕不禁交頭接耳、議論不已。
「啊——」詩華公主在奔跑途間被石塊絆倒,她白嫩的小小手掌頓時多出許多深深淺淺的擦痕。
她強忍着眼淚爬起來,繼續追逐無情前進的車隊。
「公主。」小玉再也忍不住,掀開帘子流淚望着踉蹌奔跑的主人。她即將遠離這一切,纖細的手臂朝着詩華伸去,卻什麼都抓不住,只有空氣無情掠過。
侍衛上前拖住公主,為了顧全皇家的顏面,自然不容許堂堂公主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沒有形象。
詩華尖叫着,悲憤而無奈的看着車隊漸行漸遠。她抓不住小玉的手,她留不住自己最好的玩伴。身為堂堂神武公主,什麼都做不到……她哭泣着,周遭呼嘯而過的風也渲染上悲戚的色彩。
旁觀的人群里,年幼的孩子躲進父母懷裏,直覺感到害怕,卻不知道到底害怕什麼。少年看到這幕人間慘劇,也有些不忍,他將臉頰靠在心愛的馬兒身上,感受片刻溫暖。
神武的秋天,從來沒有這般冷過!
詩華公主不停掙扎、捶打抓住自己的侍衛,連小嘴也用上,發了狂似的亂咬一通。礙於公主的身分,侍衛們不敢還手,只好閃避着以避免受傷。
此時,詩華公主抓住一個空隙,身手靈活掙脫侍衛竄進圍觀的人群里。
她一把扯過發愣少年的馬鞭,朝着侍衛及車隊隨行的成員狠命抽去,力氣雖然不大,但在極度憤怒下所抽出的鞭子,也着實令人疼痛難忍。
車隊後方頓時亂成一團——
挨打者的抽氣聲、夾雜着受驚小孩的哭喊聲,將枝上鴉雀驚得振翅急飛。
這群狗奴才!
詩華泄憤似的一鞭鞭抽向隨行的護衛、宮女,似乎得看到他們疼痛號叫,才能讓她失去玩伴的心情好過點。
「誰讓你們幹壞事、誰讓你們送她走。膽子真不小!還敢來抓本公主,抽死你們,抽死你們……」
她年紀雖小鞭子舞得極流利,而因為她身分尊貴,底下人即使受了皮肉之苦,也沒人敢出頭制止。
驀地,鞭子在半空繃緊成一條直線,鞭身黑亮帶着血跡,在陽光下有說不出的陰森。
詩華扯了扯,扯不動。
傷痕纍纍的下人們原本驚慌失措、用胳膊護着自己的頭臉,聽到公主突然靜了下來,無不小心翼翼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只見詩華公主慢慢回頭,帶着被侵犯的極度憤怒,細細彎彎的眉毛上挑,平時似秋水般盈亮的眼眸燃燒着熊熊火焰。
「大膽奴才,你竟敢阻撓本公主教訓不聽話的下人,想死了不成?!」嬌聲呵斥,合該柔聲細語的腔調此刻聽來極為霸道。
少年皺眉,原本對這看似重情分的公主充滿了同情,卻在見識到她無理取鬧的一面后,那感覺頓時灰飛煙滅。
哼,這就是嬌生慣養、目無法紀的皇家子弟,神武真是好本事。
「既然您是公主,就該注重禮儀,堂堂神武公主當街撒潑,傳出去只會讓王室蒙羞。還望公主自重!」
「自重?你要我自重?!」詩華提高嗓門,滿臉不敢置信。
從小到大她沒受過任何委屈,更沒有聽過一句重話。
這個穿着破布破鞋,牽着一匹老馬,做作得要死的窮酸臭小子,竟然要她「自重」?!
怒火攻心,詩華使勁扯動鞭子,想狠狠朝這個死傢伙身上抽去,好讓他知道什麼是公主的權威!
可惜,她忘記之前教訓人,沒有人敢還擊,是因為敬畏她「公主」這個尊貴身分。但若遇到不吃這套的人,她的嬌氣霸道便沒人理會了。
周圍的侍衛們原本該上前幫忙,但想到先前被這個刁蠻公主抽得一身傷——
哼!這任性公主活該被人好好教訓一番,反正到時候上面怪罪下來,還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頂着。
「死傢伙,我饒不了你,我一定要叫皇帝哥哥好好教訓你!」
詩華在眾人面前死命的扯着鞭子,但鞭子卻一動也不動,她又氣又羞,臉頰燒得通紅,看來嬌艷照人。
如果她的性子不是那樣,應該是個美麗迷人、討人喜愛的女孩……少年不禁微微分神。
「妳動輒嚷嚷着要找皇帝哥哥。」少年收斂心神輕蔑看着她,即使手掌已被鞭子劃破流血,卻仍不在乎。「哼!咱們神武國的主子若果真英明神武,便該專心致力於讓國家強大、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三天兩頭動用權威,幫刁蠻任性的妹妹收爛攤。」
此話一出,周圍響起一片抽氣聲。
這小子實在太大膽了,竟敢在大庭廣眾下議論皇上和朝政,他有幾個腦袋啊?但擔心之餘,投來更多的是激賞的眼神。
「你……」詩華被他堵得啞口無言,眼睛一紅,屈辱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她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傢伙吊起來狠狠抽幾百鞭!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你找死!」
「呵呵,若不是侍女代替公主您去和親,那紅轎上的新娘想必就是您吧!公主的玩伴走了,您尚且知道要心疼,在抽打別人的時候,為什麼就沒想到他們也有親人、也會為此心痛?」
「住嘴住嘴!你這大膽刁民竟把本公主和一般百姓相提並論!」她畢竟還小,除了罵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反駁。
當然,她也沒什麼光明正大的道理可以讓人信服,說得再多,也只不過是徒增旁人對她的厭惡感而已。
無可救藥了……
少年對皇家幾乎沒了信心,要靠這些人振興國家,簡直是痴人說夢,百姓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說,你到底是哪家的狗奴才,有本事留下名字,本公主一定會讓你好看。別告訴我,你有膽欺負別人沒膽留名留姓!」她小小年紀架子倒不小!
少年冷哼,壓根不怕她的激將。
「在下鍾慕卿,是郎中令田大人家的養馬家奴。我做的一切與大人無關,若公主要懲罰就衝著我一人來好了。」他全數說明。
郎中令在神武國的官階並不小,若要責罰也輪不到公主幹涉——向來皇室繼承古訓,後宮女子嚴禁干政。
鍾慕卿說這番話時並沒有想到這麼多,只是天生的耿直單純,讓他覺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生平事無不可對人言者。
「原來是臭養馬的。瞧你這馬又老又丑又瘦,沒用的東西去跳河算了,死了倒乾淨。」小公主嘴上不饒人。
「在下憑自己本事吃飯,活得很開心,不需要跳河。」鍾慕卿不卑不亢。
沒能挫挫這男子的氣焰,讓詩華公主心頭如被刀割、被火燒般難受。
猛一回神,送嫁的車隊已經走遠,玩伴沒有了,自己還被人當眾教訓,她氣得渾身發抖,簡直想撲上去和他同歸於盡!
侍衛發現公主似乎失控了,大驚之下,趕緊把氣到抓狂的公主又抱又拉的護送回宮。
沒戲看了!人群漸漸散開,百姓們搖着頭回到各自居所。
公主和親遠嫁這事兒他們早已司空見慣,只是這回換來的和平又能持續多久?神武國難道就只能靠「和親」一途,才能換得暫時苟安嗎?
「馬兒馬兒,剛才有人說你又老又瘦,看來是我虧待你了,走嘍,咱們回馬廄去。」鍾慕卿搖搖頭,牽着瘦馬正欲離開,一轉身發現面前一名衣着精巧的青年男子正覷着他笑。
那人眼角閃爍精光,不怒自威,一看便知非尋常人。被他的風采所吸引,怔忡片刻后,鍾慕卿下意識的抱拳回禮。
一個月後,郎中令接到詔命,調鍾慕卿入宮任御林軍養馬官。在宮裏當值了些日子后,鍾慕卿才知道那個對他笑的人,正是剛繼位的神武皇帝。
神武皇帝目睹那天他與公主之間的衝突,非但沒有降罪,反而欣賞他的直言敢諫,更對他那直指核心的尖銳質問極為激賞。
身為一個想有大作為的年輕皇帝,他不拘一格、拔擢人才,網羅了大批出身卑微但滿腹學識本領之人。
神武註定要有一場大大的變革,秋風裏肅殺的送嫁悲歌,也隨着車隊遠去逐漸消散在耳際……
時間,在四季遞嬗中不動聲色的滑過。樹木年輪增加了一圈又一圈,樹葉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五年,在送去和親女子的五年中,神武邊境雖然取得暫時和平,但虎嘯的騷擾卻從未間斷。
五年,也讓幼時潑辣刁蠻的小公主,長成為亭亭玉立的青春少女——眉若遠山含黛,目似蘊情秋水,微笑起來,嘴角邊上還會出現兩個淺淺的笑渦,看來煞是可愛。
不過這也僅止於外表的完美!且往往會使只重容貌之人忽略內在。她火爆任性的脾氣,凡是領教過的人,無不退避三舍,敬而遠之,只是苦了被她外貌迷惑的人。
「討厭……皇帝哥哥真是小氣,這狩獵林苑裏壓根沒放養多少獵物,本宮逛了半天還沒見着幾隻野鹿,掃興!」
這日,詩華公主來此狩獵,她百無聊賴的騎在馬上四處遊盪,懸挂着的小小彎弓隨着馬背起伏一盪一盪。
本想趁皇帝哥哥大婚無暇管教她時,藉機大玩特玩一番,不過這個皇家林苑竟這麼寒磣,她實在沒想到。
身後隨從只管低頭騎馬,一個個跟悶葫蘆似的,嘴巴緊閉,不敢多說一句話。
其實養在深宮的公主哪知道,神武因為進貢和打仗,國庫早不如以前豐盈。
新上任的神武皇帝為一雪前恥,除加緊軍事訓練,更早已暗中派人飼養大量馬匹,意圖狠狠打擊以騎射著稱的虎嘯,所以對於這些享樂自然不重視。
「哎,真沒勁,還不如早點回去賞花燈。喂,你們說對不對啊?」身旁隨從連連點頭附和。
忽然,她眼前一亮,前面大樹下正好有幾匹馬!這些馬沒有馬鞍也沒有轡頭,一定是野馬啦!
詩華開心死了,今天一行還算沒白費,找到點有趣玩意兒!
「你,還有你。」她用彎弓指着兩個小太監。「你們負責把那些馬趕開,讓牠們跑起來,本宮好追。知道了嗎?」
太監開始還有些猶豫,畢竟狩獵哪有用馬做獵物的……不過一接觸到公主冰冷凌厲的眼神,他們只好硬着頭皮去做了。
原本悠閑踱步的馬兒受到驚嚇,頓時撒蹄急奔四散逃開。塵土高高揚起,靜謐的林苑頓時喧鬧起來。
「對嘛!這樣有意思多了!」詩華公主喃喃自語,她興奮的拉弓搭箭,半瞇起眼瞄準片刻后,刺前準確的射向獵物,一擊即中。
棕色駿馬逃跑不及,脖子上深深插着箭,頹然倒在草地上。
「太棒了!」她興奮的再次搭箭,自己身手還是很好的嘛,完全沒有被迂腐講課的老頭子們荒廢。
「住手!這是御馬,不能殺啊!」
一道飽含憤怒和急切的呵斥傳來,詩華皺眉,完全不去理會。
利箭再次飛出,又是一匹馬中箭倒地,不過這次是腿部受傷,並未致命——因為射偏了。
詩華公主氣呼呼地嚷着朝自己奔來的傢伙。
「敢打斷本宮狩獵的興緻?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來人啊,快點把這個奴才拿下!」
「是,公主!」隨行侍衛將那人包圍起來。
男人不顧隨從的推擠,抱着受傷的馬痛心疾首地質問:「這是皇上親自挑選的良馬,將來要和虎嘯打仗的戰馬,怎麼可以隨便射殺,難道你們對保衛家園的戰馬就是這種態度?」
聽見他的指責,詩華公主感覺好熟悉……
多少年前,也曾有個少年在大庭廣眾之下,像他這樣大聲呵斥自己,讓她這個堂堂神武公主顏面全失。
感覺真的好熟悉!詩華從回憶中驚醒,凝神注視着呵斥之人,面前的輪廓和記憶中的那人逐漸重迭起來——眉毛還是如劍般斜飛入鬢,眼睛還是炯炯有神不帶半分雜質,還有那高高的鼻樑和薄薄的嘴唇……
好傢夥,是他,又是他!
詩華從心底發出冷笑,過了五年,終於又給她碰上了。
以前因為年紀小,沒辦法好好整治他,現在,她絕不會再讓他從手裏溜了。
敢得罪她的人,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自覺!
「臭養馬的死奴才,你看好了,本宮是堂堂神武公主。你犯上作亂妖言惑眾,我絕對要代皇帝哥哥好好教訓你!」詩華冷笑着轉頭。「來人啊,快點把我的馬鞭遞上來。」
好熟悉的語氣,好熟悉的威脅方式,還有那個什麼「皇帝哥哥」。
鍾慕卿盯着馬背上發號施令的女子,舊時記憶如潮水般涌過來,一幕幕展現在眼前——是她,是當年那個哭着送嫁的小公主!
他未及確認她這些年來的改變,第一道鞭子已經呼嘯而至,在他的肩膀留下一條深深血痕。
記憶被打斷,現實擺在眼前,鍾慕卿憤怒地發現這丫頭,惡劣到極點的性子從沒改變過。
第二道鞭子緊接着跟來,眼看又要落到受傷的馬身上,他飛身過去替馬遮擋住,任疼痛在周身蔓延。
這是御馬,是精心餵養,將來要送上戰場的戰馬,是唯一可以和虎嘯汗血馬對抗的戰馬,絕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為了報答皇上當年的知遇之恩,更基於對馬兒的關愛和憐惜,鍾慕卿承受着灼燒般的疼痛。
「詩華公主,皇後娘娘在後宮設宴,宮中女眷必須全部到齊,還請公主趕緊回宮梳妝打扮好赴宴。」
匆匆趕至的太監傳達宮中消息,詩華才抽了幾鞭還沒過癮,但又不得不住手,畢竟她對新嫂子到底還有幾分忌憚。
看到自始至終護着馬兒的傢伙,她把鞭子扔在地下,高昂着頭。「別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算了,落在本宮手中算你倒霉。哼,五年前的帳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你等着瞧好了。咱們走!」
她瀟洒的掉轉馬頭,髮辮在空中畫出優美弧線。看也不看受傷趴在馬上之人,彷佛那是微不足道的螻蟻一般。
人群已離開,林苑裏剩下幾匹驚魂未定的馬,以及替馬兒處理傷口的鐘慕卿。他並不覺得疼,即使鞭子的痕迹已深入肌理。
他只是恨,恨為什麼還有人只顧自己玩樂不管生靈塗炭,恨歌舞昇平掩蓋了邊疆人民凄慘的呼救。他對公主的威脅完全不以為意,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肉體再疼,也比不過心靈上的疼及永遠的無力感。
身為神武男兒,他不能永遠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國家被欺凌,是該做些什麼的時候了。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