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蒙蒙春霧逐漸散開,黎明來到了滄浪島。
太湖煙水洗滌了船家們的愁慮,他們在船上唱歌,在船上討生活,青春和歲月在碧波中平靜地過去!只有太湖水依舊常青。
在岸邊垂釣的龍湖,彷佛聽見了遙遠的漁歌清唱,胸中不免感觸,嘆息了一聲。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六年過去了。不知怎地人下天他特別懷念沙紫光,自從六年前一別,她彷佛由這世間消失了,再也沒有她的消息。時間沖淡了他的記憶,很久不曾去想她,今朝感觸這麼多,自然事出有因。
還不是為了葯兒!接連三次“釣夫”失敗,鍛羽而歸上,這萬一“外銷”不成,落得只好“內銷”,到時候他豈不毀了!
“天上的各路神明,救救我吧!救世主啊!你何時才出現?”
別怪龍湖如此詆毀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任何男人在秦葯兒的淫威下能夠生存十年,實在是了不起,值得鼓掌喝釆。
十六歲的少女不該是溫柔多情,對人生充滿憧憬的嗎?龍湖對着天空發愣,他想着與葯兒相處十年,他是不是未曾盡到兄長的責任,總是怕她煩、怕她鬧,乾脆一味讓着她,致使她沒規過要“改邪歸正”?
他突然無意識地笑起來,明白了此時此刻為何特別懷念起沙紫光,只因沙紫光是他莫名其妙當了秦葯兒的師兄之前所結識的最後一位令他愛慕的姑娘,在她之後,他雖然又認識了不少青樓女子,但只要秦葯兒一天是他師妹,她就有法子鬧點事情左右他的情緒。這麼一比較,善解人意的沙紫光愈發令人懷念了。
提着兩尾魚,踏着石子路走回去,清晨的空氣似乎帶點甜味,使人神清氣爽。
驀然他停下腳步,打量不遠處的一名男子。
“這人是幹什麼的?一會兒大搖大擺的四處走動,一會兒又鬼鬼祟祟的想接近草堂,詭異透了。”他眨了眨那雙顯得靈動無比的黑眼睛,摸了摸新長出的胡碴子,唇角扯出一抹笑意,竟帶着幾分秦葯兒式的頑皮邪氣——誰說不會近墨者黑?摸上前去,猛地朝他后肩重拍了一下。“喂!”
“哇啊!”那人像只草蜢似的蹦跳了起來,又蹦地轉過身來,彈性之好教人大開眼界。“你……你做什麼?”
“你問我?呵,有意思。”龍湖提起魚在他面前晃兩下。“我是釣魚的,你又是幹什麼的?”
“釣魚的!”那人驚惶未定的上下打量他幾眼,確實不像金馬玉堂的貴公子,於是一顆心安了點,想起自己目前的身分,不自禁地把架子擺了出來。“我是幹什麼的,你管得着嗎?”尖鼻子朝上一揚。“你可知我是誰?”
“正想請教。”
“我是秦朗。”
“情郎?誰的情郎?”龍湖故做正經。
“姓秦名朗。”他瞪了這獃子一眼。“喂,你既在滄浪島上住,總該聽過神醫秦守虛的大名吧?”
“很抱歉,我只是來玩的……”
“什麼?!你竟不認得秦神醫?”秦朗一臉“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俗人”的表情看着龍湖。“秦神醫在江南一帶可說是家喻戶曉的大人物,而我,正是秦神醫的親侄兒,也是他的衣缽傳人。”知道我是誰了吧,不快向“名人”行最敬禮!
這不是孔夫子門前賣論語,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龍湖笑得肚腸快打結了,但是表面上還是一本正經的搖搖頭。“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這樣吧,你帶我去見一見秦神醫,開開眼界。”
“神醫是每個人都見得着的嗎?去,去,去!別來煩我。”
龍湖摸了摸鼻子,走到兩丈外的樹下坐着,奇怪這人冒充師父的侄兒想幹什麼?顯然他是特地來觀察知魚灣的地理環境,好方便日後招搖撞騙。該去拆穿他嗎?師父陪同小師叔回鄉掃墓,這裏暫時由他做主。
“我看他也不像壞人,只是好吹牛皮。”
在他舉棋不定時,秦朗突然走到他面前來。
“喂,賣魚的。”
“我不是賣魚,我是釣魚。”
“還不是一樣。”秦朗微顯不耐煩。“你想不想賺外快?”
“多少?”他露出垂涎的表情。
對方比出一根手指頭。
“一百兩?”
“媽的,你欠揍啊!你釣一輩子的魚也積不下一百兩,存心開本少爺玩笑,皮在癢了是不是?”秦朗罵人挺順口溜,跟秦葯兒那張毒嘴有得較量,搞不好真是親戚也說不定。“一兩,干不幹?”
“你的一兩有天那麼大嗎?”
“一兩耶,夠你全家老少吃用十天了。”
龍湖忍不住低頭瞧瞧自己。我看起來像窮人嗎?倒有幾分像。這次沒帶行李來,身上穿的是好幾年前留在師父家的舊衫褲,連長袍都沒加一件,確實不似體面人。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怪不得“狗”眼看人低。
“你要我替你做什麼?”
“你假裝病人,去敲前頭那間草堂的門。”
“假裝病人?難道前面就是秦神醫的家……”
“不是,不是。我怎可能叫你去敲自家門?那是我叔父的死對頭住的地方,對方也有一個女兒,他若是不在,他女兒會來開門……奇怪,你問這麼多幹嘛?這個錢你到底賺不賺?”
“有錢不賺是傻瓜。”
龍湖拿過一兩銀子,心中已有主意。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摸到屋后的廚房,在秦朗看來,這個笨蛋是走錯門了。
穿過廚房,走後門進入葯堂,掀開布簾,便是草堂的正廳。
“葯兒,你進來。”
“嘻,師兄走後門,倒是怪事一件。”
“怪事在外頭呢!”龍湖朝她嘀嘀咕咕一陣。“他的目的八成是想看清你的容貌。”
秦葯兒哈哈大笑,等笑夠了,那雙賊溜賊溜的精靈大眼轉了一轉,俏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笑。“當場拆穿他,不是太無趣,也太便宜他了嗎?師兄,咱們不如這麼辦……”她說出她的計劃,龍湖沒有考慮太久就答應了。
他轉身從後門溜出去。胡鬧也罷,整人也罷!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回家,因為堂上雙親逼他非得在今年內完婚不可。
秦朗終於等到他摸着腦袋的走向草堂正門,舉手拍了兩下。不一會兒,一位長相十分清秀的少女出來和他交談數語,龍湖帶着失望的表情走向他。
“她說她爹出診去了。”
秦朗點點頭,他早探知秦守虛不在島上。“傳聞他女兒美若天仙,一見也不過如此,想是受過他恩惠的人感激之餘的奉承話。”他心中不免有點失望,不再理會龍湖,轉身走了。
秦葯兒這才現身,師兄妹兩人尾隨秦朗身後。
他上船,他們也跟在一堆人身後坐船離島。
“就是前頭戴文士巾的那一個?”龍湖道是,秦葯兒隔着七、八顆人頭審視秦朗。“瞧他長得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看不出居然是個騙子。”
“就是這種人才適合當騙子。換了個外貌兇惡,或是一臉賊相的痞子,教人一見便產生戒心,能騙得了誰?只有去騙鬼了。”
“有道理。這麼說來,我也很適合當騙子。”
“什麼叫沒有自知之明,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了。”龍湖看天看水,就是不看她,嘴裏徑說風涼話:“也不知是誰,只要她眼珠子一轉,就有一個整人計劃新出爐。”
“咦,是誰呀?怎麼我從沒聽說過?”
要裝傻嗎?誰不會。
龍湖古怪的看着她。“你當然沒聽說過,因為你孤陋寡聞。不過,她有一個外號挺響亮的,想知道嗎?”
“洗耳恭聽。”
“‘小曹操’秦要命。”
“嘻嘻,還是沒聽說過。”她硬是扮純真無辜狀,皮到底了。“不過,她既然與我同宗,有本事闖出這樣響亮的名號,我亦感覺與有榮焉。”
龍湖翻了一個白眼,喃喃道:“臉皮有夠厚。”
“說的好,那個厚臉皮、死不要臉的傢伙,竟敢冒充是我爹的侄兒,不等於占我便宜,要我叫一聲堂哥嗎?”秦葯兒依然笑靨如花,四兩撥千金的轉了話題。“秦家人沒有不識水性的,一試便知真假。師兄,你使一招‘隔空打牛’送他下水吧!”
“太危險了。”
“死不了啦!媚雪姊姊在水中不知漂流多久不也沒死。”
“那是她福大命大。”
“爹說我是海龍王的女兒轉世的,水性之好,生平不曾遇到對手,有我這位高手在,水鬼想勾他的魂還得問我同不同意哩!”
龍湖只好試一試,至少他出手有分寸。這時不少乘客都到下面的艙房休息,人少了些,突然,秦葯兒大叫一聲:“有人落水啦!”所有人的目光一轉,龍湖趁這一剎那立即出手,秦朗飛身跌出船外,撲通掉下水,人人七嘴八舌叫着:“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誰也沒去注意這中間的把戲。
“師妹,快下去救人。”
“糟了,我突然想到忘了帶行李,這一落水渾身濕淋淋,衣物貼在身上,多羞人!”她噘起小嘴看着師兄,龍湖只好認命的下水去。
秦葯兒呢,站在船邊加油打氣,向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人炫耀師兄“捨身救人”的偉大情操。
不多時,龍湖果然把人救上來,贏得熱烈的掌聲,其中拍得最起勁的要屬秦葯兒了。
秦朗被救醒后,自有人把他抬進艙房歇着。
葯兒乖覺的向船家要個火盆,讓龍湖烤乾衣服。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你成了英雄還不好?”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勸你別再做了。”
“給你三分顏色你就想開染房啦,師兄?麻煩你老人家重新回想一下,這從頭到尾是誰出手動腳的?”
龍湖呆了一呆。該死,又上了她的當!
他愀然失色。“我更正:你確實很適合當騙子。”
“那也得有獃子肯上當才行呀!”
“對!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被你騙了一次又一次。”龍湖的臉色很難看,秦葯兒心知做得過火了,連忙裝出一副懺悔狀,垂頭喪氣的說:
“若是我記得帶行李出來,也不必麻煩你了,還得被你罵。好嘛,你真那麼不甘心的話,我也跳下水好了。”說著走到船邊,回首叫着:“我要下水啰!”
“請便。”
他居然無動於衷,冷眼看穿她只是在表演。
“我真的會跳下去哦!”
“要跳就快一點。”他等着看她如何收場。
好個冷酷無情的師兄!秦葯兒睜大眼瞪着他的後腦勺,氣得兩手扠腰。他算準了她不會跳水,好,她就跳給他看。
“記得把火盆升旺一點。”
“好,我等你。”他還是不相信她肯吃虧。
她一個鷂子翻身,漂亮的下水游起來,直到她露出水面,朝上高喊:“喂——師兄,在水裏很舒服哪,你要不要也下來玩一玩?”
龍湖驚跳起來,朝下看,罵道:“傻瓜!你真下水啊!趕快上來。”
她高歌:“我是一尾美人魚,在水底悠遊嬉戲……”連頭也埋進水裏面。
“該死的!她能不能一天不給我找麻煩?”
他火大的把所有人全趕到下面的艙房。“誰要是敢偷看我師妹的身子,我就挖出他兩顆眼珠子!”
“你自個兒呢?”一人嘴裏咕噥,腦袋已縮了進去。
把火盆升得旺旺的,坐在一旁苦惱,他真不知該拿葯兒怎麼辦?
她任性妄為,行事不按牌理出牌,怎麼為人妻、為人媳?今天有他為她撐腰、護航,由得她笑傲江南,一旦嫁了人,即使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幫不了她阿!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一名師兄?
唯一可堪告慰的是,最後吃虧的人鐵定不是她。
就不知哪個八宇特別差的倒霉男人,活該受她一輩子的罪?
“反正不是我就對了。”他舒眉咧嘴笑了。
又過了一刻鐘,秦葯兒才沿繩爬上船,龍湖瞧得呆住了。
她渾身濕透,衣服全黏在身上,顯得曲線畢露,凹凸有致的充滿誘惑力。龍湖忽然感覺呼吸急促,心怦怦地跳着,不好意思的別開視線,內心尷尬得要命,有幾分羞惱的斥道:“你該死的還不快過來把衣服烤乾!”
她朝他扮了一個大鬼臉,經過他身後時,甩了一下頭髮,弄得他一肩濕。
龍湖懶得跟她計較,走到一旁,有必要重新理清思緒。
想想過去八、九個月,他一直努力想把她嫁出去,那是她年齡到了,可是私心裏,他仍然當她是十年前那個刁鑽頑皮成性的小女孩,不曾以男性欣賞女性的目光看待她,甚至不曾認真想過她會長大。
因為太親近,反而產生盲點?
回身凝望她的背影,他心中產生疑惑:“彷佛才不久前,她仍是我抱在懷裏的小女娃,何時長成大姑娘了?那個每天一覺醒來就跑來抱住我大腿的小女孩又跑到哪兒去了?”
他一時心亂如麻,在甲板上疾走,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秦葯兒終於注意到他的失常。“師兄,你是不是太久沒活動筋骨了?要活動也別在船上練腳力,萬一踩穿了船板,大伙兒全給你陪葬了。”
她一開口就是沒好話,真是烏鴉嘴。不過,龍湖卻因此正常起來,葯兒就是葯兒,活到百兒八十也還是秦葯兒!
“難得你也有怕的時候?”
“笑話!我有游回滄浪島的能耐,別人有嗎?”
“喲,天要下紅雨了嗎?秦要命竟然替別人着想?”龍湖坐回她身旁,摸摸她的額頭。“你一定在湖裏泡太久,發燒了。”
她的反應是拿下他的手,塞進嘴裏當雞腿啃。
“喂,你真使勁啊?”他強力抽回手,腕處已留下兩排清楚的齒印。
“呸!難吃死了。”
“沒人請你吃。”他瞧着手腕,還真疼哩!
“誰叫你突然發神經,我好心咬醒你,你要感恩。”
龍湖簡直啼笑皆非。不知哪裏有人在舉辦“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的第一好手”的比賽,他馬上帶她去,鐵定能賺了獎金回來。
“師妹,你能不能有一天乖乖的,不幹一件惡作劇,完全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給我看?只要一次就好。”
“有什麼好處給我?”
“你看你,一開口就原形畢露。”
“這樣辛苦的事,沒好處可拿,傻子才幹。”
他揉了揉發疼的腦袋。“算了!”
“你今天究竟怎麼啦?”
“沒事。”他抬起臉,決定不再痴心妄想改變葯兒。“剛才你潛進湖底那麼久,下面有什麼東西吸引你嗎?”
她抿嘴一笑。“讓你猜。”
“名堂大不大?”
“跟威遠侯有關,你說大不大?”
龍湖的腦筋也活,立時似笑非笑的瞅着她瞧。“我說小師妹,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威遠侯由太湖中撈到一位老婆,你也想撈一個丈夫上來是不是?”
她並不臉紅。“我想知道人間的‘奇遇’多不多?”
“可憐的葯兒,那些男人都太沒眼光了。”他輕拍她的肩,可以體會她內心的沮喪,連續三次的釣夫失敗,再怎麼活潑開朗的人,也難免自信心受挫。
“難道我不夠美?”
“得啦,別再顧影自憐,你只是姻緣未到。”
她秀眉一挑,樂了。“也對,師兄二十六高齡都還娶不到老婆,我急什麼呢?”
“真是不能對你太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狗嘴裏若是吐得出象牙,太陽也可以打西邊出來了。”她天生伶牙俐齒,反應一級快,跟人鬥嘴從沒輸過。
終於把衣服烤乾,秦葯兒心想下半齣戲該登場了。
他事先提醒她。“適可而止,別做得太過火。”
“有你老人家盯着,我又能如何?”她忍不住氣問:“怎麼在你眼中,我就那麼邪惡和不可理喻?每回有事發生,你總是第一個指着我鼻子罵;現在,我一點事都沒做,你已先迫不及待警告我,怎麼,我是專門闖禍的嗎?”
“你有臉說你不是?”
“當然不是。有本事你找一個‘受害者’出來指證我好了。”
那些受害者一見她就跑,背後活像有鬼在追似的,誰敢停下來指證她?
龍湖瞪眼(不敢相信)、搖頭(她沒救了)、嘆氣(該拿她怎麼辦),最後,再一次搖頭嘆氣,然後認了。
※※※
這年頭,對救命恩人該如何回報?傾其所有?還是乾脆以身相許?
秦朗兩眼發直的盯住葯兒,心裏想着有這樣的救命恩人真是不錯。“是……姑娘救了……我,我十……十分感激。”興奮之餘,說話都結巴起來。
“是我救了你。”龍湖把師妹拉到身後。這個色迷迷的賊小子,真該再把他拋入水裏清醒清醒,幸虧不是葯兒下水救他,兩人在湖中糾纏的畫面光想像就夠使他眉頭打結了。長兄如父,師妹的閨譽他需小心維護。
“你不是……”秦朗指着他叫。
“賺你一兩銀子的好心人,就是龍湖我。”
“還有我。”葯兒從他身後續出來,笑容可掬。“我姓秦,和你同宗。”不報名字,不想他聯想到她和秦守虛的關係。
龍湖用眼角瞄瞄師妹,葯兒笑嘻嘻,不是好事情,秦朗要倒大楣了。龍湖決定袖手旁觀一次,這賊小子欠人教訓。
“姑娘,你們是表兄妹?”
“不,他拜我爹學手藝,我們算是師兄妹。”
秦朗內心盤算他們師兄妹相差幾歲,少說也有七、八歲吧,不太相配,心中快活起來。他倒不在乎與葯兒同姓,反正他自幼便是孤兒,自己姓什麼都不曉得,撫養他長大的是一位秦姓採藥人,沒什麼學問,見他是男的,就叫他“阿男”,他嫌俗氣,自己改名秦朗。
“請教令尊從事哪一行?”
“我爹不是普通人,我看你不是江湖人,還是別知道的好。”
秦朗眼睛一亮。“原來令尊是江湖奇俠,失敬,失敬!”說不出有多崇拜。
“笨蛋!”她突然翻臉,一把抓住他領子,那股潑辣勁不知多唬人。“江湖奇俠算哪顆蔥,見到我爹,一個個屁滾尿流,跪地求饒!”秦朗吃她魔掌一抓,魔音穿腦,直挺挺的跪在床板上瑟瑟發抖!
“我……有眼不識泰山。”不到一分鐘前還想“以身相許”,如今但求從來也沒見過她。
她鬆了手,他忙往卧鋪裏頭縮。
“你沒闖過世面,難怪沒見識,我原諒你。”
“多謝。”他招誰惹誰了?
“就這樣?”
“嘎?”他一顆心又提起半天高。
“除了‘多謝’,你不追問我爹有多偉大?”她不懷好意的笑。“雖說我不是那種愛炫耀的人,但人家若只問一半,還是掃興得很,你說是嗎?”
“當然,當然,求求你全說出來增長我見聞。”
“說給你聽值得嗎?我考慮、考慮。”
“我求你別再考慮了。”他趕緊哀求她。
秦葯兒斜視着他,像在秤他的斤兩,半晌,嗔聲一哼。“好吧!偶爾‘日行一善’才不愧為偉人之女。”她真敢大言不慚,龍湖差點跑去洗耳朵。“我爹出身江湖第一大神教,也就是人人聞之肅然起敬的‘天地唯我獨尊教’,職司右護法,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稱‘地獄將軍’秦豹子是也!”看他嚇得目瞪口呆,她愈發起勁:“旁邊這位是我師兄‘小霸王’龍湖,他不但會救人,殺人也如刀切菜,半點不含糊;至於我呢……”
“‘催魂魔女’秦要命。”龍湖順口接上。
秦朗“咕嚕”咽下一大口口水。催魂魔女?很像!即使她美得宛似下凡塵的九天玄女,但看在此刻秦朗的眼中,她跟傳說中紅髮綠眼的魔女沒啥兩樣。
“師兄太抬舉我了。”秦葯兒拋過去一個媚眼,催魂不成勾魂也行。
龍湖瞪起白眼警告她:“你給我正經一點!”他可不許她效法不三不四的青樓女子對男人亂拋媚眼。
“不識貨。”勾魂眼很不悅的翻成牛鈴眼,再次轉移目標,把氣出在秦朗身上:“如今你已知我等來歷,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怎麼沒有?他快嚇死了。“我……我……”
她移近他,居然對他和顏悅色。“怎麼樣?聽了之後是不是覺得加雷貫耳、三生有幸?”
“是……久……久仰大名!”
她滿意的點點頭。“我就說嘛!沒人會孤陋寡聞到不知我等名諱。只是家父常訓誡我們做人要懂得謙虛,‘久仰大名’之類的老實話畢竟不太適合自己誇口。”
“是啊,是啊!”秦朗一臉假笑,只求要命瘟神趕快離開。
她下一句話卻聽得他兩眼發直。“你一定很渴望加入‘天地唯我獨尊教’吧?”
“我有嗎?”他嘴巴開合,發不出聲。
“你看你,人沒人才,錢沒錢財,走出去沒人瞧得起,若能加入天地間最偉大的第一神教,從此改換身分,不同凡響,你心裏一定渴望得在流口水了。”
秦朗伸手抹了抹嘴角,很乾凈呀!
秦葯兒拿出隨身攜帶的匕首,開始在床板上刻花,木屑紛飛中隨口道:“該不該讓你加入呢?唉,也不知你是否會真心效忠本教?”
秦朗再笨也聽得出這是威脅,他才不想加入魔教,可是那匕首好象挺利的。
“我也不是普通人,你不能強迫我……”
休!匕首打他耳邊飛過,釘在離他大好頭顱不到兩吋遠的壁上,寒芒刺目,他感覺全身發涼。
“我……我說錯話,你別動怒。”他吞口口水,想到自己的身分實在不好表現得丑(不好)種,於是挺了挺腰道:“我是一代神醫秦守虛的侄兒,將來要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不方便加入貴教,請見諒。”
她冷笑。“你是秦守虛的侄兒?”
“正是。”
她豁然大笑,笑得得意,笑得陰險。“很好很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們正愁找不到秦神醫,你自個兒送上門,真是老天有眼。”
秦朗變了臉色。“你們找他何事?”
“別怕。我們教主想請他加入本教,專門為本教效命,煉製仙丹,只不知為什麼秦神醫卻避不見面,幾次讓我撲了個空,現在有你出面,教主面前我也有了交代。”
他顫聲問:“你想怎麼樣?”
“拿你當人質,逼秦守虛出面。”
“他若避不見面呢?”這才叫偷雞不著蝕把米,秦守虛怎會理他死活?
秦葯兒冷哼一聲,拔出匕首,在他鼻子前划兩下。“我先割下你鼻子,再挖你一隻眼,然後剁了你左手,再砍你右腳……他慢一天出現,你身上的零件就少一個,呵呵,但願你們叔侄情深……”
秦朗“咚”一聲跪倒。“女英雄饒命!剛才我全是騙你的,我根本不認識秦守虛,更不是他侄兒,我……我該死!我吹牛!我怕人家看不起我,才冒認是他侄兒,我該死!但是我不想死……”
一個大男人向一名妙齡少女下跪,場面有點失控,龍湖眼看不象話,不得不出聲:“夠了!”
對方老是不反擊,葯兒玩久了也覺得無趣,收起匕首,取笑道:“憑你這副德行也敢出來招搖撞騙,真是賊小子遇上賊祖宗,瞎了你的狗眼。”
秦朗慘白着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這時候,忽聞上頭有人呼喊:
“秦葯兒秦姑娘在不在這條船上?”
師兄、師妹視線對上,“是誰?”兩人無聲的對問。
“請問秦葯兒秦姑娘在不在這條船上?”
龍湖輕道:“上去。”
上來甲板,龍湖以一柱擎天的姿態擋在小師妹身前,朗聲道:“誰找秦葯兒?”
一名管事模樣的年輕人上前道:“是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又是誰?”
“揚州梅園的少主人,梅真梅公子。”年輕人語聲激昂,十分引以為傲的樣子。
“梅園?有點耳熟。”龍湖挖了挖耳孔,沒怎麼放在心上,頭一個反應就是問葯兒:“這次你是砸了人家的傳家之寶,還是踩爛了人家的寶貝蘭花?”
這兩件“豐功偉業”是她上個月的傑作。
“你就只會想到這種事?”秦葯兒氣得鼓頰。
“沒辦法,因為你只會做這種事。”
“我說過這兩件事不能全怪我。就提陳員外的蘭花好了,沒見過男人愛花愛成那副德行,一名丫頭不小心碰倒了花盆,這花也不會一碰就死,他竟然叫男僕取家法,打得她半死,把人命看得比花賤,我一氣之下就踩爛他的寶貝。”
“正義的代價是八百兩銀子,肉痛啊!這次你確定不必再賠錢?”
“什麼屁梅園,我聽都沒聽過。”
龍湖微皺眉。“葯兒,姑娘家講話斯文點。”
她不睬他,自個兒出頭問那年輕人:“你家公子找我何事?”
以長板銜接的另一艘船舫,外表看起來光鮮華麗,住起來肯定比這艘船舒服多了,可是,秦葯兒只想親手拆了那艘船,教梅真那個臭屁傢伙變成落湯雞。
“秦姑娘請。”王威更恭敬的再請一次。
“是你家公子找我?”她好整以暇問。
“是的。”
“既然是他找我,不是我找他,你去叫他給我滾過來!”秦葯兒一發威,王威就成了王倭,馬上矮半截。
“可是公子他說……”
“他說什麼是他家的事,跟我沒關係。”
秦葯兒甩都不甩他,走回師兄身邊。
龍湖還是不太放心。“看情形,人家真是衝著你來,你確定你什麼也沒做?”
她也有幾分懷疑。“難道我連白己做過什麼也不記得啦?我又沒吃‘斷恩草’,怎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龍湖見她苦惱,不再追問。
“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沒惡意。”他安慰她。
“若是先禮後兵呢?”
“見招拆招,還怕了他不成?”
師兄妹關起門來不時內訌,一旦面對外侮,聯手出擊,所向無敵。
龍湖的武功、智謀均屬一流,再加上秦葯兒的詭計多端、花招百出,兩人聯手,一句話:“誰怕誰呀!”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倆才會合作無間,流露出難得一見的“相規相愛”的默契與情操。
一陣爽朗悅耳的笑聲由對面傳來,年輕有節奏感的嗓音扣人心弦的朗聲道:
“她不肯屈己從人,這才是我印象中的秦葯兒!那麼,我只好移樽就教,自個兒過去了。”
龍湖和秦葯兒尖銳的互望一眼,真是衝著她來的耶!另一方面,秦朗則不敢置信的衝到她面前,上上下下不住打量她,瞪直了眼睛:
“你叫秦葯兒,那麼秦守虛的女兒是……”
秦葯兒得意地吃吃笑,“就是小妹我。‘堂哥’?”
他被騙了!被耍了!被一個十六歲的春花少女騙得暈頭轉向,耍弄於股掌之間,陰些魂飛魄散,他覺得好丟臉、好可恥……
砰的一聲!他暈倒了。
又有一個男人被她嚇昏了,真是了不起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