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睜開眼睛時,方默雲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後台房間裏的小沙發上。
她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微蹙着眉頭,剛才發生的事突然在她腦中閃過,她掙扎地想爬起身,卻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按住了。
她猛一抬頭,視線正好對上了方才冷眼瞪着她的男人,依然瀟洒沉穩的神情、高挺的個子、黑髮垂在領口邊。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幽靈。
「你……你沒死……」方默雲結結巴巴的說,圓瞠着水瀅瀅的大眼怔怔地望着她的前夫,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激動與歡喜。
耿競風定定地瞅着她,然後點點頭。
「可是報紙上說……沒有一個人倖免。」她有些迷惑地望着她。
「我沒有搭上那班飛機,臨時有事,所以變更預定的行程。」
「哦。」方默雲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一方面覺得很安心,一方面又為自己如此在意他的心思感到極端矛盾。
她緩緩坐起身,聞着屬於他特有的味道,再度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呼吸不自覺地急促了起來。她低垂着頭,不敢回視他炯亮又深沉的眸光,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仍牢牢地盯視着自己。
她從濃密的眼睫下偷覷了他一眼,然後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開口問道:「那個……雷佳娜小姐呢?」
「她在飛機上。」他回答得簡短又乾脆,絲毫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冷淡的語氣像是在談論一個與他無關的人似的。
方默雲迷惑了,雷佳娜和他在一起也有二、三年了吧!她是他的親密女伴,他不是應該感到難過傷心嗎?
「好可憐呀!」她不覺地脫口而出,那樣一個美麗又年輕的女子,就這麼地消逝了。
「你真的這麼想嗎?」耿競風嘲諷地挑起一邊眉毛。
他譏誚的語氣激怒了她,她驀地抬起頭來。
「當然。」她生氣地說,臉上明顯地露出憤慨的表情。他怎能這樣說她!枉費她前一刻還為他的死感到悲痛欲絕。
「你不是很討厭她嗎?」
「我是不喜歡她,但並不表示我就討厭她,甚至為她的死而高興。」她緊繃著臉回答。
耿競風定定地瞅着她氣紅了的小臉蛋,接着,突然眯起眼睛,沉着聲道:「你聽到我死了的消息,心裏很高興吧?」他的聲音透着極度的不悅,冷峻黝黑的臉龐也隱隱泛着陰鬱的氣息。
方默雲不動聲色,眼睛望着地面,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的真心,她試着想站起身來,但是頭卻暈眩得厲害。
「別逞強,你還是坐着好。」耿競風粗聲道。
他抓着她的肩膀,將她重新按回沙發上。
「不要碰我!」她驚惶地低喊,雖然無意這麼說,卻脫口而出了。
耿競風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關心的表情立即隱去。
「對不起,我忘了不能碰你。」他的嘴角微揚,勾出一抹嘲諷的笑痕,深邃的眼眸盯着方默雲,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着她。
「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下,你好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很難想像台上那個風情萬種、柔媚多姿的女人就是你,是什麼人教你的呢?一邊擺動腰部一邊輕移蓮步,多麼性感的動作呀!你穿上這件藍色禮服比裸體的你更吸引人,尤其是你拋給台下觀眾的笑容……」他低沉醇厚嗓音像愛撫似的竄進她的耳膜里。
「不要再說了!」方默雲臉色蒼白地垂下頭,以壓抑的聲音制止他。
「為什麼不呢?」他輕狎地笑着,「你對觀眾賣弄風情,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你的每一個動作都經過了許多次的練習吧?真教人難以想像,台上嫵媚動人的你竟是個冷感的女人,還將台下所有人迷得酥茫欲醉。」
「好了,請你不要再說了。」她咬着唇再度低喊了聲。心裏痛恨着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殘忍地揭開她的瘡疤。
她知道自己有缺陷,可她也不願意這樣呀!然而她卻也不願讓他知道那一段造成她冷感、恐懼男人碰觸的不堪往事。那是她心底醜陋的烙印,她無法啟齒也不願提起,每每想起,總讓她無法剋制地嫌惡自己。
「我也和其他人一樣,被你迷得神魂顛倒。」耿競風根本不理會她的斥責,他立刻又接着道:「不過,我比他們更幸運,因為我看過裸體的你,而且還記得清清楚楚的。」
方默雲聞言,整張臉倏地漲得緋紅,她霍地站起身來,一雙俏目直瞪着他。
「你……你太過分了,雷佳娜昨天才死掉,你還有心情說這些。」
他玩世不恭地聳聳肩,「我和她早在一年前就分手了。」一邊說著,他幽黑的眼眸瞟向她,「這和你沒什麼關係吧!況且,她已經是死去的人了。」
他的無情和冷淡不禁讓她為之氣結,她輕蔑地嗤哼道:「哼,你仍然沒變,從前,你就常說明天有明天的女人,那不是你的格言嗎?」
「我們兩人都沒變。」他的語氣突然肅凜,表情也顯得陰暗沉冷,「我說的沒錯吧?小雲。」
當他喚着他們兩人獨處他對她親昵稱呼的小名時,方默雲心中猛然竄過一陣戰慄,和一股……暖流。但她強裝若無其事,並且無視他的質問。
「那麼,你現在的情人是誰?」
耿競風不在意地聳聳肩,「現在什麼人也沒有。」
聽到他的回答,她竟感到一股莫名的喜悅,但隨即她放聲大笑。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耿競風慵懶地揚高一邊眉毛,「我為什麼要欺騙你呢?就算我真的金屋藏嬌,你也不會在意吧!」他低沉的聲音里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我……」她微微愣了一下,「我……只是同情那些女人罷了。」
耿競風猛然攫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讓她正對着他。他的表情陰鬱得駭人,顯然被她的話給激怒。
「我告訴你,你無法忍受我的碰觸,並不代表其他女人都跟你一樣,相反的,她們還非常享受呢!」他殘忍地一字一句從齒縫迸出話來。
方默雲深深地被他的話刺傷,一想到他曾和其他女人纏綿繾綣,用着那雙深情看着她的瞳眸凝視別的女人時,她的心彷佛被針刺般疼痛着。
她默默地忍受這份椎心之痛,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嫉妒,他們兩人之間,是她虧欠他多,她還能說什麼?又有什麼立場批評他、指責他?
望着她蒼白悒鬱的臉、泛着淚光的水眸,以及被她不知不覺間咬得殷紅如欲滴血的唇瓣,耿競風心中乍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舍,萬丈柔情湃然直起,幽黑瞳眸瞬間掠過一抹深情與憐惜。
他該拿她怎麼辦?他在心底無聲地嘶喊着。
她那雙漆黑如墨、迷濛似水的翦水秋眸,彷佛隱藏了許多不欲人知的心事,他根本猜不透也看不清。
她是喜歡他的吧?否則當初又怎會答應他的求婚。然而,她卻始終抗拒着他和她之間的親密行為,每當一想起他碰觸她身體時,她那如小鹿般驚惶駭懼的模樣,他的心便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之中。她如此嫌惡、害怕他的碰觸,是否表示她內心深處其實並不愛他?這種想法三年多來一直煎熬着他的心。
他在她身上淪陷了他的心,而她卻沒有!他的感情和男性的自尊因此而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但令人氣憤的是,他根本恨不了她,更無法停止愛她!
意識到自己正陷入過往痛苦的回憶中,他微微閉上了眼。再度睜開眼時,他已恢復了原本的冷然平靜。
「脫掉這身衣服吧!」他沉聲道。
方默雲登時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睜大了眼睛抬起頭望向他,眼底充滿了恐懼。
又來了!只要是一些能讓她和性產生聯想的行為,她便有如一隻受驚的白兔般倉皇失措。
「快去換衣服吧!我只是要送你回家。」耿競風低頭凝視着她的眼睛,表情嚴肅沉凝。「我在外面等你。」他接着又補上了句。
明白他的用意之後,方默雲自呆愣中回過神來。
「不……不必了,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家,你不必送我。」她趕緊拒絕。
「不行!我有話要和你說。」耿競風堅決地道。
「我和你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她故意擺出冷漠的表情看着他。
「三年了,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他的話中透着嚴厲。
「幾年都一樣。」她仍舊是淡漠的語氣。
「只不過是十分鐘的路程,你不妨忍耐吧!」他依然不死心。
「不!我無法忍受!」逼不得已,她說出無情又傷人的話。
兩人之間突然靜默下來。方默雲僵立着,抬起眼迎視耿競風沉凝幽暗的黑眸,兩人的視線在這一瞬間完全膠着住,彷佛墜入時間的河流里,回溯到從前……
漸漸地,她發覺他的眼底浮現難以言喻的……柔情,就像他從前那樣深情款款地凝視着她,墨黑的眸底還隱隱跳躍着兩簇小火苗。
她的臉登時潮紅,並且微微發燙着,只得轉過身背向他,假裝要收拾東西。
「你……走吧!請你順便帶上房門,我要換衣服了。」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淡而疏離,但發出的聲音卻是沙啞低沉的,完全不像她原來的聲音。
耿競風文風不動,方默雲的心跳倏地加快。
他……究竟想怎樣?他和她已經是不相干的人了呀!她惴惴不安地想着,一邊無意識地扯着藍色禮服的裙擺。
半晌,他依然毫無動靜,她只好刻意加重語氣,又道:「請你走吧,晚安!」
說完,她想轉過身,確切地看着他離去,沒想到他不知何時竟已來到她身後,高大碩實的身軀緊緊貼靠着她,她的心驀地緊縮了一下,一股涼意竄上心頭。
下一刻,耿競風突然按住她,伸手拉下禮服的拉鏈——
「不!」她尖叫一聲,卻已經來不及,長禮服無聲地滑落在地。
方默雲慌慌張張地想拉起衣服,卻被耿競風強而有力的手抓住而動彈不得。
「這種衣服不穿也罷!」緊繃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慍怒,湛黑的雙眸從鏡中瞪視着她難掩慌張失措的水眸。他慢慢地彎下身,在她的肩上輕吻了一下,接着更加使勁擁緊她,強烈的男性氣息與灼熱的體溫完全包圍籠罩着她。
「住……住手!」她顫抖地低喊了聲,感覺自己好像被烙鐵烙印了一般。
然而,他並沒有放開她,反而更強而有力地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裏,他滾燙的唇在她光滑柔嫩的頸項間滑動,他溫熱的大掌跟着緩緩移動,溫柔地愛撫着她的嬌軀。
「不……不要碰我!」方默雲開始生氣地叫着:「我討厭你!討厭你!」
「是嗎?」耿競風低聲反問。
他的唇卻不曾離開,由頸項一路舔舐至她緋紅的雙頰,好似故意挑逗她地輕吻,任憑她如何扭動着身體想躲開,他的唇始終牢牢貼住她瑩嫩的肌膚。
「放開我……」她驚懼地蹙起秀眉,顫聲道:「求求你不要這樣!」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到底還想證明些什麼?
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僵硬,一陣冰冷和恐懼攫住了她。
耿競風似乎也察覺到了,他抬起頭,從鏡子中注視着方默雲,他的眼光充滿掠奪,牢牢地盯着她緊張而僵硬的表情,以及她眉宇間顯露出的厭惡和畏縮。
「該死的!你仍然這麼可惡、頑固!」他眯起雙眼低聲咒罵了一句,接着抿起唇又道:「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掐死。」
說這話的同時,他的手環上她的脖子,彷佛真打算掐死她般地緊圈住她,讓她忍不住扭動掙扎了起來。然而,下一秒,他又突然鬆開她的脖子,一手按着她裸露的肩膀,一手托起她的下顎,迅速而粗暴地封住她正要張開的唇。
方默雲極力地抵抗,卻無法掙脫出他如鐵鉗般的雙手。
他瘋狂地吸吮她的芳唇,將舌頭深深的探入,他的吻饑渴又炙熱,好像要把她融入他整個身體內似的;漸漸地,她不再抵抗,顫抖的雙唇在他的熱吻下慢慢地平靜下來,而耿競風原本的粗暴的吻也轉為溫柔……
好半晌后,他終於鬆開她。
方默雲搖搖欲墜地靠在沙發旁,極力穩住自己的身子,也拚命想制止隱約湧上來的噁心感。然而,除了噁心之外,她頭一次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渴望與灼熱的戰慄……這代表了什麼?她不禁迷惑了。
耿競風注視着她好一會兒,接着便走出後台,砰的一聲關上門。
方默雲立即淚流滿面,轉身撲倒在沙發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她依然對他的碰觸感到恐懼、排斥,可她心底的某一處卻又極端地渴望他。她真的好矛盾也好痛苦!難道她註定得擁抱着那醜陋的傷痛過一輩子而永遠無法體會被愛的滋味?淚水奔流,她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中——
在他們短暫的婚姻生活中,像這樣的事不知發生過多少遍了。
結婚那天開始,惡夢便一直籠罩着他們。
結婚之前,她一再告訴自己,因為自己深愛着耿競風,所以凡事都要忍耐;她也以為愛能改變她對性的恐懼,讓她從那一段醜陋不堪的往事中徹底解脫,獲得救贖。
然而,新婚之夜,她便發覺自己再也不能欺騙自己!那一晚,僅穿睡褲的耿競風在她的眼中,並非是熱情的新郎,而是瘋狂、恐怖的野獸。當他熱吻她、愛撫她時,她雖然僵着身體,卻仍努力地想使自己適應他的需求。
可是,不到幾秒鐘,她便無法剋制的抗拒、扭動、掙扎。每當他想接近她時,總是被抓、被咬,而不知如何是好。
他要求她提出解釋,由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他可以猜出她的不安情緒,卻摸不着實際的情形。因此,他根本無法探知方默雲的內心,當然也就無法了解她對性存在着恐懼的原因。
接連數天,情況仍然沒有改善,耿競風終於大發脾氣,堅持要她去看醫生。
但是,她固執地加以拒絕。只要男人一接近她,她就會本能地築起一道牆。而且一旦看了醫生,必然會挖掘出她不欲人知、醜陋又灰暗的過去。他們一定會要她進行一連串心理諮詢,然後,她又得再一次承受痛苦以及自我嫌棄的折磨。
持續了一段痛苦的生活后,耿競風的忍耐終於達到極限。有一天晚上,她半夜醒了過來,發覺他正瘋狂地喝着酒,然後酒氣衝天地欺上她,她一如前幾次般死命抵抗,徹底激怒了他。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拒絕我,既然如此,我只好找其他女人了。」
她仍記得他當時憤恨的話語。接着,他便沖了出去。
當天晚上,她難過得睡不着覺,而耿競風則是徹夜未歸。
自那一晚過後,她將近半個月不曾見到他,偌大的別墅里除了她和傭人之外,凈是無邊無際的孤單與寂寞。每天晚上她總是暗自垂淚,她隱約感覺得到,耿競風和她的婚姻已經破裂。或者該說——他們的婚姻一開始就註定要失敗。
一個月之後,耿競風突然帶着一位容貌艷麗、身材火辣的時髦女子來到她駐唱的餐廳,那女人便是已小有名氣的電影明星雷佳娜。
雷佳娜是個頗具魅力的嬌媚女子,舉手投足間凈是萬種風情。由她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出她已迷上了耿競風;而從耿競風火焰般的眼神中,她也看到了他對雷佳娜的愛戀。二人親密地摟抱在一起,親昵的目光纏綿地交接,早已說明了一切。
明顯的感覺到他們已陷入熱戀,她認為他之所以帶雷佳娜來給她看,是要讓她明白他們的關係,也間接暗示她,他不再需要她了
於是,她強抑下滿心的苦楚與酸澀,於隔日搬回自己租住的小公寓,然後寄出離婚協議書。
不料,耿競風在接到離婚協議書的當天早上,以相當可怕的姿態沖入她的公寓。他站在她面前,眯着眼,揚着手中的離婚協議書,冷冷地質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方默雲攏緊睡衣,以挑戰的口吻說:「你認為呢?」
「你真的要和我離婚?」他露出一抹冷笑,「該不會是想獲得龐大的贍養費吧?」
「我從來沒想過要你的錢!」她瞪大眼,氣得抖着聲音吼着。
「那麼……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他刻意壓低聲音,以極輕柔的語氣問道。然而,他額上青筋暴凸,顯示了他內心的狂怒與危險的氣息。
她因難地吞咽着口水,以為他會傷害她,但他沒有。
他只是拿那雙深幽不見底的黑眸直視着她,然後痛苦而沙啞地喊着她的名字:「默雲……」他朝她伸出手,「請你不要這麼做。」他的神情陡地轉為痛苦、哀沉。那樣卑屈懇求的表情是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他總是自信而沉穩,內歛又傲然。這樣的他讓她心痛不已。
儘管如此,她硬是狠下心來,她不能給他他所要的,便不該霸住他。
「對不起,競風,我們不該結婚的,這樁婚姻是一項錯誤。」她咬着下唇,直退至牆角。
「錯誤?」耿競風的反應立即而激烈,雙眸迸射出凌厲冷銳的怒芒直瞪着她,他咬牙低吼:「你真是個不可理喻,可惡又可恨的女人!」
她的臉色登時發青,但她仍咬緊唇瓣,任他責備而不發一語。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活該要承受他的怒氣。
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耿競風緩和下怒氣,柔聲地道:「如果是為了雷佳娜,那你盡可放心,那完全是為了要使你嫉妒而演的一場戲。」
她痛苦的閉上眼,猛搖頭。「不……不是的,並不是為了她的緣故……」
當她緩緩睜開眼直視着他的臉時,她的表情十分哀傷,黑眸也蒙上一層淚霧。
「這全是我自己的因素,對不起,是我不對……我當初不該答應和你結婚,如今趁早分開才是最好的辦法。如果是你提出離婚……我也會欣然接受,我認為這樣做對你我……都好……」她斷斷續續地終於把話說完,聲音哽咽喑啞。
「那麼你是在告訴我,你並不愛我嘍?」他臉色陰沉地吐出異常輕柔的聲音,冰冷的目光始終沒離開她蒼白的小臉。
她的心一陣揪緊,無言地垂下眼。她明知道只要回答這句話,痛苦的生活便可以結束;但是自己竟提不出勇氣說出口。
咬着牙沉思了半晌,她不得不以平靜冷漠的語氣回答:「是的,耿競風,我並不愛你!」說出話的同時,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彷佛碎成片片。
他的臉在剎那間閃過一抹痛楚,雙眼瞪視着她,語調極不平穩地道:「那麼,你是為了金錢才和我結婚的嗎?或是你對我已經無法忍受?我想……一定是這樣!你是否愛上別的男人了?我要你清楚地告訴我!」沙啞的聲音飽含着壓抑的痛苦和憤怒。
她疲憊、乏力地搖着頭,她無心傷害他,但事已至此……
「求你……回去吧!別再問了。」她好不容易又擠出話來。
「你叫我就這樣回去?」他低沉着聲低吼。「你不願對我說明,也沒有辯解,就只叫我回去?」
「我已經說過對不起。」她痛苦地輕喊了聲,接着轉為喃喃低語:「我覺得和你結婚對你很抱歉……我好後悔……對不起……」
耿競風聞言,高大的身軀陡地退後了一步。「像你這種沒心肝的女人,真令人可恨!」他好像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呢喃:「哈!我再也不願意為了一個連謊話都說不清、像冰一樣的女人,而浪費我這一生……」
說完,他旋即轉身離開她的公寓,沒再向她說些什麼。
自此以後,耿競風和方默雲之間便再也沒聯絡。這三年來,她只是偶爾會從報章雜誌中讀到有關於他的消息,卻從未再見過他,直到他又出現在她面前。
眼淚停止后,方默雲的思緒仍陷在悲傷、痛苦的回憶里。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趕緊抹去淚水,站了起來。
「如果兩分鐘后,你還不出來的話,我就要進去了。」耿競風在門外低吼着。
方默雲一聽完全清醒了過來,他還沒走看來他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輕嘆了一口氣,她迅速換好衣服,將藍色禮服掛好后,一面穿上大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耿競風就站在門外,斜睨着眼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嘲弄般地道:「這才像你嘛!那個冷冰冰、沒有感情的方默雲,而不是台上性感嫵媚的女神。」
他存心的譏刺讓她惱怒,她沒好氣地回嘴:「我沒有答應讓你送我回去,你請便——」
「我的車子在外面。」他不理會她的拒絕,伸出手硬抓着她的胳臂,絲毫不許她反抗。
經過餐廳辦公室門口時,李宗翰正好探出頭看着他們,他的表情有些擔憂,皺着眉朝方默雲問道:「你還好吧?默雲。」
「她沒事!」耿競風很快地接腔,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
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粗暴,略帶敵意地瞪了李宗翰一眼。他向來嫉妒這個擁有方默雲全心信賴的中年男人,更氣他不該讓她婚後還繼續在餐廳里駐唱。
沒給李宗翰答腔的機會,他更加用力的抓緊方默雲的手,向餐廳門外快步走去。
他的銀色BMW就停放在大門口。
方默雲不太情願地坐入車內,兩手抓緊大衣的前襟。
耿競風跟着隨後坐入車內,將車門關好之後,立即發動引擎,車子像箭矢般疾射而出。
夜已深,街上十分清靜寂冷。或許是飄着細雨的關係,路上的行人稀少,且都低着頭匆忙地趕着路。青白的路燈孤寂地照着潮濕的柏油路面,一向喧鬧華麗的台北夜晚竟顯得有些暗淡冷寂。
「為什麼還要在餐廳拋頭露面地演唱?」耿競風直視着道路前方,面無表情地問。「你現在已經是個小有知名度的歌星了,不是嗎?」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問話,方默雲微微怔愣了一會兒。「我……」
「還是你比較喜歡這種在現場受注目、被人迷戀的感覺?」她話還沒說出口,便教他阻斷,他挖苦的眼神斜睨了她一眼。
他話里的譏諷,讓她登時漲紅了臉。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喜歡這種單純唱歌的感覺,我從沒想過要當歌星。」
耿競風沒理會她的話,輕哼了聲,繼續說道:「真難以相信,你可以穿着那麼性感暴露,對着那麼多男人柔媚地唱着情歌,卻無法忍受我的觸碰。」
方默雲的臉漲得更紅了,「我沒有穿着暴露……那種衣服是很正常的。」
耿競風只是撇唇嗤笑了一聲,並沒再多說些什麼。
片刻后,車子已停在方默雲租的公寓大門前。
她迅速解開安全帶,握着車門的柄,急促地說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晚安!」話一落,她像逃難似的立即衝出車外。
耿競風沒有答腔,反而動作靈敏迅速地跟着她下車。
兩人就這麼隔着車子對視着。
他望着她的目光,深邃而幽凝,彷佛要穿透她的靈魂似的。方默雲被他瞧得臉色潮紅,漂亮的大眼睛也不自覺地閃着異樣的光彩。
「我……我們已經沒什麼話好說了,求求你不要引起騷動。」她吞了吞口水,困難地低語。
「走吧!我送你上樓。」他有些不耐煩地道。「沒看着你安全進屋子裏,我不會走的。」
方默雲胸口頓時湧起一股溫熱,他仍然關心她!這項認知竟讓她開心得幾乎泫然欲泣。
她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然後默默地轉過身子,走進公寓大樓。
來到她居住樓層的大門前,她停頓了下來,面向他低垂着眼,小聲開口:「現在,你可以放心離開了。」
「請我喝一杯咖啡無所謂吧!」
耿競風挑高一眉直瞅着她,一邊伸出手撥開垂落額際不馴的髮絲。
方默雲心中戰慄了一下,「對不起……我很疲倦……」她狠心地拒絕。
耿競風倏地眯緊黑眸,恨恨地瞪視着她。
「我們還有許多問題沒解決,你不要天真地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那實在是大錯特錯!你還欠我一個解釋,我不會輕易對你死心的。」像是威脅,又像是誓言般的鏗然言語,從他齒縫中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迸出。
她被他堅決又固執的語氣給怔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我……我們已經分開三年,我已經將你的事全都忘了,為什麼……你直到現在還要談過去的事呢?」她握緊雙手,說著違心之論。
耿競風揚起濃眉,不以為然地道:「忘了?你不要自欺欺人!」
方默雲心虛地轉過身,倉皇地掏出鑰匙,想插入鎖孔內,可她的手卻顫抖個不停,竟無法完成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可以感覺得出他緊緊地貼在她身後,溫熱的氣息輕拂過她敏感的耳際。
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心跳如擂鼓般怦怦地響着,她緊張地想大聲吼叫,卻又怕這麼做,就等於默認了他所說的話。
好不容易打開了門,她卻無意讓他進門,執拗地以她嬌小的身軀擋在門前。
「請你……回去吧,讓我平靜地過日子。」她的聲音低啞,含着哀求的意味。
她一再地退縮、排拒,讓耿競風再度嘗到了苦澀的滋味,他的神情十分複雜且黯然。
「為什麼你會使我變成這樣?」他沙啞地道,又低又粗的聲音好像是在質問,又好像是喃喃自語:「你什麼也沒給我,而我卻忘不了你……」
沉痛揪心的指控,深深震撼了方默雲,她自認並非無情而冷酷的人,然而,卻仍避免不了傷害別人——而且還是她最愛的人。
「小雲……」耿競風再次沙啞地低喊,伸手觸碰她。
方默雲再也承受不了了,她趁着空隙,推開門,趕緊躲入屋內,然後急急忙忙地想將門關上。
砰的一聲,耿競風用力地撞開門,她下意識地迅速向後退,睜着一雙驚惶無措的大眼直瞅着他。
「競風……我求你住手,別這樣……拜託你!」抖瑟而緊張的聲音,彷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耿競風深深凝視着她,極力壓抑住滿腔翻滾的情潮與不滿,他決定就饒過她這一次。反正,過不了多久,她便會自動找上他。到那時候,他才是掌握勝利籌碼的人,她註定得重新回到他身邊,而且他也可以到她駐唱的餐廳看她。
思及此,他性感的唇瓣微微彎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然後才掉頭離去。
方默雲低垂着頭,聆聽着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情緒低落得不能自己。好半晌,她才打起精神關上門,踏着搖晃的步伐進入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