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月十三日,警方正式將記者被害案以及嫌犯朱勝倫移交地檢署,同日最勁爆的新聞是:知名律師司寇自願擔任本案嫌犯朱勝倫的辯護律師。此舉震動了整個司法界。
最積極開心的是傳媒,又一個重大新聞!眨眼間銀都大廈的司氏律師事務所門口被擠得水泄不通。眾多記者面對方修羅一張英俊卻鐵板的面孔和“無可奉告”而陷入僵持時,司寇終於出現,令傳媒大為驚喜的是他的高調配合,筆挺的西裝,燦爛的笑臉外加專業姿態,令人如沐春風覺得好似採訪明星。
在記者窮追不捨連連逼問的犀利攻勢下,司寇律師終於道出他接手此案的原始動機——他與嫌犯淵源深厚!
嘩!於是有記者發問:“殺人事實確鑿無疑,您接案有沒有考慮過被害人親屬的心情與處境?”
他微微垂下眼,神色黯然,“我認為那是一場悲劇。”頓了一下抬起頭,“是被害人的悲劇,同時也是被告的悲劇。我擔任辯護律師,力求不要讓這次悲劇繼續延續下去。”
眾人對他的真誠大有好感,同時敏銳地嗅出關鍵內容:“您難道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被告無罪嗎?”不可思議。
司寇充滿信心地回答:“被害人被殺害是事實,但我認為以被告的一貫為人和性格,這場悲劇一定是在一種非正常狀態下發生的!作為辯方律師我會履行自己的責任和權利,希望為被告爭取公正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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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郊的一幢小型別墅里,聖小嬰睜大眼睛盯着超大屏幕,只覺得眼花繚亂,然後轉頭問坐在不遠處搖椅上的華夜:“喂!你好像也是律師吧?我就從來沒見過你有如此風光,這才叫金牌律師嘛!你那個頭銜是怎麼混來的?”
華夜聞言微微一笑,“我是律師不是明星啊……司寇真的賭上了呢!專業的非專業的,使盡渾身解數,想憑個人魁力上演大翻身。他的確有這個資本。”說到這裏忍不住嘆口氣,“不過,這也可以叫孤注一擲。”
“不要廢話!”聖小嬰不耐煩地打斷他,“司寇有沒有可能會贏?”
華夜看上去若有所思,想了好長時間,終於回答:“不知道。”讓耐心等待半天的聖小嬰差點當場翻臉。
真的很難說啊!華夜摸了摸鼻子。天時、地利、人和還有最重要的,他的對手是誰……
手機鈴響打斷他的思路,他聽了兩句,臉色漸漸凝重起來,“確定是嗎?……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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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亦有大批記者在地檢署追問控方對司寇擔任辯護律師有何反應,地檢署發言人說:誰當辯護律師都不重要,控方證據確鑿,職責所在,一定會全力以赴。
再問:本案檢控官是誰?發言人答:警方今天剛移交案子,地檢署有即定程序,請耐心等待。
地檢署,下午四點三刻。一貫投入工作就會忘我的邢儀非有些心浮氣躁,今天上午司寇掀起軒然大波,消息在中午時分便傳遍了整個地檢署大樓,下午Boss就去開會。沒想到他會如此高調行事……這樁案子裏有公眾的極大壓力,司寇正在盡全力使輿論轉向。策略無疑是正確的,但他從故意表露自己與兇犯的親厚關係起就把自己完全賭進去了!收效可能會很大,但風險更高!一旦失敗,輸的不僅是被告,自己也一起賠進……他從來不是這麼激烈的人啊!
內線電話響起,面前紅燈閃爍,“邢檢,Boss請你過去。”
首席檢察官辦公室,邢儀非一進去就覺得氣氛非同尋常,F·Mcbean端坐在桃花木大辦公桌后,向來嚴肅的臉上更添三分沉重、三分苦惱、一分陰森。
F·Mcbean開口:“邢,關於朱勝倫案子的進展,好像有麻煩。”
“Sorry,”邢儀非彙報說,“他什麼都不肯說,但我們相信他掌握了很多販毒網絡的內幕,我會繼續努力,與警方合作令他早日招供。”想到這個就頭疼,情緒恢復穩定的朱勝倫對她很客氣卻絕不合作。
“啊?喔,你是說毒品案,那個性質雖然嚴重,但不是眼下之急。慢慢來,總會找到其他突破口的。”F·Mcbean向前傾了傾身,“我現在說的是朱勝倫的凶殺案,你知不知道,這裏面最特殊的是什麼?”
邢儀非迅速回答:“兇手身份和由此引發的公眾壓力。”
“不是兇手,是被害人人!”F·Mcbean加重語氣,“庄文薇身份特殊,不僅因為她是名記者,而是她的親屬有多位在政界,她的叔叔就是國會議員,最近直接通過州長施加壓力,要求嚴懲兇手。”
邢儀非面無表情,“Sir,但我認為這是刑事案件,不是政治事件。”
F·Mcbean放緩口氣,“我是要你明白地檢署現在有很大壓力,而且,你應該聽說了吧?司寇律師將為被告辯護。”
她神色未變,語氣同樣正式,“知道。”不再多說一個字。
他只好又接著說:“司寇是很有實力的律師,你們交過手,應該比我更清楚。地檢署下午開會討論,結論是:希望你能接手這個案子廣
邢儀非的臉色和表情都像大理石,“政治壓力?”聲調冷冷的。
F·Mcbean正視她,語氣嚴肅:“不是,而是因為你是最優秀的檢察官,我相信你的能力。地檢署既然立案起訴,就一定要爭取成功。”這次必須確保成功。對手是司寇,雷壑不能讓他百分百的放心。
邢儀非不說話,關於工作,這是她頭一次猶豫,思緒一時紛亂不定。檢察官、律師,她、司寇……
F·Mcbean有些奇怪,邢儀非是從來不會拒絕工作和挑戰的,她有那種一直向前的精神,這是他最喜愛她的原因之一,而現在為什麼猶豫?因為對手是司寇嗎?以她的為人,應該很高興有司寇做對手。
他繼續說:“你不需要考慮對方律師和被害人背景,邢,你是檢察官,你要做的就是維護法律秩序和社會公正!”
邢儀非點頭,沒有看他,“是。”
F·Mcbean舒口氣,“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邢儀非沉默半晌,拿起電話撥出一串號碼,打給華夜。
郊區別墅,華夜接到一天之內第二個電話。他聽完邢儀非簡短的說明,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這個……邢檢……”
“有事嗎?”清冷的聲音傳過來。
“沒……有”
掛上電話,華夜轉頭找聖小嬰,“今天晚上,跟我去出趟公差吧。”這事只好交給她了。
聖小嬰問:“電話里出了什麼事?是邢儀非嗎?”
“回答你最開始的一個問題:司寇能不能贏?剛才聽到邢儀非是本案負責起訴的檢控官,剩下的你自己慢慢想。”
聖小嬰愣了一下,說:“他們是戀人,難道不該迴避嗎?”
華夜想了一想,“按規矩和原則是這樣,但我相信邢檢。”
☆☆☆
司寇以辯護律師的身份終於獲得允許進人警局陰暗狹小沒有大窗只有鐵門的會見室,在司寇的記憶中那位豪爽正直的長者蕩然無存,只剩一個無限蕭索毫無生氣的背影。朱勝他見到他很高興,只有這一刻司寇才在這個人身上感覺到一些熟悉的氣息。辯護律師和當事人的溝通非常重要,然而朱勝倫根本一點都不想合作,他答應司寇做辯護律師只是想見見他而已。
“你還肯叫我一聲倫叔我已經很開心了,”他只是說,“但我不需要辯護,我會承受自己所犯下的罪過,就算能夠逃脫法庭的審判,在遠比這個法庭地位高的地方,我仍會接受懲罰,祈求天父的原諒。”他說話的時候意有所指地看看屋頂。
兩天前,朱勝倫在獄中皈依天主教,他需要的是神甫,不是律師。
司寇從沒有現在這樣充滿無力感,宗教讓朱勝倫放棄一切,等待宣判乃至死亡,以此換取心靈的平靜。司寇在兩個小時的會面中始終未能說服他,這才真正相信邢儀非當日所言——他都放棄了,你辯什麼?
從警局回公寓的路上,司寇知道自己手中本已太少的籌碼又去了一半,他將不得不,孤軍奮戰。
心情低落的司寇在居住的大樓門口停下來深呼吸幾次,試圖調整心境,案子艱苦的還在後頭呢。開門進屋,他看見了邢儀非換下的鞋子。
司寇換好拖鞋就往卧室走,一邊揚聲說:“我回來了——”
他頓住,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他看見邢儀非正在把衣櫃裏的衣服拽下來扔進腳邊的皮箱,旁邊還有敞開口裝滿個人用品的兩個手提袋。
“你在幹什麼?”他的思維處於茫然狀態。
邢儀非伸向衣架的手頓住,她垂下手轉過身,臉上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表情,“搬出去。”
傻瓜都知道她要搬出去!關鍵在於——“為什麼?”司寇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銹掉。
邢儀非看着他,“Boss通知我接手庄艾薇的凶殺案。”她與司寇現在是法律上的對手,當然要迴避。
轟!
足足過了十秒種司寇才理解了她在說什麼,受到的不是震動,是震撼。
他猛然瞪大眼睛,“庄艾薇的凶殺案……你是說你要做……”
“檢控官。”邢儀非垂下眼,“負責起訴本案被告朱勝倫,一級謀殺。”
一定是哪裏弄錯了!司寇的思緒紛亂如麻,“不是雷壑嗎?”
“特別決定,地檢署下午通知了我。”
混亂和眩暈一點點散去,再一點點浮起的,是抑制不住的怒氣,還有莫名其妙的,傷心。
“Allen,你其實可以拒絕的!”他一字一字地說。地檢署下午才決定檢控官,明顯是針對他。雖然說邢儀非一貫公私分明,但她應該明白,這個案子對他意味着什麼。
她正視他,眼神清澈明亮冰冰冷冷,“我接受了。”
司寇只覺得怒髮衝冠,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一種面前有千萬敵人,心力交瘁之際被最心愛的人從背後捅上一刀的感覺幾乎要讓他憤恨得失去理智,。“為什麼?”他幾乎是吼了出來。
邢儀非的眼神動搖了一下,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受傷與憤怒的司寇,……其實這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嗎?
但是她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檢控官的職責。”她靜靜地回答。
“職責?”他冷笑,怒急攻心,“Allen,首席檢察官的位置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比我,還要重要?”
這一次的凶殺案影響巨大,如果邢儀非在法庭上有完美的表現並取得勝利,那麼幾個月後首席檢察官的竟選中,她幾乎可以穩操勝券。
邢儀非一怔,她奮鬥多年,首席檢察官當然是目標,那代表了自己的工作成就獲得肯定與認可,署里這次要把案子交給她就是因為她最優秀。而她沒有拒絕是因為什麼呢?她當時想到的,的確是職責所在,但是司寇,他會相信嗎?
看她沒有立刻否認,冷着一張臉似乎是默認的樣子,司寇恨得牙痒痒:“這次太過分了!Allen,你讓我失望透頂!”
邢儀非眼睛裏各種情緒紛亂變幻,臉色漸漸發白。他生氣是意料中事,他對她的憤怒卻讓她覺得措手不及。受傷和難過的感覺慢慢湧上來,原來自己,究竟不是刀槍不入。她僵在原地,硬是一言不發。
司寇看見她的樣子,有那麼一刻的心軟,但惱怒和被背叛的感覺仍然佔據大半。他冷哼一聲,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
氣氛陷入僵持時,外面門鈴響起,從某種角度上可以說解救了幾近石化狀態的兩個人。
華夜和聖小嬰來得正是時候。
他們一進門就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的冷戰氣氛,邢儀非不會掩飾,司寇則沒有心情掩飾。卧室門大開,一眼就可以看見放在地上的皮箱和收拾了一半的衣櫥。至於為什麼吵架……華夜和聖小嬰猜得八八九九。
主人不說話,客人只好自力更生。華夜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四周,“兩位好像要搬家嘛。”
邢儀非冷冷地說:“我搬回去。”上次見過一面的聖小嬰站在客廳中央東看看西瞧瞧,一副對這房子很有興趣的樣子,完全是華夜一人在唱獨角戲。
“等一等,”司寇對邢儀非說話,眼睛卻看着天花板,“我搬出去,你住這裏。”即使在氣頭上,他還沒忘記她的人身安全仍沒保障。
可惜邢儀非不領情,“你的房子,我會搬走。”他先做律師她后成為檢控官,應該她離開。
然而聽上去她好像是說:我才不住你的房子!司寇再度火冒三丈,“少啰嗦,我說我搬出去!”這種事還要和我作對!生氣!
邢儀非臉色一沉,眼裏有火花進出……華夜見情形不對,趕緊插嘴:“邢檢,司寇,這個……我有事要講。”心中想,這兩人要作對也應該到法庭上再說,哪有當著客人的面就要吵起來的?邢儀非不去說她,司寇怎麼也這樣?——看來真的氣急了,他們來得不是時候。
兩人一起看向華夜,目光一個冷漠一個惱怒。雖然知道那其實是他們彼此針對,華夜還是有點吃不消。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立刻轉人正題:“杜家豪你們還記得嗎?”
兩人齊齊一愣,邢儀非點頭,司寇問:“你們不是一直在跟蹤他嗎?找到車禍的幕後主使了?”
正相反,華夜不由得替警方的辦事效率感到慚愧,“昨天早上東海岸浮起一具屍體,經法醫確認,就是杜家豪。他中彈身亡后被扔進海里。問題在於,鑒證科槍械處鑒定出擊中他的是九頭蛇一沙克子彈。”
司寇脫口說:“什麼?你確定是九頭蛇一沙克?”邢儀非卻不大明白。
沙克子彈具有比尋常連發子彈更強大的擴張破壞力,這種特殊設計的彈丸一旦進人人體,因流體靜壓子彈外緣像花瓣開放般地爆發,而且不會造成太大的反彈力,可以很容易連續射擊。該子彈很少衝出人體,但對軟組織和器官的傷害相當可觀。最重要的是:它原先是設計給執法人員使用的,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司寇簡單地解釋過,房間裏一時陷入沉默。人人心中浮起同樣的四個大字:“警察殺手”——毒品案果然有警員涉案,且親自下手滅口。惟一意態悠閑的聖小嬰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司寇,這個人知道得不少嘛,連這麼專業的東西都像隨口說來。
“還有……”華夜看了看邢儀非,繼續說,“根據死亡時間推定,杜家豪是在朱勝倫被捕的第二天被人於掉的。我認為因為他深知販毒內情,所以他被捕有人就開始慌張,於是才會採用滅口的極端手法。而且警方對外封閉消息,他們能夠知道嫌犯是朱勝倫,可見是內部人員。”
邢儀非皺眉,“這些有什麼用?不過是進一步驗證警員涉案的猜想,朱勝倫不肯講什麼都白費。”
“邢檢,你……”華夜簡直要嘆氣,司寇截過話頭,“你不要那麼頭腦簡單好不好?”他口氣惡劣,“他的意思是那些人手腳慌亂開始滅口,你要小心自己!無論哪個案子,你都直接負責倫……朱勝倫!”倫叔在監獄中反而相對安全,就形勢來說邢儀非很有可能再次成為目標——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的女人!
華夜打個響指,“滿分。現在你們是否可以告訴我,到底是誰要搬出去?”
邢儀非當然想說我搬,但顧及司寇一觸即發的臉色,她難得選擇沉默。
片刻,司寇直接逼視她,“Allen,你放棄做凶殺案的檢控官吧!不管是職責還是首席位置,都沒有命來得重要!”如果她不肯放棄,為避嫌兩人一定要分開。
邢儀非清亮的眼睛與他對視,搖頭,“我會照顧自己。”
此時的司寇恨不得直接拿鐵鏈把她鎖在床柱上,她的腦袋是什麼做的?大理石嗎?冥頑不化!
警覺到情勢不對、華夜再度緊急插入:“嗯……既然這樣就由我來安排好了,”勉勉強強止住一場大戰,“還是司寇搬出去吧!邢檢,你的房子太偏僻不利於保護。”華夜實事求是地說,“具體的措施由她負責。”他指一指身旁的聖小嬰,“她以前就做這個,職業級。”聖小嬰曾是道上的保全高手。
邢儀非疑惑地看看她,聖小嬰笑得很燦爛,“請多指教,要不要我拿證書給你看啊?”
華夜問司寇:“你有什麼問題嗎?”
司寇陰冷地哼了一聲,“沒有。你肯把女朋友押在這裏,我不信她,信你。”
“那就這樣了。”華夜最後定案,“也不必太過緊張,最近我們一直關照附近巡邏的警員多注意這裏,到目前還沒什麼異常跡象。邢檢畢竟是公眾人物,誰想下手都得考慮嚴重後果。我們只是防患於未然。”
公事結束,華夜突然發現周圍是一片高壓電似的靜默,他都懷疑自己能夠聽見“滋滋”的電流撞擊聲。還是趕緊退場吧,他想,餘下私人問題讓那兩個人慢慢去吵。
“你們慢慢聊,我們就……”’告辭還沒說出口,茶几上的電話鈴震天響起。
然而主人沒有一點兒要接電話的心情,司寇惡狠狠地盯着邢儀非,她同樣面色不善。
華夜開始考慮不告而別,反正他們眼裏除了對方也沒其他東西。鈴聲戛然而止,接下來卻出人意料地從答錄機里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Hi,司寇。”居然是遲衡,“我今天剛回來,聽說最近很紅的那樁案子,你是辯護律師,邢儀非是檢控官,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差錯?到底你是傻瓜還是她有問題?”
遲衡?!司寇衝過去拎起話筒,“你等着,我馬上過去!”很明顯他和她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除了吵架,那不如去喝酒。而且有一貫善解人意的遲衡,他定能安慰自己讓心情好過一點兒,朋友的重要價值就是現在了。
華夜小聲對聖小嬰說:“地檢署明天才會公佈檢控官人選呢,這人消息倒靈通得很。”
“喂!酒吧今天不開門,我……”不等遲衡說完,司寇“啪”掛上電話,這頓霸王酒他吃定了!沒看邢儀非,直接走到聖小嬰面前,“我現在就搬出去,剩下的拜託你了!”
正好連衣服都沒換,套上鞋就可以走人,司寇轉頭就往外走。身後的邢儀非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司寇!”聲音中帶點驚慌,司寇冷哼一聲,對她的呼喚置之不理,拉開門逕自離去。
尷尬(華夜)、沉默(邢儀非),一分鐘后,聖小嬰點頭感嘆:“其實司寇律師倒真是個好男人呢!”
邢儀非沒說話,華夜倒有點吃味,“你從哪點看出他是個好、男、人?”這麼惡劣的待客之道他倒是初次碰上。
聖小嬰說:“他都已經氣得神志不清了,剛才居然沒有甩門,還懂得講拜託——好風度!”換做她恐怕會二話不說砸門走人。
邢儀非對兩人的對話充耳不聞,靜靜地站在房間中央,素白秀氣的臉上,幽深的眼瞳烏黑倔強,整個人卻顯得孤孤單單空空蕩蕩,散發著出其的單薄和清冷的氣息。
看着她,這個和法庭上的邢檢一點也不像的邢儀非,聖小嬰突然很想替她做點什麼。當然,想想而已。
☆☆☆
冥獄酒吧位於一幢三層樓的底層,現在大門緊閉,卻有隱隱約約的燈光透出來。幾十平方的空間只有吧枱前的兩個人:遲衡和司寇。
遲衡陪他喝酒聊天。司寇憤憤地發牢騷,遲衡傾聽,不時看看錶,唉,真的很想睡覺……
聽完大概,遲衡端着酒杯簡單評點:“你們兩人就像地獄裏的小鬼一樣剛愎自用,又記仇。好了,這就是我對這個情況的評價,不管你喜不喜歡。”
司寇差點捏碎手上的杯子,“你是我的朋友?!地檢署那麼多人可以做案子的檢控官,為什麼偏偏要她做?”
“既然誰都可以做,為什麼她就不能做?”遲衡對他的質問無動於衷,“同樣誰都可以來當辯護律師,為什麼你非要干?”
“你明明知道的,這是我的——責任!”
遲衡點頭,“檢察官也是她的責任,你為私她為公而已——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她如果拒絕接受倒真是奇怪了。”
“她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司寇灌下一杯酒,“她很清楚我對倫叔的感情!”
遲衡不予置評。以邢儀非的疾惡如仇,朱勝倫不過是個人渣。對她來說她有感情的是司寇,又不是朱勝倫!
他不說話,司寇也不介意,自顧自倒下一杯純威士忌,仰頭飲盡再去抓酒瓶。看他這樣子,就算是心疼自己的好酒,遲衡也覺得應該講點什麼阻止他濫飲,“司寇,你一向都蠻有風度,這次怎麼這麼計較?難道對自己沒有信心?”他們倆做對手多次,互有輸贏,旗鼓相當。
“不是信心問題。”司寇更快更猛地喝下杯中的烈酒,“這次我絕不能輸!”
遲衡的表情有些凝重,司寇這個樣子很讓人擔心,他對案子投入太多的感情才會患得患失,而且對邢儀非做檢控官反應那麼激烈。那案子他很清楚,被告翻身的機會百分之一而已,到時候司寇究竟能不能承認失敗接受判決結果?本州一級謀殺是可以判死刑的!
都是邢儀非惹出來的禍——公正賢明的遲衡此時也忍不住有失偏頗地想,應該叫她來看一看司寇現在的樣子!真是,盡忠職守是好品德,但也沒必要做到那麼絕情徹底啊!
心情鬱悶加上猛灌烈酒,司寇很快陣亡,伏在吧枱上手指已握不穩杯子,啪!碎片四濺。遲衡趕緊躲開,慣性地伸手拿電話想叫邢儀非過來付賬贖人——每次他們吵架倒霉的都是親朋好友!摸到話筒想想不對,這次不一樣……算了,叫他睡這裏吧。
他頗費力氣地把司寇拖到後面的休息室里,扔到床上脫下鞋被子一蓋,大功告成!正要轉身離開,床上的司寇翻了一個身,模模糊糊地說了句夢話,有點像噎住時的低吟:“為什麼,你……”
遲衡微微一愣,為什麼?他是想說為什麼朱勝他吸毒殺人,還是為什麼邢儀非是檢控官?或者,為什麼他是司寇?
回頭看他一眼,遲衡嘆口氣,然後上樓去睡覺。人事無常,福禍無門,但願這次他能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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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檢署在第二天上午十點正式宣佈邢儀非檢控官將負責起訴朱勝倫凶殺案,在此之前關於檢控官的人選地檢署大樓內部的流言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誰都知道這本應是雷壑的案子。到十點鐘傳言變成事實.為雷壑打抱不平的大有人在,畢竟這明裡暗裏牽涉到兩個月後首席檢察官之爭。有趣的是為雷壑抱不平的大多是女性,支持邢儀非的則相反,同性相斥果然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至於兩個當事人,邢儀非像平常一樣好似周身帶有絕緣體,公事之外的人情事故統統屏蔽在外;雷壑的態度就很耐人尋味了,他在私下裏說:“我當然不會介意。”
眾人一致誇讚他好風度夠紳士,雷壑只是淡然一笑。邢檢,你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清接下這件案子?同時面對情人和兇犯?拜發達的傳媒之賜,現在人人都知道律師司寇與兇嫌情誼深厚。
下午五點,邢儀非剛踏出地檢署大門,迎面而來的就是無數的話筒和人頭,鎂光燈響個不停,無視她冷到極點的臉色,記者奮勇追問契而不舍……邢儀非腳跟一轉,正想轉頭回辦公室繼續辦公避過記者之時,一輛黑色車身墨色玻璃的跑車衝到人群中,大驚之下記者紛紛問避——在地檢署門口開車如此肆無忌憚違反一切交通法規的人還真不多見!
“邢檢!”聽到這個聲音,邢儀非先是一怔,隨即越過人群拉開車門跳了上去,跑車立即絕塵而去,令大群記者在廢氣中徒然跳腳。
“邢檢,你真的很紅呢。”取下墨鏡,聖小嬰笑吟吟地說,“好像明星出鏡。”
回到司寇的公寓,顯然司寇已經回來拿過行李,他特意挑邢儀非不在的時候回來,不知是怕兩人再起衝突還是根本不願見她。乍然看見空了許多的衣櫥,邢儀非有那麼一刻的恍格失神。
對她一瞬間的黯然故意忽略過去,聖小嬰開始與她討論房子的保安問題——原有的一套保安系統實在太爛。
“半小時內我可以用五六種方法闖進來!”她驕傲地宣稱,神態不像保安倒像個大盜。
最後聖小嬰問她有沒有武器可以防身,邢儀非是有一把普通的白朗寧,五發子彈,點三八口徑。因為很少練習,找出來的時候槍膛里積滿灰塵,她拿塊布開始清理,聖小嬰看看槍發表了個人意見:“要聽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覺得晚上你一人在家的時候。需要的是一把獵槍。”
邢儀非沒說話,只是把槍放回槍盒裏。
“像是連髮式的雷頓,”聖小嬰繼續說,“用15發32口徑的子彈痛宰闖入者,連發三次就是三倍的火力,45發鉛彈,就算準度欠缺也沒關係,相信他不會有機會復活……”
“我沒事,好嗎?’邢儀非靜靜地說,“我不需要一個彈藥庫。”
“那你需要什麼?”聖小嬰看着她,“司寇律師嗎?”
“對不起我說錯話。”聖小嬰很有誠意地道歉,“就算是實話也不該那麼坦白的……我們繼續、繼續。”
“他在哪裏?”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聖小嬰卻立刻理解——司寇現在搬到哪裏去住了?
終於忍不住問了啊,聖小嬰想,微笑着說:“你問對人了——跟我來!”
看見她疑惑的眼神,聖小嬰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穿過客廳來到陽台,站在落地窗前,外面燈火璀璨。聖小嬰抬起胳膊,食指遙遙指向幾十米外停車場的另一邊,那是小區里和這幢相對的另一撞大廈。同樣的八樓,明亮的燈光照出窗帘內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其實看不清楚,但邢儀非立刻知道那是司寇。
從兩間公寓的位置看,他們可以觀望到彼此,可以看着彼此的燈點亮或熄滅,知道對方什麼時候睡覺或起床,什麼時候在家或外出。
有好一陣子,聖小嬰靜靜地看着任由抑鬱氛圍籠罩周身的邢儀非,在晚上朦朧燈光的襯托下,她側面輪廓非常美麗精緻,沒有平日的銳氣鋒芒,顯出一種柔和寧靜。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悲傷?哀愁?後悔?遺憾?都不是。她從來不讓表情泄露她的心。
雖然接觸不多,聖小嬰其實很欣賞邢儀非。她身上有一種純粹的理想主義令人激賞……但是看見此時的她,聖小嬰開始覺得,堅持自己的理想,果然是一項代價昂貴的艱難歷程。
她……會不會有點後悔自己的選擇呢?聖小嬰忍不住想,天性里極其罕有的悲天憫人難得發作。邢儀非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好像有點、有點……
邢儀非突然轉身回房,聖小嬰一時沒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去,“你不是要看他住在哪裏嗎?”她脫口而出。
邢儀非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已經知道了。除了槍支你還有什麼要安排的嗎?”
這麼快轉到公事,連緩衝都不用,反應敏捷能言善辯的聖小嬰也有措手不及的時候。
“啊?這個,應該……差不多了。”
邢儀非果然是邢儀非。她最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