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我每天看着她人前強顏歡笑,人後暗自悲傷的模樣,實在很難受耶!」舒冬海皺着眉頭。

「我每天陪着齊景熙喝酒買醉,口中喃念着對愛妻的深情,那種場面才更不好過。」石磊臉上同樣鬱卒。

「唉!」兩個人坐在咖啡廳中咳聲嘆氣,實在無計可施。

因為齊景熙與沈秋池的關係,他們兩個人必須頻繁地見面,且還得偷偷摸摸的行動,想起來都好笑。

「你說,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

「你好象一點都不着急。」舒冬海一臉質問。

「急也沒有用,清官難斷家務事。」

「那你何必出來攪和?」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願意呀。」他喝口香醇的焦糖瑪琪朵,雙手一攤,「每天看到好酒被糟蹋,我的心都快疼死了!」

「原來你關心的只是那些酒。」她冷哼。

「沒辦法啊,誰教我是製造者,對心血結晶特別看不過去。」

「你現在在釀酒?」她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我擁有一個盛產葡萄酒的酒庄。」他點點頭,「妳沒聽說嗎?」

他和酒?!

實在很難想像石磊在葡萄園中工作的模樣,完全不搭軋呢!她直覺地搖頭,滿臉困惑。

「阿勝沒說過我在法國釀酒?」

「老實說,在參加晚宴當天,我才知道他有個哥哥,剛聽到時,也着實嚇了一大跳。」

突然間,他手上的動作靜止,原本甜膩的咖啡變得苦澀難入喉。

「其實他也毋需提起,畢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他臉上笑容仍在,只是難掩語調中的苦味譏誚。

「除了釀酒,你還有哪些特殊專長?」她刻意轉移話題問道。

「很多喔!」他露出一口白牙,緩緩朝她逼近,「妳想知道嗎?」

愈靠愈近的兩人,近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舒冬海心跳倏地加速,不由自主地有了期待。

「例如什麼?」她屏息問道。

抬起她近在咫尺的臉龐,他微笑不語,緩緩地低下頭親吻她柔軟的紅唇,誘哄她的響應。

她氤氳的雙瞳剎那問變得更為柔和,令他滿意極了。石磊感覺似乎愈來愈難克制自己的行為,如果繼續和她單獨在一起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特別目前還牽涉到黎勝。

突兀地結束吻,他粗聲地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別過頭,舒冬海不敢正視他的臉,也羞於自己方才的反應。

雖然臉紅頰熱,唇上還殘留着他的氣息,但她知道兩人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其實親吻也沒什麼錯呀!」情急之下,他愈描愈黑,「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事不能做?」

她像見到外星人般睜大眼瞪着他,遲遲無法回答。

「問題可大了,我有個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哈!現在居然還冒出十年沒見面的丈夫,老天真愛開玩笑。」

「這也代表,妳對我家的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寧可沒有。」舒冬海無力地說。

「妳還記不記得當初偷偷從宿舍爬牆出來,和我一起去夜遊那件事?」石磊忽然提起往事,「當年的我們,都很年輕呢!」

「是呀,我本來不要去的,誰要你激我。」

「還有啊,我記得本來妳要去旅行,結果因為姊妹生病,寧可放棄已經繳交的費用,也要留下照顧人。」

「春江是我很重要的姊妹,只是旅遊有什麼了不起。」她反駁。

「妳呀,就是禁不起別人激,又老愛把別人的事當成自己的。」他伸手用力點了下她的額頭,「到了今天仍沒改。」

「你還不是一樣。」她不甘示弱地回話。

「我怎麼了?」

「哈,遊戲人間、沒有定性,就算認真也不希望別人發現,故意偽裝成浪子的形象。」她數落着。

「都被妳看穿嘍!」

「誰叫我是你的妻子。」

「看來,我們是天生一對呢!」

「沒錯,沒錯。」

雖然久未見面,兩個人卻愈說愈投契,最後放聲大笑。

半晌,笑聲漸歇,兩人之間也達到某種共識。

「犯不着為齊家夫妻太擔心,反正他們對彼此都有情有義,只要等問題浮上枱面,自然會迎刀而解。」石磊率先開口。

「是呀!我們在這裏窮擔心,也沒什麼用處。」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也只有當事人知道。」

「想一想,知道少一點反而好,萬一知道太多,他們又三兩天吵架,我才吃不消哩。」舒冬海說出想法。

「妳說得有道理。」

莫名其妙出現的敵意緩緩消退,兩人間冰封的厚牆,也因為萌發的共識而產生裂痕。

他們對望着,過去的時光就像空氣般無聲無息的流逝,兩人間並未曾產生任何變化。

石磊打破沉默,「這幾年來妳過得好嗎?」

「馬馬虎虎,你呢?」

「還過得去。」

「我一直想找妳,可惜工作太忙。」石磊摸摸鼻子,露出苦笑,「過往是我的問題,為了逃避這片土地上的人事物,擅作主張出了國,連妳也沒告知。沒想到決定面對現實時,妳卻給了我意想不到的大禮。哇!我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想起黎勝的事,舒冬海不免有些小尷尬,只好揮揮手帶過。

「這些年發生了好多事,你人不在台灣,所以我也無法告訴你來龍去脈。」

「所以還是我的錯。」

她失笑,「我曾經想過,如果你有心儀的對象,一定會主動上門要求離婚,卻忘了育幼院早搬了家,你要找人也很困難。」

「雖然有點矛盾,但我很高興妳終於找到合適的人。」他頓了頓,「比起漂泊的我,阿勝是個讓人打心底產生安全感的男人,輸給他,我沒有遺憾。」

「你呢?」舒冬海忽然很想知道,這些年來有沒有另外一個女人陪在他的身邊。

石磊偏頭想了想,還真難回答。他不是楊過,毋需等待小龍女的歸來,自然沒有守貞的義務。何況當初他們已有離婚的共識,唯一欠缺的,只是完成手續。

仔細想想,女人在他生命中來來去去,長達兩三年短則三五個月,或是金髮俏妞,也或是東方美女,有的身材高挑、有的嬌小玲瓏,都算得上一時之選。然而此刻在他腦海中,竟然沒有人比她留下更深刻的痕迹,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是的,我有交往中的女人。」他最後說。

「嗯,畢竟出色如你,沒有女人懂得欣賞才怪呢!且聽說歐洲人對異性的積極大膽程度,是我們東方人望塵莫及的。」她嘴上說得輕鬆,心中卻有着濃濃的妒嫉。

「謝謝誇獎。」

「好吧,今天到此為止,有事再聯絡。」她意興闌珊地起身,又變回冷漠的態度,「如果你有手機的話,我以後直接打手機就好,不必再浪費彼此的時間見面。」

「這並不浪費。」他討厭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你或許很閑,但我還得工作哩。」

「可惜我沒有手機。」

「怎麼可能?!」

「妳知道,我早習慣悠閑的生活,討厭時時被緊迫盯人。」石磊笑笑站起身,「我再打電話找妳吧!」

這自大的臭男人!

舒冬海恨恨地握着拳頭目送他離去的背影,但心中卻有股期盼的感覺。

她已經開始期待再和他見面了。

在俱樂部的私人包廂中,喝得爛醉的黎勝傻笑着。

媽媽咪呀,又來了!

前些日子才碰上一個,問題還懸在半空中,今天相同的情形再度重演,他還真是倒霉。

面對酒氣衝天的弟弟,石磊心中直哀嚎。台灣男人出了什麼問題,怎麼都喜歡靠買醉來麻痹自己,未免太缺乏建設性了。更何況他身為釀酒人,看見別人糟蹋美酒,怎會不心疼。

拿過黎勝手上的酒瓶,他定睛一看,哇!是陳年威士忌呢,烈性和後座力可是很強的。

「你來了。」黎勝不斷傻笑。

「對,而你喝醉了。」石磊嘆口氣。

「一醉解千愁。」

「喝酒只會誤事。」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酒的美妙。」

「我不是你,可是我知道酒有多美妙,至少比你懂上千百倍!」

「沒錯,你的確明白酒的美妙。」黎勝咧開嘴笑,「我今天會幫忙多銷兩瓶,讓你的酒庄賺錢。」

石磊拉下他高舉的手,再讓他繼續喝下去,很快會成為八卦周刊的封面人物了。

「我不是你,不知道酒帶給你短暫的麻痹后,產生的宿醉有多痛苦。」石磊頓了下,「但我很清楚被你糟蹋的好酒有多難受。你們這些人,怎麼不考慮我們這些釀酒人的心情。」

是因為在國外待久了,所以他的習性和思考邏輯都變了嗎?

為什麼他們都無法理解,看見好酒被糟蹋時的難過感受,就像是自家的小孩受到欺負,父母心中疼惜萬分般。他恨不得將那酒搶下,帶回家中珍惜。

這些天遇見的男人都是這樣的豬頭,偏偏也都是他罵不得的對象,真叫人鬱卒啊!

「她居然說她不愛我!」倏地,黎勝吐出一句。

「誰?」雖然心裏有數,但石磊還是要親耳聽見。

「她還說要我回去想一想,我們之間有許多問題待解決,」

「你……是說海兒嗎?」石磊驚得心臟高高的提起,自然沒注意到對舒冬海的稱呼。

當然,喝得爛醉的黎勝絲毫沒有注意到。

「沒錯,你說她過不過分。」

「或許你們之間的感覺還不夠深吧!」他小心翼翼地說。

「胡說,我那麼愛她,她說什麼都答應,怎麼會有問題。」黎勝揮舞着剛又拿起的酒瓶,「她到底要怎樣?」

「相愛容易相處難,阿勝,搞不好有一天,你會感謝海兒今天的所做所為,畢竟婚姻是一輩子的事。」

「聽你說得好象很有經驗,難不成你結過婚?」

石磊愣了會兒,原本想實話實說,但真相對黎勝來說似乎太殘忍,最後他還是忍住撇撇嘴,不作回答。

反正他也沒否認,這樣不算說謊。

「我送你回去。」

黎勝搖頭拒絕,「不,我還要喝。」

「你已經醉了。」

「我沒有!」

「沒有才怪。」

石磊強制地扛起他走出俱樂部,直接將他丟進車子裏,接着坐進駕駛座踩下油門呼嘯而去。

「我……想吐……」

「喂,別吐在我車上!」

「來不及……」

哇!

完蛋了,他租來的車子……

舒冬海不斷地想起石磊的那個吻,心下停地怦怦跳着。

拜託,不過是個吻,她又不是沒有經驗,幹麼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成天茶不思飯不想。

但那個令她心神不寧的吻,害得她又想起當年着迷於石磊的回憶。雖然經過了十年,他的魅力依然那麼大,讓她再度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她怎麼能!

用力地捉着頭髮,舒冬海暗罵自己傻,周旋在他們兄弟之間,要是被發現,謠言會傳得多難聽,不用想也知道。

無論自己和石磊之間會如何演變,唯今最重要的是和黎勝講清楚,不能再任由他一意孤行下去。

她很明白自己和他並不合適,況且她現在仍是已婚的身分,怎麼能嫁給他。

雖然黎勝聽到事實之後一定會很生氣,但以他的條件,想要找到比她更好的對冢,應該很容易。

下定決心之後,她撥了通電話給黎勝,希望能和他談談。

帶着喜悅的心情赴約,黎勝滿心以為自己的伎倆奏效。雖然他允諾會給她驚喜,但這段日子以來,他都沒有打擾過她,為的就是讓她發現,少了他的日子將是多麼不快活。

雖然自己過得很苦,買醉為求解脫,但苦心總算沒白費,她果然主動打電話約他。

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妳找我。」他笑得一臉燦爛。

「是。」她深吸口氣,「你好嗎?」

「當然不好。」越過桌子,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沒有妳的日子,我過得很糟糕。」

見黎勝如此開心,舒冬海困難地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開口,「事實上……」

「妳答應我的求婚。」他篤定地接下她的話。

「阿勝,拜託聽我把話說完。」她無力地說。

「放心,我會給妳幸福的。」

「不,我不可能嫁給你。」她終於說出口。

震驚、惶恐、疑惑、憤怒……所有的情緒漸次出現在黎勝的臉上,無言地指控着她。

「妳怎麼能?」

「就算你會恨我,我也必須說實話。」她吸口氣,「適合你的對象並非我,還是早點斷了比較好。」

「為什麼妳如此冥頑不靈?我已經說了無數次,為了妳,我什麼都願意做呀!」

「沒有用的,我也同樣拒絕你無數次,而這是最後一次。我已經是吃了秤陀鐵了心,沒有反悔的餘地。」

「無論我怎麼說,妳都不會回心轉意嗎?」

「因為我根本不愛你,不想再造成大家的困擾。」

「妳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他的話刺傷了舒冬海的心,「愛一個人,是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兩個人心意相通才對。」

「我愛妳,妳也愛我,為什麼……」

「不,你愛的只是我外在的假象,而我貪圖的是你的安定。經過這段日子,我發現原來我們之間曾經擁有過的並非真正的愛情。」

「別拿大帽子扣在我頭上。」

「阿勝,你的母親不喜歡我,你的家族成員排斥我,只憑着愛情,我能存在那種環境多久?」

「我會幫妳呀!」

「你不會。」

「當然會……」

「就算想幫,也只是心裏想想,不會付諸行動。」舒冬海打斷他的話,「別自欺欺人,如果你真的敢反抗,這些年來我和你母親的相處情況就不會是相敬如賓了。」

從她的眼中,黎勝讀出堅決與斷然,只是理智接受了,情感卻無法承認。所以他需要更多的言辭證明,需要更強硬的態度來接受這段往日戀情的消逝。

「那些都是借口吧,妳的離開只因為別的男人。」無法承認,他心頭滿是恨意。

「不是的。」

「到最後妳仍是滿口謊言,女人心,果真比蛇蠍還毒。」

「拜託,我說過不是那樣……」

「我會恨妳的!」

「對不起。」到最後,舒冬海還是只能這麼說。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今生今世。」

「阿勝,早在多年前我就已經結婚了,所以無法嫁給你呀!」她終於說出實情。

「騙人,妳別再找理由了。」黎勝根本不相信。

「十年前我就已經和我的丈夫分居,但我們仍是夫妻身分。」她十分內歉地說。

「無論妳說什麼,我都不再相信。」他丟下話,憤憤的離開。

她說的是實話呀,為什麼他不相信?

「來杯馬丁尼?」

坐在PUB中,黎勝只顧將酒往喉中灌,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的人事物,直到一隻縴手在他面前搖晃。

「不。」他低頭繼續買醉。

「別客氣,我們是朋友呀。」

聞言,他猛然抬起頭,看見黃雪倫那張如花笑靨。

「雪倫,妳怎麼會在這裏?」

「別盡碰那些烈酒,宿醉很難受耶!」她溫柔地拿開他手中的威士忌,遞上一杯加了綠色橄欖的馬丁尼,「我呀,碰巧路過此,想進來喝杯酒解悶,沒想到竟遇見你。」

其實,他和舒冬海碰面時,她一直躲在一旁偷聽,看見他像頭受傷的野獸,躲在PUB買醉療傷,她才忍不住出面的。

「還是妳對我最好。」他已經有些口齒不清。

「唉!沒有用的,你心裏根本沒有我的存在呀。」

「雪倫,對不起。」

「算了,都已經過去。你還需要我幫忙嗎?」

她要整垮黎勝,利用他最脆弱、最需要朋友的時候,給予致命的一擊,效果才是最顯著的。她拿起熱茶輕啜了口,隱藏嘴角的冷笑。

「雪倫。」受過傷之後的溫情最叫人感動。

「雖然我說過許多不堪的話,」黃雪倫聳聳肩,臉上儘是無辜的表情,「追根究底,都是我一相情願,根本與你無關。」

「謝謝妳,真是太謝謝妳了。」黎勝激動地握着她的手,「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這份恩情。」

她心裏一笑,是呀,他將無法忘懷,一輩子將她牢記在心底,想忘都忘不掉。

「你太客氣了。」

「這個世界上,果然只有妳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一說完,他咚地一聲倒下。

「呵呵,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朋友。黎勝,怪只怪你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

黃雪倫的嘴角噙着不懷好意的笑容,攙起不省人事的黎勝離開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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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冬協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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