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愛情,放手很難,不放手很苦:最後只能在兩者之間搖擺顛仆……

翌日,谷清湯難得主動找上門來;省去了黎羽纖不知該如何開口約他的煩惱。

隔着長几,兩人像陌生人似的對坐着,谷清揚面無表情地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

“在上頭簽下你的名字,我們的婚姻關係就正式宣告終止。”

黎羽纖臉色微微發白,雖早已知道會面臨這一刻,但此時真正面對,她的心仍無法避免的狠狠揪了下。她低下頭看了離婚協議書一眼,他那飛揚俊逸的字跡格外地刺痛她的眼,再往旁一看,他連證人攔都找人填好了。那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他沒找喬大哥當讓人,或許是怕喬大哥會勸他改變主意吧?

她微勾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澀笑意,原本她會不吭一聲地簽下這份離婚協議書;但為了寧寧的監護權,她不能簽!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將離婚協議書推回谷清揚面前,眼睫低垂,“很抱歉,我不能簽。”

谷清揚聞言倏地挑高一眉,墨瞳跟着銳凜地眯起,“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能讓我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嗎?”

“我……我不同意寧寧的監護權歸你!”她鼓起勇氣抬眼直視着他,照着芸妮教她的方法說道。然而,她的雙手卻不自覺地揪緊裙擺,顯示出她心裏的緊張。“我不會離婚的……除非……除非你將寧寧的監護權讓給我!”

谷清揚一雙黑眸迅速轉為陰鬱黯沉,冷凜中隱隱燃着兩簇火苗,不知怎地,她的話讓他頓覺躁怒不滿。方才聽她說不願意簽名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起了一絲不該有的欣喜,而她竟只是該死的為了寧寧的監護權!原來,她之前口口聲聲說愛他都是假的,也許也是為了寧寧她才這麼說的。

意識到自己再次陷入對她又愛又恨的情緒中時,他悄悄握緊拳頭,理智地提醒自己,他要的是離婚,而不是這該死的莫名其妙的情緒波動。然而,胸口翻湧的滾怒潮混合著莫名的鬱悶,像野火燎原似的無法遏止……

“你以為這樣威脅我,就能得到寧寧的監護權?”他的嗓音低柔得近乎危險,黑眸冷冰冰地盯着她。

黎羽纖教他陰鷙沉冷的表情給懾得心口一陣戰慄的狂跳,但她仍強自迎視他如冰刃般的眸光,穩住顫抖的身軀,“我、我沒有別的選擇,是你逼我這樣做的。”

他輕揚嘴角、抬眉冷笑,“我勸你最好別這麼做,否則到最後恐怕你連寧寧的探視權都會喪失。”冰冷的語氣透着濃厚的威脅意味,她越是想得到寧寧,他越是不放手。

從前她的心裏只有趙偉丞,現在,她最在意的仍不是他。明知自己不該和女兒吃醋,但心頭那股來勢洶洶的憤怒和酸味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壓抑了多年的情傷在這一刻全數爆發。他渾然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只想讓眼前這教自己又愛又恨的女人嘗嘗多年來他所受的苦,彷彿看着她痛苦,他受傷的心便能得到一些撫慰。

面對他無情冷酷的威脅,黎羽纖只覺背脊驀然一涼,渾身冷然一顫。她回瞠着眼看着他,呆怔了好半晌,才自微微抖顫的唇瓣中擠出斷斷續續的話來:

“我……我並不想這麼做……若不是你執意奪取寧寧的監護權,我願意成全你和sally小姐……雖然我並不想離婚……”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失神地喃喃自語,聲音低微暗啞得讓人聽不清。

然而,谷清揚卻是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剎那間,他的心狂猛地悸動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深情愛戀漲滿胸臆。

但他很快地就冷靜下來,他該死的到底在想些什麼?幾天以前,他還斬釘截鐵、冷情決絕地向她宣告他要離婚的決定,沒想到才短短几日,他竟有些心意動搖,甚至在剛剛那一瞬間,心頭還閃過不要離婚的念頭,這真是太荒謬了!

他着實對自己又惱又氣,恨自己仍無法對她忘情。他定定地凝視着她,深邃的黑瞳閃動着複雜的眸光,似抑鬱。似晦黯,又似掙扎般的痛苦……

好半晌,他雙眸倏然一眯,硬下心腸排除不該有的一切情緒。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挽留他只是為了寧寧,並非真是因為愛他。況且,他已做了選擇,又怎能忘了對Sally的承諾。他必須狠下心來,結束這一段令人神傷的婚姻和感情,一旦拖得更久,他怕自己的心又會無法控制地系在她身上,再一次為她心碎神傷!

思及此,他又恢復冰冷淡漠的神情,撇着唇冷冷地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現在馬上簽名,仍可保有寧寧的探視權。”

黎羽纖白着一張臉,櫻唇微顫,睜着一雙淚水盈盈的大眼瞅着他。他的威脅教她害怕,可一旦她簽了名,就真的失去女兒了!百般掙扎之後,她決定仍依芸妮的話去做,也許他只是嚇唬她罷了。

“我……我還是不能簽。”她垂下眼睫,堅定地搖着頭。

谷清揚眯緊眼,牢牢地盯視她,微勾起唇角,逸出一聲冷笑,伸手取回桌上的離婚協議書。“別說我沒警告過你,你這樣做只是在拖延時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知難而退,到時候別怪我不通人情!”

“我們……一定要這樣嗎?曾經相愛一場,為什麼現在卻像仇人似的……”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她顫抖地低語。

谷清揚聞言,身子驀地一僵,接着霍然抬起頭來,眼神凌厲犀銳地掃射向她,“我們曾經相愛嗎?”他反問一句,嘲諷中帶着咄咄逼人。“我以為從頭至尾都是我一個人自作多情罷了!”

“不是這樣的!”黎羽纖急急辯白道,他眼中的恨意與責備讓她驚惶。“從前我不說……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感情沒有自信,後來又發生偉丞哥——”

“我不想聽你和他之間的事!”他立即截斷她的話。只要一聽她談及趙偉丞,他就無法控制心中燃起的憤怒與嫉妒之火。“我對以前的事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甚至連回憶都懶得想起。”

說罷,他腳步如風地邁向大門外,砰的一聲巨響,宣告他的離開。

黎羽纖怔怔地望着合上的門,好半晌無法回神,她真的保住了女兒嗎?為什麼心底那股恐懼、寒冷的感覺反而更加擴散了開來?清揚恨她!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的恨意,這讓她的心如被荊棘刺傷,痛楚難言。

她該怎麼辦?她不要他恨她!又不想放棄寧寧,她到底該怎麼做?

她在心底無聲地吶喊,然而,回應她的是頭部一陣陣的抽痛、暈眩,接着眼前一片模糊,她眼中的景象彷彿一分為二地兜旋着,耳中還伴隨着嗡嗡嗡的轟鳴聲。

難過地呻吟了聲,她抱住頭,無力地閉上眼。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幾天她開始出現視線模糊及耳嗚的現象,知道自己應該看醫生,止痛藥也快沒了,但寧寧的事一天沒解決,她便無心處理自己的事情。也許,也許這只是這陣子她心緒焦躁、精神不安所引起的癥狀罷了,應該沒甚麼大問題,她這樣安慰着自己……

=====

黎羽纖終於明白谷清揚何謂讓她知難而退的辦法。自那天起,連續一個星期,他接女兒放學后,並沒送她回公寓,而是帶她回他的住處,只讓寧寧以電話和她聯絡。

他刻意隔離她和寧寧,而她卻無計可施。她沒有權利阻止他的行為,因為他是寧寧的爸爸,他們的婚姻關係依然存在,他這樣的作為別人也無可置疑,總歸一句,這只是他們的家務事,根本沒有人可以幫得上忙。

黎羽纖徹底嘗到被孤立的滋味,她試着在電話中和他講道理,但他總是很快地掛斷電話。終於,她再也忍無可忍了!

這一天,她很早便到幼稚園接寧寧,這才發現寧寧已經轉校,她震驚愕然不已,沒想到清揚會採取這種手段!面對老師不解、狐疑的眼神,她只能強忍着痛,擠出一抹倉惶的笑,卻不知如何解釋孩了轉校,她這個做母親的居然不知道。

她狼狽跟蹌地轉身離開,眼裏滿是驚惶之色,一顆心彷彿被挖了個洞,倉皇無助地欲哭。她沒想到清揚會這樣對她,他成功地將寧寧從她身邊偷走,讓她來不及防備,而地竟該死的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

她臉色蒼白、又驚又慌地駕着車子在街上奔馳,心裏、腦海里想的都是她該怎麼找回她的寧寧。不知不覺地,她駕車來到朱芸妮的家門口。

她像瘋了似的接着門鈴,一看到朱芸妮出來,立即奔向前一把抓住她,驚慌地迭聲喊:“芸妮,你一定要幫幫我、一定要幫幫我,清揚他把寧寧帶走了……”

“你別急!有事慢慢說。”她連忙安撫,她從沒看過她如此慌亂無措的模樣。

“我怎能不急!寧寧轉校我卻不知道,我已經好多天沒看到她了,清揚他是存心的,我不答應離婚,結果還是失去了寧寧,到底我該怎麼做?清揚一定是恨透我了才會這樣對我……”黎羽纖幾近狂亂地大喊,情緒激動得元法平息。

朱芸妮心中雖然驚駭,卻仍鎮定地安撫她,“羽纖,你別激動,我們先進屋裏去再好好想辦法。”說著,她拉起她的手.想將她帶進屋裏。

黎羽纖卻動也不動,神情有些恍惚地猛搖頭,“不、不,我再不快點找到寧寧,也許她就要被帶到美國去了……不行!我要到醫院找清揚,叫他把寧寧還給我!

說著,她倏地掙脫朱芸妮的手,轉身便要離開;驀地,一陣強烈的暈眩攫住她,視線瞬間模糊重疊,她步履搖晃了一會兒,覺得天地彷彿旋轉了起來,努力想睜大眼看清楚前方,卻只是換來眼前一黑,下一刻她已然昏厥過去,在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她彷彿聽到芸妮憂急慌亂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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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悅大飯店

位於十一樓,屬於小家庭式的寬敞套房裏,溫暖暈亮的燈光.色澤柔和的地毯,嫩黃色的印花沙發里,蜷着一條小小身影,桌几上擺着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營養午餐,卻是完好無缺,沒被動過一口。谷心寧手裏抱着小白兔娃娃,秀麗可愛的小臉蛋不快樂的低垂着,整個人窩在沙發里動也不動,一旁坐着束手無策的Sally谷清揚回到飯店,打開門看到的便是這一幅景象

Sally一看到他,立即上前接過他的公事包,順勢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谷清揚聽完她的話,濃眉微微蹩攏,臉龐浮上一層擔憂之色。他走到谷心寧身邊坐了下來,輕輕將女兒拉人自己的懷裏。“為什麼不吃飯?Sally呵姨很擔心呢!爸爸喂你吃好不好,”他柔聲道,一邊輕撫女兒柔細的髮絲。

谷心寧抬起頭看着他;秀氣的小小眉心微微擰蹩,紅潤的小嘴也悶悶不樂地抿着。她只是沉默地搖頭代替回答,一雙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谷清揚看。

谷清揚心中倏然一動,眼前這張美麗細緻的小臉和羽纖簡直如出一轍,尤其是那雙烏黑水亮的瞳眸,世間再也找不到如此相似的了。就連那蹩眉抿唇的神情,都和羽纖一模一樣。

霎時,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執意要取得寧寧的監護權。沒有了羽纖,他還有寧寧。他對羽纖的愛已經達到一個男人所能愛的限度了,他不再對她抱任何指望;但寧寧不同,她是他的女兒,會毫無保留的愛他,他可以將對羽纖的愛完全轉移至寧寧身上,井獲得全心的回應。寧寧對他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他輕捧起女兒的小臉,再次柔聲說;“寧寧為什麼不開心,可以說給爸爸聽嗎?”

谷心寧扁了扁嘴,悶悶的說:“我想媽咪,我要回家!”

谷清揚臉色微微一黯,“寧寧不喜歡跟爸爸在一起嗎?”

谷心寧搖搖頭,“寧寧喜歡跟爸爸在一起,也想跟媽媽在一起,為什麼我們三個人不能住在一起?”她認真地問,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谷清揚。

谷清揚無言以對,黯然的黑眸迅速和Sally對看了一眼。

“寧寧不喜歡Sally?阿姨陪你嗎?”Sally朝她眨眨眼,略帶俏皮地道,有意藉此轉移這敏感的話題,為谷清揚解圍。

寧寧靜靜地看着Sally好一會兒,然後垂下眼睫,小小聲地說:“我喜歡Sally阿姨,但我更愛媽咪,我想要跟媽咪和爹地在一起,像其他小朋友一樣。”

此話一出,整個氣氛更顯尷尬沉凝。饒是sally這樣大方爽朗的女子也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

谷清揚投給Sally充滿歉意的一眼,低下頭對女兒嚴肅地說:“寧寧,爸爸和媽咪不能在一起了,你以後得跟着爸爸和Sally阿姨,爸爸要帶你到美國去,那裏有爺爺奶奶,他們會很疼你的。”

谷心寧的嘴扁得更厲害了,小小的頭猛搖,眼裏還閃着淚光,“我不要去美國,我不要離開媽咪!爹地,你帶我回去找媽咪好不好?”稚嫩的嗓音隱隱帶着哭音,小臉憂愁地皺緊,渴切地望着谷清揚。一旁的Sally看了都不禁感到一陣心疼。

“不行!”谷清揚神色陰鬱,說什麼他都要帶走女兒。

谷心寧見他沉着一張臉,小嘴倏地一扁,成串的淚珠滑出眼眶,轉身跳下沙發,衝進和起居室相連的卧室里。

Sally見狀,不由得輕嘆一口氣,她轉過頭面對谷清揚,微蹩秀眉,“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畢竟寧寧和她的媽咪已經相依為命了五年,她們母女之間的感情恐怕不是我能替代得了的!”

“這只是時間的問題,過不久她會習慣的。”他皺着眉,不以為然。

“是嗎?”Sally仍抱着懷疑的態度,“我總覺得強硬分開她們母女倆實在有些殘忍,你的妻子……呃……她只剩下寧寧了,我們能不能——”

“想都別想!”谷清揚霍地低吼一聲,截斷她的話,“寧寧是我的女兒,絕對得跟着我,她的監護權我是要定了!”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溫怒和堅決。

Sally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認識他也有三年了,她從未看過他在她面前動過氣,情緒顯得如此激動。她不懂他為何堅持要奪得女兒的監護權?真的只是因為父女之間難捨的血緣至親嗎?

“為什麼你非得要寧寧跟着你不可?”她忍不住問,“你捨不得她,可以常常回來看她呀。在法律上、你扔是她的父親,沒有人能阻止你回來探望女兒。”

谷清揚煩躁地抓着頭髮,不耐煩地道:“我說過,我要我的女兒跟在我身邊!”

“我知道你喜歡孩子,我們結婚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又何必跟你的妻子爭奪女兒?身為母親一旦失去孩子,她會很痛苦的!”站在同是女人的立場,她非常了解寧寧對黎羽纖的重要性,一個星期沒見到女兒,想必她此刻一定是心焦如焚。

“別再說了!我決定的事絕不會更改。”谷清揚臉色沉冷,依舊無動於衷。

見他如此執拗,她心中驀地有所領悟。這幾天,她常常看到他盯着寧寧發獃,黑瞳中總不自覺地流露出深情眷戀的眸光,彷彿透過寧寧的臉看着某一人似的。

起初,她還以為,他是太愛寧寧了,畢竟父女倆分離了五年;可漸漸地,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看着寧寧的眼神不單隻是父親對女兒的疼愛,那裏面還透着許多複雜的情緒。當時,她有些納悶不解,可現在她豁然明白了。她見過黎羽纖一次,雖僅只一次,卻也留下深刻的印象。能讓清揚愛得如此深刻又痛苦的女人,她怎能不仔細看清楚?這是女人的本能!

而寧寧顯然傳承母親的容貌,那酷似黎羽纖的眉眼讓人一看,就知道她們之間的關係。儘管難過,但她不得不承認清揚確實是藉著寧寧的存在思念着黎羽纖,他仍然愛她,只不過自己並沒發覺罷了!這就是他堅持要奪得寧寧監護權的原因。“清揚;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為什麼非要寧寧不可?”她深深地凝視着谷清揚,語重心長地道,接着深呼吸了一口氣,“我認為你是想在寧寧身上尋找黎羽纖的影子,你對她根本無法忘情!”

彷彿被說中心事,谷清揚渾身猛然一震,眸光倏地黯沉,下顎的肌肉也隱隱抽動,“沒這回事,我早已經對她死了心!”他的聲音顯得急促而緊繃。

她無奈地笑了笑,“或許你應該再仔細想想,你要的人是誰,趁一切都還來得及之前!”她不要勉強得來的感情。她站起身走向另一間寢室,在關上門之前她停下動作,背對着他低啞地道:“如果……你最後仍選擇了我,我會毫無猶豫地嫁給你……我愛你,你明白的!”

谷清揚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后,Sally的深情讓他汗顏。他無法否認自己對羽纖仍糾結着難解的愛恨情纏,但他是真心想要斬斷這一切,他相信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他一定可以徹底對羽纖忘情。

他不能負了sally對他的感情。也許、也許他該考慮放棄寧寧,早日辦妥離婚手續,然後帶Sally問美國去;他怕待在這裏越久,自己的心就越不受控制!

然而,這樣想的同時,他的胸日卻泛起一陣一陣。連綿不斷的揪疼……

=====

黎羽纖醒來時,首先映人她眼帘的是朱芸妮擔憂驚惶的臉龐。

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皮,沉重的頭部隨即傳來一陣陣隱隱的抽痛。環視周遭一眼,她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醫院裏。

“我、我怎麼了?怎麼會在醫院裏?”她努力地掀動唇瓣,試着讓乾澀的喉嚨發出聲音。她只記得她正急着想找清揚要回寧寧,接着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覺。

朱芸妮神色凝重地望着她,好半晌才開口:“你突然暈了過去,是我送你到醫院來的。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黎羽纖輕輕地搖搖頭,“只是頭痛罷了,我不能繼續待在這裏,我得去找清揚,叫他把寧寧還給我!”說著,她一邊掙扎着想要下床。

朱芸妮連忙阻止她,“羽纖,你不能離開這裏,你的癥狀並不是一般的偏頭痛,得趁早開刀治療呀!”情急之下,她沒頭沒尾、慌張地說道。

黎羽纖登時止住動作,瞠大眼抬頭望向朱芸妮,“什……什麼意思?我得了什麼病,為什麼需要開刀治療?”

朱芸妮難過地咬着唇,不忍地看着她蒼白疑惑的表情,囁嚅半天,就是開不了口告訴她實情。“我……我請醫師過來一趟,他會詳細地向你說明。”她怕自己來說,話還沒講完就先哭了。

按了護士鈴交代幾句之後,她轉過身面對黎羽纖柔聲說:“待會兒幫你看診的是T大腦神經科主任,他是這方面的權威,一定會將你的病治好的!你現在什麼事都不要想,寧寧和清揚的事,我和書安會幫你處理好的。”

黎羽纖聽得出她語氣中隱藏的擔憂與沉重,心中突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就在她怔怔地發著呆時,頭髮半白的主任醫師領着幾名實習醫生及護士走進她的病房。

“精神還好嗎?這是你第一次突發性昏迷吧!”醫生走近床邊,關切地看着她。

黎羽纖只能虛弱地扯出一抹笑。

“有幾個問題我必須光問問你,最近有沒有發生過視線模糊、耳嗚等現象?”

黎羽纖微蹩着眉點點頭。

“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她偏着頭想了一會兒,“大概將近兩個星期左右。”

醫生點點頭,沉吟了半晌,紅潤的臉龐浮現一抹深思,鏡片后的柔和雙眼流露出嚴肅、凝重的眸光。“根據這些癥狀,以及我們在你昏迷時所做的腦電圖電腦斷層掃瞄檢查,你的頭痛癥狀並非一般的偏頭痛,而是……”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略微遲疑了下,“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黎羽纖全身不由自主地繃緊,她清了清喉嚨,力持鎮定,“我很好,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患了什麼病。”聽似輕快的語氣微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醫生露出一抹稱許的微笑,接着神色一整、嚴肅地道:“你的大腦內長了一顆腫瘤,壓迫住你的視神經,必須及早動手術開刀治療。”

腦瘤……黎羽纖震愣住了,她以為自己的頭痛只是車禍撞傷頭部的後遺症,沒想到竟是腦瘤!

“開刀治療后的情況如何?”她艱澀地吐出話來,就她所知,腦瘤的手術后情況有此可能會產生後遺症。

醫生的面色微微凝重了些,但仍坦言以告:“腦瘤發現得越早、診斷越早,治療的效果就越好。你的情況已拖延了一些時日,可能會有失明的危險以及肌肉無力、麻痹的現象,嚴重的話還會產生昏迷的現象。”

聞言,黎羽纖突覺耳中亂聲轟嗚,臉色更加蒼白,整個人倏地僵成如一尊石像。

昏迷?失明?她簡直不敢想像那種情形!這等於宣告了她的死刑!

“那樣的機率……有多大?”她微微顫抖地問。

醫生遲疑了下,略帶保留,“一半以上的機率,幸運的話也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前提是得及早治療,勿再拖延時間。”

過半的機率,她能賭嗎?明知道自己只有接受開刀治療這條路可走,但一想起有昏迷和失明的可能,她不禁有些卻步,那樣的她有什麼資格爭取寧寧的監護權?

“如果,黎小姐沒有任何問題,接下來我們會為你做個腦血管攝影檢查,並安排手術時間。”醫生接着又道。黎羽纖愣了一愣,好半晌才擠出話來:“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想想看,明天我一定會答覆院方。”

醫生理解地點點頭,隨後帶着實習醫生和護士離開病房。

待一群人走去,朱芸妮焦急地喊:“為什麼不馬上動手術,這種病不能拖的!”

黎羽纖神情黯淡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我不能馬上說動手術就動手術,我還有很多事沒解決。”

“還有什麼細比這件事更重要?”朱芸妮憂急地拔高了聲音,“你現在生了這種病,我不相信谷學長還狠得下心來跟你離婚,更遑論帶走寧寧!”

“我不要讓他知道這件事廠黎羽纖倏地睜大眼盯着她,兩手也緊抓住她的手臂,語氣急促,“答應我,別告訴他這件事,讓我好好想想該怎麼做!”

“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他的照顧與陪伴呀!”她實在不懂。

黎羽纖猛搖頭,“你不明白,我不要他同情我,更不想讓他看到我昏迷、失明的樣子!是朋友的話就聽我的,好嗎?”

看着她盈滿淚水的凄惶大眼,朱芸妮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答應你就是了。但你也得答應我儘早接受開刀治療。”

她感激地望着她,勉強一笑,“過了今天晚上,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今晚,她會將所有事情理出頭緒來,才能安心地接受手術治療,沒有後顧之憂。

=====

經過一個晚上徹夜未眠的思索,黎羽纖心中已有了決定。

這幾天日日夜夜無所適從的迷茫之感,就在昨天醫生宣佈她的病情,以及一整個晚上的自我滌慮中豁然開朗。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給我幾天的時間,處理完身邊的事情后,我會回醫院接受手術治療。”

“你打算做什麼?”朱芸妮蹩起眉頭,

黎羽纖沒有馬上回答她,只見她的眼光悠悠地投向窗外不知名的遠方,好半晌才輕輕地吐語:“沒什麼,只是將一切做個了結,我已經決定讓寧寧跟着清揚。”

=====

在喬書安的幫忙下,黎羽纖找到了谷清揚居住的飯店,見到他和女兒……還有Sally。寧寧衝進她懷裏撒嬌,抱着女兒,她只覺胸口哽着一股欲淚的酸楚。短短數日,她便得做出迥然不同的決定,一個讓她心碎神傷卻也無可奈何的決定。

哄完女兒跟着Sally進入卧室后,她才轉身面對谷清揚。

兩人相對而坐,沉寂的氣氛一如數日前他拿出離婚協議書要她簽名的那一刻。

“找上我這兒,你一定有事委和我談吧!是個是你已經改變主意,同意簽字離婚?”谷清揚首先打破沉默,狀似慵懶的眼光凌厲地捕捉到她更顯蒼白的容顏。

幾天不見,她好像又瘦了、雙眼下還浮現着明顯的黑眼圈。看着她老弱疲憊的模樣,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抽,隱隱作疼口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好殘忍,她必定是因為幾天不見寧寧才擔憂成這副樣子!

黎羽纖清清喉嚨,深吸一口氣回道:“你說得沒錯,我這次來確買準備簽字同意離婚……而且也同意寧寧的監護權歸你,我不再和你爭了。”平靜的語氣是她深思了一夜的結果。

谷清揚訝異地抬高眉,沒想到幾天前她還堅持不離婚、求他別跟她爭寧寧,今日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應該為此感到高興的;然而,此刻他非但毫無欣喜的感覺,竟還升起一股失落的悵然。

“真是讓人意外哪!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打退堂鼓。”他嘲諷地撇撇唇,藉此排除心中那股無可名狀的悵然之情。“不過這樣也好,省去了我不少麻煩。”他跟着又補上一句。他再度拿出離婚協議書,推至黎羽纖的面前,“讓我們連戰速決吧!再過幾天我要回美國了。”他的語氣不自覺地煩躁了起來,心裏一點輕鬆愉快的感覺也沒有。

黎羽纖咬着唇盯着眼前的白紙黑字,好半晌后,她緩緩抬起頭望着谷清揚,流露着淡淡哀傷的雙瞳在蒼白的小臉上,更顯得大而深邃;迷離的眸光楚楚動人,彷彿蘊涵了千言萬語,看得谷清揚心中登時柔情百轉,有一股攬她人懷的衝動。

“在簽字之前,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她擠出一抹生硬的微笑,略顯緊張地道。

她的話拉回了谷清揚的思緒,他不動聲色地收攝心神,眯起眼問:“什麼條件?”

“我……我希望你能和我扮演幾天恩愛的夫妻。”她略微顫抖,“我想給寧寧一個美好的回憶……讓她享有幾天父母都陪在身旁的幸福。”

谷清揚濃眉一挑,雙眸炯銳地睇睨着她,卻是不發一語。

見他沒有回應,她急道:“我只佔用你白天的時間,晚上你仍可回飯店陪Sally小姐,只要三天、三天就夠了!”說著,她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懇切哀求的神情。

谷清揚仍然默不作聲,只是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她。

“就算是我求你吧……這是我惟一的請求,請你答應我!”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他終於開口了。

她神色頓時一黯,揪然地垂下眼睫。這樣做對他而言或許沒有任何意義,然而,這三天的點點滴滴卻有可能是她這輩子最美的回憶,在她還能清楚看見一切時。

“我說過,這是為了寧寧好……同時我也希望我們倆的婚姻能畫下一個美麗的句點。”低弱的聲音訴說的僅是一半的事實,她想再一次體會擁有他的幸福,再一次溫習她深深眷戀的容顏。

經過了許久,她仍沒聽到他的答允,就在她悵然失落地閉上眼,正準備放棄時,谷清揚低沉的嗓音忽地揚起——

“我答應你!既然你都這麼爽快地讓出寧寧的監護權,這惟一的請求我若不答應的話,豈不是太不通人情了。”

他的應允讓黎羽纖欣喜若狂,雪白的臉蛋驀地綻出一朵燦爛動人的笑花,清瀅靈動的水眸也跟着亮了起來。“謝謝你!”她沙啞的聲音表露着真誠的感激。

這樣就夠了!她告訴自己,即便以後真的得面對一片黑暗的生活,她也無憾無悔,因為她將擁有永不褪色的美麗回憶。

谷清揚看似依舊面元表情,然而,他的眼光幾乎離不開她那燦亮迷人的笑顏,心口瞬間湧起一陣熟悉的情潮。明知自己不該答應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對他而言,都是痛苦又甜蜜的煎熬,但他還是沉溺了。自嘲地輕笑一聲,他在心底告訴自己,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吧!三天後,她和他的人生將永不再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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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心愛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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