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時間似乎變得遲緩而散慢了。
夏曉芙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度過了難得休假在家的周末。
一整天,她幾乎無時不挂念喬斯的傷勢,擔心他的傷口惡化,害怕他太過逞強,但一想及他的放浪行徑和對錶姐的惡意傷害,又覺得義憤填膺,活該他倒霉受罪。
然而,今天也是她陪同喬斯出席慈善晚會的日子,隨着時間愈來愈接近晚上,興奮的情緒亦愈來愈無法抑制,花了許多時間打扮,當壁鍾準確無誤的敲了七響后,她深深吸口氣,以最快的速度在化妝鏡前做最後的瀏覽,認為一切完美OK,才緩緩走出家門。
一來到巷口,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個高大挺拔,帥氣得叫人目瞪口呆的男人。
老天!穿着一身昂貴手工西服的他,在慣有的自負狂傲襯托下,更顯帥氣不羈且性感迷人。她終於明白為何聲名狼藉如他,依然能讓眾色女子甘心沉淪了。
“很準時嘛。”就見那張俊俏臉龐邪氣地吹了一聲口哨。“真高興你不是個喜歡拖拖拉拉的女孩。”
“那當然,那樣的話,就不適合你了嘛!”儘管臉紅心跳,夏曉芙仍不忘伶牙俐齒地消遣他。
喬斯察覺了她的弦外之音,正想說話,卻見嬌俏佳人已自動自發地開門上車。
“真想誇你漂亮,但想想最好不要。”發動引擎后,他眨眨那雙炯然有神的黑眸,亦真亦假地打趣道。
“為什麼?”她身上這襲白色絲綢小禮服,使她美好的曲線顯露無遺,配上淡雅的珍珠飾品和彩妝,看來嬌俏又柔美,就不知這樣費盡思量的裝扮,看盡美女的他是否滿意?
喬斯當然滿意,他讚歎似地笑望着她,“因為我到現在還沒有收到該有的讚美,是不是我的穿着打扮讓你覺得……配不上美麗動人的你呢?”
“怎麼會?”被看得渾身燥熱的夏曉芙嬌羞地撇開頭,
“你看起來很瀟洒迷人,事實上……你好看得讓我忘了該有的禮貌。”話一出口,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但太遲了,她想,喬斯一定又會自動“類推聯想”來滿足自己的優越感。
“我的駕駛技術非常好,你大可不必緊張。”他忽然天外飛來一句。
她微怔,然後本能的反駁,“我才不緊張。”
“是嗎?既然不緊張,幹嘛老抓着安全帶不放?你的表情呀……”他戲劇化的頓了頓,一臉興味的取笑她,“就象是正要和情人私奔的小女孩……或者,我們就私奔吧。”
夏曉芙臉上一紅,低頭望見自己扭絞的雙手,更覺尷尬,不禁惱羞成怒了起來。“就算要私奔,我也不會找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遇見這個有自戀狂又愛賣帥的男人!
喬斯眼底掠過一抹詭譎笑意,他輕嘆一聲,故作沮喪地低語,“你知道我從來不想和別人私奔的,現在好不容易終於動心了,你卻潑了我好大一盆冷水,凍得我的心都碎了……”
看他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她差點氣岔,翻了個大白眼,誇張冷哼,“像你這種人也會心碎嗎?情場無敵的喬大公子,這回該不是踢到大鐵板,被你的親密愛人羅青黛傷透了心吧?”像他這種仗着俊俏外表和顯貴家世,不知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壞事的人,她方才怎會覺得他瀟洒迷人呢?
她真希望自己可以重重地踹他兩腳!
“哎,別裝出那種深閨怨婦的模樣。為什麼老愛提起青黛呢?你可別說是受了打擊或嫉妒的緣故喔。”肯定是因為青黛這新歡,是在與她上天使俱樂部的會之後才出現,所以純情的小女生覺得自己被戲弄了。
他一針見血地說中了她的心事,夏曉芙驚惱地倒抽口冷氣,卻聽他輕笑又說:“大家玩玩嘛,何必認真呢?”
“大家玩玩?“誰跟你玩啦!”可惡、該死!她簡直氣煞了。“偉大的喬斯先生,將所有的女人玩弄於股掌間,你覺得很得意是吧?到底是誰給你這種任性妄為的權利?”簡直無可救藥了,這人!“我告訴你,別人怎麼傻是她的事,你若指望我跟她們一樣,你乾脆直接從陽明山上跳下去比較快!坦白說,我才懶得嫉妒羅青黛,頂多是嘲笑她的品味而已,太飢不擇食了嘛!”
“小鬼,羅青黛是個女人,而你還是個小丫頭。其實,要不是你巧妙的提點,我還忘了要把握機會呢。”喬斯乾笑一聲,惡意而輕浮。“說吧,你什麼時候才肯飢不擇食地上我的床呢?”
他那無禮的說話方式,聽得夏曉芙差點吐血,“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肯自動送上門,就算是三姑六婆,你也不會拒絕?”
一聽,喬斯笑得更狂肆了,“我為什麼要拒絕?我這人可是老少皆宜的。哈!”
她頓時啞口無言,像發現怪物似地瞪着他,“你知道嗎?喬斯,這世界上大概不會有第二個像你這樣恬不知恥的人了。”
“這是我的榮幸。”他極盡誇張地仰頭大笑,彷彿剛剛贏得了全天下人的喝彩似的。
夏曉芙咬緊唇,憤恨的撇開臉,然而翻騰的怒意也無法否認她對喬斯的傾心,初次相見所感受到的震懾和撼動,已然根深蒂固了……明知不可,卻又無法控制心之所向,就是她的寫照嗎?
車內的氛圍僵凝了好久,直到喬斯意味深遠的打破沉寂。
“我的世界不是你能懂的。”他低啞地嗤笑一聲,“或許我該提醒你,別讓過度的情感支配了你聰明的腦袋。我會這麼做,完全是因為想贏得夢寐以求的尋夢酒吧,明白嗎?”
夏曉芙不明白他最後的話,卻很清楚自己無法忍受他的自負,“因為曾經被女人傷害,所以就遷怒別人,你不覺得……自己真可憐。”
喬斯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他卻聳聳肩,邪氣性感的薄唇緩緩綻開一抹輕浮的笑容。
“只是可憐而已嗎?小姐,如果你想同情我的話,就請先想想你表姐姍姍的遭遇吧。”說話的同時,車子已然駛進飯店了。
她還想反駁,但飯店的侍者已殷勤地為她打開車門,就見喬斯帥氣地將跑車鑰匙拋給泊車人員,瀟洒不羈的神情再覷不出任何思緒。
她瞧着他額上那塊刺眼的白色紗布,咬唇猶豫着。
“你的傷怎麼樣了?”終於,還是問出了懸念多時的擔心。
“哦,只是擦傷而已,現在好多了。”他露出了溫情的微笑,這使她不禁鬆了口氣,緊張窒悶的情緒因而消散無蹤了。
她亦嫣然回笑着說:“噯,我的醫衛不錯吧?”
“是啊,我美麗的秘書兼醫生小姐。”喬斯風度翩翩地微微欠身,伸手牽起她纖柔的小手向晚會會場走去。
“這樣牽手合適嗎?”
夏曉關的聲音里夾着不安,偏又拒絕不了,因為他又露出那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微笑。
“你忘了嗎?我的傷還在觀察階段,在還沒確定有沒有腦震蕩前,你不牽着我,怎麼行呢?”
哎,她明白自己說不過他,只得無奈又無法不動心地任他握住手。
喬斯不由得笑得更加溫柔了。雖然多花了點時間,但她還是不能例外,他夢寐以求的尋夢酒吧似乎已唾手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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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走進豪華氣派的晚會會場,立刻引起一陣伴着驚訝聲的側目和騷動。
不論何時何地,喬斯總能成為目光焦點,他那渾然天成的帥性,永遠是大眾追逐的目標。向來風流倜儻的他,每每出席宴會必有美艷佳人相伴,今天竟然一反常態的帶了位平凡無奇的女孩出現,應該很出人意外吧。夏曉芙澀然地想。
但即便內心糾葛紛亂,對於眾人的竊竊私語和注目禮,她仍然表現得十分從容鎮定,她落落大方地挽着喬斯與人招呼寒暄,得體而合宜。
最後,在喬斯的引領下,他們走近一對陌生男女的餐桌旁。從他們彼此握手的情形看來,喬斯與他們是熟識的。
那男人用讚歎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夏曉芙,因他俊朗的臉上並無惡意,所以她也報以微笑,並坐進喬斯為她移近的座位里。
“這位小姐是……”陌生男人笑問夏曉芙。
“她是我的秘書夏曉芙。”喬斯對於好友的明知故問相當不以為然。
聞言,男人立刻對她綻出一抹令人心跳一百的迷人笑容,同時牽起她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吻,“你就是曉芙小姐啊,我早聽喬總說過,他有一位美麗聰穎的秘書小姐,所謂百聞不如一見,真高興認識你!”他頓了頓,而後神情譏誚地斜睨着喬斯,“但喬總似乎也說過,公司規定秘書是不必陪席宴會的,不是嗎?”
喬斯聽后聳聳肩,挑釁似地揚起濃眉,“規定是為了例外而存在的,Youknow?”說完,他粗魯地抓過好友手中的小手,緊緊交握。
”這麼說來,咱倆約定的事,也不一定要遵守嗎?”嘿嘿……
喬斯故作充耳不聞,他簡單地將在場兩位友人介紹給夏曉芙,原來男人名叫麥雲淮,是喬斯哈佛的同窗至友,女郎則是蔣曼婷,社交界赫赫有名的“慈善天使”。
夏曉芙因為喬斯直率無禮的動作而深覺不好意思,她想抽回手,他卻緊握不放。她垂眼偷覷了一眼蔣曼婷,見她一邊風情萬種的抿唇微笑,一邊用貪婪愛慕的眼神,大膽露骨地看着身邊兩位魅力四射的超級美男子。而喬斯呢?她偏過頭,正巧望見他凝注在自己身上的灼熱眸光。
霎時,喧嘩的人聲仿若就此靜了下來,所有的賓客也消失無蹤了,他深邃如子夜般的雙眸緊緊攫住了她。你真美!他無言的唇語,那柔情萬縷的讚歎和眼神融合為一,令她怦然心動。
讓人意亂情迷,對他來說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啊!而他,不過是想證明自己對女人攻無不克的男性魅力吧。
就在這火光迸射的瞬間,喬斯發現夏曉芙清麗的容顏掠過一抹悲傷,他竟也不自覺的興起一股愁思。
心思縝密、觀察力敏銳的麥雲淮,自然是瞥見了好友的臉色,同時嗅到了一絲奇情,心中一樂,他利落地起身邀舞。
“願不願意陪我跳支舞,曉芙小姐?”
夏曉芙錯愕的瞪着他,如果自己和他跳舞,喬斯就會邀請蔣曼婷了。她猶豫着,卻沒有適當的借口可以拒絕,只好站起來,和他走向舞池翩然起舞。
坦白說,麥雲淮和喬斯在外貌身形上並無多大差異,兩人一樣出色,一般俊逸,甚至麥雲淮那副似笑非笑,閑懶而不受拘束的淡漠神態,更具致命的蠱惑魅力,可是她始終無法陶醉在他漂亮的舞姿和他經營的浪漫里。
很快的,一舞已盡,兩人相偕離開舞池。
“嘿,我簡直是在跟冰塊跳舞。不過,她說對着你的時候,溫度會提高一點。”回到餐桌后,麥雲淮一面消遣夏曉芙,一面對喬斯別有深意地眨眨眼。
“我才沒這麼說!”夏曉芙急忙否認。
“那麼我得試試看。”喬斯故意發出一聲戲謔而暖昧的驚嘆,然後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將她拉進舞池。
夏曉芙羞窘得連脖子都灼熱起來了。被他摟着身子的她,不得不倚在他懷裏,數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自己蠢蠢不安的慾望……他的魅力實在銳不可當啊,她想。自己是無法躲過這張俊美的臉和那雙銳利的、炯亮的深眸的吸引了,可是他是個不該愛的人啊……
“我不想跳了。”音樂聲已經停止,她短暫的夢幻也該醒了。
”怎麼啦?不舒服嗎?”彷彿能感受到她的落寞般,喬斯啞聲詢問,內心漾着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柔情。
“沒有。”撇開臉,她迴避着他灼人的視線,走回位子。
心底泛起的情愫令她好茫然也好害怕。
是的,她害怕了,好怕好怕。他是這樣的出色耀眼,這樣的教人心動!只是,對感情一向抱持完美、謹慎態度的她,真正嚮往的是細水長流、相知相許的感情世界。
她喜歡那種淡淡的、平凡的幸福感覺。
就像她和梁修文在一起時,他的溫文體貼、保守含蓄,給了她一種溫馨自在的踏實感,那種安全而平靜的情愛,才是她想要擁有的吧……
“曉芙小姐,你也是這麼認為嗎?”她忽然聽見麥雲淮在問她。
“什麼?你說什麼?”猛地抓回神思,夏曉芙愕然地瞪着他。
就見麥雲淮饒富興味地眨眨長羽睫,“你在想什麼事?”應該是為情所困吧。
她掩飾地抿唇笑了笑,抱歉低語,“真對不起,剛才我沒有聽清楚你在說什麼。”
“可能是我們說的話題太深奧了,夏小姐沒有興趣吧。”蔣曼婷突然出聲插話,似解圍又似調侃地訕笑說。
夏曉芙先是一怔,然後管不住脾氣地衝口而出,“其實正好相反,我並不認為你們的話題太深奧,剛才你們在談論台灣的貧富差距,對不對?當你們提到窮人時,就像提到瘟疫一樣,一點同情心也沒有。我一直覺得人無貴賤之分,只要肯努力認真工作,就算是搬運工人也該受到該有的尊重。
“真正的生活,不該只是建築在膚淺的物質享受上,而是該用心靈去體會人世間的甘苦和悲歡。也許,在別人眼中,你們是現代的貴族,但從精神層面看來,你們卻是最貧窮的乞丐!因為你們只會一味地評判政府,一味地苛求別人,成天高談闊論、不着邊際,你們根本沒有實質的貢獻行動——”
“難道你就有實質的貢獻行動嗎?”蔣曼婷冷冷截口,語氣是嘲諷而高傲的。“我時常參加慈善活動,舉行義賣晚會,這些難道不是實質的貢獻嗎?”
“我知道你常常舉辦活動,尤其是替弱智兒童籌募基金。坦白說,你的形象非常好,就像個真正的天使。可是,那似乎不是真心關愛那些弱智兒童,而是為了形象需要,替自己大做廣告吧。聽說你一下節目,就會立刻離開現場,根本不願意和那些孩子相處在一起。蔣小姐,說句不中聽的話,雖然你成天談論社會問題,可是你並不了解社會的苦難,更不了解人生以服務為目的的真理!”她難掩氣憤地揚聲說。
聞言,蔣曼婷向來引以為傲的慈眉善目瞬間扭曲了,“夏曉芙,你竟敢——”她一頓,忽而譏刺地冷笑起來,“一個剛出校門,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憑你也配跟我談論社會問題?哼!”
這時,全場的氣氛突然死寂一片,每個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夏曉芙身上,有些喜歡湊熱鬧的人還故意發出幾聲響哨,興緻勃勃的觀望這場百年難得一見的精彩好戲。
夏曉芙當下明白自己又鬧笑話了。她怔怔的咬着唇,惱恨着自己的衝動,這下喬斯怕是會相當難堪吧。哎,她本無意啊……
“很抱歉,我們有事要先走了。”喬斯突然起身道別.二話不說便將她帶離會場。
“在這種場合千萬不能哭出來。”
行色匆匆間,夏曉芙的耳畔傳來喬斯的耳語。
這淡淡的一句,竟莫名地令她的眼眶熱紅了,“對不起……我、我剛才實在太衝動了……”直到坐進他的跑車裏,她仍舊深深自責着。
“是嗎?”喬斯懶懶一笑。他早就察覺她在尚未了解狀況前,總會因一時的衝動而妄下定論。哎,個性毛躁的小丫頭。
“是的,我不該那麼口無遮攔的。”夏曉芙滿臉愧色地垂頭低語,語音微哽。“我不該當著大家的面讓蔣小姐難堪,更不該破壞會場和樂的氣氛,我的行為真不可原諒。”
她等待着他的責備,可是他默不作聲,只是諒解地笑看着她。
“或許我該跟蔣小姐道歉。”不管出發點為何,她都沒有資格傷害別人。
“那倒不必。”喬斯終於開口了,他澄亮的黑眸如辰星般鎖住了她,令她深深迷醉。“曼婷就算受到侮辱,也是她咎由自取。但諷刺的言語是為了批判現實,那並不適合你。曉芙,你擁有令人驚奇的純真心靈,不必為了證明自己而反擊,你明白嗎?”
霎時,一泉熱流由心底深處漫出,這樣的話語比任何甜言蜜語更令她動容,怦然心動中,她終於明白了。
遇見喬斯的季節在初春,卻給了她一種深刻的感覺。
春日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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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周六的夜晚交通異常擁擠,喬斯駕車穿梭在擁塞的車陣里。
“這不是回公館的路吧?”望見窗外飛馳的景色,夏曉芙平靜地問道,有些散漫,有些沉鬱。
“我知道,你還沒去過陽明山山頂吧?”
“沒有,不過……”
“我記得你說過,從陽明山上往下跳比征服你還容易,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為什麼替我選這種死法。”
車子駛過彎曲的山路,終於停在山顛上。
夏曉芙驀然逸出驚呼,“哇!這裏風景真美。”片刻前想申辯的話語全消弭在眼前的震撼下。
“那麼,我該從哪個方向跳下去呢?”心情好些了吧,單純的小丫頭,呵呵。
“你盡說些傻話。”下了車,她像只彩蝶在空曠原野上迎風翩然旋轉着。
喬斯斜倚在車上,靜靜凝看。銀白月光灑落在她細緻的肩上,淡淡勾勒出一雙白色羽翼,神秘而聖潔……
就像個天使!
一時閃神的喬斯匆忙別開恍惚的眼,極力將荒謬的神思壓下。當他再抬頭,唇邊的笑霎時消失了,突來的恐懼令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他猛地跳下車,快步直追。
“曉芙!”他的呼喚聲被山風吹散了,她似乎根本沒有聽見。
是運氣好,抑或一心想趕上她的意志使然?喬斯根本分不清,他只知道再差一刻,她就將在他眼前粉身碎骨了!
夏曉芙被他蒼白嚴肅的神色怔住了,她從未看過他如此的震愕和恐懼,他搖晃着她的身體,狠猛而失控。但即便驚訝,她的神思仍被美景所深深吸引着。
“噢,喬斯,多麼令人震撼啊!”她指着他倆下方一片綿延數里的光海,夢囈似的低語:“就像精靈的王國,而我們是國王和王后——”
“你這個笨蛋、傻瓜、白痴!”喬斯憤怒的朝她吼叫,粗暴地將她整個人往後扯。“你知不知道,再一步你就沒命了!”這個該死的、天殺的、少根筋的女人!
她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前是個斷崖,像是無底洞的開口,彷彿正張開雙手歡迎投入者。“在這裏自殺的人多嗎?”她茫然問着,心緒仍在遙遠的化外之境徘徊。
簡直忍無可忍了……就見喬斯健臂一摟,隨即俯下臉狠狠壓上她的唇。
這突來的熱吻令夏曉芙手足無措,然而內心卻泛起無比的歡愉。
唇舌交融的美妙使她陶然暈眩,渾身變得虛軟無力,若非他強而有力的擁抱,她可能會頹倒在地。但也正因他過猛的力道弄疼了她,喚回她的神智,恐怖的感覺立刻取代原有的歡愉,她開始掙扎,用力推開他的臉,臉色蒼白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殘忍?”
“殘忍?”喬斯冷啐。“就因為你認為這裏是精靈王國,我就必須跟着你一起做夢嗎?”別傻了,孩子。
“這兒這麼美,美得就像人間天堂,可是被你污染了,我已經不喜歡了,聽到沒有!我已經開始討厭這裏了!”浪漫迷思被打碎,她根本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為什麼他總是無法體會她渴望愛情的心?那些屬於少女的夢啊!
“你討厭這裏嗎?那好,反正我也無所謂。老實說,你想叫我重新讓你喜歡這裏,我也辦不到。默默承受吧,失望?令人失望的事還多着呢,壞事總是比好事多,想活下去就得面對這些,懂嗎?你懂嗎?”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揭露自己的劣根性,他討厭純真浪漫,他厭惡自慚形穢,她懂嗎?
“我不懂!”她怎能懂?如何能懂?“想活下去就是要懂得給予,但是你除了‘取’,曾經‘給’過嗎?”他吻她,不過是為了展示自己的魅力,她為什麼還會可笑地期待這個不懂愛人的男人來愛她呢?
“老天,清教徒加哲學家,再加上聖潔的天使——就是你,夏曉芙。”喬斯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笑出了一連串冷淡而無情的訕弄。“你就像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你在人情溫暖的鄉下讓父母當寶貝寵愛着長大,可是你忘了,身處五花八門的大都市,你那一點見識是挨不着邊的。
“你了解這裏的生活步調嗎?你了解社會的人性嗎?”他的聲音不再激昂,漸次轉成了低緩而具蠱惑的呢喃。“你的人生還沒開始,讓我教你怎麼活下去吧,讓我們一起來享受人生的無上快樂,嗯?”
夏曉芙不自在地眨着眼,不知道是因他突如其來的轉變而錯愕,還是因為他以指尖摩挲她臉蛋的舉措而慌亂。
“別碰我!你一碰我,我就覺得毛骨悚然。”即便心中小鹿亂撞,她也不要讓人瞧出半絲羞窘。“一想到你對姍姍所做的事,以及你剛才對我的舉動,我就覺得噁心難受。你的人生目的,就是不負責任地玩弄別人的心,是嗎?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無上快樂,那麼,我一點也不想要!你、你的想法以及你的一切,我統統都不想要!”
聞言,喬斯的面頰抽緊了,他目光陰鷙地逼視她,“是嗎?你這個自以為是,喜歡教訓別人的小偽善者!你在期待什麼?一個無趣、古板得要死,卻很安全老實的偽善男人出現,然後跟着他過那種荒謬無聊得要死的婚姻生活嗎?你想要的就是那樣?我告訴你,我受夠了!如果可能,我會盡量避開你,不再讓你看到我這副令人噁心難受的面目,這樣你滿意了嗎?”
“喬斯……”她輕抿了下唇角,喃喃細語,“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句話被風吹走了,消失在天邊。當他憤恨地旋過身時,她瞧見的竟是一道落寞的影子。
回家的路上,夏曉芙感覺兩人間已築起一道高聳的心牆。抵達家附近的巷口時,喬斯下車默默的送她到門口,然後靜靜的等她開門進去。
她用顫抖的手玩弄着鑰匙,極不願意在這種心情下和他分離,垂下頭,她怯怯地低語,“我……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些話。真的,喬斯,我……並不討厭你。”她終於抬頭望他,神情楚楚可憐,令人怦然心動。
喬斯細細端詳她的神態,對那些誠摯的歉浯,竟是無言以對。
良久,他蒼涼地笑了,目光深沉而複雜迷離,“你不必道歉,真的。是我做了使你說出那些話的事,所以該道歉的人是我。”頓了頓,他狀似無所謂地聳聳肩,淡聲道:“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是個讓人討厭的傢伙。”
“沒這回事,喬斯,如果你肯稍微……”
“算了吧,曉芙。”他深深嘆口氣,沉沉說著:“別想像我所沒有的優點吧。我不是一個好人,我有自知之明,所以請忍受我的真面目,那樣對誰都好。晚安了,聖潔的天使。”說完!他邁開沉重而落寞的步伐,火速駕着跑車離開了。
當那隆隆的引擎聲劃過天際消失在遠方,夏曉芙仍然無言地怔在原地,一顆心空空蕩蕩的,終於,深深明白了自己的悲哀。
是啊,他不是一個好人,甚至是個讓人討厭的男人,但不管怎麼批判,她還是喜歡他,再無法左右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