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楚薔難得一路沉默，她靜靜望着窗外急駛而過的車陣，思緒陷入膠着。
“小薔？”載她回家的皓一忍不住叫回失神的她，“怎麼那麼安靜？”剛剛在“天長地久”她還好好的，怎麼一離開她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還是沒說話，就是因為剛剛在“天長地久”彷彿若無其事，她佯裝得很痛苦，明知道是白自己故意當沒事發生一樣自然，堯也心知肚明的配合一如往常的三人畫面；但是，事實上她很痛苦，甚至好後悔，後悔一時衝動跑去把長發剪掉了。
“小薔？”
她對皓一，覺得十分抱歉。
“我沒事……”
“有事，你從來就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
“你覺得我藏了什麼？”她別過頭看他。
皓一的笑容映在斑斕的車影中，此時他的眼睛很深邃，很迷人，卻也很感傷。
“你什麼都沒藏……”
“所以我說我沒事。”
“那是因為你想藏都藏不住，太輕易讓人看穿了。”他居然嘆道。
楚薔微微蹙眉。“你想說什麼明說！”
皓一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
“你根本不想這麼早回家，你還想留下來多跟堯聊一會兒，但是……你裝不下去了。”
楚薔不再說話。她繃著一張臉直視前方。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皓一輕聲說。
“你知道什麼？”她的口氣像賭氣。
“我怕明說你會揍我。”他微微一笑。
“不揍你。”她保證。
皓一彷彿嘆了聲氣，楚薔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跟堯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你……好喜歡堯……十年如一……”
楚薔一愣，倏地垂下頭去，她咬着唇不說話，是自己太傻？還是太不懂得掩飾？對好朋友實在不該有所隱瞞的，但，曾幾何時，她開始畏縮了。
皓一的神情太認真，也太心疼。
“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雖然三個人是兄弟，可是你對我完全坦白，沒有保留，因為你真的把我當兄弟；但對堯不一樣，你未必會把所有的秘密告訴他，因為你在乎他的感受，因為他的意見總能左右你的想法。我和堯……在你心中的分量不一樣……”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她瞪起眼來。
皓一苦笑了聲。
“因為我們都長大了，有些事想藏也藏不住了。”他緩緩將車子停了下來，別過頭看着她。“小薔，我想說的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
“我不想改變我們的關係。”她堅定的說。
皓一看着她。楚薔發現，她從未認真地注視過他的眼睛，他有一雙充滿感情的醉人雙眸，她總以為那雙眼睛，為他迷惑了所有女人的視線；但她從不去正視它，因為這樣一雙眼睛裏，放了太多太泛濫的愛，而那不是專屬於她的。
“我要怎麼讓你相信我？”他的聲音滿是苦澀。
“我們是兄弟。”她回道。
他聽起來卻是殘忍的口氣。
“不可能了。”
“為什麼不可能？”
“你是女人。”
楚薔瞪大了眼。皓一抓住了她的雙肩低喊：
“你知不知道，等你長大的人是我，十年來一直愛着你的人是我！可是你從來不把我當一回事，因為你心裏只有堯，所以你只看見我好像很花心，看不見我的專情和痛苦。”
楚薔掙開他的雙手往後縮了一下，她瞪着一雙大眼睛叫道：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話，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你只看到我身邊有很多女性朋友，卻不曾了解我跟她們之間的關係。”皓一為自己反駁。
“我看到的是你來者不拒，樂在其中。”
“所以你就否定掉我，什麼機會也不給我？”
“皓一！”她忍不住叫道。“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好嗎？”
“對！十年來我一再跟你表白，你都置之不理，你連最起碼的機會都不給我！”皓一激動的叫道。
“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時間？十年我都等了，我還怕時間不夠嗎？”
“我們為什麼老是為這種事吵架？”
“我不是跟你吵架。”皓一痛苦的拉住她的手：“我是真心的，是你不相信我。”
“你是我兄弟。”
還是那句老話，皓一快發瘋了，他捧着頭叫道：
“我不要當你的兄弟！”
“你永遠都是。”楚薔大聲回道。
“那堯呢？”他突地朝她一吼，逼近了她。“你也把他當兄弟嗎？永遠的兄弟嗎？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堅持愛他？”“不一樣！”楚薔捂住耳朵尖叫。
皓一扯下她的雙手，逼她面對自己。
“哪裏不一樣，我愛你，你愛他，他呢!他把我當弟弟，把你當妹妹，就這樣而已，他誰都不愛！”
對！就是因為堯誰都不愛，所以她覺得她還有機會。她是他身邊與他最親近的女人，要選擇也是她而已，所以她願意當傻子，願意當他的影子，願意等待那若有似無的渺茫機會。
堯愛的什麼？他們都不知道。她甚至懷疑他不愛女人，但是她又告訴自己不可能，因為他在他們心中就是內斂成熟、潔身自愛、體貼溫柔的，所以連昨夜他抱着她睡了一夜他都不碰她，因為他尊重她，保護她，一定是這樣的！
楚薔的顫抖令他心疼，他忍不住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畔釋出嘆息。
“小薔，我真的想帶你去意大利，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的真心呢？”
“那麼多女人喜歡你，為什麼你偏偏要我？”她無助地在他懷裏啟口。
“那麼多男人，為什麼你只喜歡堯？”他反問。
“不要再提他了！”她埋進他胸口叫道。
他感覺他的胸口一片灼熱，她哭了嗎？他們認識的小薔是沒有眼淚的，像男孩子一樣堅強爽朗的，她居然……為了堯掉眼淚？
“我沒有辦法……”他柔聲回道。“或許……如果我感覺到堯也喜歡你，也許我就不會這麼痛苦；但是，我知道他不愛你，所以我更心疼你。”
她在他懷裏猛搖頭。
“小薔。”他想捧起她的臉，她卻更往他懷裏縮，她的倔強，就是不要別人看見她脆弱。
“為什麼這麼固執呢？小薔。”他於心不忍。
她只是搖頭。
“我知道，我們都希望維持十年來的友誼，但是，你剪掉長發，我知道一切都變了。”
她以為可以從新開始的，是她太天真了。
總聽人家說，找一個愛你比你愛他多的人會比較幸福，但，偏偏愛情就是如此無常。她不是不喜歡皓一，而是，那不是愛。她突然無助極了，為什麼是堯，為什麼不是皓一？皓一樣樣都跟她合適，她甚至跟他在一起比跟堯還有話說，還更快樂，為什麼……不能是皓一？
***
為什麼……不能是小薔？不能是女人？這樣的問題，也同樣苦惱着左堯。
他一個人獨坐在“天長地久”，只手撐着額頭。小薔把長發剪掉的那一刻，心也是痛的吧？他怎會這樣殘忍，殘忍的對這樣一個純潔的女孩無動於衷。
一道陰影遮去了光線，他放下手抬起頭來，是小傑。小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深深望着他。
“我不是故意跟蹤你，我看他們走了才進來。”小傑語帶歉意。
他沒有怪他的意思。左堯默然的點了一根煙。
“堯，我發現，你跟他們在一起時好快樂；可是他們一走，你又變成一個人的時候，就好憂鬱。”小傑萬分心疼。
左堯淡淡一笑，任煙霧迷濛了他的視線，朦朧中，小傑的雙眼卻是格外璀璨。
“我不希望你不快樂……”小傑憂憂的說。“我想告訴你，這個暑假是我留在台灣的最後時光了，我全家要移民到加拿大，我爸已經在幫我辦那邊的入學手續。”
左堯依然沉默，加拿大、意大利……彷彿他身邊的人都要離他而去了。
“堯……”小傑細聲再說，他的眼眶好像泛紅了。“我發現……我真的愛上你了，我捨不得離開你。我知道你不愛我，我難過的是……我不想看見你憂鬱……”
左堯看着他，他始終不發一語，他的凝視讓小傑心如刀割，那眼神有很深的惆悵，甚至有感激，也有感慨。
就這樣無語的，他起身結帳，拉着小傑的手上了他的車，一路往自家的方向駛去。
小傑整個人偎在他胸前，他知道他是個不多話的人，很多時候，也不需要太多言語，堯是只落寞非常的獨角獸，所以他愛着他的感覺，也像神話一般虛幻不實。
他就像個不存在於這世界的實體，看得着抓不到，碰觸得到卻感覺不了，像真的，但多半又像假的。
這一夜忘情的溫存，是堯送給他最美麗的幻境。
這個人，是他第一次這麼真心的愛上了。
“我絕對相信，會有人無怨無悔的愛你。”小傑趴在他的裸胸上輕聲啟口。
一夜激情，空氣中還有沉澱的余情。左堯只手環着他的身體，一手枕在後腦，他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思緒一片飄渺。
“那是很沉重的壓力……”他輕聲回道。
“是那個男孩？還是那個女孩？”
左堯淡淡一笑。
“我想是那個漂亮的女孩吧!”小傑說。“如果愛你的是那個男孩，你就不會這麼為難了。”
“還是會。”他回道。“我們三個是好兄弟。”
小傑看着他。“我想我懂了，你愛他，他愛的卻是那個女孩，而那個女孩愛的是你。”
“你太聰明了。”他的笑十分苦澀。
“我如果夠聰明，就應該知道怎麼幫你。”小傑嘆道。
“不需要幫我……”這是一個太過尷尬的窘境，誰都幫不了……
“在我剩下的時間裏，讓我陪你好嗎？”
“別說的那麼悲情好嗎？”他笑道。
“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謝謝。”
“不要跟我說謝。”小傑親吻他的唇，一路向下延伸他的吻，“不要拒絕我就好了……我會永遠記得你，當我離開這裏的時候，我知道在我心中，有個我愛的人在台灣……”他吻着他的下巴，他的頸項，他的胸膛……“那個人才華洋溢，卻十分孤獨，他寫劇本，卻不寫自己的人生……他愛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很寂寞……而我，很愛很愛他……”
***
楚薔一辭去工作，就發現時間多的沒地方花。左堯這幾天像突然失蹤了一般不見人影，她多數的時間都跟每天來找她的皓一在一起。
“不找工作了？”皓一駕着車急駛在寬闊的馬路上。
“休息一陣子再說，太久沒放假了。現在覺得自己像只米蟲。”她習慣性的要去撥長發，卻發現長發不再，她頹然地放下手。
皓一注意到了，他騰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楚薔沒有拒絕，似乎這是這麼長久以來她和他第一次這麼親近的單獨在一起，那種感覺，其實更勝哥兒們。
“我早說過了，我養得起你。”他笑道，車子轉向一處寬敞的大場地。
“我過陣子想去一家服裝設計公司應徵，聽說那個女設計師很年輕很有才華，本身還是模特兒出身的。之前她辦了一場處女服裝秀，我跟同事有去看，非常棒！”楚薔一聊起興趣的事，像個小女生一樣興奮。
“我好像聽你說過，那個model很有名，人家叫她貓女。”
楚薔猛點頭。
“那意大利之行呢？”皓一還是不放棄。
“到時再說。”
“小薔……”
“這是哪裏？”楚薔打斷他的話看向窗外。
“賽車場。”他笑道：“說好要帶你來玩的。”
皓一停好車，帶着她進入另一個大型車庫，裏面有好幾個賽車好手，都是他的夥伴。
“喲，第一次看你帶女朋友來玩車。”有人起鬨了。
楚薔微愣，她一直以為他不知道帶多少女人來炫耀過了。
皓一笑着帶她來到一輛亮紅色的改裝型賽車前，車號是八一八。
“你生日，我當是我的幸運號碼。”皓一笑道，拿了乾淨的布擦拭車身。“我可寶貝它呢！沒事的時候我就來幫它洗澡保養，然後飆它個幾圈。”
他為她打開車門。
“試試看吧！”
楚薔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或許就如他所說的，她的心被堯填得太滿，以致於她從不去真正了解他在做什麼。坐上他的愛車，呆望着他興奮的坐上駕駛座，降下車窗和幾名車友說話。
那彷彿，是她第一次走進他的世界。
其他人也上車準備了。皓一轉過頭對她笑道：
“安全帶綁好，我先跑兩圈暖身，待會兒就跟他們玩。”
試跑時，他的車速並不算快，和他平時開車的速度差不多，平日開車他的車速也已經比一般人快多了，楚薔還算習慣。
她想，她應該不會害怕賽車的，她算是在半個黑道家庭長大的，有許多事，她比一般女孩子經歷得多。她常想，今天她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那十年前那個叛逆少女還會不會是她？會不會在街頭遇見了他們？會不會有這樣的好兄弟？會不會有這樣的苦戀……
在她失神的時候，車道上共七輛車已經蓄勢待發，旗幟一揮，車身像子彈似的狂爾而去，剎那間她好像脫離了地球表面般懸空不安。
引擎的呼嘯在她耳畔形成驚駭的咆哮，那瞬間，她似乎什麼都抓不住了。
這十年來空白的愛情，艱苦的暗戀，傻乎乎的將自己塑造成堯口中說喜歡的樣子；她從女孩成為女人了，他還是看不見她，她這麼努力的改造自己，他還是看不見她，到底他是隨口說說他喜歡長發的女生，隨口說說他喜歡藍色？還是她仍不夠用心，不夠努力？
十年了……她無法假裝，她不能瀟洒，她做不到只把他當大哥，她忘不了這一份太長久太煎熬的暗戀。
車速太快了，她懷疑自己就要飛走了，就要墜毀了。她不能脆弱，因為堯說他喜歡堅強獨立的女生，每當她害怕的時候，他在哪裏？她永遠追不上他，抓不住他。她害怕極了，她只是個女生，只是個渴望有人寵她抱她溺愛她的女生，而他在哪裏？在哪裏？
“啊——”楚薔再也忍不住掩着蒼白的臉失聲尖叫。
這一叫，嚇壞了專註駕車的皓一，他沒見過小薔這麼恐懼過，他不知道她是這樣害怕速度。
緊急的煞車讓急速的車身來不及減緩而失控打滑，輪胎劃過路面的尖銳聲響凄厲駭人，濃煙頓時迷漫。
“小薔！”皓一倉皇驚喊。
車陣頓時緩速停駛，煙霧漫漫，誰都不知道，車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這幾天，小傑幾乎是住在左堯家裏。他盡一切的努力討好他，讓他高興一點，笑容多一點，他不在他面前提起他那兩個好朋友，倒是時時提醒他他還有多久就要離開台灣。
左堯坐在電腦前找稿子，他推掉一個製作人邀約的傳統連續劇，接了一個冷門的國片導演的戲碼。
“真搞不懂你，寫國片劇本根本沒錢賺。”小傑坐在一旁吃零食，陪着他工作。
“等到海外參展拿獎了就有錢賺了。”他笑道。
“得獎的國片等於不賣座。”小傑還是批評。
“這個導演的想法我覺得很好，至於賣不賣座，我想他也不在乎了。理想和現實總要屈就一方。”
“那你屈就哪一方？”
“理想！”小傑和他異口同聲回道。
左堯淡淡一笑。
“既然知道何必問我。”
“證明我了解你啊！否則你早就寫八點檔了。”小傑得意的說。
了解嗎？就當他了解吧！他是個聰明敏感的孩子，因為他們是同一族群，所以……稱得上了解吧。他從不想有人了解他，通常一份了解，總要付出太多時間，太多心碎。他，覺得很倦。
“堯，這幾天你的電話好安靜。”小傑試探似的問。
“手機關機，電話線拔掉，這是我閉關的習慣。”他轉了轉酸澀的膀子，小傑立刻丟下零食跳起身，在他身後幫他按摩肩膀。
“我再幫你泡一杯咖啡好不好？”
“給我一杯水就好了，謝謝。”
“沒問題。”小傑勤快地跑進廚房。
左堯淡淡的笑了。望向午後陽光明亮的窗外，是個溫暖的好天氣，很適合出去走走，但，他哪裏也不想去。他把自己關了起來，只有在小傑偶爾不睡在這裏時，他會獨自到“神話酒坊”去和那個美麗的撒旦——陸西華，見面。
有時候，尤其是小傑賴在這裏的那些時候，他會靜靜的想，退出他們三人行的世界吧！他的生活是這樣靡爛無聊，把自己從他們的世界裏抽離，放了皓一，放了小薔，也放了自己；讓小薔逐漸習慣沒有他，逐漸接受皓一，他們真的是天生就合適的一對，而他，是獨角獸。
“叮咚！”電鈴聲夾帶急促的敲門聲，一下地混亂了他的思緒。
“堯！你在不在家？堯，開門啊！”是皓一的聲音，一下子又揪扯了他好不容易平穩的步調。
“誰啊？”小傑捧着一杯水來到客廳。左堯趕緊從房間裏跑出來，搶先一步開門。
“皓一？”他一愣，皓一看起來嚇壞了。
“老哥，你失蹤啦？也不通知一聲就閉關。”皓一叫道。
“怎麼了?”
怎麼了？他提醒了他，皓一又急躁起來，這時他看見了站在堯身後一名清秀的美少年，少年正用一種哀愁的、略顯敵意的眼神盯着他看。
皓一沒時間去想這個莫名出現在堯家裏的陌生少年是他什麼人，他抓着堯的手就要帶他走。
“皓一，發生什麼事了？”
“是小薔……唉！上車再說。”
皓一急急要拉他下樓，此時小傑開口了：
“堯。”
雙雙停住腳步。堯回過頭，他沒有說話，但小傑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該走的時候了。小傑開口了，說的卻是曖昧的，引人遐思的言語。
“我等你回來。”
左堯沒時間解釋，也不願意讓皓一誤會，他只能收回目光，隨皓一快步離去。
小傑靠在門邊，忍不住落寞。那個漂亮得過分的男人，叫作皓一，他着急的模樣，那絕對是為了心愛的人發生了事情才會有的恐慌。皓一愛着小薔，堯……你怎麼還願意這麼愛他呢？
***
他倆一上車，皓一就急駛而去。
“小薔怎麼了？”
皓一懊惱的不知所措。“都是我不好。”
“說清楚。”
“我不應該帶她去賽車。”皓一心疼的說，左堯一蹙眉。
“她出車禍了？”
“頭撞了一下，我送她去醫院包紮過就沒事了，我不知道她那麼怕。”皓一既心疼又自責。
“我們都不知道她會害怕……”左堯嘆道。
“送她回家后，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掉眼淚，你知道嗎？我沒見過她那麼脆弱過，我實在無計可施，所以來找你。”
那麼他是錯了，找他去……只是讓小薔更傷心罷了。
“我們是不是……都太假裝了。”左堯輕嘆道。
皓一沉默了，是的，他們都太假裝了，他們都忽略了小薔是個女人，他們都天真的錯以為他們是兄弟，誰知道三個人是三條平行線，永遠無法交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快樂……”皓一平穩下情緒，沉聲啟口。
“我努力的想讓她忘了你，甚至自私的要她離開你、放棄你，但是，這麼做我又覺得對不起你，我真的把你當兄弟。”
左堯沉默了，這是什麼可笑的局面。皓一要小薔快樂，他要皓一快樂，小傑要他快樂……結果，弄得大家都不快樂。
“我知道小薔很愛你，就像我愛她一樣，但是……該死！我真的恨不了你，你是我兄弟！”皓一捶了一下方向盤。他就是這麼坦率，這麼義氣，所以他才會像他愛小薔那樣的愛他。
“我實在不想看見大家弄得這麼僵。”左堯輕聲道，他的目光落在前方沒有焦距的地方。“也許是時候了……”
“你這麼說讓我不安。”皓一看了他一眼。
他淡淡一笑，那是個沒有一絲笑意的苦笑，很牽強的掛在他唇邊。
“只有我離開，小薔才會解脫。”
“你不能離開!”皓一叫道。“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不想見到你們痛苦。”
“你離開，我們會更痛苦，我們是三兄弟，缺一不可，這是你說的！”
他沒忘，也不願忘。他們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寶藏了，他只是怕，等到有一天他們發現了他的真實面目，離開的，就會是他們了。
“我真的好亂。”
皓一趴在方向盤上，瞪着前方的紅燈，他就是這麼可愛，讓他好捨不得。
皓一緩緩別過頭，看見堯注視自己的眼神，是太過深情的眼光，他感到一陣極度不自在，堯的眼光大溫情，彷彿要以他眼中太深沉的黑色將他吞噬。
“堯？”
左堯眨了一下眼睛，像在掩飾什麼而迅速將目光投向前方由紅轉綠的交通號誌。
皓一蹙起眉宇，堯的眼神令他感到不適，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也說不上的異樣感覺。
“為什麼你對小薔沒有感覺？”皓一問道。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說：
“或許是太熟了，她永遠像妹妹。”
皓一不再說話了，十年來，他們都不曾見過堯身邊有女朋友，獨來獨往近乎孤僻的他，就連他們也很少到他家聚會。但今天，卻讓他看見一個美少年出現在他家，那親昵的態度簡直曖昧，他真的不了解堯的私生活；如他總是開玩笑的說他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六大皆空的入世和尚。藝術家吧！總帶有一些怪癖。
但這怪癖又未免太匪夷所思，那少年情深款款的說等他回來，純情的像少女的天真告白。皓一細想過後只覺得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懼，在這沉悶的車內，兩人獨處的空間裏……
終於，他按捺不住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開口問了：
“在你家那個小男孩是誰？”
他終於問了，他也在等他開口，也在思考如何回應這難以啟齒的事實。然而，他只能一如往常的說謊。
“一個離家出走的富家少爺。”
“你收留他？”
“暫時的。”
“難得。”
“他沒地方去。”他說的事不關己，而皓一，也努力的說服自己別多心。
“他好像很喜歡你？”
“他只是個小孩子。”
皓一淡淡一笑。“有時，真希望永遠是小孩……”
“不要長大。”
“嗯！不要長大。”皓一笑了，車子已經到了楚薔家樓下。皓一停好車別過頭看他，正色道：“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是兄弟吧？”
左堯看着他，他正在努力讓自己凝視他的眼神不要那麼濃烈，不要那麼深情，他可以一直愛他，不告訴他，也不要嚇跑他。
“嗯！兄弟。”他允諾，卻心虛。
皓一笑了。他的笑向來就帶有太強的殺傷力，左堯覺得自己像個虛偽的偽善者，他是他兄弟啊！所以……他好捨不得，好捨不得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