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位於東區的一家美式咖啡廳，那是他和她常常來光顧的老地方。皓一才推開門，遠遠就看見慧美臨窗而坐，神情落寞。
“慧？”
慧美抬起頭。
“你來了。”她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
“怎麼了？心情不好？”
她仍輕笑。“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是聰明人，怎會不懂？”慧美凝望着他。
“我是不懂啊！”他笑了。“我是笨蛋嘛！”
慧美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她啜了一口咖啡，有了短暫的沉默。
“慧，有心事就告訴我，我們還是好朋友吧？”
她苦澀一笑。
“你不像是會消沉的人啊！”
“那是你不了解我。”她憂然地擺下咖啡杯，又添了一句：“你從來不會想試着去了解別人。”
“或許啊！我是個自私的人。”
“你不自私，你自戀，你只愛你自己。”
皓一定睛望着她，正色啟口：
“慧，有什麼事明說吧？”
她遲疑了一會兒，彷彿要以一個肯定的答案來決定她的回答：
“上次那個女孩……我很想知道她在你心中的分量。”
“你指的是小薔？”
“還有別人嗎？”
他輕輕一笑。這句話，語重心長……
“不會有別人了。”
她明白了……
“你就這麼愛着她，所有人對你的愛，你都視若無睹？”
他的笑變得有點冷。“沒有人真心愛我的。”
“你眼前就有一個。”
皓一看着她，慧美的眼神非但執着，更有無比堅決。
倏地，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是我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相信你跟我在一起時是快樂的，只是，我不懂你為什麼不給彼此一個機會。”慧美握住他的手沉痛的說。
他卻輕輕蹙眉。
“小薔愛你嗎？”她的眼眶開始泛紅。
他的心眼着緊蹙的眉宇發疼。“我們是兄弟……”
“那你為什麼這麼堅持的愛她？”
她的指甲幾乎快陷入他的手臂里，他不覺得疼；疼，在他心口上。
“就像你堅持愛我一樣。”他輕聲回道，卻教她狠狠一顫。
她鬆開了手，眼淚掉了下來。
“慧……”
她苦笑了聲，搖了搖頭，澄澈的美眸被淚水浸的哀愁。
“是我太傻……”她收拾起皮包，在起身離去前丟下一句話，彷彿也丟下一顆毀滅的炸彈。
“我會去把孩子拿掉的。”
皓一先是一愣，倏地電擊般的震愕貫穿了全身，他跳了起來，抓住了她的手，全店的焦點一下子全聚集在他們身上。
“你說什麼？”
***
楚薔打好了辭職信，換上一套海藍色的睡衣，將長發紮成馬尾，悠閑地趴在床上翻閱她喜歡的服裝雜誌。
電鈴聲急促的響起，她皺了皺眉，扯開嗓門叫道：
“爸，爸——去開門啦！”
鈴聲十萬火急似的，她煩躁的跳下床打開房門，老爸根本還沒回家，她皺着眉走向客廳，這麼晚了誰會像這樣失火似的又按門鈴又敲門的，該不會是老爸的仇家找上門來了吧?
“來了啦！搶劫啊？”
她忿忿地打開大門，倏地一陣衝天酒氣就沖了進來，連帶一個踉蹌的身影撲向前，她驚叫了聲，來不及看清來者是誰，就被一雙強勁的手臂鉗得死緊，雙雙失去平衡跌卧在地。
“皓一!”她尖叫了聲，使勁在他懷中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的雙手。“皓一，好痛！”她大喊了聲。
皓一這才放輕了手勁，當他抬起頭，他眼中的醉意滿含着太多凄楚，竟讓她的心狠狠收縮，震愕的瞠目結舌，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的沮喪。
“皓一……”
“小薔……”他又抱住了她，像個無助的孩子埋在她胸前發顫。
“皓一，發生什麼事了？你先起來。”
她使勁推開他，他卻拚命搖頭：
“不要，讓我抱着你，讓我抱你。”
“你至少讓我先關門好不好？聽話，起來，我扶你到房間。”
“小薔，小薔……”他依然不放手，“為什麼你總是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真的很愛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可是我不能沒有你……”他失控的叫道。
他這麼醉，這麼激動，要她怎麼相信他!
楚薔使勁地搖晃他，硬是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奮力的拖着他沉重的身軀往房裏去。
“你給我去躺好，我不想聽你每次喝醉就瘋言瘋語。”
“我沒醉，我沒醉！”他還是叫着。
“你再說我就拿水潑你。”楚薔瞪眼道，把他扶進房，皓一的手將她一拉，兩人又摔進床里。
“皓一，放手！”楚薔生氣的叫道。
“我真的沒醉，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皓一抱緊了她。
“你再不放手，我就咬人了！”楚薔瞪大了一雙星眸恐嚇。
“你咬，你咬，我要證明我沒醉。”
楚薔氣呼呼的瞪着他，當真往他肩頭一口狠狠咬下去，那種撕裂的痛，像極了她的霸氣，像極了他愛她卻得不到她的痛苦。
他連吭都不吭一聲，這一口咬得之狠，連她幾乎都要嘗到了血腥味。
“醒了沒？”楚薔吼道。
皓一隻是看着她，看得她幾乎要一陣顫慄，總是嘻皮笑臉的他，總是不正經無所謂的他，怎會有這樣蕭瑟的眼神？那種灰色的眼神，彷彿是堯才會有的，他眼中的酸楚，竟令她膽寒。
她的氣一下地降溫了，此時她有一種陌生的恐懼，在看見他潰絕的眼睛時……
楚薔倏地推開他跳了起來，反過身叫道：
“你躺好別動!”
她跑了出去，關上大門，一反身背貼着門時，才發現她的心臟失速的快跳出胸口。皓一到底怎麼了？雖然他老是爛醉如泥，卻不曾像這樣失控過，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她轉身要到廚房倒一杯水給他時，她頓了一下腳步，決定偷偷打一通電話給堯。
皓一仰躺在床上，痛苦的捧着額頭。酒精刺激得拉扯他每一條神經，但是他卻過分清醒。
他看見小薔的房間，電腦桌旁擺的全是他們三個人的照片，書柜上排全是艱澀的文學集，下排是滿滿的服裝雜誌；牆上掛的幾件衣服都是藍色系的，連她的小飾品也是藍色的，桌巾是藍色的，窗帘是藍色的，床單是藍色的，馬克杯是藍色的，連煙灰缸都是透明的水藍色。
住在藍色的房間裏，怎能不憂鬱?
我們三個，簡直就像傻瓜一樣……
他的頭好痛，肩膀好痛，心更痛……小薔，你怎麼這麼狠……真的狠狠的咬我一口，即使是這樣，你卻還是不相信我……
“小薔……”他喃喃地呼喚她的名字。你到哪裏去了？難道你不知道這個時候，我只想見你而已啊？
“小薔……”他痛苦的雙手掩住了臉。慧美懷孕了，怎麼可能？他不可能讓她懷孕的，可是……他又怎能那麼不負責的去懷疑慧美？
或許他太衝動了，他不該在灌醉自己后失控的跑來找小薔，要是她知道他讓別的女人懷孕了，她更不可能會相信他了。
他真傻，真傻……他只是……很想見小薔而已……
楚薔不安地坐在客廳，隱約可以聽見他在叫她的名字，叫得她頭都痛了。她懊惱的捧住了腦袋，他醉了，她實在應該進去照顧他的，但是……
皓一太博愛了，太孩子氣了，她永遠搞不清他是認真還是在說笑，教她怎麼信任他？他和堯一樣，都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不想去面對這只是個完美的假象。緊緊系在一起的三個人，在失去平衡的狀態下，卻誰也抓不住誰了。
她雙手環胸，居然在夏夜中感覺寒意。她不要他們三個人誰失去誰，卻再也不能漠視。他們愈長大，愈不坦白了，愈不平衡了，很多埋藏在心底的東西，愈掩飾不住了。
她一想就慌，一想就無所適從，一想就……迫不及待想看見堯！
“叮咚！”門鈴一響，楚薔跳了起來，房內的皓一也同時睜開了眼。
楚薔飛快地衝去開門，皓一也強忍酒醉的暈眩爬起來。
門一開，是左堯，他劈頭就問：
“皓一沒事吧？”
怎麼他都看不出她有事？怎麼他的焦慮都不會在她身上？楚薔緊蹙着眉，內心有萬千委屈。
“他……”
才開口，皓一就跌跌撞撞的從房間裏跑出來，楚薔驚愕的回過身，左堯已搶先一步向前撐住他的身軀。
“皓一！”
皓一推開了他，蹣跚一退，整個人靠在牆上，他扶着額，搖着頭。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時候，那個人只有小薔，然而小薔需要的人，卻是堯……
“我沒事……我要走了……”皓一破碎的啟口。
左堯蹙着眉，看見他肩上有淡淡的紅暈染紅了白襯衫，他看向楚薔，楚薔瞪眼叫道：
“有什麼事說清楚，有什麼是我們三個人不能一起分享承擔的？”
“我說沒事……”皓一痛不堪言。
“沒事你才不會這樣！”楚薔叫道，左堯拉住了她。
“小薔，別逼他……”
“我是關心他才會逼他的，什麼歃血為盟的好兄弟，有事不說出來大家一起來解決還叫兄弟嗎？”楚薔激動難平的喊着。
“我不想說是因為我不想傷害你們。”皓一的音量也提高了。
“你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嗎？我們又不是只能玩樂的酒肉朋友，根本是你不信任我們吧！”楚薔吼了回去。
“不是這樣的。”皓一叫道：“是你不信任我！”
“你別把問題丟給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哪裏出了問題！”
“夠了，別吵！”左堯喊了聲，蹙了眉，他看得出皓一的為難，小薔的急性子只會讓彼此不愉快。
楚薔看了左堯一眼，是委屈；又看向皓一，是着急。
皓一什麼都不再說了，他反身就衝出門。
“皓一!”左堯和楚薔同聲喊出。
左堯立刻追了出去。
“堯！”
楚薔撲向門前，她氣得眼眶都紅了，皓一喝那麼醉，不會跑遠的，她立刻沖回房換掉睡衣，卻在一跑進房的剎那，看見皓一遺落在她床上的行動電話。
***
“皓一！”左堯很快地追上他。
皓一一跑下來就撲卧在車頭上喘息。左堯站在他身後，他的模樣，令他非常心疼。
皓一整個人滑坐在地上，臉埋進了屈起的膝蓋里，無助的像個小孩，左堯多想伸手去抱抱他啊！
“就算是歃血為盟的兄弟，也有說不出的秘密吧。”左堯柔聲開口，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深深地凝望着他。
皓一終於抬起頭看着他，他眼中的頹喪，幾乎在剎那讓他難以呼吸。
“慧美……懷孕了……”他向他說了。
他沒有任何錶情，皓一卻激動的抓住了他叫道：
“不可能的，我們……都有防備，她不可能懷孕的！可是，我又不能這麼懷疑她，你明白嗎？那會顯得……我真的是個不負責任的混蛋。”
“我明白……”他按住他的肩頭，碰觸到他肩上的齒痕，皓一痛叫了聲，這一痛，把他的心扯得更疼了。
“我不可能讓她懷孕的，你知道嗎？……我怎麼可能做出讓小薔更不信任我的事，她已經夠不信我了，要是她知道了，我永遠得不到她了……你懂嗎？我一想到我會失去她，我就慌了……我已經下決心要改變了，要認真的生活了，可是……這件事會讓小薔毫無餘地的否決掉我的，她會氣壞的，連兄弟都做不成了……”他迭聲喊着，看不清左堯的眼有多愁，心有多苦。
倏地，他的吶喊沒入了一個溫暖的胸膛，他狠狠一愣，在震愕中聽見他一聲嘆息。
“你想得太嚴重了，事情都還沒發生呢。”
左堯的聲音太溫柔了，柔的足以化解這突來的擁抱帶給他的驚駭。皓一不喜歡被男人這樣抱着，但，他是兄弟，是大哥，也只有他，他願意流露脆弱，而現在，他是真的很慌亂……
“我不相信慧美懷孕了，我不相信……”
你只是太害怕失去小薔，因為太愛，所以大衝動，太無措。突然之間，左堯居然自私的湧現一股可怕的想法，他寧願慧美真的懷了他的孩子，寧願小薔永遠否定了他，他得不到小薔，也許會看見他，接受他了……
一愣，他立刻揮掉這個殘酷的念頭，他怎能這樣自私，他是……是兄弟啊！
兩人擁抱的畫面……不，只有堯那麼溫柔的抱着他，皓一不會有任何反應的。清晰地映在她眼裏，楚薔的雙腿在發抖，就連她……堯都不曾給過她一個像樣的擁抱。
“你要不要再問清楚？”
皓一挺起身離開他的懷抱回道：
“她堅持自己去拿掉，不讓我跟，我不知道她這麼做是要讓我內咎一輩子還是……”突地止住了口，他怔怔地看見不知何時佇立在他們身後的楚薔。她身上的藍色，此時變得十分黯沉。
“小薔……”皓一幾乎是心碎的叫出她的名字。
楚薔寒着臉，什麼也沒說，她走向前，將他的手機拿給左堯。倏地轉身就跑上樓。
“小薔！”皓一一喊，爬起身就追了上去。
“皓一——”左堯叫不住他的腳步，他低下頭看着他的手機，當下決定，他按出慧美的號碼。
“小薔，小薔！”
皓一捶打着大門，瘋狂的按電鈴。門后的楚薔蒙耳不聽，她氣極敗壞。
他都讓女朋友懷孕了，還敢說她不信任他？她怎麼相信他！從一認識他就是這麼花心這麼濫情，還口口聲聲說他真的很愛她，誰會相信一個花心大少的甜言蜜語？誰敢相信一個處處留情的男人會真心真意？她生氣，因為他居然這麼不負責任；她氣壞了，因為他還想把責任推給她；她好生氣好生氣……因為……她意識到他們三兄弟的關係——愈來愈危險了……
這已經不是誰不信任誰的問題了，而是……似乎他們本來就沒信任過誰。
“皓一……”左堯出現在他身後。
皓一趴在門上，聲音都喊啞了。
“別管我……”
我怎麼能不管你……左堯直接抓住他的手就要下樓。
皓一使勁甩開他，反身叫道：
“我要見小薔！”
“她不會見你的。”
“那我就等，等到她開門。”
“你還不了解她的個性嗎？”左堯冷靜的對他說。
“我了解，我太了解了，所以我必須跟她解釋。是她不了解我，是我的錯，是我沒讓她了解過我，讓她以為我是那麼放蕩不堪的人。”
“皓一！”
左堯喝止了他的激動，皓一怔怔地看着他。
左堯的冷靜近乎殘酷。“你跟她解釋什麼？你們……不是男女朋友。”
這句話像狠狠打醒了他一般，皓一幾乎無力承受這樣的事實，他錯愕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走吧！你們都需要冷靜下來，我送你回去。”左堯再次握住他的手帶他離開。
皓一不再抗拒，也不再說話了，只像個空殼般讓他帶離了小薔的家，送他上車，一如往常的將他送回那個華麗的城堡，一路無語的讓空氣沉澱，變得窒息。
等菲佣安然地將他送回房，左堯才放心的回到車內，他沒有離開，沉默地坐在車內點了一根煙，望着樓上沒有開燈的房間。
皓一，如果你這麼這麼愛小薔，就能體會——我是這麼這麼愛你……
***
出現在他眼前的女人那麼的高貴艷麗，身段窈窕，彩妝粉飾的嬌容，看不出一絲懷孕初期害喜的徵兆。
“謝謝你願意出來見我。”左堯開口，熄掉了煙，淡淡一笑。“對不起，我煙抽得凶，對你身體不好。”
她知道他在暗示什麼，慧美從容的坐在他對面，隔着深黑的墨鏡看着這名眼神犀利，談吐優雅的成熟男人。他沒有皓一那樣撼人的美麗，卻有和皓一齊鼓相當的強烈吸引力。
“皓一以前經常跟我談起你們，我可以叫你堯吧？”慧美回道。
他微笑頷首。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侍者端來咖啡，她停頓了一下，待服務生離開，她又續道：“事實上，我很後悔。”
“後悔跟他分手？”
她冷笑了聲。“這也是我後悔的一項。”
“皓一像個孩子。”
“就是因為他是個大孩子，所以我捨不得他。”慧美嘆道，拿下墨鏡直視着他深邃的雙眼。那雙眼，很世故，很深沉，她相信，他有一雙讓別人無法說謊的眼睛。
“你們三個真是令人羨慕的好朋友。”慧美柔聲笑道。
“所以我們不願意見到任何人痛苦。”
“皓一知道我懷孕……很痛苦嗎？”她的眼神一黯。
左堯看着她，看得她心虛，她慘澹一笑。
“我是不是用了一種很笨的方式想喚回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皓一……”她的眼神，朦朧了起來。“是個讓人愛不得又恨不得的。我不忍心看他固執於一份不屬於他的感情，那麼多人愛他，他卻只愛那個不愛他的，似乎……我們都不夠聰明。”
“沒有人面對愛情時是聰明的。”
慧美笑了。
“皓一是一個不能沒有愛情的人，他是個極度害怕寂寞的人，所以顯得他玩世不恭；但我知道，他多情又專情，所以才讓人那麼捨不得。”慧美嘆道。
“你是個聰明非常的女人。”他由衷的說。
“女人最好不要太聰明。”她柔媚一笑。“太聰明的人，往往會做一些更愚蠢的事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的眼神只有信任與鼓勵，沒有任何責備，讓慧美覺得感動。
“你這麼做，原意只是不想讓皓一苦戀，我知道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
慧美的眼眶開始有淚，她近乎激賞的看着這個男人。
“皓一其實是個簡單的人，他那麼多女伴，只有你知道他專情又單純，你夠了解他……”
眼淚不自覺滾了下來，她想她明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所以……他非常痛苦。”這麼說的時候，其實他的心和她一樣疼。
“他，真的很愛小薔。”
慧美深吸了一口氣，拭去眼淚，居然掏出了自己的淡煙點燃，此舉已證明了她的謊言。
“我想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了。”她深吸了一口煙。
左堯卻回道：
“不，皓一捨不得失去你這個朋友。”
慧美看着他，美眸瑩亮閃爍。
“你彷彿一開始就知道我撒了謊。”
他淡淡一笑，也點了一根煙。短暫的沉默后，他說：
“我太了解他了。”
慧美感嘆地說：
“我真希望……真的懷了他的孩子……”
“你不希望的。”他卻回道，讓她略顯驚愕。“皓一不會是個好爸爸。”他笑道。
不知道為什麼，她也笑了。
“他是孩子。”
“嗯，他是孩子，小薔總說，他就像玩具一樣可愛。”
“所以才教人愛不釋手……”慧美輕聲回道，她投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謝謝你，我覺得舒服多了。”
“我相信你有能力讓自己快樂的。”
她笑着。“事實上，我身邊有很多追求者，只是我放不下皓一，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但我真的很愛他。”
“我了解。”
“你好像什麼都了解似的。”
他只是笑。
“我們也是朋友吧？”
“當然。”
“謝謝你。”
這個午後的咖啡廳，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在蔓延……
***
“真的？”皓一從床上跳了起來，他喜出望外，抓着電話大叫：“不……我怎麼會怪你。好，我明白了……”
掛下電話，他又急忙打給小薔，響了半天她都沒接，皓一心急了，直接在語音信箱留話：
“……這樣你明白了嗎？小薔。我現在去找你……不，我去”天長地久”好了，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的。”
匆忙的收起電話，胡亂換了套衣服他就衝出門。他的希望又回來了，他樂壞了，再也沒有任何事比跟小薔重修舊好來的快樂了。
皓一找了半天才找到停車位，一輛嬉皮車從旁而過，忽地緊急煞車，車上的少年拿下安全帽，愣愣的看着那輛熟悉的白色跑車。
皓一下車后就直奔“天長地久”。小傑又一愣，那不是堯的車嗎？開車的人卻不是他。他停好機車，跟進了“天長地久”。
皓一一落座，點了兩杯小薔愛喝的珍珠奶茶，興奮之情寫在臉上。
小傑坐在隔他兩桌的位子上，一臉狐疑，那個漂亮的男人是誰？為什麼開着堯的車？偏偏，他沒有堯的電話，讓他更心急了。
皓一整整等了一個鐘頭，從原來的喜悅變成現在的焦急。他不敢貿然跑去小薔家敲門，就算她電話不接也會聽留言的，他打了數不清的電話給她，她連電話都關了，打給堯，堯也遲到了，簡直快急死他了。
事實上，堯就在門外，但他不想進去，因為他看見小傑在裏面。這個年輕人聚集的西門町，實在不是安全的地方。
終於，小傑覺得無趣的離開了。左堯坐在店門外的一處台階上，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才起身，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他回過頭，是小傑……
他滿臉埋怨，他面無表情。
“那個人是誰？”小傑的口吻像興師問罪。
“你不認識的人。”他淡淡回道。
“我當然不認識，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誰，為什麼開你的車？他在等你對不對？你為什麼不敢進去，因為我在裏面嗎？”
“小傑。”他終於皺眉：“你不覺得這些問題我並沒有義務回答?”
小傑一愣，隨即愁了面容。
“堯……你好傷人……”
“小傑，你混淆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了。”他仍柔聲回道。
小傑瞪大了眼。
“到”神話”去等我。”
“你要進去找他？”他叫道。
左堯的眼光越過了他透進了窗內急急看錶的皓一，他的聲音里有太多惆悵，小傑可以感受到那份強烈的執着，是來自他一廂情願的心底深處。
“不，我不會找他。”他柔聲說。
“堯，你害怕那個人知道你是同性戀？”小傑眼眸犀利的看着他。
左堯的目光終於回到他身上，他的口氣也變得冷硬。
“沒有人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你只是愛男人而已！我看得出來，因為我跟你一樣，所以我看得出來你……”小傑叫道，卻被他一記眼光制止。小傑的激動化為一愣，他回過頭看見一個亮眼的長發女孩走進店內，在那個漂亮男人對面坐了下來。
他再回過頭時，卻被堯的表情嚇了一跳！
那種眼神，太複雜太矛盾了——彷彿有祝福，彷彿有咀咒；彷彿太濃的愛，又彷彿太愁的恨，又彷彿……這世界只有他們三個人存在而已，那麼難分難捨，又那麼相互糾纏，互相折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