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香港環球影城

今天的場合一定會上電視的!所以鍾無艷穿上了她最好的服飾||一襲深藍色緞面低胸小禮服。這襲禮服將她如凝脂般的白玉肌膚襯托得更加晶瑩剔透,細緻可人的鵝蛋臉上嵌着一雙漆黑如子夜般的瞳眸,此刻正機伶而沉着地左右觀望着。

所有香港影視圈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全聚集在這剛落成不久的環球影城宴客廳。

富麗堂皇、燈火輝煌的大廳一片觥籌交錯、笑語喧譁。這種與會的經驗,勢必令人永生難忘!

鍾無艷瞠大雙眼,如夢似幻地嘆口氣。能參加這樣的盛會讓她感到既興奮又緊張。若非她這一、二年來名聲大噪,還拿到今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新人獎,恐怕她仍是個沒沒無名、專門跑龍套的小演員,更別說能參加這樣的盛會了。

這個宴會堪稱是香港藝能界的大事,也是這陣子所有媒體爭相報導的頭條新聞。原因是這幾年來揚名國際、赫赫有名的旅美華裔導演||關鵬飛返港成立他個人的獨立製片公司。

藝能界裏無人不知曉關鵬飛乃香港名門世家之後,其父更是五、六○年代享譽港、台的知名導演關浪,而母親則是一九六○年的香港小姐寧馨荷,也曾是風靡全港的大明星。

這幾年來關家移民美國,但時常在二地之間來往停留,以便管理香港的家產物業;而偌大家產的繼承人便是關鵬飛。

誰知他對繼承家業毫無興趣,卻跟隨父親的腳步成為國際間知名的青年導演。年近三十歲便挾着傲人的才華與敏銳的心在影壇上大放異彩。

鍾無艷滿心期盼能一睹關鵬飛的容顏和風采,她對他心儀已久,他所導演的每部片子她幾乎都看過,也因此對他的才華仰慕不已。

只是她嬌小的身材,使她難以看見還有哪些賓客受邀到這家最新最豪華的戲院來,更遑論要見到關鵬飛了。而她又高傲得不願引頸顧盼,所以只好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人潮。

"啊……他在那裏!"在鍾無艷身邊,一個過氣的女明星驚呼起來。

鍾無艷不由自主地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卻只看見一群西裝革履的男士。

"喔!天啊,他可真帥,本人比在剪報上或電影裏更迷人。"那名過氣的女明星癡癡地道。

站在她身邊的一位知名模特兒笑着揶揄:"我可不認為你看過他的電影,嘉娜。"原來那名過氣的女明星叫嘉娜。

"一旦關鵬飛在這兒,你就別想把我拖離鏡頭。"嘉娜誇張地說道。"我就喜歡那種看來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男人;看看他,又溫文又憂鬱又好性感,一定會是個最棒的情人。""而且還會是個最令人心碎的情人。"模特兒嘲弄地回嘴。

無疑的,關鵬飛已成為萬眾矚目、聲名遠播的名人,更是每個女人爭相獻媚、誘引的對象。他除了電影之外,還獨立生產了不少高水準的紀錄片,作品中帶着銳利如鑽石稜角的智慧。

這些成就為他贏得了上譽,但最吸引女人的卻不是這些。他高瘦挺拔、極富魅力,稜角分明的臉龐帶着桀驁不馴,總喚起女人的幻想,渴望解放他潛伏的野性,接受他猛烈的追求。而鍾無艷所仰慕的卻是他明朗敏銳的心,更艷羨他胸有成竹、給人壓迫感的自信。

終於,人群中排開一條道路來,十分鐘以後,與會的貴客們開始入席,鍾無艷極為幸運地和關鵬飛坐在同桌。自從入席后,他一直是大部分注目的焦點。

"關導演,你對香港電影的感想如何?"一位當紅的玉女明星嬌柔地問,並且不斷地眨動眼睫毛。

關鵬飛黝黑、憂鬱的臉上綻開微笑。"一個月的時間恐怕還不足以對素有東方荷里活美名的香港電影工業有所置評吧!""好會說話。難道這就是那個才思敏捷、觀察力敏銳的關大導演嗎?是不是怕我們太小家子氣,承受不起批評呢?"玉女明星搔首弄姿地發嗔道。

鍾無艷一邊啜飲着香檳一邊想着,單憑這個女人眨眨睫毛和挑釁的笑話,是不可能達到目的的,那點浮誇的魅力是難以使這個男人窘迫的。

"香港的電影有其一定的水準,我想假以時日,將會有更大的成就與更寬宏的多樣面貌。"關鵬飛溫文地分析。

當那位玉女明星正為這句外交辭令噘起嘴時,鍾無艷的嘴角逸出一抹輕笑,正好關鵬飛轉過頭來,她看見他深邃幽黑的眼中似有一絲冷嘲的光芒,天啊,他真迷人!她不得不在心裏承認。

而關鵬飛顯然也注意到她。她讀着他眼眸中沉默的暗示,她同樣吸引着他!她並不覺得意外,卻感到一股隱隱潛伏的不安。自從十八歲以後,她就知道自己這一頭烏黑的鬈髮和苗條柔軟的身材,在在吸引着異性,一度她也曾叛逆過,以外表的魅力去挑逗別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嘗過慘痛的教訓后,她對男女間的情事變得謹慎且小心翼翼。

只是,關鵬飛那炙熱邪挑、有意的勾瞥竟挑起她心底潛藏已久的熱情。鍾無艷心跳驀地加快,感覺一陣燒紅竄上雙頰,她迅速地低垂下頭,這個男人是個危險人物!

那位玉女明星並沒有漏掉他們之間的眉目傳情。"鍾無艷,你已經決定你的下一部電影了嗎?"她訕訕地問道,聲音里有着一絲不悅。

"目前我尚未決定。"她斜睨關鵬飛一眼,又狡黠地加上一句:"當然,如果有更好的演出機會,我可能會被說動而改變主意。""我想你會的。"關鵬飛的話彷彿事不關己,"我很好奇有什麼可以打動你?金錢?還是聲譽?"旁邊一位清俊優雅的男演員淺笑着問:"換句話說,鍾小姐,你是個物質主義者呢?還是權力的愛好者?"鍾無艷眨着一雙如貓般神秘幽深的瞳眸,以一副無辜的口吻說:"你不知道對侏儒來說權力是最大的誘惑,你也不了解要擁有那些別人都沒有的衣物得花費多少金錢。"此刻的她微偏着頭,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上勾,閃現一抹促狹逗趣的光芒,霎時,同席的男士無不屏住呼吸,接着哄然而笑。他們的笑聲化解了緊張,鍾無艷不動聲色地暗自吐一口氣,打算和大家一起好好享受這個夜晚。

她敏捷的反應與幽默的言語引起關鵬飛的興趣,沒想到眼前的小美人除了有能勾攝人心的絕美臉蛋,更有着慧黠心思,那一雙漆黑如墨、似貓般的鳳眼隱藏着熱情的野性美,讓他不禁升起一股想要征服的慾望。他一邊和那位玉女明星打情罵俏,一邊用慵懶、烏黑的眼睛瞟着鍾無艷。

這個盛大的晚宴邀請許多知名藝人和商界名人,也因此成為媒體爭相捕捉、獵影的焦點,不過,鏡頭似乎特別喜歡照顧關鵬飛這一桌。

鍾無艷可不想讓攝影機泄露她突兀的熱情,成為大眾的八卦新聞,所以她極力自製,將熱情深藏在眼底。但儘管她避免注視關鵬飛,卻仍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因此,當晚宴結束時,勝利者也圓滿選出||她並不驚訝關鵬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自己開車來嗎?"他問。

"不。"她說,緊張得幾乎停止呼吸。"我搭計程車。""我開車送你回家。"黝黑的俊臉上漾着一抹邪魅的笑。

鍾無艷無法抗拒地點點頭,奇怪自己竟有些害羞,畢竟她已經二十三歲了,而且比同齡的女孩經歷過更多滄桑。如今的她知道如何處理生活中的一切困擾,包括男人的追求。離家之後她已經拒絕過太多男人的追求,當然也可以包括這一個,只要她願意。

二人坐進車裏,關鵬飛問:"你要直接回家嗎?想不想上夜總會?"她望了望儀錶板上的時間||十一點剛過,她口是心非地說:"請載我回家。"他沒有勸她改變主意,讓鍾無艷心裏不禁想着:憑他的條件,大概從來不必費唇舌說服別人吧!

車子開動幾分鐘后,他微笑說:"你的外型和演技都很出色,你自己應該知道吧?"鍾無艷的雙頰驀地染紅,所幸車裏的陰暗遮掩了她的羞窘。"我只不過儘力而為罷了。很多人以為我外型美艷就註定只能當個花瓶,我無法忍受這種想法。"關鵬飛轉過頭睇視了她好一會兒,帶笑的雙眸里閃過一絲嘲諷的光芒。"所以你才表現得特別積極進取,甚至有些野心勃勃?"他話里的譏諷意味讓鍾無艷微怒,一向防衛堅強的心竟因他的言語而隱隱作痛着,沒想到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對她已有如此大的影響!

"也許吧!一個女人若想要在演藝界生存,就必須強悍一些;若想要有一番作為的話,就得主動出擊。我不想虛擲了自己的青春歲月,即使被說成野心勃勃也無所謂。"她故意忽視內心那股受傷的感覺。

"哈哈哈……"關鵬飛大笑幾聲,清朗洪亮的笑聲讓鍾無艷心裏一陣小鹿亂撞,只能瞠大一雙明眸睇視着他。

"你真像只防衛心強的小刺蝟,比起其他矯揉做作的女明星,你倒是坦率得可愛。事實上,野心勃勃並沒什麼不好,我無意批評。"他如深泓般的黑眸洋溢着一股促狹的光芒,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的心湖激起一陣漣漪。

"我……因為外型的緣故,我總是給人不好的聯想,所以……"不知為什麼,她竟想向他解釋清楚,以往的她並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如今竟為了向他解釋而詞窮了起來。

"所以你想以實力證明給大家看。"他替她把話說完。"我可以了解這種感受,別忘了我有一位知名的導演老爸。因為他,我也背負不少沉重的壓力。"他的體貼和認同讓鍾無艷有一股想哭的衝動,獨自一人奮鬥這麼多年,不被了解的痛楚竟因他的話語而解放了。"謝謝你。"關鵬飛只是微笑地點點頭,二人靜默好一會兒,直到抵達她的住所。"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嗎?"她一直將心思放在他身上,以致連到家都還不知道。

"對。"她真不希望這個美好的夜晚就這樣過去,她知道自己今晚鐵定失眠了。"你要不要上來喝杯咖啡?"她衝動地脫口而出,馬上被自己的主動和大膽給嚇了一跳,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好啊!"關鵬飛溫和地說道。

幽暗中那俊美的臉龐幾乎使她暈眩,他笑起來時露出一口白牙,冷峻的錯覺立刻消失無蹤。

他們邊喝咖啡邊討論最近的幾部電影,接着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喑啞,只見他放下杯子站起身來沉默地走向她,並朝她伸出手。

鍾無艷怔怔地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又抬眼注視着他的臉孔。他的眼裏閃動着一種略帶譏誚的邪肆表情,使她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危險之中,只能緊張地舔着唇。

關鵬飛仍舊一語不發,而鍾無艷只聽到自己怦然的心跳聲,終於,她擠出一絲笑容,將手放到他掌中,讓自己被牽引向他頎長的身體。

他的唇迅即覆上她,堅定而飢渴,令她感到飄飄欲仙,屈服於他無可抗拒的魅力中,任由他的手撫過她細膩的肌膚。

他的反應如此激烈,令她喘息、呻吟不已,全身如着火般灼熱。接着,他突然將臉埋入她的頸項中,她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慾火中燒,心中猛地竄過一股恐懼。

當他的手從她的臀部滑向胸部的弧線時,她喘息着將他推開。

"不。"鍾無艷艱難地退後二步,離開那副孟浪而誘人的結實軀體。

激情的紅潮尚未自關鵬飛兩頰消退,但她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

"不要用不必要的矜持來弔我胃口。"他緩緩地說。

鍾無艷緊咬着唇,拒絕服輸。"抱歉,我不想要這種露水歡情。"他不解地望着她,眼裏卻閃爍着一絲詭魅莫測的光芒。

她心裏明白他曾用同樣的手腕享受過無數成熟的女人,畢竟"性"在這個時代不再那麼保守和壓抑。但她仍有自己的原則,她知道一旦失去自重,事情會演變到什麼地步,她絕不讓那種情況再度發生。

因此,她堅定地搖搖頭。

關鵬飛勉強笑了笑。"很好,晚安。"他向她做出握手道別的邀請手勢。

鍾無艷釋然地將手伸向他,但隨即發現自己上當了!他一把將她拉至他懷裏,一手強而有力地圈住她的背,一手大膽地壓住她的臀部,強烈地暗示他要在她身上索求。

他以這種近乎侮蔑的方式掌握她片刻,晦澀幽邃的眼神緊盯着她驚駭的臉,然後以低沉、堅定的聲音說:"我拒絕玩遊戲。"鍾無艷幾乎剋制不住體內洶湧的情愫而屈服於他的誘惑,然而他放開她,她安全了。

他昂藏挺拔的身軀如豹般迅捷地離開,而她則一臉茫然地目送他離去。她的心被他這麼一攪動,恐怕今晚真的難以成眠了,鍾無艷在心裏無聲地嘆口氣……

她居然安然入眠,且醒在美麗清新的早晨,她尚可聽到鳥在樹上唱歌。

鍾無艷換好衣服,在鏡前審視着自己,鏡中的人兒依然完美如昔||躍躍欲試、充滿活力、容光煥發,完全看不出昨夜的掙扎與矛盾。

和關鵬飛就到此為止了,他不是她所能應付的。昨晚的激情的確嚇壞她了,她從不曾對其他男人有過如此猛烈的反應!要放棄矜持是多麼容易,但她第二天醒來必定會鄙夷自己。

她決定忘了他,但顯然沒那麼容易。

下午,她來到片場,啜着咖啡準備拍攝她手中正在進行的一部電影時,有人走近她。

"聽說昨晚宴會後,你成為那個鼎鼎有名的關大導演的入幕之賓。"說話的是知名演員姜偉,也是和她合作二部電影的男主角,跟在他身邊的則是他的貼身助理於薇。

鍾無艷冷漠地笑了笑。"消息真靈通啊!只可惜要讓您失望了,你的情報可能有誤。"姜偉總是不斷地想提醒她和大家,是他介紹她給製作人和導演的,他認為她是由於他的幫忙才能有如今的成就。儘管他沒法誘騙她和他上床,卻還是把她看成自己的禁臠;他那副自大猥褻的嘴臉令她深感厭惡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漠然以對。

姜偉故意瞪大眼睛,假裝訝異地問:"你的意思是……難道……你連一壘都還未攻佔嗎?"鍾無艷強忍下甩他一巴掌的衝動,逕自坐在一旁不再理會他。

姜偉見狀,無趣地走進更衣室,留下他的貼身助理於薇。於薇是個傻大姐型的女人,和鍾無艷還滿聊得來的。

"他本人有照片好看嗎?"於薇睜大眼睛問道。

"本人更好看。"鍾無艷莞爾地回答。

於薇着迷地輕歎一聲。"你真幸運。他真的有那種睥睨全世界的風采嗎?""是啊。"鍾無艷怏怏地說,想起了昨晚他那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態。

"只要他願意,我隨時聽他使喚,我從沒見過這麼粗獷、高傲又性感的男人。"於薇兀自陶醉地說。

稍晚,於薇給她看一本雜誌,上面有一篇有關關鵬飛的報導,裏頭刊登了許多彩色照片,無疑地,他確實有一張魅惑人心、如刀雕般的完美臉龐,黝黑的膚色,以及如西方人般高大英挺的碩實身材更為他增添了如魔鬼般的風采!

他的影像幾乎無所不在,晚報上就有一張他倆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看來似乎自滿得很,而他則以一種譏誚的表情望着她。鍾無艷頓時覺得自己好討厭,咬了咬唇,她把報紙扔得遠遠的。

無奈晚間又有一個特別節目報導昨晚的宴會情況。

鍾無艷一向很上鏡頭,然而關鵬飛更上鏡頭,完全具備明星的風采,鏡頭不斷對着他臉部特寫。最吸引人的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與生俱來的自信,一種陽剛的高傲,使她在他身邊有如依人的小鳥。

鍾無艷猛地關掉電視,對着空闊的房間大嚷:"忘了吧!這種人你沾不起的,一旦陷入就完蛋了!"她下定決心再也不和關鵬飛有任何糾葛,如果他再和她聯絡,她一定委婉堅定地拒絕他。

一整個禮拜,鍾無艷一直告訴自己要忘掉關鵬飛。他只想要一夜繾綣,而這不是她想要的,即使是一段羅曼史、甚至是婚姻她都會害怕。男人就等於困擾,必然威脅到她所珍惜的獨立生活。

然而,當她星期日早上接到他的電話時,她的心情頓時雀躍起來,彷彿一塊大石落了地。

︵有人請我到他的遊艇上去玩,你來不來呢?︶鍾無艷盡量抑制自己的興奮,平淡地問:"聽起來似乎很有趣,遊艇有多大?"︵可以乘坐六個人,你會怕暈船嗎?︶他調侃地問。

"才不呢!"她衝口而出,渾然忘了要拒絕他的決定。

︵好,一小時后我來接你。︶語畢,他隨即掛斷電話,沒給鍾無艷思考的時間。

鍾無艷愣了好一會兒,理智和感情不斷地在她內心裏交戰着,最後感情戰勝理智,她難掩喜色地整裝換衣,一邊安慰着自己,畢竟船上還有其他人,一定很安全。

當關鵬飛抵達她的住所時,紅暈早已染上鍾無艷瑩白雪嫩的雙頰,一看見穿着輕裝的他,她只感到心頭小鹿亂撞,這才明白自己陷得多深。

"形容一下這艘遊艇吧。"她說,一邊努力使聲音保持鎮定。

"它叫飛鷹號,是邵氏藝能集團大公子邵宇傑的船。"關鵬飛輕笑着說。

他的回答讓鍾無艷原本紅潤的雙頰瞬間刷白,滿腔的喜悅陡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惴惴不安的驚慌。

彷彿看出她的不對勁,關鵬飛微瞇起眼,沉着聲問:"怎麼啦,你認識他?"鍾無艷勉強穩住心神,但刻意迴避他探索的眼神。"沒什麼,以前和他見過幾次面,場面並不是很愉快。"她避重就輕地回答,並痛恨自己必須對他說謊。

所幸關鵬飛並不再追問,撇開這個話題,二人一路閑談直到碼頭。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但當關鵬飛為她介紹邵宇傑時,她仍緊張得胃部抽搐,全身一陣抖顫。

"我和鍾小姐是舊識了。"邵宇傑淡淡地說,英俊的臉上隱隱有着輕鄙。

鍾無艷勉強地笑了笑,卻不敢正面迎視關鵬飛那帶着疑問、略顯冷然的臉。

今天天氣很好,輕風徐徐吹來,小艇在港灣里翩滑過閃耀的海面,驕陽恣放着盛夏的熱情。鍾無艷特別避開邵宇傑來到另一邊甲板上,而關鵬飛卻出乎她意料之外地緊跟在她身旁,並且不曾提及方才尷尬沉凝的場面。

這的確是美好的一天,她原本可以盡情享樂的,但邵宇傑的出現卻使她興緻大失!

沒有人知道過去每次見面時,他總是拿錢威脅她,先是叫她別和他弟弟結婚,後來則是要他們離婚。

那些回憶總是灼痛她高傲的心,尤其邵宇傑老是輕蔑而冷酷地以為可以用金錢收買她……

"玩得還高興嗎?"不知道什麼時候,關鵬飛已經來到鍾無艷的身邊。

鍾無艷轉過頭凝視着他,不禁為他那雕刻般冷然的容貌線條而戰慄不已!當他對她微笑時,那熱情立即熊熊燃起,她不得不承認她深深為他所迷惑,也因此不想讓他知道她那段不堪的過去。

"嗯,陽光很迷人,只可惜我沒帶泳裝,這種天氣最適合游泳了。"她對他展露出一抹笑容。

關鵬飛幽黑的瞳眸倏地深沉,閃過一抹詭芒。"穿上泳衣,你正是那些攝影師最想獵取的夏季女郎。"他的眼光肆無忌憚地在她柔軟的身軀來回梭巡。

鍾無艷被他的眼神攪得心頭怦怦亂跳,雙頰不受控制地染上一片粉紅,"少恭維我了。""女人不都喜歡人家恭維自己的美貌嗎?"他的話甜得像奶油。

"不錯,不過我們正努力克服這項弱點。""聽起來你好像是個女性主義者?"他戲謔地問。

"當然。"她故意頂回去。

"沒時間生小孩,也沒時間愛男人,是不是?""才不是!"她的話幾乎是迸出來的,下一秒,把蒼白的臉轉開,她絕不能讓他看見她眼眶濕了。

避開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她堅定地說:"現代的女人不需要為了做賢妻良母而放棄自己生命中的理想或意義。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兩者兼顧,我並不打算犧牲任何一方。其實,我不認為替丈夫或孩子犧牲自我就能贏得他們的感激,人生除此之外尚有自我實現的價值。""所以你要當一個前衛的新女性?"他頗具深意地問,眼眸中似有一絲不認同的意味。

"沒錯。"鍾無艷重拾鎮定地說,同時發現他的神色有些異樣。"怎麼啦?你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她小心翼翼地問。

"不怎麼喜歡。"他將身體往後仰,靠在船舷上。"當然,這只是我的偏見,我母親就是個前衛女性。她不想也不喜歡待在家裏,除了拍戲,鎮日還忙着交際應酬、搞慈善舞會。從小我就渴望有一個真正的母親,而不是一個只把家當旅舍、繁忙不堪的母親。""如果有人幫她料理家事,她就不至於繁忙得疏忽小孩了。"她有些同情地說道。

"家裏請了傭人,在物質上我總是不會受到忽視,但是從很小開始我就感覺到,在她心中,事業與社交比孩子來得重要。""那就不該生孩子。"鍾無艷下了個結論。

關鵬飛嗤笑一聲,譏刺地說道:"她是因為生理需求而懷了我,她的日子過得倒愜意,我卻成為受害者。""其實,大部分的孩子都覺得父母在某些方面忽視了他們。"鍾無艷安慰他。

關鵬飛聳聳肩,深邃的眼眸凝視着她。"告訴我,你認為孩子需要什麼?是一個可以依賴的母親,還是一個又一個表面和藹其實並非真心的保母?"他的問題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桑妮,原本母親是個炙手可熱、演藝事業如日中天的女演員,卻為了嫁給父親而毅然拋下一切。她的父親鍾介亮來自一個高等、傳統的學者世家;母親縱使百般遷就忍耐,卻仍無法獲得認同。

就在她八歲那年,母親毅然決定離婚,沒想到竟和父親在一場車禍中雙雙罹難。

鍾無艷永遠也忘不了她成為孤兒的那段慘澹歲月。伯父、伯母雖然收養她,卻從未給她真正的愛與溫暖,尤其伯母是個拘謹而又保守的人,常常暗示她||她的母親是個不守本分的女人,才會導致悲劇的產生。

在伯母的心中,她就如同母親一樣||不守本分,叛逆而不馴,永遠也比不上她的堂妹鍾若晴||一個乖巧而又溫馴可人的甜姐兒。

漸漸地,她長大也懂事了,終於明白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獲得伯父、伯母的疼愛與真心的關懷,她曾經用盡一切辦法||叛逆、瘋狂、激進,甚至傷害自己想要博得他們的關注,然而,換來的只是他們不以為然、嘆息鄙夷的目光和責備。

過去的種種讓她的雙眸瞬間蒙上一層水霧,胸臆里一陣激憤難平,而對他的問題,她毫不猶豫地反唇相稽:"難道孩子的需要就可以如此霸道?你認為女人就應該把自己完全奉獻給丈夫和孩子?"關鵬飛揚起眉。"我沒有答案,我只是提出問題。但我很強烈地認為要是一個女人想要孩子,她就該把自己全然奉獻給孩子,至少到孩子上學的年紀,孩子需要安全感。""我發現你一直沒有提到父親。"她毫不讓步。"難道他就不必為生養孩子負些責任嗎?""當然必須,如果父母都能分擔養育孩子的責任,那就更完美了!可惜的是,這個世界卻不是這樣的。"他淡淡地回答。

鍾無艷馬上忿忿地接口:"因為大部分的男人都太沙文主義了,不願意這麼做。"關鵬飛只是挑挑眉,一臉無辜地說:"那還不是女人的錯,她們應該把兒子教育得和女兒一樣開明。"爭執頓時被這句幽默話語化解於無形,鍾無艷笑了起來。"都是你有理。""至少你得承認,在過去女人留在家裏帶小孩的日子,對她們而言是輕鬆的。""也許是輕鬆,但也缺少了挑戰性。"她回答。

"挑戰對你很重要,是不是?昨天我和姜偉聊天,他告訴我一些你的事。"他頗有深意地說,精亮銳利的眼眸直凝盯在她臉上。

鍾無艷聞言又驚又窘。"你別信他的鬼扯,他總是自作多情要照顧我。""也許是因為他幫你得到這次的演出機會吧!"輕淡的語氣中隱隱透露着一絲嘲諷的意味。

她霍地站起身來,氣呼呼的說:"他這樣說的?是他介紹我給杜勝峰導演沒錯,但杜導演是搞專業的,如果他認為我不能勝任,他才不會給我這個角色!"關鵬飛看着她氣得嫣紅的俏臉,一雙水靈靈的瞳眸因怒意而顯得更加晶亮幽黑,加上那微微抿起的紅潤小嘴,完全挑起他深沉的慾望,她就像一頭野生、美麗卻又難以馴服的小花豹。

"你不必解釋,我同意,你的確很稱職。"壓抑下強烈的慾望,他有些沙啞地說。

他的態度輕佻又隨意,彷彿不太相信她的話似的,讓鍾無艷竟莫名地湧上一股驚慌和急於證明的迫切。"能力的肯定對我很重要,人們往往因為我的外表嬌小、好看而低估我,甚至抹煞我付出的努力!"她那認真氣憤的模樣令他不禁仰頭大笑。"你的確是嬌小玲瓏,可愛又迷人,卻又有石頭一樣的硬脾氣,像頭等着攻擊敵人的鱷魚。""你怎麼知道?"鍾無艷紅着臉吶吶地問。

關鵬飛輕笑一聲,探身過去,輕吻過她的櫻唇,令她的心不由得怦然跳動。

"因為……"他附在她耳邊親暱地說:"你平常對男人就像頭母老虎,可是到了緊要關頭卻又能不費力地踩煞車。"不費力如果她可以瞞過他,使他以為她毫不費力就能抗拒他的誘惑,那她的演技就太棒了,她剋制住自己想大笑的衝動。

"哼!還有人形容我是更難聽的動物呢。"她故作正經地說:"什麼母老虎、鱷魚,這都還好,有一次人家形容我像只駱駝,那才是脾氣又臭又硬又彆扭呢!"語畢,二人不禁一起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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駑鷹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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