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河飄零
當李世傑到達幼娘家的時候，卻沒看到預想中的哭泣悲傷的場面，無論是將被賣掉的蘇幼娘，還是即將親手賣掉親生女兒的蘇二柱，又或者是蘇幼娘的娘親蘇秦氏，李世傑都沒從他們身上看到太多的悲傷。
或者是這種悲傷太過深沉李世傑看不出來吧，他眼中的蘇二柱一家的臉上有的只是麻木，還有空洞。
還沒等他開口，蘇二柱倒是先開口了：“某本有二子四女，可是現在只有一子一女。”他是盯着牆壁說的這番話，眼神空洞而沒有聚焦，聲音也顯得毫無人類的感情。“某的大兒子，只因為打碎了一個花瓶，兩年前被縣城裏齊家的人給活活打死了，某還不能報官，那是他們家的家丁，他們想打就打，就是打死官府也不能干涉。某的二女兒和三女兒現在都在縣城的翠花樓，先生，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那是妓寨，某親手將自己的女兒賣進了妓寨。”
蘇二柱再也忍不住，對着泥土牆嚎啕大哭，蘇秦氏也在一旁跟着抹眼淚。
倒是蘇幼娘小小年紀，面對如此巨變卻顯得很平靜，無悲無喜。她的年紀雖小卻很懂事，今日之事李世傑相信她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此刻看她的神情，顯然她是接受了。
蘇小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低聲告訴李世傑：“二柱叔的大女兒大娘姐姐本來也是被賣進了翠花樓，四年前剛滿十二歲的時候翠花樓的老鴇就讓她……大娘姐姐性烈，抵死不從，結果被老鴇打折了腿，傷還沒養好，老鴇就找了幾個大漢強行……大娘姐姐不堪受辱，咬舌自盡了……她的屍骨被老鴇棄於荒野，任由野狼啃食，還不許二柱叔收斂，說是為了威懾樓里的其他姑娘。”
“嘩啦！”
李世傑氣得一拳打在牆上，卻不想泥土牆承受不了他的力量，他竟然一拳將牆給砸塌了，倒是嚇了蘇二柱等人一跳。不過李世傑此時卻想不到其它，此刻他的心裏充滿憤怒，那個翠花樓的老鴇委實不當人子。死者為大，即使蘇大娘生前再怎樣，既然人都已經死了，怎麼也該讓蘇大娘入土為安才是，可恨的是她竟然連蘇大娘的屍體都不放過，可恨，實在可恨！
不過這筆帳只能留待日後再算，現在最重要的是幼娘的事。
李世傑掏出他的那個空酒瓶，“此為琉璃寶瓶，若在京師、南京等地，此物當值萬貫，即使在固原、海城此等偏遠小城，其價值亦不少於千貫。某去海城將此物售賣，再收買糧食回來，若此，不但是大叔家，整個蘇家村都將不再有缺糧之憂。幼娘，還是讓她好好念書吧！”
萬貫？千貫？
蘇二柱等人都被嚇住了。繼而被亮晶晶地玻璃瓶吸引。直直地盯着。
“但是。現在有個難題。”李世傑繼續道：“古人云‘財不露白’。此物貴重非常。價值繁多。難保不會招來歹人覬覦。是以。得從村裡挑選一些青壯與某同去海城。最好能有一些兵器傍身。”
蘇小妹完全捨不得把眼睛從玻璃瓶上移開。直直地盯着李世傑手中地瓶子不放。道：“青壯好說。村中若知曉先生之意。全村地青壯任憑先生挑選。只是兵器不好辦。全村也僅只奴家家中有幾把鋼刀。另有弩一具。只是先生。你真地欲將此寶物售出。然後換取糧食回來？”
李世傑點點頭。“那是自然。某既然已經這麼說了。肯定會這麼做。君子重義輕財。某雖非君子。但些許銀錢於某而言實無大用。與村中添置糧食什物也是份屬應當。”
蘇小妹三人對視片刻。然後整整衣衫。三人對李世傑一揖到地。
“若此事成。蘇家村全村老幼同感先生大德。”
李世傑連忙將他們扶起，忙不迭地道：“你們這是做什，某尚未感謝村中救助照拂之恩德，何敢當如此大禮！”
隨後李世傑跑去田間尋得蘇大山，把這事跟他一說，雖然害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但現在村中都快要餓死人了，也就顧不得許多。蘇大山立刻挑選了四十個壯丁，這已經是全村將近一半的壯丁了，總不能把人全拉出去吧，村子不用人守了？這可是古代，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生。
蘇小妹也從家中取來六把鋼刀還有一具弩，這是全村僅有的兵器，但現在可是有四十個人，算上李世傑就是四十一個人，區區六把鋼刀，遠遠不夠。
最後還是李世傑想了個辦法，古人不是有削木為竿然後揭竿而起的說法么，把木頭削尖就算是兵器了，這樣才湊齊了四十個人的武器，至於李世傑自己，他有槍，而且為免麻煩，李世傑還特意找了塊布將頭包了起來，就像阿拉伯人那樣，他這一頭短可不能出去見人。
四十一個人，加上蘇大山，一眾四十二人沿着官道往海城而去，看起來倒是浩浩蕩蕩的，倒是嚇得一些趕路的農夫和商販駐足不前。
所謂的官道，其實只是一條年久失修的黃土路。如果是陰雨天，這樣的土路根本就不能供人行走，當然，你硬要走也可以，但是至少，你得有被濺一身泥漿的覺悟。不過，現在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雨了，這條所謂的官道沒有水坑，沒有泥漿，沒有塌陷，就是灰塵大了點。
一路無話。
李世傑他們是上午大概巳時左右出，到日頭開始西斜，也就是未時的時候就到了縣城，一個城牆不過五米而且殘破不堪的小城。
城門稅每人十文，蘇大山交的時候心疼得嘴角直抽，不過交過稅之後卻是連呼幸運，李世傑一問，“我們人多，而且都是青壯，還帶了兵器，這些兵痞也不大敢招惹。若是偕老帶幼四十人的話，這些吸血的坯貨能將城門稅再漲一倍。若是流民則更慘，他們都能當場殺人再搶幾個女子。”
李世傑有些不明白，問道：“他們怕什麼？難道還有百姓敢殺官兵不成？”
“怎麼不敢？”等遠離城門之後，蘇大山回身狠狠地瞪了城門官一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狀甚不屑地道：“又不是沒人殺過。咱們陝西地面民風彪悍，稍不對付即拔刀相向。當街殺官兵算是造反，那是沒人敢這麼做，但背地裏就不好說了，當面是良民，等你轉個身他就能摸出一把刀來宰了你。特別是那些遊俠兒，陝西民風尚武，遊俠兒眾多，這些以武犯禁的俠客可不管你什麼官兵不官兵，惹到他們就會一刀砍下來，他們看不順眼也是一刀，為民除害更是一刀，對上那些遊俠兒，哼，這些兵痞乖得跟孫子一樣，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也行？
對蘇大山的話李世傑半信半疑，這是不是有點扯啊？看看後世中國人的懦弱，難道說四百年前的中國人就彪悍到這種程度？
沒想到蘇大山還有更讓人震撼的猛料爆出來：“某剛才說的還是以前的情況，現在么？現在秦中一帶民亂四起，咱們陝北這一塊兒，還有寧夏和甘肅那邊，因為叛亂，都跟朝廷斷了聯繫，官府在咱們這兒已經沒有什麼威信了，如果那些兵痞太過分的話，碰到一個膽子稍微大點的人都能當街拔刀。咱們一行四十個壯丁，還都帶着兵器，借那些兵痞熊膽他們也不敢招惹咱們。”
“全亂了，別的地方某不知道，但海城縣，整個固原州全都亂了。”這是蘇大山最後的總結。
可是，既然是全亂了，那剛才為什麼還要交稅呢？這句話李世傑並沒有問出口。很明顯，現在這世道是拳頭大就是真理，既然在時局混亂的情況下人們還不得不交稅，顯然，海城縣官府的拳頭很大，讓人不得不服。
這與他李大官人無關。
琉璃寶瓶是貴重物品，這樣的東西不是在什麼地方都能賣出去的，要是放在後世，肯定是拿到拍賣會上去賣，但是在大明朝，李世傑有兩個選擇，一是賣到當鋪去，二呢，是去那些大戶人家直接上門推銷。
不過，這兩種方法哪種都不可取。
第一種，去當鋪賣。能開得起當鋪的，最起碼得是大富翁，這樣你才能有本錢收買那些貴重物品，其次，你還得有不小的勢力才行，當鋪從來都是糾紛不斷的地方，沒點勢力怎能壓得住陣腳。李世傑現在可是白丁一個，無權無勢無錢，三無人員啊！簡單的說，李世傑是沒有一丁點保障可言，和平年代也就罷了，但這可是亂世。他把東西送到當鋪去，若真能賣出去也就罷了，最大的可能是當鋪方面見財起意，直接把東西吞了不說，若你不服氣他還能給你弄個罪名把你塞牢裏去。此法萬不可取，李世傑不可能將自身的安全和利益建立在別人的道德品行上面，他不能指望就碰到一個誠信經營的商家。
第二種方法就更不可取了，什麼叫送羊入虎口，這就是，李大官人還沒那麼傻。
李世傑也不是沒想過自己造勢自己開辦一場拍賣會，但是很遺憾，誰信他一個外來的布衣啊？即使大家都信了，還有同樣的原因，他沒有任何保障。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必須得立刻將東西賣出去才行，蘇家村那邊可是還等着糧食救命呢！
最後蘇大山建議，不妨去集市那邊看看？
好吧，就當碰個運氣吧，暫時也無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