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抵達商宅,甄愛恰好在門口碰見在商家幫傭二十幾年的管家,正拎着行李準備離開。

「豪伯,您要上哪去?」她詫異的問。

「回南部老家去。」年逾五十的老管家回答完,未待她追問緣由,便逕自接續道:「自從老爺走了之後,少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脾氣陰沉又暴躁,其他人因為受不了這樣的少爺,又加上領不到薪水,所以全都離開了。」

聞言,甄愛的心揪成一團。「那您呢?您也要離開了?」

「是少爺趕我出來的。」老管家嘆了口長氣,無奈道:「大概是喝了酒,精神狀態不穩定。」

畢竟是待了二十幾年的地方,有着濃厚的感情,老管家對於要離開也是感到萬般不舍。

「妳和他感情好,說的話他應該比較聽得進去,快進去陪陪他。」他輕聲催促着甄愛。「過幾天,等少爺情緒穩定一點,我會再回來。」他允諾道。

「豪伯,請您保重。」甄愛眼泛淚光,語帶哽咽。

老管家點點頭,臨走前仍不忘叮囑:「請妳好好陪伴少爺。」

「我會的,您放心。」多愁善感的她,不禁為這位長者的真誠而感動落淚。

目送他離去后,甄愛立刻奔進屋裏尋找商弈,最後,終於在商國賢的牌位前發現他醉卧在地的頹靡身影,四周全是散亂的空酒瓶和刺鼻的酒精味。

「阿弈……」她擰起秀眉,心如刀割。

他怔愣了下,緩緩抬起頭——

甄愛對上一張憔悴的臉孔,一雙佈滿血絲的瞳眸正無神的望着她。

她的心口陡然一縮,痛得無法呼吸。「阿弈……」來到他身畔擁住他,甄愛激動與心疼的淚水撲簌而下。

商弈盯着她半晌,嘶啞道:「妳是誰?!」

他的話如同一枚炸彈,令甄愛腦中一片轟然,她瞪大美眸錯愕的望着他,良久才從震驚中回神。「我是甄愛呀!你不認得了?」她的聲音因落淚而顫抖。

「甄愛……」他重複低喃,試圖從被酒精侵蝕的腦袋中努力拾回一些記憶。

他醉得神智不清,甚至忘了她是誰,這教甄愛心碎不已。

「妳是朱甄愛……」驀地,他瞇起眼,連名帶姓的喚她。

她用力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哽咽回道:「是我。」

商弈冷不防推開她,空洞的眼神罩上一層冰霜。「朱甄愛……」他的聲音出奇低沉。「妳是朱峰的女兒……」他撐起身,踉蹌着移向她。

甄愛被他陰鷙的模樣嚇了一跳,不由得瑟縮着身子,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后,她不禁感到懊惱。「阿弈,你怎麼了?」調整心緒后,她一如往常的柔聲詢問。

「妳是朱峰的女兒!」他忽然加大音量,衝著她咆哮,眼中充滿憎恨。

從他失常的行為與情緒看來,勢必是知道真相,才會對她如此疏離冷漠。

他防備的眼神與咆哮,深深折騰她的心。

「妳父親害我家破人亡,這筆深仇大恨,我一定會討回來!」他惡聲惡氣的挑明着說,字裏行間明顯透着敵意。

「不是的……」甄愛頻頻搖頭。「爹地他……」她雖企圖解釋,卻啞口無言。

父親確實沒有及時伸出援手,甚至還落井下石呀!

「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商弈斬釘截鐵的立誓。

他厭惡的眼神,恍若銳利的劍狠狠刺穿她的心臟,讓甄愛難以喘息。

「阿弈……」她想安慰他,卻已失去立場。「對不起……」夾在父親與所愛的男人之間,她掙扎與矛盾的心情並不比他好受。

她的道歉反而更激怒他,仇恨蒙蔽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他激動的大吼:「對不起?!一句對不起能彌補什麼?!」

往日的濃情蜜意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與絕情。

「你冷靜一點,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她試着說服他,也說服自己。

「沒有誤會,只有錯誤!」商弈瞪着她,森冷道:「錯在我父親太信任姓朱的王八蛋!」

憤恨決絕的語氣,為兩家的關係畫下休止符。

「不……」甄愛無助的閉上眼、摀住雙耳,痛哭失聲。

「妳給我滾出去!」他沉聲驅趕。「妳沒有資格站在我父親的牌位前。」他咬牙切齒的怒吼。

因為太愛他,反而難以承受他加諸於身的責難。

論及婚嫁的兩人,就要形同陌路,無法挽回了嗎?甄愛感到無比悲哀卻又莫可奈何。

「滾出去!」他不留情面的命令。

他的心思全被怨恨佔據,曾經愛有多深刻,如今恨就有多濃烈。

「不要!」她不假思索的拒絕。

她知道,一旦離開他們之間恐怕從此恩斷義絕,再也無緣見面。況且,依他目前的精神狀態,她也不放心讓他獨處。

她神情堅定的與他對視,第一次沒有順從他的意思。

商弈睨着她,眸光凌厲而無情,像在看一個仇人般——

甄愛心一凜,蓄淚的眼因過度驚駭而睜大。「不要那樣看我……」她心碎的呢喃,語氣幾近哀求。「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他黯下眼眸,心頭閃過一絲憐惜,隨即又被洶湧的恨意淹沒。「不要再讓我見到妳!」

她仍堅決的搖頭,不願妥協,幽幽低切道:「讓我陪你。」

倏地,他勾起唇角,邪肆而輕蔑的笑了。「妳就那麼犯賤?!非要留下來讓我蹧蹋?!」

甄愛從沒想過,他會吐出如此傷人的字眼,而羞辱的對象竟是她。

她揪着衣襟,木然的怔愣着,心口變成一片荒蕪。

他逼近她,粗魯的擒住她的手,指間的鑽戒反射出的光芒,螫痛他連日未曾閉合的乾澀雙眼,昔日的甜蜜回憶在昏沉的腦中流竄。

瞬間,她捕捉到他眼中不經意流露的溫柔光芒——是她熟悉、深愛的商弈,甄愛情不自禁的投入他的懷抱。

他應該推開她,並且冷嘲熱諷一番,藉以發泄心中的憤懣,但她的擁抱過緊,軟馥馨香的嬌軀迷惑着他昏亂的感官與神經,抬起的手遲疑的停滯在半空。

「弈,不要趕我走……」她伏在他的胸膛,嚶嚶啜泣,字字椎心。

他斂眉,死寂的心湖盪起一陣漣漪,內心無限掙扎。

甄愛仰起梨花帶淚的凄楚嬌顏,伸手撫平他眉間深刻的憂鬱,隨後踮起腳尖,主動吻住他冰冷的唇。

柔軟溫潤的芳唇,融解他心口堅硬的冰山一角,於是商弈化被動為主動,狂肆的侵略她的檀口,大掌則不規矩的在她身上游移。

「唔……」甄愛拱起背脊,無助的逸出嬌軟的嚶嚀,體內彷佛有電流奔竄,不由得一陣輕顫。

雖然他們相識已久,但即便親吻也只是蜻蜓點水似淡淡的吻,第一次感受到他狂烈的侵佔,甄愛有點畏縮,卻又期待。

因為愛他,她可以奉獻、付出一切。

因為愛他,所以也渴望他的觸碰。

甄愛不計較他先前的無禮對待,只要能化解他滿腔仇恨,她什麼都願意做。愛總是讓人失去理性。

商弈的吻,在她細緻的雪膚上製造出一枚枚鮮艷的紅色印記。

「阿弈,我愛你……」甄愛軟儂的傾訴溢滿愛戀,並緊緊攀附着他,美麗的臉蛋染上一層酡紅,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等待有心人採擷。

她露骨的告白宛若一道媚惑邀請,安慰着他凄冷的心靈,也挑起他的渴望。

「唔……」她神經緊繃,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對如此親密的碰觸,甄愛仍感到無所適從而微微抗拒着。

她的退縮益發激起他征服的強烈念頭,商弈加重手勁,迫切的想擁有她,不讓她逃離。

「甄愛……」他由衷的愛憐,輕柔沙啞的喚着始終掛在心頭的名,父親含恨而亡的恨意被急切的慾望壓抑。

他拉下她的洋裝拉煉,露出大片雪白的優美風光,幽暗的眼瞳罩上一層顯而易見的情慾。

「阿弈……」她無措的驚呼,卻發現自己慵懶的聲調太過煽情,於是連忙咬着唇。

在他高超的技巧引領下,甄愛陷入前所未有的境界,身體與意志彷佛不再屬於自己,渴望他的觸碰和疼惜。

她含淚的杏眸瞅着他略為痛苦的表情,身心不自覺的放鬆,她是如此願意獻出所有。

商弈也沒讓她失望,巧妙帶領着她體驗男女之間的奧妙。

初次體驗男歡女愛,甄愛乏力的癱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激情過後,商弈凝睇着她宛如天使般的寧靜睡容,內心充滿糾葛、矛盾——

他愛她,這是無庸置疑的,但他又無法原諒她父親所帶給商家的嚴重傷害與打擊。

商弈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酒櫃前,替自己斟上滿滿的一杯酒。

腦海中反反覆覆的思緒讓他痛苦不堪,雖然藉著烈酒可以暫且麻痹神經,但卻驅散不了盤踞心頭的不甘。

心底有一個聲音,不斷提醒着他:絕不能心軟!必須為含冤而死的父親討回公道。

他永遠不會忘記,瀕死的父親躺在病床上,那種遺憾及怨懟的眼神。

被最信賴的知己出賣、陷害,任誰都會感到痛恨與不值。

「我該怎麼做……」他望着父親的牌位,茫然的喃喃問着。

他一杯接着一杯,刻意逃避現實,直至昏醉而失去知覺。

從無夢的睡眠中蘇醒,甄愛睜開眼,發覺自己被暖暖的陽光圍繞着,心口也一片暖洋洋。

觸及自己光裸身子上的許多紅印,她不由得雙頰酡紅,嘴角微揚,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

爾後,她穿戴整齊,環顧四周卻不見心愛男人的蹤影,開始有些緊張。

甄愛慌亂跑下樓,恰好與商弈撞個正着,她緊皺的眉才得已鬆緩,笑逐顏開,甜甜的問候。「阿弈,早安。」

他臉上的鬍渣已經清理乾淨,頭髮也整理得一絲不茍,穿着一襲合身的手工西服,英姿煥發的模樣,和昨晚酒氣衝天的頹廢判若兩人。

她很高興他終於想通了,不再耽溺在悲傷的情境中,心情隨之飛揚。

商弈面無表情的覷着她,沒有搭腔。

他冷漠的態度令甄愛很不安,她囁嚅的問:「我是不是做錯什麼?惹你不高興了?」方才愉悅的情緒霎時盪至谷底。

「怎麼會?」他撇唇訕笑。「妳昨晚表現得很好,我很滿意。」語氣之間充斥着輕鄙。

甄愛愕然的盯着他,心口一片寒涼,昨夜的溫存彷佛只是幻覺,不曾存在。

「不要用那種無辜的眼神看我。」他黯下眼,嗤哼道。

「阿弈……」她的眉宇間佈滿憂愁,對他的轉變相當不解。

她以為經過身體的親昵接觸后,能夠消弭他們之間一觸即發的關係,看來她又錯了。

她摸不清他的心思,但能確定的是,他刻意疏遠彼此的距離。

即便他就在伸手可及的前方,甄愛卻覺得兩人之間相隔千里遠,陌生的感覺散播在她的胸臆中。

商弈冷着俊臉,黑眸沒有溫度,無情的下令。「妳可以走了。」

「為什麼?」甄愛顫着聲音追問,眼鼻泛起刺痛感,蔓延至胸口。

他緘默不語。

「阿弈!」淚水在眼底打轉,她痛心不已。

「滾出去!」他神色冷冽、用詞嚴厲,絲毫不念情面。

經過一番思考與掙扎,他已下定決心斬斷情絲,揮別過去的點點滴滴,重新振作。

他也立誓要從朱峰手中奪回父親所失去的,也許,包括一條命。

「我們真的……不能繼續了嗎?」她沮喪的哽咽道。

他淡薄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甄愛掩面哭泣,久久無法言語。

看着她顫動不止的肩頭,商弈有一瞬間幾乎失控的想將她擁入懷中,不過他終究還是別開眼,不讓一時的婦人之仁壞了計畫。

稍早時朱峰曾親自前來,知道女兒在這裏過夜后不禁勃然大怒,甚至極盡羞辱的嘲笑他、瞧不起他,把他的自尊踩在腳底下。

「別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那隻會讓我更厭惡妳。」他的語氣十分不耐煩。

她父親的自私與錯誤,不該由她承擔,但是她的存在,等於提醒他記住朱峰不仁不義的無恥行為,更加深他想折磨她的念頭。

他絕情的話語恍若一把利刃,重重插進她的心臟,心逐漸失去跳動。「請告訴我,昨晚的繾綣纏綿,你是真心的……」

一句話,費盡她所有氣力。

「哼!」商弈冷嗤一聲,咧開嘴,故意以輕佻的口氣、不雅的字眼嘲弄道:「既然是妳主動送上門來,我又豈能讓妳失望?」

「夠了!」甄愛恐懼的摀住雙耳,沒勇氣再聆聽令人心碎的羞辱。她抬起迷濛淚眼,字字鏗鏘。「昨晚,我是真心的。」

語畢,她絕望的轉身奔出大宅,沒能看見他眼中湧現的水霧。

商弈在原地呆立許久,從這刻起,他是個冷血無情的復仇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捲土重來,成為商場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臉上的淚痕,是他人生最後一次的軟弱!

茫然彷徨的在街上遊盪了老半天,直到再也跑不動、走不了,也無處可去,甄愛才回到家,然而她甫進家門,便被憤怒的父親賞了一耳光。

「爹地?!」她撫着發麻的臉頰,不明究理的望着父親。

「妳真不知羞恥!」朱峰指着她的鼻子,嚴厲指責。「竟然和商弈那個一無所有、負債纍纍的窮小子過夜!妳要我面子往哪擺?」

她睜大眼,忍不住回嘴:「您怎麼可以這麼說?如果您願意伸出援手,情況或許會改觀……」

她向來循規蹈矩,乖巧柔順,但不代表她沒有思想和主張。

「妳還敢頂嘴!」那感覺就像是養了多年的寵物突然反撲,朱峰怒不可遏,揚起手又是響亮的一巴掌。

甄愛沒有落淚示弱,倔強的與父親對峙。

「我已經敲定妳和『永昌企業』公子的婚禮,妳最好對商弈死了心。」他沉聲宣佈。

突如其來的「喜訊」猶如晴天霹靂,劈得甄愛腦筋一片空白。

「婚期就訂在下個月,妳給我乖乖的待在家裏,準備當新娘。」朱峰不容置喙的命令。

為了壯大事業與勢力,商業聯姻是必經之途。

在他的觀念里,唯有金錢與權勢,才能帶來幸福。他這麼做,也是為了女兒的未來着想。

甄愛碎裂不堪的心在淌血,從模糊視線里的那張臉孔,彷佛是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而不是敬愛的父親。

「我不會嫁。」她搖着頭,語氣麻木而堅決。

「這件事輪不到妳作主。」朱峰義正辭嚴的咆哮。「我是為妳好!」

她不知道,她的父親何時變得這麼唯利是圖、面目可憎、令人害怕……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小劉,帶她回房間,好好盯着她,哪也不準去。」他喚來一名彪形大漢吩咐道。

他特意花錢雇來保鑣,就是為了看守、限制她的行動。

「除了商弈,我誰都不嫁!」甄愛再次表明心意,美麗的眼瞳蘊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光芒。

「由不得妳!」朱峰也強硬的回應。「帶上去,好好的看住她,有任何差錯唯你是問。」他警告保鑣。

縱使甄愛使盡全力反抗,但嬌弱的她仍不敵大漢的力道,輕而易舉的被扛回房間。

她根本不想和沒有感情的男人結婚,過着沒有知覺的人生,但,她有選擇的餘地嗎?

不能自己決定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甄愛癱坐在地上,緊緊環住自己顫抖的身體,再也擠不出淚水,睜着空洞的大眼,像具沒有靈魂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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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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