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拋下被他「擺平」在客居廳內的裘玉翎,風毓宇照原本的計畫再次踏出客居,臉上淡然的溫和表情與一絲不苟的衣衫,一點也看不出適才方經歷過一番激烈床事。
他穿過花園,順著某個特定的方向漫步而行,形態優遊,偶爾駐足欣賞花朵盛開的美景。
幾日來他的手下方詠已經摸清了裘家莊各個院落的方位與居住的人員,卻發現他們真正想知道的裘依濃,似乎並不住在裘家莊內,起碼她並不是住在裘家莊前進的這些院落中。如今他們尚未完全弄清的只剩下後進那些仆佣居住以及工作之地了。
難道裘士昌會這般苛待他的親堂妹,讓她待在仆佣混雜的簡陋之地?
風毓宇打量着眼前這一小片濃密的林子,心中浮起疑問。
他知道裘家莊西北隅後方是與山壁相連的,但是似乎也沒有必要在宅院裏留下這麽一片濃密的林木呀!難道這片林子還有什麽特殊的含意不成……
突然,風毓宇聽到右後方的遠處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他反射地往一旁的樹叢後閃身,一雙迸射出銳利光芒的俊目直朝着傳來聲響的小徑那頭瞧著,一瞬也不瞬的眸子巧妙地藏在枝椏茂密的闊葉之間。
不一會兒,一道小小的紫色身影疾步而來,小巧的身影快速由他的眼前掠過,直往前方那片密林鑽入,霎時間已然不見蹤影。
尚不及看清那垂頭疾走的小女娃臉上的神情與長相,風毓宇隨即被她走進林子的動作惹起好奇心。
林子後連接着山壁是眾人所知之事,亦是手下方詠採得來的訊息,那麽她……
一個提氣,風毓宇在尚未細想之際已然依直覺掠身入林中,一陣沁涼的氣息立刻撲鼻而來,他凝神前視著並不如他所想像般陰暗的林子深處,眼角餘光閃過一抹紫影,他立刻輕巧且不發出一絲聲響的躍上前,跟隨那道小巧的背影。
不料才一個轉彎,眼前竟豁然開朗,一間破舊小屋矗立在山壁前,而那道紫色背影則是直朝小屋而去,一下子就隱入屋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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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先出來一下,看我帶了什麽東西回來給你!」清脆明朗的嗓音朝着一簾之隔的內室喚著。
南洛紫將手上提着的小布包放在廳中唯一的一張圓桌上,然後打開布包,將裏頭的大小油只包掏出並一一打開,頓時糕並點心的香味溢滿廳中,也吸引了正在內室「忙碌」的人。
只見布簾掀動,裘依濃的小臉立刻探出。
「哇,好香喔!小紫,你不是趁大夥兒這些天正忙碌時要偷溜出庄?」裘依濃一雙垂涎的眼直盯着桌上大大小小攤開的油只包,嘴裏咕噥著。
「這會兒都過了午時,你忘了我幫你端來早膳時跟你說的話了?」南洛紫看着坐定在桌旁的裘依濃,伸手將桌上的糕點隨手抓起一塊遞給她。
「記得呀!」裘依濃喜孜孜的接過,立刻咬上一大口,口中含糊不清的回答,「你說你要趁大家忙着早膳沒什麽人注意時溜出庄外,去……」她手抓糕點,躊躇了一下,「對了,去拿你寄賣手絹的錢。」
「我還以為你忙着用早膳,根本就沒聽我在說些什麽哩!」南洛紫有趣的看了裘依濃一眼。多半時候她真的覺得小姐很天真又迷糊,不過有時在某些事上頭,小姐卻又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反應靈敏。
她在一旁坐下,只手托腮地看着小姐津津有味地品嘗著桌上的各式點心。其實她本身也很喜歡吃各式各樣的甜點,只不過她還不至於像小姐那般,表現出那麽狂烈的喜愛態度。
「小姐,你知道嗎?今天我到吳老闆的店裏時,他竟然跟我建議,叫我別老是綉手絹。他說如果我改綉些枕套的式樣或是裁衣的布料,定然可以賣得更好的價錢。」南洛紫回憶著稍早時吳老闆那滿臉誠心的建議表情,忍不住翻了下眼,「這不用他說,我還沒笨到連這個也不知道。」她喟嘆地嘟囔著。
「小紫……」裘依濃咽下口中的東西,眨巴着眼,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小姐你別擔心,我很小心的。」
早在小姐的堂哥裘士昌逼迫小姐定時交出綉品,甚至還不惜在小姐身上下了慢性毒藥後,她們主僕兩人已經非常確定那綉品對裘士昌的重要性——其原因不用想,定然是與錢有關。
知道了這一點後,南洛紫開始在暗地裏綉些手絹,然後利用機會,偶爾溜出庄外,將手絹寄放在南門大街那頭的一家小店裏販售。不過她從來不敢引人注目地綉出與小姐所綉大幅織品上的雷同圖案,唯恐她這種行為會讓裘士昌察覺。
畢竟幾朵花、幾隻粉蝶的圖案應不至於讓人將它與裘士昌高價賣出的「鴛鴦戲水」、「龍鳳呈祥」之類的綉品相提並論才是。
這兩年下來,因為她常偷溜出庄外的關係,讓她知道小姐辛苦所綉出的綉品在坊間是多麽的有名及昂貴,而這種情形也讓她知道,裘士昌這輩子恐怕再也不會放了小姐自由的,因為小姐根本就成為他手中的一株搖錢樹了。難怪之前他意圖將小姐佔為已有。他除了覬覦小姐的美貌之外,恐怕大部分的原因還是為了怕小姐跑了或嫁人而斷了財路。
所幸裘士昌並不知道她這個丫鬟有着跟小姐不相上下的畫工與綉工,所以她一方面在私底下幫小姐分擔繁重吃重的綉品工作,另一方而亦極力想找出一個讓她們兩人脫離裘家莊的良策。
她在沒有辦法中想出了一個法子。她開始將一些自己私下所繡的小綉品帶到庄外去賣,然後將所得攢下來,另外再打聽城內高明的大夫,以期在攢夠銀雨時能利用這些錢請來大夫,將小姐體內的慢性毒藥除去,到時她們就不用再受制於卑劣的裘士昌,她也可以帶著小姐逃出庄外,離蘇州城遠遠的。
屆時,小姐就可以找個真正愛她的人來照顧她,而她才不算辜負了已過世且好心收留她的老爺及夫人……
「小紫……」裘依濃東西吃了半數,卻猛地發現南洛紫正怔愣地不知在想些什麽。「怎麽了?你怎麽不吃呢?」
「小姐你吃,我先前已先吃了一些了。」南洛紫回神後安撫地道。見裘依濃安心的表情才繼續又道:「小姐,我已經打聽到了,蘇州城最有名氣的大夫住在東門那頭,姓王。不過他索取的診金很貴,聽說出診一次最少要五十兩……」
「五十兩!?」裘依濃驚叫一聲瞠大了眼,「可……可是你上回不是說……」
「對。」南洛紫接下話,「這兩年我們身邊大約攢了有七十兩,這點錢恐怕還不夠……」不夠請那位大夫親自與她偷進庄內替小姐診治。
裘依濃驀地失了胄口,眼眶一紅,「那……那我們該怎麽辦呢?萬一堂哥他又……」滾動的淚珠滑下,美麗的小臉因回憶起數年前裘士昌的行為而皺起。
「唉!」南洛紫唉嘆一聲,由懷中掏出手絹湊上前去,「小姐,你別哭嘛!」她擦拭著裘依濃小臉上的淚水,「我們不是早與士昌少爺談好條件了嗎?他如果要綉品,就絕不能動我們兩人一根寒毛,也不能打着收小姐為妾的主意,若不然,我們倆是寧死也不再動一針一線的!」
「這我知道呀!」裘依濃哽咽地吸吸鼻子,「可……可是你不知道,最近堂哥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喔!不知為什麽,每次他看我一眼,我就覺得毛骨悚然,心中也害怕起來……」
「士昌少爺不是一個月也難得來這裏一次嗎?」南洛紫不解的嘀咕著。
「上個月他來了兩次,你剛好都不在,那時我真的好害怕,還好他只是來拿綉品及叫我趕工而已。之後堂嫂也來過一次,還警告我不能勾引堂哥……小紫,什麽叫做勾引啊?」裘依濃原本不想讓南洛紫擔憂而打算隱瞞的事,卻在接觸到她關懷的眼神時,不由自主的由口中傾瀉了出來,一些疑問也冒上心頭。
「勾引!?」南洛紫驀地瞠大了眼。往常在廚房幫忙時,她的確曾由一些在廚房工作的大嬸間竊竊私語聽過這個字眼,可是她並不是很明白這個字眼的意思,只知道每逢她們說起某個丫鬟試圖勾引少爺時,臉上所浮現的曖昧表情讓她覺得很刺眼,心裏也很不自在。
不過現在並不是仔細研究這兩個字的意思的時候,現下她只關心一件事。
「小姐,這麽嚴重的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南洛紫睜大水眸質問道。
「呃——」裘依濃一窒,「小紫,你三天兩頭就得到廚房幫忙,這事我都已經幫不上你的忙了,所以……」她囁嚅地解釋著。
「小姐,我是你的丫鬟,理應要為你分憂,更何況當初若不是老爺夫人收留我,我現在恐怕已淪為街頭的乞丐了,哪能隨著小姐吃好、穿好,還跟着小姐讀書認字?只可惜……」她一哽,「小紫對不起老爺夫人在天之靈,無法護小姐周全,才會讓小姐受士昌少爺的控制。」眼底的淚光終是被堅強的意志抹去,南洛紫的小臉上浮現堅決的神情,「小姐,別擔心,有什麽事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管如何,也不管要用什麽方法,我一定會讓小姐離開裘家莊,不再因士昌少爺而擔驚受怕。」
「好,好,小紫,我相信你。你別擔心我了,吃點糕點吧!」裘依濃努力忍住想流出的淚水。「還有,你和我就像姐妹一般,別再說分什麽小姐、丫鬟的話了,好嗎?」
嚴格說來,小紫尚小她一歲呃!可是偏偏小紫做什麽事都先想到她,從來也不曾考慮過自己,尤其是她的雙親驟逝之後,小紫更是一肩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只怪她太笨也太傻……
「小姐,別再胡思亂想了。你看,我買的水晶蓮子糕你還沒嘗上一口呢!」南洛紫一眼就看守裘依濃自責的神情,立刻出聲打斷地的思緒,並伸手拿起一塊糕點遞到她的嘴邊,引開她的注意力。
「咦?真的嗎?」裘依濃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立刻張嘴咬上一口,「我不是每一種都嘗過了嗎?」她含糊不清的喃道。
「怎麽樣?很香甜吧!賣的人跟我說,做這糕點得先精挑出上等又飽滿成熟的蓮子,再去掉蓮子的……」南洛紫仔細地轉述買糕點時聽來的推薦之詞,一邊與裘依濃分享起手中香甜的糕點。而裘依濃則是嘴中塞滿糕點且頻頻點著頭,眼中充滿深濃的興緻……
這一幕完全落入隱在窗外窺視很久的風毓宇眼裏,當然她們主僕二人的對話也一句不漏的傳入他聽力敏銳的耳中,讓他了解不少事情。
原來……風毓宇勾起一抹含着深意的笑容,俊目里精光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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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淡風輕、清風徐徐,正是一個適合出遊的好日子。
太湖上,處處可見大小輕舟優遊其上,各式舟上到處可見「文人雅士」狎妓出遊,讓已熱鬧萬分的太湖更增添歡樂的氣息。
風毓宇斜靠畫舫船身,坐在船頭甲板上,一派優閑地執著酒杯,俊目眸光遠眺,完全忽略了「堅持」跟隨而來的裘玉翎那痴迷凝睇的目光。至於他的手下方詠及翁平則是遠遠的待在船尾,亦是一派優閑的啜著酒。
「毓宇,你到底是在看什麽?看得那麽入神,連人家也不理。」嬌嗔的抗議打破了沉默,裘玉翎終是無法忍受長時間的被冷落而開了口,語氣中隱含的不悅拉回了風毓宇遠眺的目光。
「真是不理你,早就拒絕你的同行了。」他似笑非笑的眸光意有所指的睇着她,語氣淡然無波。
裘玉翎一看,想起之前自己在聽聞他今日有游湖計畫時,死命撒潑、硬要跟來的態度,臉色不禁微紅了紅。不過轉念一想,如今兩人之間的「關係」已非比尋常,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定與旁人不同,所以他自然是不會拒絕她想跟隨而來的意願了。
這麽一想,裘玉翎立刻又理直氣壯了起來。她用佔有欲濃厚的目光盯着風毓宇狀似愜意伸展的強健體魄,只恨現時兩人正身處公眾場合,她又是一個尚未出閣的未婚女子,否則她早就不顧顏面的貼向前去了。而且自從那日兩人在他暫住的客居纏綿過後,她已經數日沒有見到他的面了,所以她才會執意跟來;偏生他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氣煞人模樣。
「毓宇,這幾日我都找不到你。」裘玉翎一雙媚眼仔細地看着他迷人的眼,卻發現他深邃的黑眸中平靜無波,一點情緒也未曾顯露。
「我到蘇州城來,最主要是來談生意,並非是來遊玩的。」風毓宇心中略過一陣好笑的感覺。又是一個自以為與他有了親密關係就將他視為私有物的女人。
這幾日來,他除了處理一些公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窺視住在裘家莊那處偏僻林子後的裘依儂主僕。
由她們主僕二人的日常對話,他解了心中許多的謎團,不過目前尚餘幾個疑點未釐清,而這就是他容忍裘玉翎對他持續的糾纏與今日讓她跟隨而來的原因。他需要裘玉翎來為他解答一些疑問,但是他可不想打草驚蛇地惹起她的疑心病。
「毓宇,我知道你很忙嘛!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裘玉翎媚眼斜瞟,語氣甜膩,「只是……」她意有所指的拖長語音。
「只是什麽?」早已看穿她如此作態是想說什麽的風毓宇順着地的語意,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問道。
接觸他不含一絲情緒的眼,裘玉翎突然失了勇氣。即便他的語氣溫和,她的心中仍是升起一絲謹慎,於是她心眼一轉,「毓宇,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問。」風毓宇放開手,再次執起酒杯,優間的啜上一口。
「毓宇,你在杭州城可有妻妾?」她打算迂迴地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所以明知故問。
「你明知我未娶妻。」他淡瞟她一眼,眼底有着淡淡的諷意,可惜裘玉翎並未看見。
「那妾室呢?聽大哥說,你在杭州城有一座莊院,優美廣大居杭州之冠,裏面合該也住了幾名妾室才是吧!」尚未引入正題,裘玉翎已然擋不住話語間那清晰可辨的妒意。
「哦?你大哥說的?」風毓宇揚高眉梢,沒有回答是或否,「男人有幾名妾室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像你大哥在裘家莊裏不也有小妾?」
裘玉翎一愣,驀地脫口而出,「誰說大哥有妾室!」她眼露懷疑。
「你大哥裘士昌親口同我說的。而且聽說他的妾室不僅長得國色天香,且還是他的堂妹呢!」風毓宇語氣隨適,像似閑淡,實則眼底精光閃動,正密切觀察著裘玉翎的反應。
「堂妹!你是說那個裘依濃?」如果她沒記錯,裘依濃大她兩個月,該算是她的堂姊。
「她叫什麽名字我並不清楚,只是聽說你大哥很『寵』她。」
「寵她?」裘玉翎忍不住嗤了一聲,「才怪!只要有我大嫂在的一天,大哥是別想娶妾的。至於你詛的那個裘依濃,我知道大哥在很久以前曾一度想收她當小妾,可惜被大嫂知道且裘依濃也不肯而作罷。真不曉得大哥為什麽會跟你說裘依濃是他的小妾!」
「也許他是怕我會拐走她?」風毓宇輕佻低語,戲謔味十足。
「你見過裘依濃了?」女性敏感的心升起警戒,裘玉翎失聲問道。她記得那個跟她同年的「堂姊」可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那倒是沒有。」風毓宇瞭然的看着她眼底的警覺,「不過聽說她與她的貼身丫鬟獨自居住。」
又是聽說!裘玉翎心中一陣懷疑,但是隨即又被她撇在一旁。「沒錯,她就是跟她那條忠心的狗南洛紫住在一起。」她憤恨惡毒地說。
前兩年她閑暇時最喜歡的遊戲就是跑到庄後,故意作弄裘依濃,看她淚漣漣的模樣,心中就感到很痛快。不料後來卻被護主心切的南洛紫回整幾次,再加上大哥嚴厲的告誡,所以即使她非常討厭那個南洛紫,卻也因不敢惹怒大哥而不再踏足小屋。
「狗?南洛紫?」風毓宇挑挑眉。原來那個有着一雙靈動水眸且挑起他興緻的小丫頭並非叫做「小紫」,而是南洛紫。
經過數日的窺探,他早已弄清,當日裘士昌為示好而送上的手絹絕非那個動不動就淚潸潸的裘依濃所綉之物,那朵紫荷反而比較像是出自於裘依濃身旁那個對她照護有加的小丫頭之手。因為南洛紫就如同那朵挺立的紫荷,即使自身有百般的脆弱,卻從不在人前顯露,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永遠是直立又挺傲的堅強而貌。
「她是裘依濃身邊的忠狗,兇巴巴又不近人情,臭丫頭一個,不值一提!」裘玉翎奮恨難消地咒罵著,語畢才猛地發現自身的失態,於是原本浮現在眼底的陰狠倏地消失,柔媚的表情轉回臉上。
「毓宇,我們別再提那些掃興的事,好不好?你告訴我一些你在杭州城莊院的情形好嗎?」一隻纖白小手煽情的搭上他的手臂。
「聽我說不如你自個兒親眼去瞧瞧。」風毓宇勾起淡笑,腦中已有了計較,他垂眼凝睇,「絪柳庄的確是花了我不少心血而建成,你可有興趣親自前往一探究竟?畢竟光憑我口中之言是不能清楚表達的。」他詢問道。
「真的!?」她驚喜地媚眼發亮。難道他果真對她有意,所以才要先邀她到日後會居住之處瞧瞧?那他是否已打算向大哥提親了?
「等我先問過你大哥,畢竟你還是一個未婚女子,我總不能貿然的邀請你……」
風毓宇的話尚未說完,船舷旁驀地冒出一聲驚喜的訝嘆。
「這不是風總管嗎?你是什麽時候前來蘇州城的?早知道就可與風總管同行,一同來此呢!」興奮的男聲滔滔不絕。
風毓宇轉頭一瞥,認出了這個站在另一艘畫舫邊的中年男子,正是杭州城富商蔡祥和,兩人因生意往來時有交集。蔡祥和生性喜捻花惹草,家中妻妾成群。而看他此時身旁的鶯鶯燕燕,不用說也知道,他正狎妓出遊。
「蔡老闆好興緻啊!」風毓宇淡笑頷首,打着招呼也順帶迷倒蔡祥和身後的一群女子。
「好說、好說。」蔡祥和色迷迷的笑道,順手攬住一位自動投懷的艷麗女子。只見那名女子在蔡祥和耳邊私語了幾句,他立刻點頭轉向風毓宇。
「既然難得碰上了,風總管可有興趣加入我們的游湖賞景,晚上再到萬花樓欣賞花魁的才藝表演呢?」蔡祥和殷殷致意,眼中閃著心照不宣的曖昧巴結。
風毓宇尚未回答,一旁的裘玉翎已然氣紅了臉。
「你是誰?難道你沒看到風大哥身邊已經有人陪伴了嗎?」裘玉翎嬌斥道。
原本專註於風毓宇身上的目光這才發現他身邊的裘玉翎,蔡祥和驚艷地看着她,口中立刻道:「哎!失禮、失禮,是祥和失禮了,我並不知道風總管已有佳人為伴,唐突之處,多有包涵。」他見風轉舵,雙手拱禮。
「沒關係。蔡老闆,她是如意綉坊裘老闆之妹,這回我到蘇州城來,就是暫居裘家莊。」風毓宇一派溫和的介紹。
「原來如此。失禮了,裘小姐。」蔡祥和立刻朝裘王翎拱手為禮,作足功夫,之後再轉向風毓宇,「既然風總管已有佳人陪伴遊湖,定然對我剛才的提議沒有興趣,那我……」
「誰說我沒有興趣,我正好有事想找你一談。」風毓宇打斷他的話,轉頭吩咐在蔡祥和所乘畫舫靠近時已然由船尾迅速移前警戒的方詠與翁平,「方詠,你送玉翎小姐回裘家莊,翁平則隨我過去蔡老闆那邊。」他簡潔的吩咐。
最後,他俯視眼底已升起怒焰的裘玉翎,仍是一派溫和的道:「玉翎,你先回去,方詠會護送你安全返家的。」
話落,他縱身一躍,一個起落後,已然踏足另一艘畫舫的甲板之上,翁平則尾隨其後。
沒多久,在難掩氣怒的裘玉翎目送下,兩艘船已然分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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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着上哪兒去呀?」溫和帶著笑意的男性嗓音一點也不顯突兀的冒出,恰恰止住了正低頭前行,對身旁事物一無所感的小身影。
南洛紫一臉茫然的抬起頭朝發出聲音之處瞧去,靈動水眸驀地睜大。
她在這條林子旁的小徑上不知走過多少回,幾年下來從來未曾碰過庄內的其他人,那這個有着一雙溫柔眸子的男人是打哪兒蹦出來的?
「你是誰?」南洛紫眼底浮現一絲警戒。
風毓宇終於得以正面細細看清他窺視多日的身影面貌。他定定地凝睇注視,眼底銳光盡斂,唇邊勾著一抹慵懶又愜意的笑容,頎長的健軀半倚在小徑旁的樹榦上。
「莊裏最近是不是特別忙碌?」他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卻開口問起她來,俊目一逕定在她的臉上。
南洛紫很美,一點也不輸裘依濃。
裘士昌生怕他發覺綉品是出自裘依濃之手而謊稱裘依濃是他的小妾,不過若非裘士昌對裘依濃有意,他大可編出其他理由。由此可見,裘士昌定然早已垂涎裘依濃的美貌。既是如此,他又怎會放過眼前這張清麗容顏呢?這太不符合他好色的本性了。
她們主僕兩人到底是憑藉着什麽,才能至今仍和裘士昌維持着表面平和的日子?除了裘士昌有一位善嫉的悍妻之外,另外還有什麽阻礙他行動的因由呢?
「莊裏最近是很忙。」所以她才更是不得間而無法幫忙小姐。南洛紫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這人為什麽突然這麽問她。「你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就是你們莊裏最近忙碌的原因。」風毓宇淡笑道,細看她白皙如芙蓉的嫩頰與櫻唇上紅潤的天然色澤,以及她眉宇間隱隱流露的不馴與堅強。而她眉宇間的神色正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
「你?」靈動水眸出現恍然神色。「你就是莊裏的貴客?」她早從廚房那些大娘口中得知,最近庄內會特別忙碌是因為裘士昌正招待一名由杭州城來的貴客,而由此人身上那矜貴的氣質與用上等綢布裁製而成的長衫看來,他說的話可能不假。
「正是。我叫風毓宇,做生意的。」他好整以暇地自我介紹。「你還沒告訴我,你這麽急匆匆的是想上哪兒去?」
「耶?我哪裏急匆匆了?」南洛紫一頭霧水,猛眨起眼來。
「沒有嗎?那你走路一向是三步並兩步走的嗎?」唇邊的笑意加深,俊目戲謔的神色浮現。
南洛紫心頭猛然一震,被他俊美臉上的魅惑笑意所攝,水澯靈眸眼底光芒閃動。
怎麽會有人笑得這般好看?
她眨了眨眼,「你迷路了嗎?」她知道他之前那句話乃是玩笑,於是第一個浮上腦中的想法令她脫口問出。唯有在莊裏迷了路才有可能會晃到這個偏僻處來。
「當然沒有。」風毓宇笑看她,突然發現她並非如她在裘依濃面前所表現的那般精明,更不如裘玉翎所言,是個兇巴巴的臭丫頭。相反的,她的本性可能就是如她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有些迷糊、個性單純,卻勉強自己裝出精明兇悍的模樣示人。
「沒有迷路?」南洛紫有些困擾地微皺起眉心想了一下,「好吧!既然你沒有迷路,那我就不用想着該怎麽指點你回到前廳去。」她有些鬆了一口氣的說著。
「為什麽你好像很慶幸我沒有迷路?」風毓宇好奇的問。
「如果你真的迷路了,我恐怕得先到廚房去找人來,才能帶你回前廳去。」她解釋著。
「為什麽?你也不識得路?」風毓宇笑問道。
「當然不是。那是因為少爺不准我到前廳去。」她白他一眼。「即使你是庄內的貴客也一樣。」她沒好氣的再強調一句。
「怎麽會呢?你不是莊裏的人嗎?」想不到裘士昌竟然連她們的行動也限制了。「怎麽會不能在莊裏自由走動呢?」
此時已有些後悔話說得太快的南洛紫突然想起她原先要去做的事,心中實在不太明白,她為什麽會和一個陌生人說這麽多的話?甚至還向他說出她被限制不準上前廳去的事。
「哎!你別問了,這又不關你的事,你知不知道也無關緊要,我要走了。」她不想再理會他了,免得自己又不知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她急急轉身就走,卻不料風毓宇一個閃身擋住了她的去路。
「風少爺,」她抬眼怒目看他。
「別急着走,我有件事想問你。」風毓宇日氣溫和的安撫,伸手入懷。
「什麽事?」奇怪,他們兩人又不相識,他有什麽事好問她的?
直到風毓宇由懷中掏出那條他一直隨身攜帶且上面綉有紫荷的手絹,並遞給她時,她才猛然一愣,脫口而出,「咦,這不是上回被少爺拿走的手絹嗎?」她接過手絹。
「上面這朵紫荷是你繡的?」不待她回神,風毓宇立刻再追問。
「對啊!你怎麽知道?連少爺都以為這是小姐……啊!」她猛地捂住嘴。天啊!連士昌少爺都不知道的秘密,她竟然一時不察而泄漏出來,讓一個陌生人得知,而這個人還是士昌少爺的貴客!
天啊!南洛紫驚恐的瞳眸定在原處不動。
「我果然沒猜錯。」溫和的嗓音隱含一抹欣喜,也打破了凝窒的氣氛。
因驚恐而呆愣住的南洛紫猛地回神,立刻將手中的手絹丟還給風毓宇,硬是從他擋在面前的身軀旁擠過,口中邊嚷着,「風……風少爺,我認錯了,我從來就沒有看過這條手絹……」她拔腿狂奔而去,欲蓋彌章的態度引人發噱。
風毓宇笑看着飛奔而去的小身影,眸底光芒閃動。
我的話還沒問完呢!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