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輛破舊斑駁的自用車駛入這條巷道,在這幢公寓前停了下來。

駕駛座上的紀如茵下了車。炙烈的陽光下,她清麗的臉龐雖有一絲疲倦,卻也掩不住眉宇間流露的堅毅味道;微卷的及肩秀髮在午後微風中輕揚,偶爾露出細緻的頸項。她打開後座車門,一隻狗狗跳了下來。

“汪!”它對着女主人輕吠一聲。

“幹活兒,波比——”

如茵深吸一口氣,振振精神,開始動手把所有行李全搬進公寓裏的三樓。

這是一間套房,除了有衛浴設備,在外面的陽台上,也有一套簡單的廚具可供開伙。

她摘下墨鏡,喘了一口氣,稍作休息后,再次提起幹勁,把屋內打掃一遍,然後將行李一件件拆封。

如茵最愛的是那一整排的窗,明亮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也帶進生氣;而從窗內望出去,又可看見蔚藍的天空和輕柔如棉絮的白雲。

她在靠窗的牆邊擺了張床,鋪上紛橘色床罩;窗帘是淺藍色的,學美術設計的她發揮了巧思,把室內置得簡單而雅緻。

直到筋疲力竭,如茵擱下整理到一半的什物,走到窗前,抹抹汗水。他望了望天際,低頭對狗兒說道:

“波比,從今以後,這兒就是咱們的新家!”

“汪!”波比解人地回應一聲。

“我相信——”她握起拳,信心十足地道:“所有倒霉的事情都到此為止了!從現在開始,咱們一定會萬事如意的,對不?”

“汪!”

“而且會鴻運當頭、福星高照!”

“汪!”

如茵的適應能力還算不錯。搬來新居才一個多禮拜,她已經住得很習慣了。

這個住宅區的住戶品質似乎挺優的,平時顯得很寧靜。如茵十分慶幸自己覓得了一處好居所。惟一令她感到頗怪異的是巷道對面那戶人家。

一天晚上,她站在窗邊欣賞月色,忽然一陣煙從對面那戶獨棟宅院後方冒出,晨裊向夜空升去。

如茵頓時大驚失色,連忙抓起電話報警:

“喂,消防中心嗎?失火了!快……快來救火!”

“失火了?”電話彼端的消防員立即警覺地問:“地點在哪裏?我們會在最快內動員!”

如茵緊急地報出了自己的地址,然後補充道:

“失火的是住在斜對面的那棟房子,你們快來!”

“哦——是那裏呀!”消防員的語氣居然輕快了起來:“那我們不必過去了,不會有事的。”

“什麼?”她氣急敗壞地叫:“你說的話是人話嗎?每個消防員都像你這樣還得了?房子失火真的很可怕!我自己原來的家就是被燒毀的……沒經歷過的人或許無法體會那種感覺,但你既然是消防人員,就該來滅火呀!”

“小姐,你看清楚一點,那棟房子應該沒失火,而只是在冒煙吧?”對方仍然絲毫不緊張。

如茵定睛瞧了瞧。“咦?的確只是在冒煙……哎呀,那煙……變得五顏六色的,好奇怪!”

“是很奇怪,但真正怪的是住在裏面的人。”

“嗯?”她聽得一頭霧水。

“那棟房子裏,住着一個怪老頭,聽說是個知識豐富的科學家。不過看過他的人都覺得這個人神經不太正常。他其實很少出現,一天到晚在家裏的實驗室中做科學實驗,正因為如此,他家三不五時就會冒出煙來,或是傳出輕微的爆炸聲。這些我們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這麼說,確實沒失火了?”

“我可以肯定你是虛驚一場。不信你等着瞧,待會兒就算煙散去了,還是不會冒出火花。”

“我……”

掛上電話,如茵久久無法回神。她愣愣地望着那棟屋子,好半晌后,五彩的煙散去,果然如消防員所言,並沒有失火。

確定沒事後,如茵不由得開始對那戶人家產生許多瑞想和好奇。

瘋狂科學家?

那他都是在做此開么實驗呢?

世上重要的科技產品都被愛迪生那樣的科學家發明光了,現在的科學家還能創造出什麼驚世的玩意兒呢?

嗯,很難講。

在幽浮傳聞不斷在世界各地出現的今天,地球的文明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這一點,已是眾所周知的事。那位科學家或許真能爆出什麼舉世震驚的偉大發明也說不定哩。

這天黃昏,如茵帶着波比到樓下遛遛。

波比很有靈性,而且也蠻乖巧的,所以如茵從未以狗鏈栓它;每當一塊兒外出,也不必擔心它會亂跑。

走出大門,一陣陣晚風徐徐吹來,令人心曠神怡。

她悠悠閑閑地踱着步子,偶爾哼着小曲兒。一個轉彎,步出了巷口,她一眼便見到一對年輕男女正站在紅磚路上道別,女的在男的臉上印下一吻后,便上了路旁停着的一輛紅色小跑車的駕駛座。

男的朝車內揮揮手,車子隨即揚長而去。

他雙手插進褲袋中,一個轉身,和如茵打了照面。

稜角分明的五官,帥氣中又有幾分斯文。

如茵原本連點頭微笑都沒想過,彼此擦身而過就算了。但,波比卻似乎對那個人頗有興趣;它溜到他腳邊,這兒聞聞那兒嗅嗅。忽然,它對着其中一隻腳,抬起了後腿——

“啊!”如茵倏地一驚,頭髮在瞬間筆直豎起!

那個小畜牲!它居然把人家的腳當成了電線杆,堂而皇之地……灑尿?!

這下可糗大了!

對方呆立原地,臉色鐵青地低頭望着自己那隻被“做記號”的右腳,緩緩抬起眼,一臉憤怒地狠狠瞪視着她!

“呃……”害到了極點的如茵此刻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她怯怯地瞄瞄那張惱怒的臉,費了好大氣力才硬擠出一個“抱歉的笑”,然而那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唔……呃……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波比!還不快過來,瞧你闖了什麼禍!你完蛋了你!”

她慌慌張張地對着波比猛揮手叫它過來,後者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狀,優哉游哉地跑到圍牆下的花叢邊玩耍。

“波比……”她的胃快抽痛了。

“這隻王八蛋狗是你的?”那人開了口,聲音冷得嚇人。

“呃……是啊……”如茵硬着頭皮承認,心裏其實很想和波比撇清關係,但根本來不及。

可憐的波比!她暗想,居然被罵成“王八狗”。

“你的狗既然沒教好,就不該讓它出來惹事生非!這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還養什麼寵物!”

“是,您教訓得很對……”她低聲下氣地縮着脖子,完全不敢反駁。

他泄恨似的跺跺腳,一面低聲咒罵。

“先生,”如茵期期艾艾道:“你的長褲弄髒了,為了表示我最深的歉意,讓我替你清洗好嗎?我就住在附近……”

“不必了,我自己會洗!”他沒好氣地拒絕她的好意,隨即自顧自走人。

“先生!”她立刻跟上去,真心誠意地嚷着:“讓我替你洗嘛!不然我會過意不去的,你就給我個贖罪的機會嘛!”

如茵一路尾隨懇求,儘管對方連睬都不睬。直到兩人轉進巷子,那男人在某棟屋前停了下來,伸手掏鑰匙,她才猛然住口,而語帶詫異地問:

“你……住在這裏嗎?”

“怎麼,你有意見?”他開了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不……”如茵連忙搖頭。

這棟房子,正是位於她住處的斜對面、裏頭住着個怪怪科學家的神秘屋子呀!

男人推開門,如茵禁不住好奇地朝內探頭;他偏頭打量她,毫不客氣地問:“看什麼?”

“沒……沒什麼!”她迅速收回目光,故作鎮定地僵笑兩下,卻又忍不住多瞄了他幾眼。

對方微蹙着眉斜睨她,然後跨了進去,“砰”地把門關上。

非常好奇的如茵往後返幾步,翹首張望;奈何圍牆太高,她踮起腳尖或甚至跳了幾下,都無法窺得二三,只好作罷。

“原來那科學家有家人一塊兒住吶!”她對着波比自語道:“這個男生該不會也是個怪人吧?對了,波比,”她忍不住開始興師問罪:“你剛才真是失禮,把人家的褲管鞋子都尿濕了!你從來都不曾這麼冒失,今天是怎麼搞的?啊?”

“汪!”波比似乎絲毫沒有愧疚之意。它張着嘴,伸舌吐氣;那咧嘴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微笑。

何明威一進入前廳就聽見後面那間房傳出了“碰!”的爆炸聲。

又來了!他不禁皺皺眉。

他走到那間上端掛着“研究室”牌子的房室前,逕自推開虛掩的門,隨即靠在牆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偌大的研究室里滿着各種稀奇古怪的科學儀器和實驗用品。一個身穿白色實驗長袍的老人背對着門,站在一架機器前,一手握着修繕器具,另一手對着機器上方冒煙的地方揮呀揮。

一個轉身,他發現了何明威,立刻大大地露出了笑容;這一笑,便能清楚地看見他缺了一顆上門牙。

“嗨,明威,你回來得正好!”

“好在哪兒?”他溫吞吞走了過去。

“我的實驗有了重大的突破哪!你瞧瞧,這玩意兒夠正點吧?”他雙手叉腰,信心滿滿地望着那具機器。

“這是什麼?”何明威實在瞧不出它究竟有什麼奧妙之處。

“說出來你可別嚇到,這是一架能超越時空限制的‘時光機器’!”老科學家一派得意洋洋:“這機器完成以後,你就可以回到過去,跟你崇拜的史懷哲醫生見面。呵呵!”

“爺爺!”明威努力耐住性子:“不是我要潑你冷水,你的發明,沒有一樣成功的,你何不幹脆收手、享享清福,別再自找麻煩了?!”

“什麼找麻煩?”何爺爺不依地嚷:“你這小子懂個屁!浩瀚的宇宙有多少未知的東西等着被發掘,我們人類既然身為萬物之靈,就有義務去探索新知、追求無限的可能!你別小看爺爺喔,總有一天我一定能發明出令你拍案叫絕的東西!”

“是嗎……”明威十二萬分地懷疑,不由得發出牢騷:“我明白你對科學研究的狂熱,可是爺爺,因為你古怪的行徑,咱們已經被這一帶的人視為異類了!”

“哎,別管他們!”何爺爺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轉身繼續對付他那台機器,一面碎碎念:“我在自個兒家裏做實驗,又沒礙着誰,他們憑什麼干涉我們!”

“是不至於干涉啦!只不過會有異樣的眼光……”明威埋怨道:“像剛才我要進門時,就有個冒失的女孩子用一種‘不得了’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我是怪物似的。”

“女孩子?”老爺爺漫不經心地雞同鴨講:“你泡的那些女孩子我沒一個看得順眼的,全都俗不可耐到了極點。”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爺爺!”他又氣又好笑:“剛才那個女生不是我女朋友,我甚至不認識她!就算認識,我也不可能去追她。”

“為什麼?”何爺爺雖然心不在焉,但他仍多少感覺到孫子的語氣顯得頗不悅。

“哼!”他悶悶地嘀咕:“我才和芬娜約會完,心情正好,湊巧遇見那個女生和她的狗在溜,那隻笨狗……居然莫名其妙地在我腳邊灑尿!”

“哦?”爺爺不以為意地呵呵笑了幾聲。“所以你就遷怒到主人身上?”

“養狗不教主之過!”明威振振有詞。“雖然她很心虛地賠不是,還嚷着要替我洗褲子,可是我並不想領情!”

“喔……”聞者虛應一聲。

明威望着爺爺,知道他已沒在專心聽他說話,於是無趣地走出實驗室,蠻不高興地把長褲脫下,扔進洗衣籃里。

他隨便找了件休閑長褲,正要穿上,電話乍然響了起來,便停下穿褲的動作,拿起了聽筒:“喂?”

“明威啊,我是紹成。”

“紹成,什麼事?”

“美術部的人在抱怨啦,說最近東西太多了,他們熬夜加班都做不完,還冒了滿臉痘痘。”

“發外稿嘛,還不簡單!”

“何總英明,我明天就去登人事廣告征外稿人員。”

這幾天熬夜加班的人明天開始先讓他們正常下班。公司賺錢固然重要,員工的健康更重要。”“何總萬歲!”紹成不禁由衷讚歎。“你的心意讓他們知道以後,鐵定感動到不行!”

“嘿,像我這種老闆,打着日光燈都找不到。”何明威故意臭屁地說。

但紹成並不覺得那是吹噓之辭。“的確如此,你是我們心目中的好東家。”

“少來了!”明威以詼諧的口吻道:“聽你稱讚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哥兒倆又哈啦幾句輕鬆的玩笑話后便收了線。

去年,何氏夫婦移居美國,把已經頗具規模的童書出版社交給獨子明威。年僅二十八歲的他非但未負雙親所託,甚至把公司經營得更加有聲有色。

明威能力卓越且知人善任,他看出好友周紹成是個人才,便延攬過來,予以主任一職,讓他盡情發揮所長。而紹成也克盡其職,成為明威在事業上得力的助手。

對於這個好友兼老闆,紹成是服氣得很,惟獨感情方面比較令人不敢苟同。

明威似乎喜歡艷麗型的女生。他所交往的對象,無一不是追求時尚潮流的時髦女性;紹成覺得,其實外表的裝扮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彼此能否“交心”。但是明威所交過的歷代女友不但愛玩,而且言之無物。

甚至,這些女孩似乎並不真正關心明威。

有一回,紹成忍不住問他:“你交過的女朋友當中,有沒有人是可以跟你‘深入交談’的?”

“深入交談?”他一時還未意會過來:“什麼意思?”

“就是彼此能夠‘心靈契合’那回事兒嘛,你知道的。”

“我——”他懂了,並努力地思索了一下。“好像……沒有吧。”

“那你還跟她們交往?!”

“有什麼關係?”明威蠻不在乎地:“談個戀愛罷了,又不代表一定會天長地久。”

“‘談個戀愛……罷了’?”紹成簡直啼笑皆非。“我真懷疑你究竟懂不懂愛情!真正談起戀愛的話,別說是天長地久,你甚至會恨不得兩人能朝朝暮暮在一起。不但如此,如果你面對的是真心喜歡的人,你一定會希望彼此心靈相通,因為你‘在乎’!”

明威看看他抑揚頓挫地說完,竟噗哧一聲笑出來:

“瞧你一副十足‘愛情專家’的樣子!你老兄才需要被開導呢,前幾年被女友背叛后,直到現在都不敢再碰感情,沒想到你這麼脆弱。”

由於兩人交情匪淺,所以他不必忌諱地直言。而且,他其實明白紹成對那場失敗的戀情早已雲淡風輕,偶爾自己還會提起、自我解嘲一下哩。

“我才不是脆弱!”紹成理直氣壯地辯白:“目前我還沒遇到心儀的女孩,如果遇到了,我一定會展開攻勢的!倒是你,別再遊戲人間了,好好談場戀愛才是正經。”

“唔……”明威聳聳肩,含糊道:“或許,我也還沒遇見令我心動的人吧,所以我無法體會那種想要朝朝暮暮的感覺。不過,套句徐志摩的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種事要看緣分的,不是嗎?”

紹成不置可否。

其實明威並非所謂的花花公子,也不至於“操女人像換衣服一樣”;他就像漂泊不定的方舟,這兒停停那兒靠靠,不知何時才能找到讓他願意安定停泊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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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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