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的確,這是這些日子惟一的驚喜,照耀了她灰色的心境。
她該說什麼呢?怎樣感激眼前慰藉她的男子?這瞬間,她只覺得兩人的距離好近好近,比咫尺更親密,彷佛毫無間隙。
天地何其大,但她只有他,而他亦只剩下她。為何還要苛守矜持,虛度時光?
她忽然發現自己很傻、很懦弱,明明如此鍾情於他,卻假裝一切沒有發生,若說從前顧忌長平公主,現在又是為了什麼呢?
面子與尊嚴,這些重要嗎?有些話,就算丟臉也應該言明,否則後悔的將是自己。
「薛大哥……」她咬唇道,「長平公主……是明日出閣嗎?」
薛瑜一怔,沒料到她居然會提及此事。「大概是吧,」他淡淡地答,「其實,我也忘了日子。」
「薛大哥真想讓她嫁給周世顯?」她緩緩上前,靠近一步。
「呵,我的意願無足輕重。」他澀笑,「婚姻大事,她自會作主。」
「你打算今生不娶,孤獨終老嗎?」她注視他的雙眼,鼓起最大的勇氣問。
他搖頭,「或許我沒那麼痴情,過個一年半載,把該忘的人忘了,另尋一個能執手到老的妻子……也不知有沒有人肯嫁給我。」
「我願意。」她脫口而出。
「什麼」薛瑜僵住。
「我……」這一刻,楚若水再也顧不得許多,說出的話覆水難收,不如表白心意,哪怕被他嫌棄嘲笑,總勝過從不嘗試,徒留遺憾。「我願意嫁你。」
這話說得如此明白,他應該聽清了吧?從那錯愕的表情,她便知道自己把他嚇着了。
的確,一個女子如此表述衷腸,真可謂世間少有,誰都會視為洪水怪獸,不知此刻在他心中,是否已將她歸為異類?
但既然說出口,索性說到底。
「薛大哥,我一直……喜歡你,」她拋開矜持勇敢表白,「你知道嗎?」
薛瑜只覺得整個人像石像般難以動彈,耳間嗡鳴不止,忘了回答,也不知該怎樣回答。
一直以來,她的心意,他早已心知肚明,但萬萬沒料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下,赤裸地表達,使他措手不及。
身為男子,他覺得有生以來第一次敗在一個女子的腳下。不同於對媺娖的臣服,而是一種欽佩的震驚,他想,不會再有誰給他這樣的感覺。
楚若水,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子,晶瑩通透,愛得坦蕩,從未沾染任何世俗之氣,像久違的山間甘泉。
這樣的女子,他怎能不喜歡?怎能拒絕?
但她實在不該挑這樣的時刻,在他最內疚的時候向他告白——她可知道,他再一次欺騙了她?
眼前的美人蕉,是野生的,但這花叢中的墳墓,卻是他連夜叫人建築的。
偌大的揚州,教他一時半刻去哪尋找遺忘的墳址?不如假造一個,至少能哄她開心。
所有對她的欺騙里,惟獨這次,算是善意。
只是欺騙終究是欺騙,要他利用這次欺騙換來她的感激,得到她的愛情,就算她願意,他亦不允許……
薛瑜沒料到再見朱媺娖卻是這樣的心情,頭一次,沒有喜悅,亦沒有任何糾結,甚至失去了怨恨,變得平淡從容。
他的思緒依然停留在白晝的那番對話中,眼前不時出現若水純凈的臉龐,揮之不去。
「你怎麼來了?」他鎮定地對朱媺娖道,彷佛面前站着一個陌生人。
「我故意把婚期推遲了半月,來看看你啊!」她笑道,「沒拿到新婚禮物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他才離京,她便後悔了,不祥的預感時刻煎熬着她,迫使她不得不快馬加鞭前來,一探事態的進展。
從前她不曾把楚若水放在眼裏,覺得對方不過是毫無威脅的小卒,她只需勾勾手指,就能將薛瑜套牢在身邊。
可自從那一晚,當她知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後,便再也不能小覷楚若水的存在。
畢竟,肌膚之親非尋常接觸,會令本來沒有感情的兩人產生莫名的情愫。
她真的好怕,怕楚若水自曝真相,以薛瑜的個性,斷不會當一切是虛幻。
「公主要的東西在此,」他將半張羊皮拿出,淡然遞到她面前,「有了這份新婚禮物,公主可以安心成婚了吧?」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舉動,讓她越發擔心。
「瑜,你還在生氣嗎?」她微笑,「我說過,就算跟周世顯成了親,我們的關係也不會變的。」
是讓他做地下情夫嗎?凡有自尊的男子,都不會答應這種荒謬的提議。
他忽然發現,從前的自己猶如囚困之徒,只注視着眼前的天地,忘了外面世界。其實,只需輕輕推開那扇門,就會看到另一片桃源。
此次跟若水南下揚州,一路上閱盡千帆無數,驟然感到心胸變得似長天一般開闊,往昔的糾結消融殆盡。
他很想拋下京城的一切煩憂,在這芳草茵茵之地,享受如春氣息,只面對令自己舒懷的女子。
「瑜,你為什麼不說話?」看着他眉心微蹙,朱媺娖不禁忐忑,「你到底在想什麼?」
「禮物公主已經拿到,可以起駕回京了。」他低聲道。
「好啊,你跟我一起回去。」朱媺娖心間一緊,急道。
他搖頭,生平第一次拒絕了她的命令。「不,我在揚州,還有些未完之事——」
「不如坦白說,你不能拋下楚若水。」朱媺娖慍道。
的確,他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在利用完她以後,無視她的表白,當一切不曾發生似的。
他的良心,他的牽絆,他所有潛在的情感,不允許他這樣做。
「瑜,你愛上她了?」朱媺娖只覺得一顆心就快跳出喉嚨,聲音都在顫抖,「告訴我,你沒有對她動情……你說過,不會喜歡她的。」
他的確說過,倘若對若水產生任何想法就遭五雷轟頂,如今,這個毒誓彷佛在責罰他賭氣時的口無遮掩。
有時候,人是要給自己留點餘地的,因為感情如湍流,不知方向,難以掌控。
「在我眼裏,若水並非什麼大順公主,」他緩緩地道,「她只是我的一個小妹妹,無論如何,我不會拋下她不管的。」
此時此刻,他終於想明白了,什麼政治立場、權益陰謀,其實都不重要,人與人之間惟一可靠的聯繫,只有感情。
楚若水,是他一生都不想與之分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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