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是一個盛夏的季節,在熙來攘往的西門叮街頭。

“去死吧你!”染了一頭栗褐色短髮的時髦女孩當著來往路人驚愕的目光,狠狠的踹了一個年輕小夥子一腳。

帶着盛怒的她倏地一反身,撞到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年輕男孩身上,男孩手上的可樂一倒,眾人又一驚呼!

褐色的氣泡飲料倏地往旁一潑,第三個倒霉鬼立刻狼狽的被可樂從頭淋到腳。

那畫面,尷尬又可笑,三個人佇立在街頭,伴着路人震駭與驚艷的眼光……

那年,楚薔十六歲,許皓一十八歲,左堯二十歲。

“對不起。”楚薔倔着一張俏麗的小臉,十分沒誠意的道歉。

許皓一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他有一張漂亮得不可思議的俊臉,是女孩子一見就難以忘情的俊美。他笑起來連陽光都變得過分耀眼。

“你該對不起的是他。”他指指一旁下巴還在滴水的左堯。

比起許皓一,左堯顯得剛味十足,他不苟言笑的冷漠使得二十歲的他比實際年齡世故而沉穩。

他們三人,都有着得天獨厚的亮麗外型!

楚薔看向左堯,他的表情沒有不悅,只有慣性的冷酷。這一眼,居然教她比看見許皓一這樣的美少年更加來的震撼!

她掏出了手帕,他卻逕自拿出面紙擦拭。

這時人群稍散,那個不識相的小鬼拐着腳跳到楚薔身後,卑微的低聲哀求:

“小薔,你原諒我嘛!那個女生只是我同學,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

楚薔一雙貓眼似的大眼睛立刻又挑起盛焰瞪了過去,小毛頭又是一縮。

“你嫌挨一腳不夠是不是?”

“小薔,你相信我,我不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啊!”

“不敢嗎?我親眼看見你跟她牽手還當眾親她,你當我是瞎子嗎?”楚薔如雷吼着,一點也不在乎旁人側目。

“小薔……”小夥子無從反駁,路人的眼光教他羞愧欲死。

這時,最受不了男人把自尊踩在腳下做卑憐狀的許皓一開口了,但他卻像個熟稔的老朋友般,大方的環住了楚薔嬌小的肩頭,釋放他無以倫比的完美笑顏。

此舉,讓一向表情甚少的左堯輕蹙了眉。

“小薔,既然他移情別戀就算了。你已經踹他一腳,何況這樣對你也好,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了。”

楚薔瞪大了眼,小夥子更是訝異得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走,我帶你去吃飯消消氣。”許皓一拍拍她的肩,還使了個眼色給默不吭聲的左堯一眼:“一起走吧!難得見面。”彷彿,他們註定就要相遇,相知。

許皓一就像熱情的太陽,總有能力掌握氣氛,他天生是個魅力四射的明星。

而左堯,就像幕後最冷靜的謀略者,他充滿智慧,才華洋溢。他冷漠寡言,但只有與他們倆一起時,他會多話,而他的話總是句句真理,一針見血,他是他們的大哥。

楚薔,像朵驕縱美麗的野薔薇,她直率,她豪邁大方,她是他們寵溺的小妹。

彷彿,他們註定就是要在一起的……

這家泡沫紅茶店有個通俗的名字——“天長地久”。好像是為他們開的一般,連連換了三任老闆,不換的是靠窗的開放式包廂座位,不換的是他們三個熟客。

不管時間流逝,不管再忙,他們已經習慣有事沒事就走進“天長地久”,喝它一杯廉價的泡沫紅茶,像所有的好朋友一樣,聊得廢寢忘食。

今年,他們認識已經十年了。

“堯。”楚薔一衝進店裏就向他揮手,綻放着燦爛的笑容跑來。

左堯舉起夾着香煙的手朝她輕揮。微笑望着她坐進對座,率性的把大包包往旁一扔,掏出煙盒點煙,她和他一樣抽黑大衛。

“我幫你點了珍珠奶茶。”

楚薔噴出一口白煙,笑了。

“十年如一日,你還是一樣喝不加糖的綠茶。”她瞅了他面前的飲料。

“我們都很專一。”他淡淡一笑。

左堯說話的時候總有一抹神秘氣質,在他深沉的黑眸里,常是讓人望不透的絕崖深淵。三人之中,十年友誼,他們卻是最不了解他的,但他們,絕對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呀!不像皓一,每次都點不同的東西,每次都帶不同的女朋友,每次都遲到,他是個花花大少。”楚薔悻悻然地回道。

左堯眼中,有一抹奇異的、複雜的、溫柔中蘊藏着灰瑟哀愁的笑意。

服務生送來她的珍珠奶茶,直喊熱的楚薔放下了煙,撥開一頭如瀑長發就喝了起來。這長發,她留了整整十年,不再像年少時叛逆的打扮。楚薔的野性美不需要人工。

“你頭髮太長了。”他說。

楚薔微怔,她的長發,不知羨煞多少人,迷倒多少男人。她的長發,她視為寶。

“太長了啊!那剪掉算了。”她的口吻有些賭氣。

他仍然笑着。“修一下就好,這麼漂亮的頭髮剪掉多可惜。”

“是啊!會哭死一堆男人。”她可愛的噘着嘴,又開始抽煙。

“十年來我沒看你交過男朋友。”他笑道。

“追我的人那麼多,我要慢慢挑啊!”她回得漫不經心。

“交往了才知道適不適合啊。”

她開始不耐煩了,感情的話題,她拒絕與他討論。她不相信,聰明如他,十年來會沒有絲毫感應。

“你還不是一樣,十年來沒看你交過女朋友。”

他笑了。“我不想跟皓一一樣。”

“背後說我壞話啊!”皓一到了,還是那樣無懈可擊的俊臉。

三人同座的畫面,總會吸引無數流連的目光。

“說你壞話還需要在背後說嗎?”楚薔睨他一眼。

他們倆總愛抬杠,而左堯喜歡他們鬥嘴的俏皮。

“哇!我可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啊!”他坐到楚薔身邊,習慣性的去攬她的肩。外型上與個性上,他們確實十分登對,但楚薔總是不領情的反咬他一口。

“是君子就別毛手毛腳。”

皓一笑着縮回手,他愛極楚薔那自然不矯情的野。

服務生送來menu,皓一隨指一點,還不忘對打工的小妹眨眨眼,看得楚薔直翻白眼。

“皓一少爺,你可不可以收斂點,你的電眼不知道要殺死多少純情少女。”

“電不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皓一湊進她的臉,楚薔毫不留情的往他俊臉噴了一口白煙,當場嗆得他眼淚直流。

“你們兩個煙蟲,每次都把我薰得一身煙味,待會兒我怎麼去約會啊!”皓一皺着眉說。他不抽煙,卻愛喝酒,偏偏酒量奇差,每喝就醉。

“還約會!”楚薔捶了他一下,瞪着大眼睛:“今天什麼日子你知不知道?”

皓一笑起來的時候,像個頑皮的大男孩。

“知道,十周年紀念日,我哪敢忘。”他拿出手機,立刻取消了晚上的約會。

趁他打電話時,楚薔將目光投向對座當他們拌嘴時總是默默微笑的左堯。他凝視着皓一的眼神,有一抹動人的眼波。

“堯。”楚薔叫他。

他的眼光落到她臉上,是依然溫柔的。她喜歡他看着人的樣子,彷彿被他這麼看着,是一件幸福的事,彷彿就這麼被他看穿了,也像被他的眼睛寵着了。儘管,她這樣看着他十年,也看不透他的內心深處。

“晚上去哪慶祝?”

左堯捻掉煙,看了剛收起電話的皓一一眼。“問他吧!他知道的地方多。”

“去海邊吧!”皓一興奮的提議。“去升營火,買一堆酒去喝它個痛快,明天假日,今晚不醉不歸!”

“拜託!你一喝就發酒瘋,誰扛你回家啊!”楚薔損他一句。

“兄弟啊!”他總是叫左堯兄弟。“他又喝不醉。”

“哼!我最可憐,又不像你們時間多的花不完。一個是遊手好閒整天吃喝玩樂的富家少爺,一個是自由自在的編劇家,只有我這個小編輯是悲情上班族,加班沒加班費,請假要看老闆臉色,領微薄的薪水,連男朋友都沒時間交。”楚薔滿腹苦水。

“早叫你別上班了,我還養不起你嗎?”皓一笑道,又挨了一拳。

左堯看着她,柔聲笑了。“你有我們啊!”

楚薔這才甜甜的笑了。“對,我有你們,跟你們在一起我最開心了!”

“都不要變,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皓一爽朗地笑道,舉起冰涼的飲料:“天長地久!”

三人舉杯,天長地久!

不要變,所以他們能要好了十年,但在他們心裏,似乎還是渴望改變的。十年的時間已經太長久了,他們都長大了,世故了,有些東西,不是說不要變就不會變的……

***

夜深了,映着滿天璀璨的星斗,盛夏的夜,很適合來海邊消暑。他們三人開一輛車來到台灣北端的空曠沙灘,築起熊熊的營火,打開車內的音響。皓一總在左堯的車內丟了一堆CD,全是吵死人的搖滾樂。

“舒服!”皓一脫掉鞋襪,一屁股坐在沙灘上就開了一罐啤酒。“這種氣氛,還有美景、美人,應該買高級酒帶高腳杯的。”

“有啤酒才豪氣,一杯醉先生。”楚薔頂他一句,也踢掉腳下的鞋子。她點了一根煙,遞給左堯,再為自自己點一根。

“啤酒我可以三罐不醉。”皓一仰頭灌了一大口。

“哼!看你笑話。”她也為自己開了一罐,要遞給左堯時,他已經開罐喝了一口。

“喝酒不能急,容易醉。”左堯開口了。

“聽見沒?”楚薔以手肘撞了皓一一下。

“我喜歡醉的感覺。”皓一笑道。“輕飄飄的,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可以忘記。”

“這種話不該從你口中說出來。”楚薔回道。

“為什麼?”皓一問的有點傻氣,他的雙頰已經開始泛紅。

“你是個天之驕子,無憂無慮,你根本沒有煩惱。”

皓一笑了。“誰說沒有。”

“是嗎?說來聽聽。”

“我說了十年了,你從來不信。”他把腦袋靠在她肩上。“我愛你啊,小薔,你是我惟一的煩惱。”

楚薔一如往常的推開他,瞪起一雙美目:

“誰會相信一個醉鬼的鬼話。”

“我還沒醉。”皓一為自己叫屈。

楚薔改口:“誰會相信一個花心大少的甜言蜜語。”

皓一笑了起來。“相信的人可多了。”

“我可不是花痴,我可是年輕有為又聰明能幹的女人。”

皓一的笑容有一份奪目的美,他的笑變得有些犀利起來。

“在我眼中,你卻是個傻氣的小女生。”

“你說什麼?”楚薔瞪大了眼睛。

“沒什麼。”皓一大笑,仰頭飲盡手中的酒,他又開了一罐起身:“去換音樂。”

他一走開,楚薔就噘着嘴數落:

“不正經,沒聽他說過一句認真的話。”

左堯卻覺得,他說的很好。

“堯,你的劇本寫得如何?”

“剛結束,現在有錢有閑。”他淡淡回道。左堯是個頗知名的編劇家,他寫電視、寫電影、寫舞台劇,他淡薄名利,他甚至笑稱自己胸無大志;他寫劇本,純粹反映人生。而他的人生很寂寥,他們兩人是他黑色的人生中最燦爛的顏色。“我也想寫東西……”楚薔放下酒罐,抽着悶煙。

“你是我最出色的學妹,本來就能寫。”左堯望着她。

十年前他們剛認識時,左堯已是大學新鮮人,念的是中文系;那時的楚薔剛考上高中,她一夕改變了愛玩叛逆的個性,努力的考上和他一樣的大學,念和他一樣的科系。她讀得很辛苦,她很清楚自己一點文學素養都沒有,她的努力,只為了他而已,左堯是她的目標。

“別安慰我了,學校教的東西我全忘了。”

“創作這東西學校教不來的。”

“我沒你的才華。”

“我沒有才華。”

“你一句話罵到很多人。”

左堯笑了,她跟皓一一樣,總有辦法輕易就讓他笑了。此時傳送過來的音樂,是抒情的樂章,剎那整片海洋都溫柔了起來。

“兄弟,背借我。”皓一走來,直接坐在左堯的背後,靠着他的背,他仰頭望天。

兩人背貼着背,感覺不到彼此的心跳,卻有迷漫的酒味,催眠了這輕柔的夜。左堯無聲地抽了一口煙。

“小薔,別一個人坐得遠遠的。”皓一看向她,眼中有坦蕩的熱情。“我們三人是分不開的,來,我的腿借你。”

“誰要你的腿。”楚薔丟掉煙蒂,移坐在左堯身旁,直接枕着他的腿躺了下來。她輕輕合上眼,迷戀地嗅着他的氣息,左堯就像這深沉的夜,像風平浪靜的海,望不進夜的浩瀚,觸不及海的深沉,他永遠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這時的感覺,是美的……

“真不敢相信,十年了,我已經二十八歲了。”皓一說話了。

“我二十六歲了。”楚薔接口。

左堯笑了。“我三十了。”

皓一噗哧一笑。“老哥,你還不結婚啊?”

“我不想結婚。”

楚薔又接口:“我也不結婚。”

“我卻想結婚。”皓一笑道。

“誰敢嫁你呀!成天拈花惹草。”楚薔回道。

“我也沒說要娶她們,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他的手拍了她的腿一下。

楚薔立刻推開他的手。

“我才不結婚,就算要嫁也不嫁給你。”

“小薔,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們更適合了,我不娶你,也沒人敢要你了。”

“哼!沒人敢要就拉倒,我不嫁!”

“看來我們三個人挺適合結婚的。”皓一笑道。

“你醉了,瘋子!”

楚薔伸出腳要踹他,皓一抓住了她的腿,輕柔地以指按摩她白皙滑潤的小腿;楚薔沒有收回,他們之間她從不覺得有曖昧,皓一是個調情勝手,她不否認被他寵溺着是快樂。但左堯不曾對她有過任何親密的舉動,有的話,頂多拍拍她的頭,他連擁抱都不曾給過她,而她總喜歡賴在他身上撒嬌。他們之間是友誼,他們三個人是兄弟。

“我沒醉……”他堅持說,手上是第三罐啤酒,“為什麼你不結婚?”他問堯。

“我有你們了。”這是他的回答。

“等你四十歲你就不會這麼說了。”皓一笑道。

他自己清楚,等他五、六十歲他還是會這麼說,他不想結婚,擁有他們是他最大的滿足,他不能結婚。

“你該不會想結婚想昏頭了吧?你根本不可能定下來。”楚薔損他。

皓一保持他完美的笑容。他沒有回話,誰說他定不下來,他的心,十年前就定住了,但他知道……他們之間的友情,很難變質。

見他不吭聲,楚薔又說了:

“別告訴我你父母催婚,鬼才會信!”

“哈!你們比我更清楚,我要是結婚,我爸媽不昏倒才怪。還是我老媽求我千萬別想不開去結婚呢!”

他笑得漂亮又諷刺,他的家,很有錢,有錢的令人咋舌;他的家人,很奇怪,奇怪的讓人難以想像。他是惟一的獨生子,他不需要工作也不愁吃穿,他放肆墮落也沒人干涉;他花心他好玩,因為父母的婚姻是個完美的假象,他從小就看着老爸玩女人,老媽騙男人,他的世界儘是虛偽的愛情。

“還是堯最自由了,沒有家累,沒有束縛。”皓一舒服的靠在他寬大的背上。

左堯依然沉默,或許吧!他們來自不同的家境,不同的個性,但他們內心都寂寞,所以他們肝膽相照。左堯對小時候的記憶是模糊的,他自幼失去了父母,由奶奶帶大,奶奶老了病了死了,他就孤立了。他冷漠的自力更生,放肆的墮落靈魂,直到他們介入了他的生命;然而他們永遠不知道,他一個人的生活有多靡爛,沒有他們的陽光笑容,他有多灰瑟,一直都是,現在也是……

楚薔也是來自單親家庭,所以她從小就是個問題兒童,她在最叛逆的少女期遇見了他們,改變了她的人生。她那在黑道上逞兇鬥狠的老爸簡直不敢相信,當年的小太妹會變成上進的大學生,儘管她還是保有豪邁粗野的性格。

“我們都不要結婚,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楚薔高舉雙手叫道,躺在左堯的腿上,她看見了他的眼神遠遠地落在平靜的海平面上,讓他的黑眸更異,深邃得見不着底。

“就算結婚了也要一輩子在一起。”皓一笑道。

楚薔坐起身瞪了他一眼。“你是真的那麼想結婚是不是?”

皓一貼近她生氣蓬勃的俏臉,笑的促狹:

“你不嫁我,我就不結婚。”

他閃電地偷走她的吻,楚薔一嚇,立刻脹紅了臉跳起身來追着他打。

“小人,不要臉!”

“小薔,我是真心的呢!”他邊跑邊大笑,任誰都會認為他真的在開玩笑。

但左堯明白,皓一喜歡小薔,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從十年前就喜歡了……他又點了一根煙,炎炎夏夜,空氣卻忽然變得稀薄。

“你給我清醒點!”楚薔抓住皓一搖搖晃晃的身體。

皓一幹了第三罐啤酒,把酒瓶捏扁,遠遠地擲去,笑得一臉猖狂,像左堯身旁熊熊燃燒的火焰那般的耀眼。

“我是左堯的兄弟,我叫右晃。”他大笑。

左堯也笑了,他站起身跑到他們面前,在楚薔的尖叫狂笑下把皓一整個人扛了起來轉圈。

“我就讓你晃得更利害!”

“哈哈!左堯醉了,左堯醉了。”皓一大笑,天地都在旋轉。

“我也要!”

楚薔樂得大叫,直接跳上左堯的背,三個人失去平衡的摔倒在沙灘上。被左堯扛起的皓一更狼狽的直接栽進海里,他嗆了好大一口,不甘心的伸手一拉,才剛爬起來的左堯又被他拖下水,兩人成了落湯雞。

“痛死了,過癮!”皓一坐在水裏笑道,舉起擦破皮的手背湊進嘴邊舔嗜。

他永遠不會察覺他許多狂野的小動作有多引人遐思,更不會發現那雙火熱的注視是來自一顆多麼敏感深情的心。

楚薔坐在沙灘上望着半身都泡在海水中的兩人,她喘息着,笑着,卻在左堯看着皓一的眼神中發現了不尋常的光采。像平靜的海面突遭他們瘋狂的襲擊而翻騰了一般,她的笑好像僵了,她的心好像痛了,忽然間,他好像更遙遠了……

***

皓一真的醉了,他喝得最多,醉得最快。楚薔只有微醺醺的感覺,而左堯一點醉意都沒有。

“我先送你回家。”左堯把皓一扛進後座后對楚薔說。

“我還很清醒,而且不想睡。”她坐進側座,往後瞅了醉得不省人事的皓一一眼。“沒酒量又愛喝,還說要玩通宵呢!逞強。”

皓一好像抗議似的咕噥了聲,但他醒不來。

楚薔趴在椅背上,淘氣的伸出手去捏緊他高挺的鼻子,直到皓一不能呼吸的脹紅了臉,皺緊了眉,又醉得無法清醒,她才鬆手,戲謔的笑道:

“你看他,好可愛,像玩具一樣。”

左堯淡淡一笑,將車子開向無人的馬路。皓一本來就很可愛,迷人又率直,他和小薔,很像,很適合。

“把這個醉鬼送回他的城堡去吧!”楚薔坐好身子。“我們再找一個地方約會。”

“你還想去哪裏?”

“都好。”只要能單獨跟你在一起,去哪裏都不重要。她在心裏回道。

左堯笑得輕,微微看她一眼。

“忘了告訴你,今天這套衣服很漂亮。”

“真的!你喜歡!”她的眼睛都亮了。

左堯降下車窗點煙,他“嗯”了聲。

楚薔的表情是掩不住的欣喜。

“我自己搭配的。”

“你對服裝其實很有天分。”

其實都是因為你!她又一次在心中回答。

他說女人就是要長發飄逸,所以她留長發;他說他喜歡藍色,所以她從不穿別的顏色的衣服;他抽黑大衛,所以她抽跟他一樣的煙;他念中文系,她當他直系學妹;他編劇,她在出版社當編輯;他喜歡莎士比亞,她苦讀令她腦筋打結的莎翁全集……十年了,她努力的跟隨他,卻永遠追不上他的腳步。他不結婚她也不結,他不交女朋友,她就不交男朋友,但他——永遠當她是妹妹,是兄弟……

把皓一送回他的豪宅,交給早已習以為常的菲佣,他們兩人又來到山上看夜景。凌晨快三點了,夜是明亮的。夏天,是屬於皓一和楚薔的季節,他們的個性很夏天。

左堯始終沉默。

“堯,你在想什麼?”楚薔貼進他的肩。

他搖了搖頭,他想的東西,永遠也不想讓他們知道。在他心中,他們是純潔的,只有跟他們在一起,他覺得自己也是明亮的,他不想污染了他們。

“堯,你是不是不把我們當好朋友啊?”

他淡淡一笑,看向她。“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呀!神秘兮兮的,有事都藏心裏,什麼都不說。”她埋怨的時候也很可愛,紅潤的小嘴噘得半天高。

“我的個性本來就很悶,三十年來都是如此。”

楚薔盯着他看,謹慎地問他:

“堯,今晚皓一說的……你真的沒想過?”

“說什麼?”

“結婚啊!”

他笑了,點了一根煙朦朧她熱烈的注視。

“或許會吧!我沒想過,但至少目前來說,我不會考慮。”

楚薔的情緒毫不掩飾地表露在她臉上,她鍥而不捨的追問:

“為什麼?你已經三十歲了。”

“這跟年齡無關。”

楚薔噘高了嘴,悶悶地看向山下斑斕的夜星,她一點也不覺得美麗,只有沮喪。她像跟自己嘔氣一樣低聲說給自己聽:

“當然無關,你又不是女人,青春一沒了,什麼都沒了。”

左堯低下頭看她,他沒有忽略她的抱怨,也清楚她的暗示,但他無法給她任何回應。他怕……會狠狠傷了她。而他,不要他們任何一個受傷害。

於是,他伸手去輕輕攬住她的肩,他第一次主動摟她,儘管那動作輕淡的不帶一絲情分,仍教她顫慄的不能自己。她怔怔抬起頭呆望着他,他深邃的黑眸此時有蕩漾的笑意,注入她眼底,暖暖地揉疼了她的心。

“我們三個,要一輩子在一起,不是嗎?”

他的眼神太迷人,他的聲音太動人,然而他的話,卻十分傷人。

她低下頭去,感覺眼眶發熱。十年還不夠久嗎?十年,她不曾在他們面前流過眼淚;十年,她依然走不進他的世界。十年像是一個周期,一個輪迴,一輩子有多少個十年,她又有多少青春可以消耗?為什麼……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楚薔猛地抬頭,在她要張口說話時,左堯卻比她快了一步。依然是令人心碎的微笑。

“不要變好嗎?小薔,這十年,真的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楚薔有千言萬語全梗在喉頭,看着他的眼,聽見他的話,她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什麼都不強求了,只要能在他身邊就好了。

她相信這十年他就像她一樣在等待着,因為他們相遇時都太年輕了,所以等待彼此長大成熟,她是這麼認為而且努力着。努力着成為匹配得上他的女人,而不再是讓他們憂心掛慮的叛逆野女孩。

她是真的這麼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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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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