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終於黑了，床榻上一片凌亂。兩具同樣傷痕纍纍的身體橫躺着，猶如沒有生息的屍體。
“咕咕、咕嚕……”
奇怪的聲響來自闕衍之的肚子，他餓醒了。
“唔……”發出一聲輕吟，嚴定堯半睜開眼，大手一攤，直接覆在身旁的闕衍之的肚子上。
“小之之……”輕聲喚他。
“嗯？”闕衍之累得說不出話來，連眼皮都睜不開。
“該起床了。”
“哦……”
但是兩個人都動不了。
“好累……”嚴定堯無力地牽起一抹淺笑，側過身子看着他，忍不住笑開了。
“還好吧，小之？”
“嗯……”他還是閉着眼，懶得開口。
“有那麼累嗎？”累的人是我吧？一個下午折騰下來，耗盡半生功力，差點榨光他所有精氣，他肯定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是雙頰凹陷，眼圈泛青，活像個縱慾過度的色情狂。
“累……”累到他完全不想醒過來，就這樣昏迷到天荒地老。
嚴定堯看着他，雙手輕輕將他攬入懷中，細吻着他柔軟的頭髮，柔聲啟口：“我覺得好幸福哦。”
闕衍之終於緩緩睜開眼，一臉惺忪地望着映入眼帘的俊朗笑顏，儘管身體很疲累，他一下子雙頰通紅，澄澈的眼底滿滿的都是他寵溺的笑容。
“定堯哥……”輕聲啟口。
“嗯？”他喜歡這樣抱着他，賴在他身上撒嬌的小之之像只小貓咪一樣，又純真又可愛。只是這隻神經質的小貓爪子利了點，抓得他渾身是傷不說，連他引以為傲的體力都被他榨得一乾二淨。
“我是你第幾個情人？”
被他突如其來這麼一問，當場讓嚴定堯迷人的笑容僵在唇邊。
“幹麼這樣問？”現在月光美、氣氛佳，雖然累得慘兮兮，但是我不介意再來一次床上運動說。
“我想知道啊！”闕衍之紅着臉，低聲續道：“因為你又不是第一次……”
嚴定堯微怔，隨即笑了。
“你很介意嗎？小之。”
闕衍之深深地望着他，表情有些哀怨。
“我只是……怕我太喜歡你了。”
“傻瓜。”嚴定堯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吻着他的發梢。“我現在的情人只有你一個啊！”
“那以前呢？以後呢？”
“別去想這些假設性的問題。”
“可是……”
“小之，你對我沒有安全感？”
闕衍之不否認。他太出色了，相形之下，自己顯得多麼渺小。
“我才對你不放心咧。”嚴定堯笑道，讓闕衍之一愣。
“你老是糊裏糊塗的，我擔心你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想別的事？”
闕衍之臉一紅。他是在取笑他嗎？
“小之，我請你來威泰上班不是開玩笑的。威泰是我老爸丟給我的公司，他老人家跟我老媽幾年前就移民加拿大去了，台灣的公司除了威泰，還有幾家企業都統統丟給我大哥二哥處理。我還有一個已經出嫁的姐姐，一個跟着到加拿大念書的妹妹，一家子就屬我最沒志氣，我根本不想從商，老爸為了讓我安分點，才將威泰交給我。其實我自己經營了一家，那裏才好玩，下次帶你去。”
闕衍之聽得一愣一愣的。早知道他的身份地位跟自己天差地遠，沒想到差這麼多。
“所以，小之，我要說的重點是，自從我認識你，我才開始認真考慮要安定下來。你來威泰上班，我可以照顧你，每天去公司我也甘願點。”
果真是沒吃過苦的大少爺會說的話，闕衍之聽了真鬱悶。
“如果我沒去威泰，公司依然是你的責任啊。”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動力。”
闕衍之擰眉。
“你對我很重要啊，小之。”嚴定堯笑道。
闕衍之臉紅了。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說，讓他覺得好奇怪，卻又……好幸福。
“現在你什麼都不要想，我們去洗個澡，然後我帶你出去吃飯，再看看你想去哪裏，我們到處走走。”
“你不去公司嗎？”
“你什麼時候要去公司？”嚴定堯反問他。
“我？”
“你今天受到驚嚇，要休息幾天，等你想來上班的時候再告訴我。”嚴定堯笑着將他拉起身往浴室去。
他根本都幫他決定好了嘛！還要問他的意見幹嗎？
***
闕衍之坐在車內發獃，嚴定堯抽着煙等待他的回覆，時間靜止得有點尷尬。
“怎麼樣？”熄掉煙蒂，剛好綠燈亮起，車身跟着往前移動。
闕衍之轉過頭看着他，一臉茫然。
“這樣好嗎？”
“怎麼不好？”嚴定堯一笑。他希望小之搬過來跟他一起住，可以互相照顧又省去相思之苦，多麼完美。
“暑假很快就過了，到時候你那個室友回來了，你不是又要每天跟他面對面？”
這樣說果然讓闕衍之一驚，嘴角開始抽筋。
“別提他了……”
“是啊，提到他我就有氣！居然敢搶先我一步跟你告白，不要命了。”
闕衍之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他斜睨了看似專註開車的嚴定堯一眼，還是忍不住笑了。好像作夢一樣，他居然正在跟一個男人談戀愛？
“幹麼傻笑？”嚴定堯輕按了一下他的手。
闕衍之紅着臉搖頭。
“可是你家離我學校好遠……”
“那有什麼問題，我多的是車子可以給你開。”
闕衍之一嚇，趕緊搖頭。
“不用了。”他不想太招搖。
車子在巷口停了下來，嚴定堯別過頭看着他。
“我陪你上去。”
他還是搖頭。他不想讓嚴定堯看見自己住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他看了之後一定馬上把自己拉回車內，連行李都不讓他拿。
但是他的拒絕從來沒有成功過。嚴定堯停好車之後，就跟着他下車，明亮的雙眼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闕衍之只能認輸。
“好吧。”
嚴定堯這才漾出了笑，環住他的肩就要往前走，闕衍之彆扭地掙脫他的箝制，渾身不自在地低喊：“別這樣……”他們在外面耶，隔壁麵攤老闆沒看到吧？
嚴定堯低下頭看着他，淡淡笑着收回手。現在已經很晚了，來往的路人寥寥無幾，可他依然在意別人的眼光。
小之之，跟我談戀愛有那麼丟臉嗎？
嚴定堯沒說什麼，默默跟在他身後，走進一處狹窄的暗巷，他的眉頭跟着越皺越緊。
“小心點，電燈壞了。”闕衍之一走上樓梯，才回頭對他說完，自己就踩空了一個階梯，直接落入了嚴定堯張開的雙肩里。
“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闕衍之依然感受到他灼熱的氣息吹拂在自己滾燙的臉頰上。
“是你自己要小心。”嚴定堯一笑，趁黑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闕衍之趕緊從他懷裏掙開，扶着牆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嚴定堯緊跟在他身後，問：“你住幾樓？”
“三樓。”
還有一個樓層，夠讓我吻你一次！嚴定堯從后拉住他的手，在他回頭還未及反應的時候，將他抵在牆上，火熱的嘴唇瞬間捕捉住他怔愕張啟的唇片。
“嗚嗯……”闕衍之想推開他，卻動彈不了。
不是正在爬樓梯嗎？他幹麼忽然吻我啦！萬一有人下樓怎麼辦？萬一有人回來怎麼辦？萬一……哦，我腳軟了……不行不行，我要保持清醒！喂喂，你的手又在幹麼？！
“別這樣……”闕衍之在緊貼的唇片中覓得一絲呼吸的空隙，氣喘吁吁地低喊。
“沒有人會看見的……”嚴定堯舔吻着他豐潤的嘴唇，一手捧撫着他發燙的臉頰，一手則不安分地往他下半身探去。
“不能在這裏啦！”他緊張死了。
“為什麼不能？這裏很隱密。”
“會有人……”被人看見，他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別理他。”這樣多刺激，要懂得找樂子呀，小之之。
“不行啦……”等等，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闕衍之猛然一愣，立刻使勁推開他，跟着張大眼往後一看……
視線已經習慣了黑暗，讓他看清黑暗中有張更加錯愕的臉，一臉怔愣的表情像活見鬼似的。那人不是別人，就是時常無預警查勤的房東太太。
闕衍之倒吸了一口氣，感覺腦中的氧氣在一瞬間通通抽光了。然後他想也沒想，一伸手抓住嚴定堯的手就急速往下沖。
雙腿奔奔奔，腦子空空空！闕衍之心臟狂跳得快爆炸，慌張得什麼都看不見了。
“小之、小之！”嚴定堯叫道：“衝過頭了，我的車在後面。”
闕衍之鬆開他的手，背對着他，彎下腰雙手撐在膝上喘氣，嚴定堯看着他，難得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甚至在他眼中出現了一絲沉鬱。
“小之？”
闕衍之依然背對着他，不回應也不開口，蹲下身平息自己紊亂的呼吸。
怎麼辦怎麼辦？被房東太太看見了，我還能回去嗎？以房東太太的“熱心”，恐怕整個宿舍都會知道吧！那開學后怎麼辦？人家會怎麼看我？嗚啊，我要怎麼做人啊……
嚴定堯走到他面前跟着蹲下身，掏了一根煙點燃，緩緩地吐出一口白煙，思考着該如何安撫他此時不安的情緒。
他選擇認錯。
“我是故意的。”
闕衍之一愣，僵硬地抬起頭來看着他。
“我很想看看你住的地方，但是我絕對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我剛剛真的很意外……很意外你居然可以在那樣的環境住那麼久。我很心疼，真的很心疼。”
闕衍之傻傻地看着他。他怎麼聽不懂他在講什麼？
“小之，我知道你很能吃苦，可是我不要你吃苦。你已經有我了，就不需要那麼委屈，我有能力照顧你，你要相信我。”
我沒懷疑過你的能力，但是你現在到底在講什麼？闕衍之一臉困惑。
“小之，離開這裏。”嚴定堯誠懇地看着他。看到沒？你從來沒有看過我這麼認真的表情吧！
“不要再猶豫了，搬過來跟我同居。”
闕衍之眨了一下久久未動的雙眼，這才傻傻地開口：“你剛說什麼故意的？”
我真情流露地說了半天你都沒聽懂嗎？嚴定堯真想直接在他那顆笨腦袋敲下去。
“我看見樓上有人，所以故意吻你。”夠清楚了吧！
闕衍之瞪大了眼。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因為我愛你。”
多麼熱血的一句話，當場讓闕衍之跌坐在地上，倏地別紅了臉，低喊：“在在在……在樓梯耶？！”
“不然要在哪裏？”嚴定堯瞪眼。
“不是，你明明看見有人……而且那個人還是我房東，這樣我根本不能回去了！連學校我都不敢去了，我……”
“小之……”嚴定堯柔聲喚他，也同時握住了他的手。闕衍之怔怔地望着他。
“你怪我嗎？你覺得這樣很可恥嗎？”
闕衍之一顫。
“我知道你很在乎別人的眼光，可是別人的想法到底與你何干？我們相愛到底要跟誰交代？還是只是因為我們都是男人？”
闕衍之擰着眉張着口，完全不知該怎麼回應。
“小之，我隨興慣了，也知道自己很任性，但我只想讓你開心而已，我不認為我想好好愛你需要對誰交代什麼？”
闕衍之整個人都在顫抖。
“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不會在外人面前對你做出任何逾矩的舉動。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在乎別人，也不要你在乎。”
闕科之低下頭，始終沉默。
“小之……”
“你走吧。”突如其來回他一句，嚴定堯愣了。
闕衍之曲着膝蓋，低着頭，顫聲啟口：“你先回去吧，我要想一想……”
嚴定堯沉下臉來，靜靜地看他，沒有任何動作。
闕衍之低頭看着自己交纏的手指，很久很久，緩緩抬頭，迎視那雙深沉的眼，他一愣。
“你……”怎麼還在？
“你打算坐在這裏想？”嚴定堯反問他。
闕衍之垂下眉，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對，他就是沒地方去，但他真的需要靜下心，好好思考一下他的話。不然每每對上他的眼，別說思考，他的腦袋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定堯哥……”他好無助。“我該怎麼辦？”
嚴定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伸手將他拉起身往回走。
“你要幹麼？”
“走。”
“去哪？”
“去一個叫做‘天堂’的地方。”
啊？
***
“天堂”其實只是個小小的，中央有一處小小的舞池，角落有個小小的台，整晚都播放着讓人陶醉的音樂。沿着牆面隨意地擺飾造型沙發，樓中樓的設計讓視覺、空間都開闊了，而吧枱后的包廂就是嚴定堯個人享樂的地方。
“本來想在你十八歲生日那天再帶你來的。”嚴定堯以手肘輕撞了一下杵在門口呆望的闕衍之，淺淺一笑。
“進去吧。”
自然而然牽起他僵硬的手，一感受到他的抗拒，嚴定堯立刻加重了手勁，俯下頭，貼在他的耳畔說：“在這裏，沒有奇怪的眼光。”
闕衍之怔怔地抬起頭看他，看見他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這裏是GayBar。”
啥？！闕衍之倏地瞠大眼。
嚴定堯笑着將他帶到吧枱。闕衍之發現這個吧枱和他家裏的設計一模一樣。他傻傻地坐上高腳椅，不安地環視着整個開放式的空間。
入夜的“天堂”幾乎坐滿了人，舞池內，幾對戀人相擁而舞，昏黃的燈光下，每一張臉孔都像精靈似的夢幻。
他清楚看見了，在這裏的，都是男人，而且都是漂亮的男人。
“定……”別過頭一開口，卻不見嚴定堯人影，只有吧枱內兩個酒保以詭異的眼神看着他，遞給他一杯特調的雞尾酒之後便不再理他。
闕衍之開始慌張起來。他不知道嚴定堯什麼時候不見的，把他一個人丟在這種地方，是存心讓他神經緊張嗎？
那瞬間，他好像又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通通投身到他身上，惹得他渾身不自在。尤其一有人走近他，他幾乎是在瞬間屏息的僵住了身體，但對方只是來吧枱買酒，而且身邊還摟着一名爛醉的男人。
闕衍之偷偷用眼角餘光瞄過去，驚見那兩人已經忘我地當眾擁吻起來，嚇得他瞠目結舌。
“請你。”突然身邊又出現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闕衍之怔愣地別過頭，呆望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輕男孩遞了一瓶啤酒給他，還對他眨眨眼，便笑着離開。
“你是嚴哥帶來的人，他們只敢看，沒有人敢搭訕你。”一臉冷酷的酒保對他說。
闕衍之整個人都傻了。現在是什麼情形？
一聲口哨從頭頂上傳來，闕衍之愣愣地往上一看。嚴定堯站在樓中樓的欄杆前示意他上樓。
“樓梯在旁邊。”酒保眼神往旁一瞥。闕衍之趕緊跳下椅子跑了上去。
嚴定堯瀟洒地倚在欄杆上，看着他慌慌張張衝上來，忍不住笑了。
“趕什麼？”
“你不見了，嚇死我了，他們、他們……”
“他們怎樣？”嚴定堯笑着將他攬入懷中。“他們都是對自己感情誠實的人，是你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們。”
闕衍之重重一愣。
“小之，我很喜歡這裏，也希望你喜歡，只有這裏可以完全不用理會世俗的眼光。我承認，就算我再任性也必須對這社會妥協，在外面我有我該扮演的角色，但是這裏，只有兩個字——自由。”
闕衍之別過頭，往下看着整個天堂里的人們。不自覺地，他緊繃的情緒抒解了，只剩下驚訝。他不知道，原來這個忙碌又現實的城市中，還有這樣的好地方存在。
明明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奔波在同樣匆忙的都市叢林中，這裏卻與外界隔絕，看似平常的酒吧，卻是全然不同的情境。
這裏是……天堂。
“原來……我沒什麼不同……”闕衍之喃喃啟口，身子有些顫抖。
“你當然不同……”嚴定堯捧起他的臉，溫柔地吻住他紅嫩的嘴唇，同時，也將溫柔的情話傳送過來。
“你是最可愛的小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