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那位在街上救了她的「恩人」好面熟喔!

郁璇蹲在住處小樓前的花圃旁,小手忙碌地拔着花叢間新冒出來的雜草,一邊擰着細緻的眉,不知第幾十回地想着這幾天來一直想不透的疑惑。

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不曾見過那位「恩人」,可偏生他的面孔又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怎麼會這麼奇怪呢?

她是不是曾在很久以前見過他呢?

這幾年,她見過的人很少很少,少到她都可以數得出來。若是她真的曾經見過他,那會不會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郁璇愈發皺緊眉,腦中努力地回想……

「發什麼呆呀?午膳送來了!」

臭着一張臉、提着食盒的小銀,見到一臉呆怔的郁璇,驀地拉開嗓門,朝她喊道。

郁璇驚跳一下,反射性地仰起頭,卻因動作過快而導致重心不穩地坐倒在地。

小銀態度惡劣地嗤了聲,「真沒用,這樣就被嚇到了……妳也未免太膽小了吧!」她隨即舉步朝小樓內走去,語氣不善地丟下話,「還不快點進來凈手用膳!我很忙,可沒那麼多時間同妳耗在這裏!」

哼,不過是比她小銀多頂了個名銜,這個無人聞問的郁璇就成了她的「主子」且要她伺候……她真是萬分的不服氣與不甘心!

郁璇默默地由地上爬起,跟着走進屋裏。

她真是不明白,為何小銀要一再用這麼難聽的話來傷害她?難道兩年的時光還不能讓她們兩人相處得融洽些嗎?

「快點行不行?!」將食盒用力放下,小銀口氣兇狠地喚,臉上浮現不耐煩,看着才踏進屋內的郁璇。「妳想磨蹭到什麼時候?不是才告訴妳,我很忙嗎?!」

郁璇臉色有些苦,迅速洗了手,然後走到桌旁。「小銀,妳是不是還沒用膳?要不要同我一起?」她忍不住猜想小銀是因為肚子餓,脾氣才會比往日要更加暴躁。

小銀瞪了郁璇一眼,撇嘴冷笑,「同妳一起用膳?哼!我才不想倒胃口哩!」

「小銀……」郁璇有些難受的喊,臉色更苦了。她只不過是好意問一聲,小銀怎又發火了?

小銀哼了一聲,「算了!隨妳要磨蹭多久,晚點兒我再來收走碗盤!」不耐煩的丟下話,她扭身就走。

臨出房門之際,小銀突然又想起一事。

「三天後是重陽,十五爺除了要進皇城一趟,還要在府里舉行宴會與眾位姬妾同樂,到時我可沒空為妳送飯,妳就自個兒到廚房用膳去吧!」

她用不屑的目光睨着郁璇,「反正也沒有人會記得邀請妳前去的,不是嗎?」恐怕主子早就遺忘她了,否則這些年下來,怎不見主子問她一聲!

「十五爺……重陽……」郁璇有些怔怔地喃道,腦中靈光一閃--「啊!」

她想起在街上救了她的恩人是誰了!

「叫什麼?!再叫爺還是不會理妳的!」小銀啐了聲,當她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難受才會叫出聲。

「我可是已經跟妳說清楚了,到時候要是妳忘記了、餓着了,可別說我沒事先通知妳!」撂下話,小銀不再理會郁璇,轉過身走了。

郁璇並沒有很留意小銀嘲諷的話語,她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緩在桌邊坐下,心中仍是充斥着恍然及驚訝。

是他!竟然是他!

即使已多年未見,她仍是想起來了!原來那位在街上救了她,讓她覺得很眼熟的「恩人」,竟然是十五皇子弼群,也是她十年前沖喜的對象!

她怎會忘了第一眼見到她的「夫君」時,那讓她印象深刻的面容呢?

在那之後,貴妃娘娘幾回帶着她前去探他的「病」,他臉上雖然帶着憤怒氣惱,卻仍讓她覺得很好看……

唉!

郁璇只手托腮,忍不住嘆了一聲。

當時她年紀太小,並不能理解他對這樁盲目的婚姻所產生的強烈憤怒與厭惡的態度。因為當他的「病」痊癒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直到貴妃娘娘過世,她由原本的居處被逐於現下的小跨院,加上眾人對她鄙視的態度及冷言冷語,她才明白,自己在府里的地位與丫鬟並無二致。

一開始,她私心裏還偷偷抱着一絲希望,想着既然十五爺根本不想理會她,或許會讓她離開。可幾年下來,她早就放棄想望,已有獨自一人孤單終老在此的心理準備。

不知為何,在終於想起面熟的「恩人」是誰后,她非但沒有鬆口氣,反倒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悶悶的異樣感覺。

就算她想起了他是誰也沒用,她又不能跑去找他,向他道謝……這幾年他對她的不聞不問,已經清楚的顯示他對她的觀感態度,她哪裏還敢前去尋他呀!

唉……

重重又嘆了一聲,郁璇看着桌上的食盒,突然間再無食慾。

***

三日後,彩花閣由午後開始,便瀰漫著異常熱絡的氣氛。

原來祥雲宮的主子弼群早在多日前便傳下命令,打算皇城慶典結束,返回府邸后,與眾姬妾共享晚膳,並同樂一晚。

於是今日申時剛過,花閣早已準備妥當的偌大廳堂已先湧進數名盛裝打扮、迫不及待的姬妾,將廳堂妝點得更加熱鬧。

沒多久,連目前最為受寵的怡荷也不能免俗地提早來到廳堂。

而當她才踏進廳里,就耳尖地聽到一句刺耳的話語--

「是棄婦沒錯,可確實仍住在府里。」

怡荷定眼一瞧,看清說話之人是脾氣不太好、喜着紅裙的芊華。

弼群的姬妾不少,雖各自住在不同的樓宇跨院,可這些建築仍是屬於彩花閣的範圍,所以眾位姬妾不時還是有見面的機會。只是一直以來,眾人也道要維持表面上平和的關係。

當然,她們私底下暗鬥得很厲害。畢竟每個人的最終目的皆是為了成為最受十五皇子重視的女人。

「什麼棄婦?」怡荷媚眼一瞟,詢問道。雖然是風情萬種的嬌媚模樣,可語氣卻顯出質問的意味。

因着目前自己最為受寵,怡荷早已自傲地認定自己的地位早已凌駕在其它姬妾之上。

「妳也來啦!」芊華眼一睨,對她的語氣非常地不以為然,嘲諷言詞迅速脫口而出,「看妳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就算府邸角落藏着幾位棄婦又與妳何干呢?反正現下爺正寵妳,想當下一任棄婦,妳還沒機會呢!」她滿眼不甘地瞪着怡荷身上那件色彩斑燦、作工精緻的襦裙。

這應該是那匹由域外進貢,卻被十五爺賞予怡荷的布料裁製而成的襦裙吧!

「妳是什麼意思?諷刺我嗎?」怡荷聽了她明顯嘲諷的話語臉色微變,忿然落坐,語氣不善的質問。

芊華聽到她那高高在上的質問語氣,心頭一陣火起,冷笑出聲反擊,「別忙着擺架子給我們看!十五皇妃的頭銜還沒落在妳身上,就這麼盛氣凌人,不嫌太早了點?難道妳不知爺早就已經娶妻了?!」這個流言她是尚未證實啦,不過瞧怡荷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她乾脆以此嚇嚇她,以消心中怒氣。

「什麼?!」怡荷當場臉色大變。「爺早已娶妻?!」那她登上皇妃位置的冀望豈不是成了泡影?!

「還沒確定啦!」

看兩人斗個沒完,坐在另一張椅上、看得受不了的翠香跳出來插上一句,不以為然的目光瞟向眼神不善的芊華。

「妳說什麼?」怡荷反應迅速地轉頭。

「我說……」翠香一雙美麗的丹鳳眼微挑,「芊華所言爺已娶妻的事,只不過是一則她聽來的流言罷了,尚未證實。大伙兒先別自亂陣腳。」

芊華瞪大眼,有些不服氣的辯駁,「雖還無法證實這消息的真假,可我認為此事絕非空穴來風!所謂事出必有因,如果沒這回事,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流言?」

知曉是流言,怡荷暗自鬆了一口氣,臉色再次回復先前的驕矜。「到底流言是怎麼說的?妳何不說清楚點?」

芊華哼了聲,這才不甘不願地將她所探得的傳言道出。

「傳言爺在年少時曾身染重病,群醫無策,故而爺的親娘,已逝的貴妃娘娘作主,替爺娶進一房妻子沖喜……」

「那名女子如今何在?」怡荷迅速打斷她未竟之言。

芊華瞟去一眼,「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傳言說爺痊癒之後,對沖喜的事很是反感,遂丟了休書給那名女子,可卻又任那已形同棄婦的女子住在祥雲宮裏……」這一點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既已休離,又為何不將人趕出府去呢?

「被休離的女子真的還住在府里?」恰荷不敢置信地問。

「傳言是這麼說的。」芊華點點頭,眼底露出一抹不懷好意,「妳若想知道實情,何不自己去找爺問問?反正爺寵妳,說不定妳一問,爺就毫不隱瞞的告訴妳實情了。」終究還是難忍心中的不平衡,她語氣涼薄地既是鼓吹,也是嘲諷。

「我去找爺問問……」心中濃重的疑問令怡荷失了戒心,口中低喃,一臉深思。

「想問我什麼呀?」

由廳堂門口突然傳來弼群溫雅的嗓音,聲音聽來平和輕淡。

坐在廳堂里的眾姬妾一同朝門前望去,個個臉上掛着驚訝,眼底升起惶然。

爺竟提早回府了?!那她們之前的一席話,豈不全被他聽了去……

「怎麼見到我,個個全呆住了?方才不是還談得很熱絡嗎?」慵懶又淡然的溫雅語意隨着弼群跨進廳堂的身影揚起。

弼群的嗓音令怔住的姬妾們霎時醒覺,個個起身迎向前去,行禮如儀。

「爺……」

弼群在主位坐下,一雙看不出真實情緒的眼瞳微瞇,俯視着臉帶惶惑的姬妾們,嘴角突然撇出一抹沒有溫度的笑。

「怎麼個個都緘默了?先前不是還在討論那則關於我的流言,還打算問問我的嗎?現下我來了,妳們怎反倒不說也不問了?」

眾姬妾過了好一會兒,才由他的話語中體會出那隱在平淡語音下的怒火,頓時個個花容失色,心中驚惶,更加噤若寒蟬。

弼群哼笑了聲,「不想說,還是不敢問?」

不知怎地,他發現自己今日在面對這群姬妾時,心中竟然沒了以往的愉悅心情!

仗着自己的受寵,怡荷略一猶豫后,即大膽上前一步。

「別的姊妹不敢說,那就由怡荷來問吧!聽爺之言,先前在門外已經聽到我們姊妹的談話了?」

弼群點頭,俊眉挑高。看着她閃着自信的眸子,他竟感到有些好笑。

見爺並沒有因她的逾矩而加深怒氣,怡荷心中一陣得意,更加大膽地問出心中疑惑。

「所以爺該明白,咱們姊妹真的很想知道那則流言的真假,盼爺為我們解答一二。」

弼群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慢慢開了口。

「原來這就是妳們平日所做的事?談論別人的私事,閑話別人的私隱!

依此看來,我似乎對妳們太縱容了,才會讓妳們有空到在主子背後嗑牙!」

「爺……」怡荷登時色變。即使男人神情未變,可她心中卻反因他平和的表情而升起一股寒意。

弼群看着因他的態度而色變的怡荷,以及其它姬妾臉上誠惶誠恐的表情,一股煩躁感又從心底深處冒了上來。

「算了!」他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各自回去自己的住處吧!這會兒我已沒心情同樂了!」

見爺不再追究先前眾人談論他的事,眾姬妾如釋重負,再顧不得他口中的「沒心情」是啥意思,匆匆退出廳堂--其中自然也包括那膽顫心驚的怡荷。

***

眾姬妾離去后,弼群兀自在廳堂里坐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起身離開,隨意在內苑亭閣間慢步而行。

方才她們所談論的那則「流言」,意外地掀起了他那一段幾乎已流逝在時間洪流中的記憶。

而當記憶回涌時,他才發現自己從沒有忘記那被迫娶妻沖喜的荒謬事件--當然,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當時因得知娶了一名小女孩為妻時,心中所產生的憤怒不平。

說實話,若不是今日聽到姬妾們提起,他還真是已經忘了這碼子事。畢竟當年的「沖喜事件」后,他便因娘親的過於關心而感到窒息,於是在得到父皇的應允后,他便隨着師父離開京城,上山潛修武藝去了。直到娘親過世,他才回到京城。

之後,他不時出京為父皇辦事,以換取父皇不加予任何頭銜在他頭上,進而綁住他的腳步。也因此,他更是將久遠前那個「幸運」中選,嫁進祥雲宮的小女孩給拋諸腦後。

如果傳言屬實,原來她還待在府里啊!

這麼說來,這件事他似乎有些處理不當。當初他由山上返京之後,應該立刻丟去一紙休書才是!

而今,他或許該將這個隱在府里多年的「妻子」揪出來,並「賜」上一紙休書……

弼群一邊思索,一邊沿着曲折多彎的廊檐緩步而行。當他耳中傳來一陣窸窣聲,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此刻廊檐前後並沒有任何一位仆佣經過。

他轉過頭更加仔細傾聽,這才發現聲響是由前方一座假山後頭傳出來的。

他挑了挑眉,也不去尋找階梯,直接就從欄干處一躍而過,朝假山走了過去,一查究竟。

才剛彎過假山,入目便是有些可笑的畫面。

只見一名個頭嬌小的女子正以「壁虎」之姿攀在假山上,她的三肢緊緊巴着岩壁,餘下一肢則是伸得長長的,欲摘下由假山頂橫枝冒出的一朵大紅花,而她口中的喃喃自語正是先前他所聽到的窸窣聲由來。

他好奇心大起,不覺向前兩步,靠近岩壁,仔細傾聽她口中到底在念些什麼。

「千萬不能怕,一怕就摘不着了……不怕……等摘夠分量就可以下去了……不怕……」

郁璇小臉發白,氣喘咻咻地死命攀住岩壁,全身因恐懼而有些僵硬,可她又不願就此放棄,於是只有硬着頭皮,將手臂盡量伸長,指望能快些完成爬上岩壁的目的。

她可是整整找了一天,才在這裏找到這種小花愛吃的大紅花,若不摘個幾朵回去,小花就要餓肚子了。

不過說也奇怪,本來她住的小跨院旁就長有許多這種大紅花,可今日她去採摘時,竟然連一朵花兒的蹤影也沒有……

弼群聽清她的念念有詞后,不禁莞爾。

敢情她是在替自己打氣啊!只是這樣自我安慰有用嗎?

「妳得再攀上去點。這樣的距離,任妳手伸得再長,也摘不到那朵花的!」見她半晌仍是毫無進展,弼群乾脆出聲指點。

攀在岩壁上的郁璇在聽到一道男性溫雅的嗓音時,身軀不由一僵。有人在同她說話?她該不是聽錯了吧?!

她不敢相信的轉頭朝假山下方望去--

「啊--」當她看清下方真的站了一個男人時,她的四肢突然不聽使喚,驚慌地尖叫一聲,手腳一軟,由岩壁上跌落--

驀地,一陣男性氣息襲來,她在着地之前便被人接住,隨即被擁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驚魂未定的郁璇察覺到有人接住她后,白着小臉仰起頭,正想向接住她的人道謝,卻因目光接觸到對方的臉龐當場怔呆,失聲叫出--

「是你!」

是他!那日在街上救了她的「恩人」。而此刻再見到他,她更加確定,他正是她在十年前僅見過幾次面的「夫君」弼群。

而接住郁璇的弼群,才正想就她蠢笨的行徑責備一番時,到口的話卻在與懷中人兒目光相接時縮了回去,脫口就是一句同樣的話--

「是妳!」

是她,前幾天他在街上順手搭救的小女子。

想不到她竟是祥雲宮的人!

她是丫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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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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