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喜歡她,卻不敢表白,除了年齡比她小,更自卑於自己的家庭環境。他連自己都養不活了,哪敢追女孩子?
為了成為足以匹配她的好男人,他痛下決心要成為有錢人,當他功成名就時,就是他正式追求她之日。
不知過了多久,范方猛然發覺太陽已經快下山。收拾好桌上幾乎沒看進去的書本,輕輕搖着她的肩,眼中有着微不可見的寵溺和溫柔。
「沅沅,起來,該回家了。」
「嗯……別吵……」她愛睏地轉頭,繼續睡。
「沅沅……」他唇角微勾,好笑地繼續輕輕推着她的肩膀。
她的難叫醒是有名的,一旦入睡,七級地震都吵不醒。
「……嗯……」睡意濃濃,聲音有些沙啞,打了一個毫不淑女的哈欠,她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是你啊……我們在……喔……要回家了嗎?」過了好幾分鐘,意識才慢慢回復。
「嗯。」背起書包,右手撐住她的左手臂,拉起還沒完全清醒的袁沅。「走吧,回家了。」
「今天中元節大拜拜,我媽煮了一堆菜喔!」她信賴地靠在身旁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身上。
跟他並肩走回家的路上,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她已不再懼怕即將來臨的黑暗,因為有他——她的最佳守護神。
過去一年多,范方的身高好像吹氣球般,一直不斷地抽高,現在幾乎已經跟袁沅一般高了,而且還在繼續拉長,只可惜體重沒增加多少,還是滿瘦的。
「每天去你家吃飯,又沒給錢,我……」白吃人家一年多,人家沒說什麼,他都不好意思了。
「袁沅,這個『四眼田雞』是你男朋友嗎?」一個身材魁梧,漢草很好,頭髮長到蓋過衣領,看起來跟好學生搭不上邊的外校高中生,夥同幾名跟班等在校門口。
「你想幹麼?來雪恥嗎?」袁沅第一個反應就是將范方擋在身後,不屑地瞪着眼前的手下敗將。
上星期,這個自稱是台中縣高中聯合老大的陳有義來找她單挑,她必須承認,他是一個好對手,可惜,還是敗在她手裏。
「我要你當我的女人!」陳有義跩跩地宣佈。
范方眉頭聳動,抬起頭,冷冷地看着膽敢跟袁沅公然求愛的男生,不顧袁沅的阻擋,站到她旁邊。
這一年多來,他看過不少人跟袁沅告白,有會念書的好學生、有運動好手,也有像今天這位不打不相識的混混。
「嗄?你再說一次。」袁沅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欣賞你,只有你才配得上我!」陳有義和他的一班手下,都露出一副這是莫大殊榮的表情。
他挑戰過台中縣所有高中的「老大」,可以說打遍台中無敵手,不料卻敗在一個女生手裏,而且對方還只是一個國中生,說他不氣惱是騙人的,但他更是佩服有能力打敗自己的女生。
「你頭殼壞去喔?還是被虐待狂?」袁沅簡直是哭笑不得。「你認為我配得上你,只可惜我這個人呢,絕對不會接受手下敗將當對象的。你,配不上我。」
「你!」陳有義氣急敗壞地指着范方大吼。「那他呢?我就不信他贏得過你!」
「他是贏我啊!」袁沅大方承認自己比不上范方。
「怎麼可能?」陳有義不屑地睨着體重起碼少他二十公斤的書呆。「他看起來像個弱雞,怎麼可能贏你?」
「拜託,人生不是只靠拳頭的。」袁沅拿出老媽的至理名言。「他的頭腦比我強,肯定也贏過你。」
「頭腦?拜託……」陳有義不以為然地發出冷哼。「天下是要靠拳頭打的,又不是考聯考,要頭腦做什麼?」
「如果這是你的信念,那你絕對成不了氣候,頂多只能當個小幫派的頭頭,滿足虛榮心,闖不出什麼名堂的。」也許是被老爸和老媽念久了,久而久之,她也能說出一番道理。
嘿嘿……「久病成良醫」嘛!欸?這裏可以用這句話形容嗎?好像有點怪怪的……
「你這個女人在跩什麼?我家老大看上你,是給你面子耶!」一名新進的小跟班沒聽過袁沅的名號,為了讓老大另眼相看,他挺身而出,大聲嗆聲。
「你是誰?這裏有你開口的分嗎?」袁沅一個眼神掃射過去,裏頭飽含的肅殺之氣,直接將那個小混混定在當場。
「阿貴,回來,不要丟人現眼!」只有跟袁沅對峙過,才會知道她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勢有多強。
「是……」小混混乖乖退後,不敢再說一句廢話,連動都不敢亂動。
陳有義對於會念書的文弱書生沒好感。「讓我跟他對幾招,如果他贏我,我就退出。」
「有我在,誰都別想動他。」她悍然擋在前頭。
「你就只會躲在女生後面嗎?算什麼男人!」陳有義故意講話激對方。
范方不為所動,也毫不畏怯,再度站到袁沅身旁,冷冷地回了一句——
「拳頭硬,就算是男人嗎?」
「你——哈哈……有種,我欣賞你!」陳有義眼露凶光,發覺嚇不退范方,立即開懷大笑。
他眼露凶光的模樣,據說非常可怕,曾經多次讓他不戰即贏得地盤。
而這個看起來弱弱的傢伙,眼睛竟然眨都不眨,手也不抖一下,這份膽識,連一些自稱大哥的人都比不上。
這個「四眼田雞」外表看起來是個標準的文弱書生,原以為三兩下就可以把他嚇跑,沒想到他卻沉穩地站着,不動如山。
比起那些只會動手動腳的人,他確實還更像個男人。
如果袁沅喜歡的是這個男人,那他算是服了。
「我們走吧。」陳有義說走就走,後頭的跟班也不敢多留。
「欸?就這麼走了?他到底是來幹麼的啊?」原以為還要來一場飯前運動咧!「算了,懶得理他,去我家吃飯吧!」
「不會太打擾嗎?」她家總是很熱烈地歡迎他,但每天去吃,他自己都吃到不好意思了。
「不會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疼你比我們姊弟還多,簡直恨不得你是她親生的咧!」她家裏那個弟弟跟她一樣,手動得比腦快,老媽跑學校道歉是家常便飯,所以看到乖巧又會念書的范方時,老媽才會扼腕不已。「若不是你爸,她早就認你當乾兒子了。」他們不想讓他家那個酒鬼順藤摸瓜,成為他勒索的對象,填滿那個像是無底洞的酒胃。
話題換成自己的父親,范方只能苦笑。
這一年多來,他沒再挨打過,對此,他必須感謝袁沅的父親和他們全家。
對他來說,袁家才符合他對「家」的定義:提供溫暖、親情、關懷和照顧。
而他晚上回去的那個「家」,只是一個提供遮風避雨的鐵皮屋,和一個每天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父親,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自從你替我擋開那些妖魔鬼怪后,我爸媽就很少聽到我鬼吼鬼叫,讓他們耳根清靜不少,他們幾乎要把你奉為神明膜拜了。」看他臉色不對,她趕緊換一個話題。
這一年多的朝夕相處,她已習慣了他的存在,他不只是她的「守護神」,也是她最親密的朋友,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沒來由地,她就是信任他,進而依賴他。
他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你太誇張了啦!」他失笑。
「真的啊,你比我媽去廟裏求的符咒還靈呢!我現在開始擔心以後沒有你的日子,我要怎麼過?」想到再兩個月她就要到台北念書,她的表情頓時就像是喝了一大桶的苦茶。「沒有你,誰來幫我趕跑那些阿飄啊!」
連續兩年都拿下全國女子空手道冠軍,使得她被成功保送體專,否則以她低得可憐的學業成績,可能連入學的最低標準都達不到。
隨着年紀增長,還有不斷的訓練,她已經不再那麼害怕那些喜歡嚇她,但不會傷害她的阿飄了。
只不過,看到斷頭斷腳的景象,總是讓人不舒服。
「誰教你堅持要念台北的學校。」冷漠的神色和語氣中,隱隱藏着埋怨和責怪。
上個月當她告訴他得到「台北體專」的保送,決定到台北念書後,他的心就彷佛壓了一塊大石頭般,無法紓解。
「唉呀,你也知道我住在這裏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耶,除了去外縣市比賽,我幾乎沒踏出過台中一步呢!」她嘟着嘴抱怨。
「那也不用去台北呀。」對他來說,台北簡直是另一個世界,在遙遠的一方。
「台北好熱鬧,我最喜歡湊熱鬧了。」她就像是羽翼初豐的鷹,急着離巢探索外頭的世界,閃亮的黑眸有着躍躍欲試的光芒。「我要去爬一○一,逛百貨公司逛到腳軟,還要搭捷運去淡水吃魚丸,台北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呢!」
雖然捨不得離開他,但年輕好動的她,對於花花世界的台北總是充滿憧憬,想要體驗不同的生活。
「再好,也沒有自己的家好。」看見她發亮的眼眸,他的心情有些黯然。
她生性外向好奇,為人海派,很有大姊頭的風格,喜歡結交新朋友,深得同輩喜愛,就連長輩也很喜歡擁有開朗性情的她。
她不會甘於停留在這個小鄉鎮,他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展翅高飛,離開家鄉……離開他。
但是,這一刻來得好快。
「阿方,你說起話來,真像個老頭子耶!」袁沅好笑地糗着他。「年輕人就是要去外面闖闖看啊!」
「我只希望,你不會忘了回家的路。」他擔心她一旦飛出去,就樂不思蜀,不回來了。
他跟她們家的關係,比跟自己的父親還親近,他們遠比他的酒鬼父親還要關心他、照顧他。
對他來說,他們才是他的家人。
尤其是袁沅,她不只是他的家人,也是他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
他害怕失去她。
「阿方,我在這裏住了十五年耶,怎麼可能忘了回家的路啦!」她不滿地用力搭着他的肩,將他拉靠向自己。「你是拐着彎在罵我笨,對不對?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喔!我告訴你,我雖然沒有你聰明,但還不至於連諷刺都聽不懂。」
「是嗎?」你就聽不懂我剛才的話!他在心裏指控着。
「當然!」她很用力地點頭,努力維護自己的聲譽,不願被看低。「我雖然不夠聰明,但認路能力還不錯,我一定不會忘了回家的路。」
范方不發一語,沉默地注視着她,黝黑深邃的雙眸飽含太多沒說出口的情感。
打從一年多前相撞之後,她就撞進他的生命,他的生活因而起了很大的變化,而且,全是往好的方向走。
她不僅是他的金主,更是他的守護天使,她為他創造了一個全然不同的未來。
現在,他不但可以領取獎學金,甚至連上大學都沒問題。
他的未來因為她而有了更好的發展。
他的生命因為有她而多了溫暖。
因此,他不能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她是他的天使,他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